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9-04 01:20
胡骙,字稚威,号云持,榜名方天游,乃取方外天游之意。5、6岁即能背诵《文选》,有神童之目,成年后远游京华,得享令名,但终身不遇,晦气如影随形,以致陆以湉在《冷庐杂识》将他比作徐文长。
天游其貌不扬,肤黑、身短、脸上遍布痘瘢,还是斗鸡眼。但这样一个丑人,却为不少人目为绝代才士。袁枚《随园诗话》说他是“旷代奇才”;杭世骏《词科掌录》称他“藻耀高翔,才名为词科中第一;所作文种庙铭等,皆天下奇作”;朱仕琇《方天游传》更借御史万年茂的话,目之为“浙江一人”。
雍正十三年,天游被荐鸿博科,受到鄂尔泰赏识,后者扬言说:“必用胡某,以荣馆阁”。不料殿试时,天游却鼻血长流,污其试卷几满,结果未能登科。乾隆十六年,他再荐经学科,又为一个大官所阻(近人柴德庚考证为左都御史梅毂成)。当时,乾隆于殿上问:“今年经学中方天游何如”?大学士史贻直回答说:“宿学有名”。乾隆又问:“得毋奔竞否?”史摇头:“以臣所闻,太刚太自爱”。乾隆默然,此后荐举亦无人敢再言方天游。事实上,“太刚太自爱”五字,并非虚构。在京城时,方天游屡试不第,但文名卓著,不少公卿大人想罗其于门下,天游均不搭理,终于三中乙科,毕生未举。(袁枚《胡稚威哀辞》)
天游最终未能返乡,死于北方。临终前,他问来探视的朋友:“下辈子再生人间,我是做南人?还是北人?”朋友哭着说:“南人归南。”他答:“好。”遂气绝。(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
在清代文坛上,胡天游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是在桐城派散文日渐瓴衔文坛,海内士子靡然向风,文章风貌渐趋清淡简朴之时,他却以一种狷介兀傲之气,拔戟自张一军,另走韩愈怪怪奇奇,雄肆艰涩一路。
二是骈文经过元明衰歇式微的残冬之后,胡天游踵继陈维崧、毛奇龄之后武,以其气象雍容、斐然可观的博丽骈文,点缀了清中叶灿烂纷披的骈文中兴的春天。
三是在清代争奇斗妍的诗歌流派中,胡天游以其自成面目的雄奇瑰伟的的诗作,首开清诗奇诡之风,几可与“神韵说”、“性灵说”相媲美。就散文和诗歌而言,胡天游均有其力。
张维屏《松轩随笔》记:“稚威先生自言,所作当在储画山、方望溪、李穆堂三人之上……其平日负气不肯下人,即此可见”。他并且看不起死读腐儒,曾说:“博学强记,自足夸人。然是要死的学问,不如我是不死的学问……一肚皮书,而全无撰述,则身死而其书亦死”。(转引自袁枚《牍外余言 》)同时的全祖望也对天游深恶痛绝,称其为“妄男子”,而文坛老大哥方苞,也对天游了无好感。
胡的第一知己,当是郑板桥。郑在《潍县署中寄胡天游》一信中说:“人生不幸,读书万卷而不得志,抱负利器而不得售,半世牢落,路鬼揶揄,此殆天命也夫!稚威旷代奇才,世不恒有,而乃郁郁不自得,人多以狂目之,嗟夫!此稚威之所以不遇也。虽然,以子之才,不遇何伤,子所为诗文,早已竞传于众口,名公巨宦,大人先生,诗坛文场之中,莫不知有山阴胡天游者。子即不遇,而子之才不因不遇而汩没也,子何郁郁为?………以子之旷代奇才,将所经所历者发而为诗歌,写而为文章,我知异日必有胜过《秋霖赋》《孝女李三行》之绝作出现”。
齐次风在胡死后为作集序,说:“曩者词科之役,国内征士二百余人,毕集京师,才学各有专长,而言诗文工且敏,磊落擅奇才,下笔惊人,矫挺纵横,不屑蹈常袭故,雄声瑰伟,足与古作者抗力,必首推山阴胡稚威。此盖棺论定也,稚威可以瞑目矣”。天游自己也曾说:“古今人皆死,惟能文章者不死。”
胡天游(1696~1758),胡姓,名骙,字稚威,号云持,又名方天游,复取方外天游之意,清代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少有异才,五六岁时,母杜氏口授《昭明文选》,即能成诵。及长,天姿英朗,博览群书,而其貌不扬,面黑有痘瘢,双目斗鸡,身材矮小。然胸中睥睨一切,气雄万夫,自比管仲、乐毅。为文挥斥百家,别具炉锤。性耿直孤傲,不求人知,众亦少知其人。家贫,在会稽王府庄为童子师。时制艺名师徐庭槐同馆庄中,一日,至其处,值天游外出,阅案上书皆陆离古籍,以为故作高深以掩其浅陋。异日复往晤,听其言,叩其学,乃大奇之。雍正六年(1728),县试得冠军。明年乡试,举副榜。乾隆元年(1736),礼部尚书任兰枝荐举博学鸿词。是冬至京,大学士鄂尔泰见之,以其貌陋,意轻之,及探以学问,天游口汩汩如倾海。鄂大惊,谓是科必得天游以荣馆阁。二年七月殿试,鼻血不止,污其卷,乃报罢。时四方文士云集京师,每稠人广坐,天游辄援笔数千言,落纸如飞,纵横奥博,观者为之叹服。三年,复试,置乙榜。六年,《大清一统志》成,鄂尔泰命天游作进书表,挥洒立就,叹为奇才。十年三月二日,仿兰亭修禊故事,集海内知名人士马荣祖等15人,修禊于陶然亭。不久,鄂尔泰、任兰枝相继卒,天游无所依,赁居陋巷,四方求文者挟金币接踵而至。而天游性豪,歌呼宴客,所得立尽。公卿争欲致之门下,概谢之。十四年,大学士史贻直荐充三礼馆纂修。及《三礼义疏》成,授直隶州同知,客游山西,依侍郎田懋。蒲州守周景柱聘修《蒲州府志》。二十三年正月,卒于蒲州。性孝友,操守端方,未尝以一刺干公卿。深于经学,立论多前人所未发,无经生拘泥之习,史学尤精,诗余亦极工。尝言古今人皆死,惟能文章者不死。
所作《文种庙铭》《灵济庙碑》《安颐蒋先生碑》《柯西石宕记》《任御史墓志》《赵总兵墓志》《逊国名臣赞序》,论者谓为天下奇作。著作有《春秋夏正》2卷,《蒲州府志》12卷,《石笥山房文集》6卷,《文补遗》1卷,《诗集》11卷,《诗余》1卷,《诗补遗》2卷,《续补遗》2卷及《云持居士集》等。《清史稿》有传。
【晓行】
梦阑莺唤穆陵西,驿吏催时雨拂衣。
行客落花心事别,无端俱趁晓风飞。
【烈女李三行】
大海何漫漫,千年不能移。太山自言高,精卫衔石飞。朝见精卫飞,暮见精卫飞。
吐血填作塸,一旦成路蹊。岂唯成路蹊,崔嵬复崔嵬。女面洁如玉,女身濯如脂。
十四颇有余,十五十六时。婀娜怀春风,明月初徘徊。门中姊与姑,邻舍杂姥嫠。
人笑女无声,人欢女长啼。昔昔重昔昔,皴痛不得治。有似食大鲠,祸喉连胁脐。
阿母唤不应,步出中间闺。女身亦非狂,女心亦非痴。向母问阿爷,阿爷谁所尸,
昨日门前望,裂眼宁忍窥!爷仇意妍妍,走马东西街。我无白杨刃,锻作双虹霓。
磨我削葵刀,三寸久在怀。一心愿与仇,血肉相齑臡。仇人何陆梁,挟队健如犛。
前者为饥狼,后者为怒豺。小雀抵黄鸸,徒恐哺作糜。大声呼县官,县官正聋蚩。
宛转太守府。再三中丞司,堂皇信威严,隶卒森柴崖。安知坐中间,一一梗与泥。
何由腐地骨,骨笑回牙欸。孤小不识事,闻人说京师。京师多贵官,列坐省与台。
头上铁柱冠,獬廌当胸栖。獬廌角岳岳,多望能矜哀。局我头上发,缝我当躬衣。
手中何所将,血帛斑烂丝。帛上何所书,繁霜惨蒙埋。细躯诚艰难,要当自防支。
女弱母所怜,请母勿攀持。今便辞母去,出门去如遗。是月仲冬节,杀气争骄排。
层冰塞黄河,急霰穿毛锥。大风簸天翻,行人色成灰。灰里不见掌,深林抱枯枝。
三更叫鴚鹅,四更嗥狐狸。五更道上行,踯躅增羸饥。举头望长安,盘盘凤皇陴。
下著十二门,通洞纵横开。持我帛上书,鬻我囊中袿。跪伏御史府,廷尉三重墀。
尚书几峨峨,峨峨唱驺归。头上铁柱冠,獬廌当胸栖。獬廌即无角,岂与群羊齐!
李女倚柱啸,白日凋精辉。结怨弥中霄,中霄盛辛悲。有地何抟抟,有天何垂垂。
高城不为崩,高陵不为阤。为遣明府来,明府来何迟。长跪向明府,泪落江东驰。
如今千里还,女忧终身罹。女诚不敢给,愿官无见疑。父冤信沈沈,沈沈痛无期。
一日但能尔,井底生朝曦。死父地下笑,生仇市中刲。顾此弱残躯,甘从釜羹炊。
语中难成声,声如系庖麋,明府大嗟叹,嗟叹仍嘘唏。翻翻洞庭波,洞庭非渊洄。
崭崭邛崃坂,九折无险峨。我今为汝尸,汝去行得知。爷仇意妍妍,举家忽惊摧。
势似宿疹发,骤剧无由医。同时恶少年,驱至如连鸡。锒铛押领头,毕命填牢狴。
有马空马鞍,永别街西馗。叩首谢明府,搦骨难相贻。昔为羝乳儿,今为箭还靫。
遥遥望我里,我屋荒毗莱。寡母倚门唏,唏子杞粱妻。女去母啖柏,啖柏今成饴。
虽则今成饴,母悲转难裁。女颜昔如玉,女发何祁祁。如口含朱丹,女手垂春荑。
哭泣亲尘沙,面目余瘢劙。宛宛闺中存,黧疾疑病罴。姑姊看女来,簪笄不及施。
邻姥看女来,左右相呼携。各各自流涕,一尺纷涟洏。邻姥少别去,媒媪从容来,
三请得见女,殷勤致言辞。公子县南居,端正无匹侪。金银列两厢,纤纨不胜披。
身当作官人,华荣炳房帏。颇欲得贤女,贤女胜姜姬。回面答媒媪,身实寒且微,
无弟无长兄,老母心偎依。所愿事力作,涩指缝裙鞵。安得随他人,乖违母恩慈!
母年风中灯,女命霜中葵。须臾母大病,死父相寻追。棺椁安当中,起坟遂成堆。
一一营事讫,姑姊可前来。为我唤长老,长老升堂阶。为我召乡邻,乡邻麋如围。
十岁随爷娘,幼小唯痴孩,十五衔沈冤,灌鼻承醇醯。二十行报仇,报仇苦且危。
三年走大梁,赵北燕南陲。女行本无伴,女止亦有规。皎皎月光明,不堕浊水湄。
斑斑锦翼儿,耿死安能翳!自此旋入房,重阖双双扉。朱绳八九尺,挂向粱间颓。
鲜鲜桂华树,华好叶何奇。葳蕤扬芬馨,生在空山隈。烈火烧昆冈,三日焰未衰。
大石屋言言,小石当连养。萧芝泣蕙草,万族合一煤。烧出白玉姿,皎雪寒皑皑。
玉以为女坟,将桂坟上栽。夜有大星辰,其光何离离。错落桂树下,千年照容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