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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经见智录》是1922年出版的图书,作者是恽铁樵。本书系恽氏为阐发《内经》要旨,批驳余云岫攻击《内经》之谬说而作。本书对《内经》理论大胆提出了新见解,对学者有颇多启发。
本书成书并刊行于1922年。为《药盦医学丛书》之一种。
恽树珏(1875~1935年),字铁樵,别号黄山、冷风、焦木,江苏武进人。恽树珏出身官吏家庭,1906年毕业于南洋公学,1911年入商务印书馆为编译,次年主编《小说月报》,译述西方小说,风靡一时。因丧子之痛,遂发愤究心医术,曾就学于伤寒名家汪莲石,并钻研《内经》、《伤寒论》等古典医籍,1920年在上海悬壶以医为业,积极参加批驳当时的排斥和消灭中医的谬论,又创办铁樵中医函授学校,以医闻于当时。
为了使退化的中医进步,零乱的学术整齐,恽铁樵一扫引经考据的陈规陋习,不因袭前人的成见,不附和时行的见解,独辟蹊径,革新旧说,比较全面系统地整理了中医经典及重要著作,首先他针对《灵素商兑》的攻击,在1922年发表了闻世之作《群经见智录》 。他研究了《内经》理论的原委实质,提出了“四时五脏”的观点,认为古人把四时看作是万事万物变化的支配力量,也是古人认识事物变化的方法,由四时的风寒暑湿产生了六气;生长化收藏产生了五行,再由四时五行派生出五脏,因此四时是内经的骨干,“内经之五脏非血肉之五脏,乃四时的五脏”。他从方法论的高度揭示了中医理论,特别是藏象学说的秘奥,展示了古代医家一条朴实的、可以理解、捉摸的思路,驳斥了《灵素商兑》的攻击,捍卫了中医学术的完整性。
自序:
凡治中医者,罔不知《素问》《灵枢》《伤寒》《金匮》之可贵。卒之治医者,或不读以上四书,或虽读之而茫然所得。不敢用其方,即用之亦不能尽其变,则且功过不相当。若是者,亦安在其可贵载!
自世风不古,浅者忌人能而炫其能,炫者愈多,其说愈枝,去真愈远,有真能者偶发一言,则众讙乱之,必使缄口结舌然后已。彼能者,自度口给不足御人,袖手而退,甘心抱残守缺,思得其人以传之。卒之不得其人,则其所能者渐就淹没。盖学术不见重于世也久矣。
晚近欧亚沟通,我黄农华胄,在在相形见绌,几无一长可录。推究因果,岂不以此?固不独医学为然。然紫色夺朱,郑声乱雅,其最难辨识者,必其最精深者。故百凡艺术之衰歇,医为尤甚。鄙人治医才十年耳,其始知并世医家之技能,其后知宋元以下医家之著述。就各家著述,得略知《伤寒论》之方药,以之治病多验,然总未奠确立不拔之机。偶读西医余云岫《灵素商兑》一书,未尝不废然思返也。是时应亲友之招,目不暇给,间有西医谢不敏,不佞治之竟愈者,而治病之方竟出自《伤寒》。而仲圣《伤寒》自序,则谓撰用《素问》,其始因《素问》难读而畏之。因《素问》满纸五行甲子而愈畏之。然因仲圣之序而读《难经》,因而罗列《千金方》《巢氏病源》《甲乙经》诸书,复从诸书以证仲景之圣,稍有所得,则益信《素问》。间尝思之,医书浩瀚,必通《素问》,然后得其纲领;《素问》难读,必通甲子五行,然后破竹而下。偶阅张介宾《图翼》,而悟《易经》所谓四象八卦;从四象八卦,而悟《内经》所谓气运,因而得甲子之说、得五行之说。于是知《易经》无所谓神秘,《内经》无所谓神秘。王冰、张隐庵注疏可商处甚多,其所以然,总以《内经》有神秘,故不能涣然冰释。而明清诸家,因一王叔和纷争聚讼,真众讙耳,不佞已确知《内经》之可贵。若云治病,功过相掩,则尚有志未逮,世有继我而起者,庶是编比之五夜鸡声,去大明出地而不远矣。是故不敢自秘,九原不作,其书长存,见仁见智,在人自择,我不能见其全,此见智录所以名也。
壬戍(1922) 七月既望 武进 恽铁樵 自识
卷一首论《内经》之发源、成书、读法及总提纲,次述《内经》与《易经》关系,以及五行、四时、甲子等相关问题;卷二通过对扁鹊、仓公医案之剖析,以及《内经》治法与仲景《伤寒论》之互证、标本中气、七损八益等专题讨论,以求证古本《内经》,并说明古人如何运用《内经》法则;卷三系其对余氏《灵素商兑》诋毁《内经》、否定阴阳五行学说所作的专篇论辩。
《群经见智录》目次
自序
卷一:
1.《内经》发源第一
春秋时当有别本《内经》
2.《内经》成书第二
2.1《内》《外》经
2.2 汉以前无《内经》
2.3《内经》有三种文字
3.《内经》读法第三
3.1 当以怀疑的眼光读《内经》
3.2 错简举例
3.3 错简误注举例
3.4 经文不误 注家误释举例
3.5 讹字举例
3.6 宜博考唐以前名家之说
3.7 宜集中精力 勿讲外观
4.《内经》之总提纲第四
4.1 神转不回 回则不转
4.2 张注之商榷
4.3 王注之商榷
4.4 释义
5.《易经》第五
5.1《易经》无神秘
5.2《易》之基础在四时
5.3 万物愈变愈繁
5.4 物竞天择
6. 余之太极第六
6.1 始于八、终于六十四
6.2 周邵之太极图
6.3 太极当以渐扩大
6.4 六十四之意义
6.5 新陈代谢
7.《内经》与《易经》第七
7.1 《内经》与《易经》吻合之处
7.2 《内经》言质
7.3 六十四为人生寿命之数
7.4 《内经》有五行、甲子之所以然
7.5 “大气举之”之真诠
7.6 气运学说有研究之价值
7.7 释疑当研究五行、甲子
8. 五行之研究第八
8.1 五行为近人诟病
8.2 五行为四时之代名词
8.3 五行相生之理
8.4 五行相克之理
8.5 五行六气为宾 四时为主
9. 四时为主第九
9.1 气血运行以四时为法则
9.2 四时的五脏
9.3 中西病理之不同
9.4 道在于一
10. 甲子之研究第十
10.1 甲子纪数之说
10.2 甲子所以齐不齐
10.3 天干地支数之由来
10.4 干支只是五六
10.5 “天不足西北”释疑
10.6 甲子合五行宜有更圆满解释
卷二
11. 扁鹊医案第十一
11.1 《史记·扁鹊传》第一案
11.2 《扁鹊传》第二案
12. 仓公医案第十二
12.1 齐中御府长信案
12.2 齐王后弟宋建案
12.3 齐王侍医遂案
13. 仲景伤寒论第十三
13.1 《内经》治法与《伤寒》互证之一斑
13.2 “即病、不即病”存疑
14. 标本中气之研究第十四
14.1 从各家注释,则有三个疑问
14.2 六气标本从天运来
14.3 厥阴、少阳释义
14.4 夏季之少阴、太阳
14.5 太阴、阳明
14.6 冬季之少阴、太阳
14.7 《伤寒》仅言足经之故
15. 七损八益第十五
15.1 各家注释之矛盾
15.2 七损八益为自然的
15.3 释“同出异名”
卷三
16.《灵素商兑》第十六
16.1《灵素商兑》之可商
16.2 结论
正文
卷一
1.《内经》发源第一
春秋时当有别本《内经》
《内经》托始于黄帝,尽人知其不确,然其发源则甚远。今本《内经》为王冰修改之书,王冰之前,必更经多次集合与删节。今本去原本甚远,不能以文字推测也。今就《左传》秦和之言一探讨之,颇有可推想《内经》发源之远者。
秦和诊晋候之言曰:“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蛊惑之疾。”赵孟曰:“何为蛊?”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蜚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皆同物也。”
《内经》以气属天,以味属地,以五色、五声配五脏,与“天有六气”数语尽合。唯《素问》之六气为风寒暑湿燥火,此云阴阳风雨晦明;《内经》云:“风胜则动,热胜则肿,燥胜则干,寒胜则浮,湿胜则濡泻。”与此处“阴淫寒疾,阳淫热疾”六句亦不同。晋候淫溺惑乱而病蛊,意当与《玉机真藏论》“少腹冤热而痛出白”之病同。
秦和引文字为说,引谷蜚为说,引《周易》为说,独不及《内经》,何也。《汉书·艺文志》有《黄帝内经》、《黄帝外经》,又有《扁鹊内外经》、《白氏内外经》,其书皆无可考证。意扁鹊之著《内经》者,当是轩岐时人;战国时卢医治扁鹊之书,因号扁鹊,亦未可知。果尔,春秋时当有数种《内经》,且其书必为医师所秘藏,故不见于他种载籍。秦和所以独不及《内经》,又或者秦和博学,文学亦长,因“风寒暑湿燥火”为医家术语,语之不知医者,不易索解,不如“阴阳风雨晦明”为普通语言,不烦疏证,因而变其文以说。二者均未可知。仅据秦和之说,已可想见医学在春秋以前至少有千数百年历史,且可知春秋以前早已有《内经》之书。籍非医者秘不示人,《内经》之书名断无不见于他种古籍之理。《汉书·艺文志》所以有《内经》之名,则因汉朝求遗书也。
2.《内经》成书第二
2.1《内》《外》经
《内经》之名,始见于《汉书·艺文志》。汉文帝时,淳于意奏对,犹言《黄帝扁鹊脉书》,不名《内经》。观意奏对各医案,是所谓《黄帝扁鹊脉书》者,当即今本《内经》(说详下章)。第观仓公医案,以脉色为主,则公乘阳庆所有者,当仅为今本《内经》之一部分,故不言《内经》而言脉书。内者,对于外之辞。有《内经》,自必有《外经》。《外经》今不传,以《庄子·内外篇》例之,犹可得其想像。《庄子》成序云:“内以待外立名,内则谈于理本,外则语其事迹。事虽彰著,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事莫显。”又,《内经》有“上经下经”、“揆度奇恒”之语,《病能篇》曰:“上经者,言气之通天;下经者,言病之变化”亦是一例。准此,《内经》当为论患病原理之书,《外经》当为论治病方法之书。
2.2汉以前无《内经》
然无论内外经,当非汉以前所有,其缘因无他,简策本不便,学问以记诵。战国时,学者竞言著述,医师则秘其真者,宣布其伪者;或传授子弟,秘其一部分,宣布一部分。医学在当时遂不能露头角于学界。而和、缓、越人,仅仅以名医见称。推究所以致此之由,厥有二端:其一为自私自利而秘,孙真人谓“江南诸师秘《仲景药方》不传”,以后例前,当相去不远;其二为珍惜学术而秘,故《内经》常言“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传”,以故公乘阳庆谓仓公“尽去而所学,非是也”。《内经》言脉者,仅《脉要精微》、《平人气象》等数篇。仓公所得,似不止此数;《仓公传》中所用方名,亦为今《内经》所无,殆无不因于“秘”之一字。《内经》之名不见于汉以前之书,是不得谓汉以前有《内经》也。
2.3《内经》有三种文字
《汉书·艺文志》云:“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孝武时,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又,河间献王、淮南王,亦竞求遗书。意《内经》必于此时出世,以献书可以得上赏也。夫既人守其师说,秘不示人,必多讹误,此时之《内经》,必不易读,故仲景《伤寒》序云“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则因难读,读者少也。
献书为求赏,自多多益善,故一时内外经并出,且至三家之多。且既人守师说,必彼此互异,或此有彼无,又必就所得数十种校勘一过,则必曾经侍医李柱国之手,有所增损删润。然今日《内经》中,有春秋以前文字,有战国时人文字,有西汉人文字也。故其古者甚古,如《太始天元册》文“太虚寥廓,肇基化元”等十四句,绝似太公《阴符经》、老子《道德经》。《内经》中凡类此之文字,皆饶有古意,所当深思潜玩者。劣者甚劣,如岐伯对黄帝云“此所谓圣人易语,良马易驭”,此岂古代臣下对君主所宜有?较之《尚书》都俞吁沸,宁不有雅郑之辩?凡若此者,恐皆识字不多之医生所为,而为李柱国、王冰修改时淘汰未尽者。其平易通顺,类《礼记》中《防记》、《乐记》诸篇者,疑皆西汉人手笔也。宋儒谓《素问》为战国时人所为,盖未深考,想当然耳。
3.《内经》读法第三
3.1 当以怀疑的眼光读《内经》
居今日而欲知《内经》,当先研究《内经》读法。读法奈何?曰,就《内经》读《内经》,不易通也。《内经》之成书,既如上章之所述,则不但文字复杂,理论亦必不能首尾贯通。观今《内经》篇次,气运七篇之外,余篇全不衔接,可知非原书体例;而六气、五藏、五声、五色、五味,全书一律,无“阴阳风雨晦明”等字样错杂其间,必曾经修改故也。
《汉书》以前不见“内经”之名,而汉书之“内经”多至六种。考《汉书》撰成之日至仲景之世,才及百年,而所谓“黄帝外经”、“扁鹊、白氏内外经”五种之名,均不见于著述,嗣后亦遂无可考者,忽然而有,忽然而无,殊不可解。如谓经董卓之乱,乘舆播迁,书遂散轶,则后世必有得之者。今考仲景以下,王叔和、皇甫谧、孙思邈均不言,是仲景之前已无此书。岂西汉时献书者惟利是图,多立名目,其实“扁鹊、白氏”者仍不过《黄帝内经》,后遂废去两种,仅存《黄帝内经》欤?
又,所谓“扁鹊内经”者,岂即今之《难经》欤?《难经》之名仅见于《新唐书·艺文志》,他无可考。即以文论,亦决非仲景以前文字。然则仲景以前,别有《难经》欤?仲景所根据之《难经》,若即《扁鹊内经》,又以何时改名乎?
各种古书,当以医籍为最不可究诘,其所以然之故,业医者私心多而通人少也。总之,无论是否如此,吾侪今日读《内经》,当以怀疑的眼光读之,不当盲无别择,一味信仰,遇不可解之处,曲为之说。甚且原文不误,注释反误,如张志聪之注《内经》,则流弊无穷矣。
3.2 错简举例
《内经》之章节,错简甚多。例如《灵兰秘典论》云:“未至而至,此为太过。则薄所不胜而,乘所胜也,命曰气淫不分,邪僻内生,工不能禁。”王冰注云:“此上十字,文义不论,古人错简。次后‘五治’下,乃其义也。今朱书之。”此是王注朱书之有迹可寻者,全书类此者尚多。
3.3 错简误注举例
其次,书本错简,王注曲为之说者,亦复不少。例如《刺热论篇》第一节:“肝热病者,小便先黄,腹痛,多卧,身热。”第三节云:“脾热病者,先头重,颊痛,烦心,颜青,欲呕,身热。”此两节明明当互易。凡病黄者,小便无不黄。《内经》以五行五色分隶五藏,黄,脾之色也;青,肝之色也。如云“脾病而色青,为木乘土;肝病而溲黄,为肝虚,脾无所制,因薄所不胜而见黄色”,然则第二节“心热病者,……面赤无汗”,何以不云“面白”和“面黑”?一章之中不能自乱其例,此又可以反证吾说者也。
惟《甲乙经》于此两节不认为错简,而去“颜青”二字。王冰因《甲乙经》在前,遂亦不复更正。注第一节云:“肝之脉,循阴器,抵小腹而上,故小便先黄,腹痛,多卧也。”按:多卧为脾病,脾为湿困则嗜卧;肝虚者多惊,肝郁者善怒,恒苦不能成寐。王注如此解释,则于“多卧”两字,囫囵吞枣矣。其注第三节云:“胃之脉,起于鼻,交额中,还出挟口,环唇,下交承浆,却循颐后下廉,出大迎,偱颊车,上耳前,过客主人,循发际,至额颅,故先头重,颊痛,颜青也。”按:此处不当引胃脉,而当引足厥阴之脉。足厥阴脉偱阴器抵少腹,挟胃,属肝,络胆,上贯膈,布胸胁,循喉咙之后,上入颃颡,连目系,上出额,与督脉会于巅。文中之“颊痛”字,当是少阳之兼见者。且如王注,“颜青”两字亦只滑过,是不可为训也。
3.4 经文不误注家误释举例
其次,各家误解经文,致文理不顺,病理亦舛。遇此等处,觉理论不圆满,即当多方思考,务使底面平复,恰心贵当而后已。例如《生气通天论》云:“风客淫气,精乃亡,邪伤肝也。因而饱食,筋脉横解,肠澼脉痔;因而大饮,则气逆;因而强力,肾气乃伤,高骨乃坏。”王冰注云:“风气通于肝,风薄则热起水干,肾气不营,精乃亡。亡,无也。”《新校正》引全元起注云:“淫气者,阴阳之乱气。”张隐庵释:“精乃亡,为出精。”今按:各家于三个“因而”,全无理会。不佞疑此节文字为西汉人手笔,故文选字顺,转折分明,本绝无难解之处,不知何因,各家尽误。今试申鄙意,释之如下。
“风客淫气”,谓风客于人身,而浸淫于气分。“精乃亡”者,精气于是日以消亡。乃,始也。“邪伤肝也”句,是自下注脚,即:何以精气日以消亡?因为邪伤肝也。精气既日以消亡,应当如何珍摄?却又“因而饱食”、“因而大饮”、“因而强力”,则当见“痔”与“气逆”与“骨坏”之病。“因而饱食”三句,是说不知摄生。三个“因而”,跟着上文“乃”字来。“因而”字意义,等于《孟子》“牛羊又从而牧之”句之“又从而”三字。须知“风客淫气”,“风”为主词,“客”为动词,“气”为受词,“淫”为副词。“精乃亡”句,“乃”字亦副词。“淫”言风之若何客。“乃”谓精之逐渐亡,不得将“淫气”字释为一个名词,亦不得将“乃”字取消,释为“无精”或“出精”。
全书类此者虽不多,然即不佞所发见者,已不止一二处也。
3.5 讹字举例
其次,为字之错误。例如“肺移寒于肾,为涌水。涌水者,按其腹不坚,水气客于大肠,疾行肠鸣濯濯如囊裹浆,水之病也。”《甲乙经》“水之病也”四字,作“治主肺者”。似此之类,多不胜举。不能认为《甲乙经》与《素问》之不同为偶然,为无关系,当推究其何由而异?二书之说孰长?当何去何从?凡此皆极难,须于读书时用札记,积年累月,虽仅得数条,亦不为少。不佞尚病未能,第能贡其法于吾同业。倘仿而行之,数年之后,必有异也。
3.6 宜博考唐以前名家之说
其次,当博考唐以前医家之学说,以推求《内经》之旨趣,为此者,有两种意义。
其一,可以分析《内经》之真伪。
吾侪居数千年以下,读数千年以上之书,以为极难。而《内经》之成书,既如吾以上所言,即文字论,已有三种,其中背于经旨而无迹象可求者,当不在少数。讹误处既无迹象可求,以意会之,相去弥远,必当有证据,有比例。既得证与例,然后有系统,有范围。既定系统与范围,然后不合此系统、不在此范
吾闻欧洲文化复兴时代,学者研究柏拉图之学说,以其弟子亚里士多德之书为标准。凡亚里士多德书中所称引者,定为真柏拉图之书;所未称引者,定为非柏拉图之书。吾侪若采此法以读《内经》,用唐以前诸名家之书以证《内经》,彼等去古未远,总较后人所见为真。彼等所言,有显然与《内经》之某节相背者,即此一节《内经》则在可疑之列。若此,虽不必尽中肯綮,已相去不远。更进一层,将诸名家学说交互印证,则当能得其统系、得其范围。
前此诸注家,往往据《内经》以驳正诸名家之说,其事适相反。夫据《内经》以驳后贤,乍视之,若甚正当;细按之,乃不合理论。此为学问之出发点。此点既误,人各见其一偏,于是纠纷并起,甚至门户水火,甚嚣尘上。时至今日,《内经》之残缺不全,依然如故,掷光阴于虚牝,无谓已甚,则此误点之关系,殊非细故也。
其二,可以实地应用,用《内经》学理以诊病。
须知书与病恒不相谋,往往有读书虽多,临病榻则茫然无措者。以故人之病,病病多;医之病,病方少。盖书有定而病无定。以有定之书应无定之病,其道必穷。
譬之《伤寒》麻、桂两方,《伤寒论》之定例;风伤卫,有汗、恶风;寒伤荣,无汗、恶寒。有汗用桂枝,无汗用麻黄。释之者曰:“恶风者,见风则恶;恶寒者,虽无风亦自恶寒也。”然则今有病人,处深房密室重帷之中,而发热、有汗、恶寒,则医当穷于应付,谓是寒伤荣,则不当有汗;谓是风伤卫,则不当无风而亦恶寒。因之用麻黄或桂枝,不能有真知灼见,称有不当,祸不旋踵,则归咎《伤寒论》。故时医有恒言曰:“十年读书,天下无可治之病。”凡若此者,皆为不善读书之人。医不读书,若何为医?岂真行医者不必多识字乎?仲景序《伤寒》云:“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终顺旧。”此数语,朴实忠厚,耐人寻味。
推究所以不善读书,皆因中国学术不能循序渐进,必待一旦豁然贯通之故。不佞常谓:中国人治学,为太极式的;西国人治学,为宝塔式的。西人治学,由浅入深,愈深则人数愈少,至于峰极,全国或仅得一人。而其学则有阶级可循,持之以恒,尽人可以造就,大有“发奋为雄,安在无土不王”之雅?中人治学,如宋人所谓无极,混混沌沌,不知经几何年月,忽然判分两仪,从此两仪而四象,而八卦,千头万绪,包举万有,故鄙谚有曰:“一法通,万法通。”其所成就,视其所积,积厚者厚,薄者薄。既成之后,锲而不舍,则亦可以渐扩充其范围,惟不必尽人皆可造就,故诗有“别肠”,文曰“慧业”。若改此太极式,用宝塔式,辄扦格不如,此亦事理之最奇特者。是故,苟非性之所近而治医,总不免事倍功半。“十年读书,无可治之病”,亦深知甘苦之言也。
虽然读有方之书,施之实用,在性与医近,而能读书者,原不甚难;读无方之书如《内经》者,而欲施诸实用,恐非有十倍常人智慧之人而又苦学,不能为工。仓公之脉色,仲景之汤药,皆运用无方之书而施诸实用者,诚不得不推为医中圣人也
3.7 宜集中精力,勿讲外观
所谓施诸实用者,非于方案中引一二句《内经》以壮门面之谓。吾观《古今医案》,案中引证《内经》各条,皆不免意在装潢门面。王冰注《内经》,可商处尚多;若隐庵之注,实功不掩过,而陈修园推崇备至,此可见历来医家之不求甚解,然则彼引证《内经》者,非装潢门面而何?仲景《伤寒》撰用《素问》,乃全书不见引证《内经》,仅序例中《阴阳应象论》数语,其余无迹象可寻,此真能读《内经》者。吾愿今后医家以能真实运用《内径》为目的,不必讲外观,精神有所专注,然后收效乃宏。专讲门面,荒其真实功夫矣。
恽氏认为《内经》与《易经》原理相通,均以四时为基础,以“少壮老病已、生长化收藏”之变化为其运动形式,皆言天人之理。所异者,《内经》言五行、甲子者皆本诸天地阴阳四时之变化,以详人身疾病之逆顺;《易经》则泛言阴阳之消长而论吉凶治乱之道,等等。故书中强调“易理既明,则《内经》所有、《易经》所无者,可以知其所以然之故”,从而有助于理解和把握《内经》之基本精神。恽氏还强调“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是《内经》之总纲领,并从“《内经》认定人类生老病死,皆受四时寒暑之支配,故以四时为全书之总骨干。四时有风寒暑湿之变化,则立六气之说以属之于天;四时有生长收藏之变化,则立五行之说以属之于地。五行、六气,皆所以说明四时者也”的角度,进一步论证人身气血运行、脏腑气化,亦均以四时为法则,顺之则不病,逆之则为病。在人当使其脏腑之气与天地运行之气合而为一,顺时以养生;在医须揆度奇恒,辨其回或转,可察人病或不病。由是,恽氏总以阴阳四时五脏气化之说为纲,反复申述医家之阴阳五行与阴阳家之五行说有本质的区别,绝无虚妄迷信成分。此外,恽氏还据理驳斥了《灵素商兑》否定中医理论之谬误,且从中西之学的研究角度、方法等方面加以对比分析,反对穿凿附会地以西说否定《内经》之科学价值。
本书“说理沟通中西,论述斟酌古今,不落前人案臼,不袭西书成说”(《药盦医学丛书·文苑集》引章巨膺语),对《内经》学术理论的阐述颇有独到见解,为后人冶学《内经》所重视。
现存1922年武进恽氏铅印本、民国章氏医寓铅印本等多种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