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2-21 11:13
苏历铭自1983年起,在海内外文学杂志上发表诗歌作品。曾著《田野之死》(1989年)、《有鸟飞过》(2000年)、《悲悯》(2011年)、《开阔地》(2014年)等个人诗集。与人合作出版诗集《白沙岛》《北方没有上帝》。随笔集《诗的记忆》(2013年)《细节与碎片》(2014年)
苏历铭,投资银行资深专业人士,《投资银行家》杂志总编,著名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探索》编委。
1963年3月12日出生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祖籍云南。
1984年由吉林大学经济系毕业,同年进入国家计委国民经济综合司工作。
1991年起,先后在日本筑波大学 、富山大学留学,主修宏观经济分析。
1997年底回国 ,从事资本市场投资银行工作,先后担任海通证券投资银行总部副总经理,湘财证券北京总部总经理。与人共同主编出版《海外证券市场》。
文学成就: 自1983年起,在海内外文学杂志上发表诗歌作品,曾著《田野之死》(1989年)《有鸟飞过》(2000年)《陌生的钥匙》《1963苏历铭诗选》(2007年)《行走》(2010年)《悲悯》(2012年)等个人诗集,与人合作出版诗集《白沙岛》《北方没有上帝》。著有随笔集《诗的记忆——我与54位中国当代诗人》(2013年台湾出版)《细节与碎片》(2014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中国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得者。
苏历铭的双重身份:诗人和“银行家”
当夜色降临,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看着金碧辉煌的金融街,苏历铭会感觉到一丝丝的倦意。他说,很多做投资银行的都是这样,每天生活在“浪尖”之上,超负荷地工作,其压力可想而知。也许外面的人看做投资银行是一种财富而体面的职业,但对身在其中的苏历铭来说意味的却是挑战。 出国、做投行、办杂志是苏历铭人生的三级跳,每次都充满着冒险,但最后都迎刃而解,他认为秘诀在于自己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
回国是顺应“潮流”
记者(以下称为“记”):你的身份好像特别多,诗人、证券公司经理、《投资银行家》出品人,你认为哪种身份更符合你?
苏历铭(以下称为“苏”):其实哪一种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直在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写诗是我从小的爱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将来也不会放弃,但它不是职业。
回国后选择证券,是因为当时认为证券是中国经济最新也最具挑战的一个领域,所以就一头扎了进去。而杂志看似一种转向,从证券转入传媒,但实质并没有变化。因为《投资银行家》是专为证券从业者量身打造的一本人文财经杂志,不但没有离开资本市场,反而对自己更是一种全面的挑战。
记:感觉你总走在时代的前沿,写诗作为80年代的时尚你深入其中,90年代初,出国成为流行你也赶上了,90年代末,回国再次成为潮流,你又变成了“海归”,但当时很多人是以外方代表的身份进入中国市场,而你为什么却选择了国内公司?
苏:回国可以说是顺应“潮流”,但这与有的人“曲线救国”并不一样。感谢命运,让我敏锐地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作为60年代出生的人,我一直认为留在日本,对个人来讲无非改变了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却违背了留学的最初愿望,即学成归国。回到自己的国家,站在自己的土地上,做自己的事情,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血脉中无法改变的责任。虽然不少朋友劝我留下,但我对于回国却没有半点犹豫。
耐力、智慧和执行力
记:可以说你是从一个普通的员工做到投资银行总部的管理者,后来又出任湘财证券北京总部总经理,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你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苏:经历了许多公司的上市过程,最难忘的是2000年浦东发展银行的成功上市,当时募集资金40亿元,开创了金融类企业规范上市的先河。作为该项目的总协调人,我体会到命运从不会青睐没有准备的人。
选择证券公司,尤其选择在投资银行工作,是我留学时根本没有想到的。当时有一家证券有限公司在北京组建投资银行部,也正是这个机会让我在证券行业开始了新的工作。如果说金融是整个国民经济血脉的话,证券则是金融中最具活力的领域。投资银行是证券市场的源头,必须要有相当的敏锐和创造性。由于业务拓展的需要,我跑遍了中国的大部分地区,有时早晨醒来,都记不的身在何处。
我的从业经验是:耐力、智慧和执行力。
机会与挑战并存
记:舍弃豪华的办公环境,投资传媒,在很多人看来也许有些不明智,因为现在出版行业非常不景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苏:其实做《投资银行家》是经过很长时间理性思考的结果。现在的出版业的确是很低迷,但并不能说出版业已经停止了发展,“微利”是任何一个行业发展的必经过程,这也是一个行业成熟后的结果,必竟暴利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规范后的市场更适合新理念杂志的诞生,很多杂志倒闭了,只能说明读者选择的空间更大了,那些不能吸引眼球的杂志自然会被淘汰,这是市场规律,它将给传媒从业者提出新的要求,只有在不断的竞争中,才能产生动力,也才可能制作出内容丰富的精品杂志,我们正是怀着这样的愿望,想在期刊市场上树立自己的品牌,因此选择了人文财经,而“投资”又是我的专业,所以就选择了这个项目。
记:目前财经类的期刊非常多,这对你是不是充满了挑战?
苏:《投资银行家》的对象是智慧和创造的高端群体,仅仅凭我自己的从业经验和身边人的阅读需要出发,是远远不够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因为每个群体都需要自己的杂志,但现在国内还没有一本针对这个群体特点的人文杂志,从这个意义上说创办这样一本杂志确实是一个机会。有人也许会说这是一种冒险,我并不完全这样认为。对于我来说,我深知凭借个人力量去办一本人文财经杂志的艰难,但我必须策马前行。只要方向正确,市场存在,客户有需求,人文财经杂志就会有成功的可能。我无法预测最终的成败,只知道不能愧对人生,每个人永远不该丢弃的就是行动力。
对诗歌的热忱并没有改变
记:听说你工作之余还出版了几部诗集。写诗需要激情,而资本市场却是一种激情的消耗,你是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苏:其实这两者对于我来说从不矛盾,诗歌固然需要激情,但并不是纯粹情感的泛滥。资本市场相对于文学创作固然枯燥,对于我来说,诗歌有时甚至可以为投资银行工作带来闪光的灵感。投资银行家更需要智慧,并非简单的体力耗损,而是一种践行欲望和梦想的过程。写诗练就的思维正好可以发挥作用,因为行业完全可以移置,虽然它没有复制性,但思维的方式却是一致的。诗让我的职业和生命能够飞翔。
谢 冕:苏历铭承袭了新诗潮的抒情方式,却把记忆交给了一片有鸟飞过的天空。他知道情感对于诗的至关重要,这给他的诗增加了重量。
林 莽:在经历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浪潮的诗人中,能像苏历铭这样清醒地生活与写作的诗人并不多。他是直面生活的,但绝不刻意地作为诗人而活着。他一直努力追求诗歌的丰富性,一直忠实于自己生命的体验和感受。他的诗是现代的,但近些年来,没有为那些时髦的流派和时尚的写作所裹挟。在他的诗中,对这个时代的记录和描写补充了以文化生活为主体的众多诗人很少涉猎的新领域,这是他对诗歌特有的贡献。
刘福春:“一切都可以入诗”是苏历铭能力的表现,而在现在城市里处处发现诗更是一个难度。
陈仲义:新复出的苏历铭,带来久违的高产。众多文本是对物化世界的拒斥和反省,显示“思”者在分裂状态中的定力和“凿壁透光”的努力。
子 川: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苏历铭这名字曾显现大学生诗歌的人丛。然后,一个很长时间里,他选择沉默。当大学生的青春与诗歌一起被绊倒,在另一路道,他以几乎同样的优异走出去很远。新世纪,人们在诗歌现场看到了苏历铭当年的神韵,尽管岁月已经移去不少,彼此身上都落满灰尘。这时,人们仍能感受到,在另外路道上走出去很远的苏历铭,距离诗歌始终很近。“未走之路”常令人抱憾,而丰富的苏历铭给诗歌带来的竟是一种特别的滋养。
吕贵品:我听到这条夜路上有脚步声,有一个身影从我面前经过,我熟悉这个身影踏出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证明是在行走,这个声音昂首阔步,披星戴月,从爱丁堡走到英吉利海峡,从泰山之颠走到珠穆朗玛峰,从深南大道走到金融街,走的里程同李白一样,一路走来,一路皆有月光,一路踏诗而行,我把这种行为称作“诗行”。我在这匆匆行走的淡淡诗行里,看到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充满生机的大地;我在这淡淡诗行的静静句子中,找到了大千世界的喧嚣不安的灵魂;我在这静静句子的渺渺意向内,发现了我和我族类的无常无我的本质。这种诗的步法,没有一点踉跄拖沓,走得素雅利落,走得飘逸俊美,我望着这月空下的身影渐渐远去,看到这夜路上溪水流淌,一串串脚步声落下一块块过河垫脚石头,让人们在这干爽的诗行里,踏诗行走。在苏历铭的诗中,我找到了诗意行走的本质,行走是人在寻找自己,踏诗而行就是人沿着灵魂的方向走,走向人类的终极智慧。
郭力家:苏历铭现象以个案形式回答了今天的诗与人之本来问题:在量化人生的宿命里,诗提供了你回到童年同心的具体道路;诗把你的每一天都改装成了表里清新的处女、爱春夜也能纯粹心痛地正视春天周围发生的茫茫悲剧;诗让你天真阳光四溢,很自恋很高贵很人性地懒得再去计较深刻或与俗俱进……苏历铭现象是一个诗化人生的和谐标本;他的身世、梦想、觉悟、绝望、牺牲、无助、泪水、忧伤、责任、笑容……在历铭面容后面,终将以他故乡深山老林般的诗语景致全部还给了世人。这与其说是苏历铭的力量,不如本分点儿承认,这就是诗歌魔鬼的力量。
郁 郁:于八十年代过来的诗人而言,当年点燃的诗歌写作热情,其实是一团永驻心头的火苗。这么多年——它温暖、滋养了我们飘忽不定的生活。从青春年少的《白沙岛》,到步入中年的《他们》,直至如今的这部诗集。情感已沉入在心海成为一丛丛无言的珊瑚,惟有当年植入的诗歌精神,在我们身体的字里行间,在铭心刻骨的岁月中,依旧捍卫着诗人的尊严,并感召着良知和后人。和历铭有过交往的诗歌兄弟,都不难发现、感受到他的纯粹、热情与宽厚。诗人都是极具情怀的理想主义者,历铭和他的诗篇便是一个鲜活的写照。
林 雪:以一组上海为题材的诗歌强势出手不凡的苏历铭,身兼海派诗韵、东北生活背景、国外留学资历、地产文化创意传播等多种文学的文化的身份,两天前,他在查干湖接受了诗刊社颁发给他的“华文青年诗歌奖”。目前是一位在沈阳的“住市诗人”——希望这句仿“住校诗人”的名词能被朋友们引用流传。苏历铭曾是八十年代校园诗歌数位旗帜性人物中的一个。重新写诗,成绩不斐,可喜可贺。
伊 甸:苏历铭是一个内心纯正的诗人,我最敬重他的就是这一点。在这个举世污浊的时代,在这个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纷纷跟世俗同流合污的时代,苏历铭仍然保持了他内心的光明和澄澈。从最早的《白沙岛》到《陌生的钥匙》再到现在这部诗集,苏历铭的诗艺和思想在不断地成熟,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坚持了一个诗人应有的信念和良知。他在《始终安静写作——一个诗人不应丧失的优秀品质》这篇文章中写道:“诗人是人群中特殊的群体,他们应该具有特有的批判精神和悲悯情怀。……一个真正的诗人,不仅要有自己忠实于内心的文本,也要有自己一贯鲜明的立场和态度,这是完整验证一个诗人创作生命最有价值的参照。”他还强调一个诗人要“始终能够在学养上、心态上、操守上远离‘浮躁病’而坚守心灵的安静,精神的安静,生命的安静”。苏历铭的冷静、内省、脱俗和纯粹让我感到惭愧,借此机会,我向苏历铭表示我内心深处的敬意。
周亚平:苏历铭是一个感情纯正、饱满的诗人。我曾经说过:“世界有两根轴,数学加哲学,相交的那个点,就是诗歌。”而苏历铭就是集合了逻辑能力与理想天赋的难得的诗人,他的诗充满和解、美好,不需要好奇,也不恋物,不脏。他走在我们前面时,无论是我们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路径,他都像一位精研了数学与哲学的学长,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他没有什么要信奉,他只是诗歌的信徒。
斯 人
伊 沙:1980年代,我的大学时代,在母校北师大举行的一次朗诵会上,我与苏历铭兄同台朗诵过,他当时已是著名青年诗人,我不过是个校园诗人罢了;再见已是2001年,还是在北京,他请我吃湘菜,谈起许多相关的往事,他惊讶于我的记忆力,我好感于他是个心中有数的谦谦君子,他是爱诗而有才价值观坚定的人,是能够一直写下去的人。
全勇先:苏历铭是我的佳木斯老乡,我们是从小互相看着长大的,后来他从事的是与诗歌格格不入的行当,却一直保留着一颗诗人的心。这是我一直敬重他的原因。
冰释之:一直对历铭兄混迹于金融业的身份起疑,他数年如一日的“身在金融心在诗”,一边干着投行的买卖,一边写着令人妒忌的诗篇。这算是操守还是坚守?一直对历铭兄永远的年轻人身份起疑,按理说生老病死可谓天道,你究竟修得什么养生秘诀?
李 梦:历铭对我而言,就像是古罗马大哲学家西塞罗论友谊一书中说的那句话:朋友就像旧鞋子,越老越舒服。历铭是我有生以来、迄今为止真正意义上的最为古老的朋友。从1973年就开始了所谓诗文的应接酬唱,那时他在佳木斯,年纪很小,只有10月,我在珍宝岛边上的虎林,年纪也不大,虚长他3岁。一直神交到1980年,两个兄弟发誓要考一所大学,不幸的是我上了东北师大,他上了吉林大学,未能如意,万幸的是都在长春市。一晃就快四十年了,昔日的诗友都星离雨散,天各一方,十年一聚都成了奢望,但偶尔空谷传音,历铭的诗作的意境如响雷重锤偶尔会敲打我的心扉。他的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精致了,我知道,他根本不屑于成为诗界或文坛的精英,只是沿袭着少年的热爱,仅此就是继续写作的理由。
刘晓峰:浪迹天涯,无家可归。我想,用这八个字,几乎可以概括苏历铭所有诗篇的主题。八个字中有两个令我们一代人一直着迷不已的字眼——天涯和家。苏历铭诗歌的内在张力,就贯彻在这矛盾的两种力量上。一种力量扩张、外向,是对遥远天涯的向往;一种力量收敛、内向,是对故国亲情的依恋。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些诗篇,状物写景笔触所及,皆为眼前世界;诗思凝结处,也尽是尘世之情。所谓诗贵本色。是浸透诗歌内部个人生命的内在张力,赋予了这些诗篇流传广远的灵魂。
刘 波:历铭苏式的心灵状态,是温暖幽默,也是寂静观照。以背心求北斗的悟性,水中取火,动中索静,雪中觅春,南辕北辙的意象,直探瞎耽误工夫的人生种种。让扭扭捏捏的虚假世界,在他的诗行面前,反倒不好意思了。
杨榴红:识得历铭近三十年,识得其诗文近三十年,人如其文,文如其人,幽默中流露温暖,平淡中展现本真,诗意中充满现实关照,随意中暗藏坚持,随和而不逐流,随遇而不苟安,不断用诗文带给我们发现的惊喜。时间的痕迹于他只留在诗里,而不留在相貌上,让人羡慕嫉妒恨呀!
华海庆:诗歌将历铭和我联系得这般紧密,无论是在北京月坛北街共同编辑诗歌刊物,还是在物资礼堂举办的诗歌活动,北大的朗诵,86诗歌大展,蓬蓬勃勃的后现代诗歌运动,到了1980年代末年就都戛然而止。于是有了历铭的东渡和我的西征。往事如烟,几十年的事情,居然无需几百个文字,理想主义已经成为陌生的词汇,许多重要的事件和人物都可以从记忆中抹去。历铭总能够激起心中的一些波澜。回国以来与友人和故交的交往少之甚少,而与历铭的见面却有六、七次,无论是在广州、上海,还是在北京。诗歌已经不再占据交谈的主题,取而代之的是往事和旧谊、生活和生意。然而诗歌离不开历铭,总是在博客和零落的诗歌刊物中看到他的名字,听到他的声音,依旧的青春,依旧沉思的头颅,倔强的眼神。
杨 锦:如果20年前的“白沙岛”曾象童话般牵引着校园诗人苏历铭青春的脚步,那么20年后,他更多面对的却是“田野之死”的痛苦和无奈。这些年来,诗人和经理人成了他人生路上的两只脚,行走在光荣与梦想、浮华与朴素之间,他带着一颗傲然不羁的心灵和一双真诚的眼睛去体验世界,去超越生活,让我们知道天空“有鸟飞过”。当他有一天打开居住的城市之门,感觉自己象陌生的酒店柜台前匆匆的过客,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他的苍凉。也许,寻找的无着落和漂泊,让他在痛苦的抉择中一次又一次怀念诗歌所带来的欢愉,并用诗与欲海横流的现实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朱凌波:读历铭的诗就是读自己或者是读一代人,当我们在笑谈上一代人中开始不自觉地怀旧,我们无比留恋曾经挥霍的激情和活力。当你向回忆索求温暖并把孩儿高高置于头顶,你已经与未来无缘。现实是一堵坚硬得无力跨越的高墙,也许我们只能凿壁透光,而过去是一个辉煌的洞穴,一切都深藏其中……我无心去评判历铭作品的优劣,这没有意义,他痴心不变的诗歌写作,反而是我,或者说是我们与曾经的热爱,有着一种恍惚的联系。我们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体面的赞美,在这一代人的眼中,坚守已经非常荣耀。
程宝林:在中国诗坛,苏历铭是一个异数。他具有真正的留学生身份,是不折不扣的“海归派”,目前又活跃在中国的前沿行业。除了留学日本外,他的游历甚广,曾到过欧洲和非洲。这些都有助于开阔他的诗歌眼界。我除了特别欣赏他诗歌中所特具的那种“大地寂静无言”的大美外,对他诗歌语言的圆润和宁静也心仪不已。他不是一个喧嚣的诗人,却是一个无言的歌者。
阿 吾:诗歌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打动人,最能打动我的要数那类揭示生存状态的方式。这类方式需要诗人具有把语言和经验统一起来的能力。读历铭的诗,我常常被他这类的方式深深触动,比如有“等候约我的人坐在对面”和“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二句的那首诗,就让我沉浸在往事中良久。在我眼里,历铭为中国本土的现代诗人作出了表率:努力地生存,才华地写作。
高 星:苏历铭是一个踏实写作的人,如同他一直不变的稳重的诗风。人要脚踏实地,才有真实感,才能凝聚生命中的原始冲动。在苏历铭的诗歌意象中,鲜明地感到了人与城市既亲密又疏远的关系,这让我想到了马格利特的绘画。一个戴黑帽穿制服的城市男人,脸被苹果挡住了,眼睛也看不到,如果他有眼睛的话,那远处的海洋一样泛着忧郁和最高远的天空一样显示悲伤。而这忧郁和悲伤也不仅仅情感上的表达,一切运转的企图将毁坏它的属命。同样,苏历铭的诗也让我想到了城市中流浪的猫和狗,它们才是这个城市的最真彻的感悟者与边缘状态的临近者。内心的流浪在城市中非常的不可信,现实比虚幻还要强大和空间无限。诗人就是用神话来抗击现实的不真切的。
海德格尔说:“一件作品通过成为一件作品而为此广袤提供空间。意味着要开放‘敞开’,建构‘敞开’,在建构通过总述之‘确立’而发生”。他还说:“一切创造——因为它是这样一种抽取,——都是一种抽取,正如水来自山泉。的确现代主观主义直接误解了创造,将创造理解成天才的自主性主观活动。对真理之确立不仅是自由内给予意义上的确立,同时也是奠基活动意义上的确立。诗意的投射绝不从惯常之物和传统中获得什么馈赠,在此意义上,诗意的投射来自无。不过,诗意的投射又绝不来自无,因为被诗意所投射的东西仅仅是历史性存在着的人本身被压抑的天命”。由于苏历铭一直在最活跃的经济领域活动,因而他对城市的感觉更刻骨铭心。在我们对抗这个城市时,苏历铭已正面接触并有效地肢解这个城市,并从日常生活中给予诗意的补偿。因此,我们可以说:他的意义在于言说并亲身验证着。
李占刚:苏历铭是当代中国诗坛非常特殊的存在。因为朦胧诗时代他作为校园诗人代表之一,因为他作为重要的第三代诗人,因为他纵跨25年的新诗历程而从未间断诗歌关怀与创作且越写越健硕,因为他用诗歌与生存智慧和行为将诗歌与财富数字矛盾的卓越组合或化解,因为他用诗歌的热爱和尊重而自然营造的从现代诗界泰斗到当代网络诗歌新锐的诗意关联,使他几乎成为当代诗界的一个重要纽带。苏历铭的诗歌也是当代中国当代诗歌非常重要的存在。我相信他的诗歌已自成苏氏一体:词字皆出当下,如指下花朵什件,信手拈来,虚实无碍;诗形恣洋放纵又行走简约,似神枪手击靶,环环命中,关注现实,细节批判,演绎荒诞,隔已自观,令人常常感叹好诗久违,苏诗欣然;诗意就在日用中,喜笑怒骂,大惑顿解,苏诗禅意一派盎然。如果后人从当代诗人中寻找“为证”之诗佐证时代之大变迁,苏历铭的诗歌之钥匙定会使这个时代变得不那么陌生。
莱 耳:以诗龄而论,苏历铭算是一个老家伙,我对这个人的熟悉,却是由当下最时髦的微博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微博是一个纷乱的社会,无暇投入那火热的生活,就只能在有限的关注中,寻找相类的气场,这也叫吸引力法则。苏历铭生活在伟大首都诗歌的心脏,却一直处于游离状态,这使他有从容的态度来处理诗歌,包括写作,包括围绕诗歌的种种人事。诗歌里有苏历铭的热血青春与记忆,因此,有情怀、重情谊,冷眼看世事却常怀悲悯之心,既是他的人生态度,也是他的诗歌态度,因此,这个梦想当新时代农民的投资银行银行家即使做一万次梦再也不跟诗歌发生关系了,诗歌还是会找上他。
伐 柯:在吉林大学诗歌家族谱系的坐标里,苏历铭应该是最安静、最理性的一位诗人,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诗意,时常伴生着一种带有纯真童年视角的理想主义者情怀,如果说当代中国诗人中如果还有李白式的人物(李亚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的话,苏历铭一定是贺知章式的诗人,温和博学、宽容敏思,且每天都有诗意的、革命的冲动。借用诗人兄弟老柴那句话可以这样延伸一下:人老的时候,知道读诗是好的,与诗人为友是好的。与苏历铭诗为友也是好的。
谷 禾:十年,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空间概念,万物生长和死亡,诗歌一如野草,自生自灭。苏历铭破浪乘风,奔走于资本市场的间隙,也用诗歌见证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喧嚣”。苏历铭所关怀的不仅是光怪陆离的城市镜像,更是一日千里的人心,这让他的诗歌不但异常清晰地呈现了强劲的当代性,更复活了我们的生命境遇和时代记忆。在《北京:千禧之雪》《田野之死》《带着流浪的麻雀回家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酒》等众多为人所熟悉的诗篇之外,我独喜欢这首《小穆来北京了》。在这首诗里,苏历铭保持了他的诗歌所固有的幽默和优雅,同时,却写得更加口语化和不事雕琢。如“在北京的同学已经不喝白酒了/小穆有些寂寞/他端着酒杯寻找对手”和“席间我们谈到散落的同学/那些生命的基因/在世界各地转换成各种植物/有的是参天大树/有的是寂静青草/都在四季的转换中长出白发”这样貌似平静的叙述,其实蕴含了太多的人生感慨,这让他的故作轻松更显得无限沉重。在诗的最后一节:苏历铭干脆借助一辆中巴车把时间来回到了当年的教室里,但他最后发现还是再也回不去了,因为那时“那时我们憧憬遥远的地方/现在我们只是要去山西/去小穆的家乡”。诗在此处戛然而止,诗人把更多的东西留给了阅读的人。全诗写的随意,却不蔓不枝,一首30来行的短诗,几乎写尽了人间沧桑。
非 亚:1986年,我看到你的男性独白(那时我在长沙读一座大学);1990年冬天,在北京,一次阿吾的讲座上我碰巧坐在你的前排(你索要我手上的一份油印诗刊然后介绍自己是苏历铭);91年,我看到《尺度》上你的作品,我的头还泡在抽象与现代的追求,而你已开始对具体商品的观察;还有一年,在上海,春天,默默家的餐桌,我偶遇了你十几年,时间像鳗鱼从我们中间游过;2008年,阿吾在美国,弄《开诗刊》我们因诗而聚集,我喜欢倒立,而你更喜欢谈现在和现在;2009年,阳朔广侨客栈,《自行车》和《开》碰到一起,有酒,有诗,有碰撞和激情;2011,5月,结束西班牙的行程我飞到深圳,因为诗,我们又在一起,我们总是一致地敬重一种东西,把它们弄出来排列到纸上。可以肯定的一点,在满大街的人群中,除了赞美,我们从来不懂得用诗去欺骗一株树,我们从来都不是诗的骗子。
荣 荣:历铭在诗中往往喜欢以冷静的观察者的面目出现,审视的内敛的目光,敏锐而细致的叙述,总能让阅读者能很好地融入他所修筑的诗之大境。这也让他的诗歌给人的感觉是安静的,深潜的,却又有着藏起来的锋芒,这是一般的诗写者很难达到的境界。
远 人:缘于那本1987年第一期的《诗林》,上面有苏历铭的两首诗歌:《退潮》和《野渡》。 “老人鬓间的白发/犹如落下去的海浪/正苍凉地远去”,这是《退潮》中我一直记得的句子。二十多年过去了,读的书已不能说很少,自己写的字也不能说不多。但对任何人来说,最初的喜欢总会一直沉潜在自己心底,它总会时不时透过时间的隙缝,冷不防冒上来。如果依然喜欢,我会觉得,我当时的感觉并没有欺骗自己。事实上,我们对某些文字为什么会喜欢,特别是在你还未形成自己一些观念之时,那就只能说明,你当初喜欢的句子吻合了你当时的情境和对这种情境的向往,并对你的以后写作构成某种塑造。我想,阅读的意义,也许就在这里面体现出来。就我来说,少年时的阅读包含了成千上万行诗句和不计其数的作者姓名,但很多到现在都已经遗忘,还能够记起的,无疑是对自己形成过推动和塑造的文字。我记得,历铭兄当时有点惊讶我的记忆。实际上,我不以为这仅仅是记忆的问题,而是一个是否接受的问题。我更知道,我现在写下这些文字,也不仅仅是渴望从自己的阅读源头来一次梳理,我更需要的,是这样一种感谢,感谢那些在我写作之初,给予我影响的诗人。
宋晓杰:经济是一个抽象、刻板得令人窒息的词语;而诗歌却唯美、飘逸,在天上飞。在认识苏历铭之前,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还有人具有如此精深、自如的平衡术,能游刃有余地把两件难事同样做得风声水起。更为难得的是,不论是身在祖国还是留学他乡,作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诗歌的中间力量,他一以贯之地葆有持续的热诚和恒久的创造力!近三十年来,在众生喧哗的尘世中,不论他充当着什么角色,其实他的底色都是诗人的——深邃、宁静、干净、纯粹!像星星,在无论晴着还是阴着的暗夜里,都发散着属于自己也属于时代的光亮!
苏兰朵:与苏历铭结识于沈阳的一次诗会,因为都姓苏,又都是东北人,这些年一直互称兄妹。关于他出国之前的写诗生涯,对我来说都是传说。我熟悉的是中年以后的他。这个时期的他,在我眼中是儒雅的,温和的,内敛的,从容的,有隐约的傲气深藏于骨的。而这个时期他的诗,在我眼中是安静的,自然的,惆怅的,包容的,并且有深深的忧患的。
西 叶:老子有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至美的人生,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纯粹、简单、素朴、清静、不争,却有着世界上最伟大恢宏、和谐壮丽的气派和境界,这就是苏历铭。人的一生要接触很多人,只有极少数的你一见面就会觉得亲切,好似失散多年的知己。有的时候,你甚至会忘记苏历铭是位诗人,他不远离尘世,不愤世极端,也不像树枝间的蝉一样居高声远,他远比谦谦君子更温润剔透、幽默自谦,写诗于他,犹若闲看庭前,诗随心语,去留无意。这是一种观照,更是至极的人生状态。
黑 枣:历铭无疑是一位真正实现诗意行走的人。他经常游走天下,脚跨大江南北,手写诗意文章。在他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诗写中,生活其实就是他脚下的大地:真实、踏实、朴实……当人生只有一首诗那么长时,遇见一位喜爱的朋友,就是遇见一个梦寐以求的词。这位我命中的兄长,当他突如其来出现在我面前,从北京到我居住的南方小镇,千山万水,只为了一句诺言:有一天,我会去看你的。我总喜欢叫他“ 苏老师”,是的,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让我明白——有一种情谊,比诗歌,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弥足珍贵。
潘云贵:每次翻阅历铭前辈的诗文,内心都会充盈着一种感动。觉得他是在用自己的行走来写诗。诗歌中有他的生活,有他的思索,有他对自由和真实的深切向往。在岁月的远途中,在异国的客机上,在北京的午后、上海的深夜,在物欲横流的金融市场内,在逐渐成为梦境的油坊胡同里,他一直用诗歌寻找自己,拆卸自己,并时刻保持清醒的自己。很多次我站在佳木斯的平原上抬头看天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片白云和他很像。
《苏历铭诗事》
包临轩文
苏历铭是中国诗界的一个异类。在吉林大学读书时,这个经济系的学子,被朦胧诗点燃了文学情缘,义无返顾地投身到激情澎湃的诗歌巨潮之中。1983年,他以“握手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的波浪一样永远奔腾的朋友呵”(《朋友们》)明亮的诗句,成为1980年代校园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仅仅是青春期的躁动和飞扬,大学时代的苏历铭选择诗歌做为心灵语言尚能理解的话,那他毕业后一直没有间歇地创作,确实是我始料不及的。大学毕业时,他不仅没有停止诗歌创作,竟于1985年与人合集出版抒情诗集《白沙岛》,这在当时的青年诗人中曾引起较为强烈的反响。
这二十多年来,诗歌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反而是他当年“不务正业”的把柄。当年出版《北方没有上帝》和《白沙岛》诗集时,曾遭受有关部门的审查和非难,让初出茅庐的他领略到现实生活的复杂和无奈。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在出版《白沙岛》诗集后,他的作品逐渐洗去学院诗歌的理想色彩,开始了诗歌的蜕变。
1986年,《香港岛》组诗的发表,就是这种转变的标志。在《侍女》中,他写出“我看见陪酒小姐/灼唇凄艳/低开领的蝙蝠衫里/钻进许多男人的目光/她没有表情/目光却逃向窗外/又被层层叠叠的楼房/挡回来”,这样敏锐的观察和老辣的笔锋,当年曾带给我不小的震动。同年,他在《枪手》中把丑恶比喻成“一个100公斤的胖子”,“他正在接长途电话/他在反光镜里看见黑色枪管后/颤抖着说:别开枪”,义愤和鄙视让诗人继续写到:“枪手!卑鄙者在一种转机后/都会疯狂地复仇/你只有射击”。掷地有声的诗句,使苏历铭的诗歌完全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在《诗刊》获奖的《五等船舱》,则是写底层民众疾苦的优秀之作,诗人渴望改变目睹的场景,又无可奈何,最后他在船触礁的幻觉里,试图解脱自己的灵魂。“我仿佛听见水在无法逆转地溢入船舱/当人们蜂拥地挤向甲板的过道处/我一动未动/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在第三代诗人整体登场亮相的年代里,苏历铭浪迹其中。他以男性独白派的名义,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在宣言中他说“男性独白派是从大学生诗群中分离出现的,但他恰恰背叛了学院诗的空泛和美好的浅唱。这个群体,痛感应该通过一种富于责任感的声音,使人格在商品化的世界里趋向独立和完整。”客观地说,男性独白派只是为了呼应诗歌大展而创立的所谓流派,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但这却标志着苏历铭诗歌中某些质的变化。
从苏历铭的诗歌转变中,你既看不出刻意、做作的技巧,也看不到伪饰的情感和游离于诗情之外的“深刻”。他的诗是从对复杂生活的深切感知中,对生命艰辛的体验中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的。和诸多单纯写生命意识而时时流于卑琐、欲念化的“新潮”之作不同,苏历铭的生命体验,不以孤伶伶的纯自然化的主体为价值取向,而是以丰厚的社会底蕴、以让人可触摸得到的文化心理为依托、为背景,来反衬生命自身的孤立无援状态。他的苦闷、徘徊、感伤、惆怅、质询,从来不是莫名其妙、晦涩艰深,让你不知所云。也从不以怪诞的形式掩盖贫乏、虚假、造作的内容,而是让你时刻感受到个体生命背后的紧邻历史感、时代感所赋予的沉重和悠远。那是个体生命意识强烈的生命在不自觉的、近乎盲目的命运之神的挤压下的万端感慨和悲哀。
那时他特别欣赏艾伦·金斯伯格的作品,对金斯伯格冲破二战以后艾略特们的学院派藩篱,把诗歌带入一个新的境界,更是由衷的推崇。金斯伯格提出 “一切都可以入诗”,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苏历铭的诗歌创作。1988年前后创作的《田野之死》、《工厂区》、《堕落》、《午夜看西三环北路》、《音乐厅里》等一系列作品,大都是这种创作思想的践行和延伸。“人被机械逐得如混浊水中的鱼/不停地在铁网之中/寻找出口/而硕大的影子就蹲在每个人的背后”,城市化进程中人性的迷失和错位,始终是他做为现代诗人关注的问题,悲情和忧患,贯穿这个时期的诗歌之中。到了1989年,诗歌让他敏感和丰富的心灵常常充溢着难以释怀的伤痛和郁闷,在《红色的阴影》里,他写出“我感到脚下的泥土已是一片炎热的沙漠/绝望中,绿洲和湖泊突然失去/红色的太阳被一只硕大的手遮住容颜/我在阴影里苟活/脉管中的涓涓鲜血已染成一种蜂鸟的惨叫”。
1990年以后,苏历铭东渡扶桑留学,他的名字也淡出我们的视野。在近七年的留学生活里,他的诗作并不多,在之后发表出来的作品里,我发现他的语言似乎更为纯净,充满了日本俳句那样精致的意象,而又像元人的小令一样,干净利落,给人以无限的遐思。这与某些仅仅靠几个精彩的“诗眼”句子装点诗歌的诗人不同,苏历铭的诗歌,完全着墨于创造诗意的整体氛围,让读者融入那种氛围里,与诗歌融为一体,而不是仅仅从外部感受到诗歌。
《梅雨季节》写作者的一种寂寥心境。诗人为缠绵而漫长的细雨所困,在东瀛日本,想给远方的亲人或朋友写信,却始终无从下笔,那种漂泊异国的孤寂感在清冷的雨景中更显真实。我特别喜欢开头的几句诗:“湿漉漉的海风吹动着窗外的绿叶/无比寂静/远处的停车场上/一辆红色的汽车缓缓离去/它是我眼中唯一走动的东西。”这完全是一幅印象派的画,那一辆红色的汽车,不仅是画面上唯一走动的物体,也是凄清雨雾中唯一具有暖色调的物体。在《落樱》中,苏历铭将大自然的樱花开落与人生代谢融合在一起,不露痕迹地对于易逝的青春乃至生命,发出了一声叹息,而这一声叹息中,竟也带着深深的寂寞气息:“一阵凉风 / 绚烂无比的春樱开始纷落于松川的水中 / 睡在树下酩酊大醉的老者 / 不知午夜已过 / 樱祭的游行队伍早已散去”。
进入1990年代之后,当年活跃于诗坛上许多熟悉的名字,像一盏盏灯火逐一熄灭。是的,生活要继续,每个人都有自己改弦易张的理由,但我心底总是期待哪一天这些灯盏会重新亮起。
2000年前后,学成回国的苏历铭又悄然回归诗歌,他的作品开始重浮水面。准确地说,苏历铭从未远离诗歌,甚至连间断也不曾有过。对他而言,无论是梦幻缤纷的大学时代,还是艰苦卓绝的留学生涯,抑或是归国后苦顿疲乏的生意场上,他那颗饱含汁液的诗心从未干涩或枯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诗歌之钟便清晰地鸣响在他的周身,仿佛是一种对内心生活的强有力的提醒,又像是最优美动听的天籁般的音乐。从他不同阶段的诗歌可以发现,青春的激情已化作沧桑的思想。诗歌是他阅历的见证,不经意的细节和场景,都成为他诗歌思想的明白无误的载体。新的环境非但不会对他诗歌创作造成不适的冲击,反而冲撞和跌荡更能激发他的创作灵感和冲动。
真情是苏历铭诗歌中贯穿始终的情感脉络。以往的《饮三月十二日的酒》、《松花江流域》、《全部》、《有鸟飞过》、《边城》、《油坊胡同》、《冬妮娅》、《女儿》、《想念》、《妈妈手餐馆里难忘的音乐》,和近期的《正午的阳光》、《在五角场转车》、《清明节》、《故乡》、《陌生的钥匙》等等作品,都是他既往诗歌情感的底色,也正因为这种底色,苏历铭的诗歌在大量苍白、单薄和造作的诗界里,更具生命的力量。
现在,置身于投资银行业的苏历铭活跃于资本市场上,那些不为我们特别了解的专业生活竟也进入他的诗歌。在《上海诗篇》组诗里,他的《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茶》已经清晰地叙述出他现在的状态,“谁约的我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规矩就是倾听/若无其事,不经意时出手,然后在既定的旅途上结伴而行/短暂的感动,分别时不要成为仇人”。有时我在想,当周旋于奸诈无序的市场竞争中,当穿梭于灯红酒绿的真假难辨的应酬里,他怎么能如此沉静地在诗的天空里,展开自由的翅膀呢?再往下想,或许正是这些万般世相,才让他现在的诗歌作品更富于内涵。而他不变的情怀,体现于这首诗的结尾,“每次离开时,我总要去趟卫生间/一晚上的茶水在纯白的马桶里旋转下落/然后冲水,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把与我无关的事情,重新关在金碧辉煌的盒子里”。生活中不经意的细节,和变化中的场景,都会在他的诗里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意义。近期创作或发表的《阿吉普宾馆的窗外》、《母象》、《虹藩酒吧》、《北京:千禧之雪》、《黑暗之中的蝙蝠》、《朝外大街》、《愤怒的绵羊》、《黄陂南路往南》、《醉鬼》、《泰山之颠》、《珠穆朗玛峰》、《四季青桥》等作品,在后现代主义泛滥和喧嚣的诗坛上,散发出眩目的光芒。
苏历铭是相当独立的诗人。在各类圈子盛行的过去与现在,他从未热衷于任何倾向性的团体,甚至至今尚未加入作家协会,他的诗歌使命似乎是不断地超越自己。从当年的大学生诗歌开始,苏历铭在中国诗界已经存续25年了,这位诗歌边缘行走的歌者,在时间的历练里已经超出了我对他诗歌生命的预期,他还在写,这就让我郑重认识到他已把诗歌融入到血脉里,会把诗写到生命尽头的事实。苏历铭依然保持着素朴、平实的人生态度,淡定、从容的生命状态,这在浮躁、功利、物化的现实世界里,尤其可贵。苏历铭说,在嬗变的时代里,诗应该超越分行文字这种传统的形式,应该像哲学、宗教或者其他观察世界的认识方法那样,成为现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创造力量。诗可能被忽视,但诗的境界和精神,会在现实社会中的任何地方都闪耀不灭的光辉。对于苏历铭来说,从来没有自恋于诗人的称谓,或者想成为所谓的“大师”,诗只是生命中最好的修炼方式。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的跳跃和创造,已经给我们许多的感慨和震撼,坚信他会在我们老去之前,总让我们看到心灵的诗篇。
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茶
富丽堂皇地塌陷于沙发里,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下
等候约我的人坐在对面
谁约我的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规矩就是倾听
若无其事,不经意时出手,然后在既定的旅途上结伴而行
短暂的感动,分别时不要成为仇人
不认识的人就像落叶
纷飞于你的左右,却不会进入你的心底
记忆的抽屉里装满美好的名字
在现在,有谁是我肝胆相照的兄弟?
三流钢琴师的黑白键盘
演奏着怀旧老歌,让我蓦然想起激情年代里那些久远的面孔
邂逅少年时代暗恋的人
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甚至没有寒暄
这个时代,爱情变得简单
山盟海誓丧失亘古的魅力,床笫之后的分手
恐怕无人独自伤感
每次离开时,我总要去趟卫生间
一晚上的茶水在纯白的马桶里旋转下落
然后冲水,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
把与我无关的事情,重新关在金碧辉煌的盒子里
在五角场转车
复旦大学的正门,不再有旧日朋友等我
往来穿梭的人群里,偶尔能够听到久远的尖叫
沿街寻找茶舍,想在漫无目的之中,静坐一个下午
喝下午茶,喝武夷山的铁观音
清透的感觉,远比英国茶洗涤肺腑
其实这里已空无朋友,当年熟悉的名字都在街道的变迁里
销声匿迹,抑或坐在体面的办公室里
独自修饰胡须
整理帐目,支出和应收帐款,足以让人鬓角花白
在没有地铁的年代,五角场是这里的转盘
打乱指针,有谁像我这样,无备而来
怀念或者发现,不知不觉地伤感时间的错位
我只是在五角场转车,怎么就又来复旦
莫名的诱惑,淡菊的盛开
让人最终迷失去向
交通信号灯的明灭,已与我的下午无关
现在是生命最拥挤的时候
在陌生的地点想像任何奇遇
情不自禁,会让我笑出声来
茂名南路的画廊
落雨时,我在窗外的屋檐下
躲避春天的追杀
温暖的花朵盛开在积水的路面上
像我的泪水落在谁的眼睛里
发出脆弱的叫喊
背后的画廊里陈列着关于莱茵河灯火的油画
在雨中让我神往
在那里我曾遇见过终生难忘的少女
少女绝美的纯净的笑容
店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画册
我紧靠墙壁,不想惊动他的注意
让那个少女在我的心底复活
画廊里的灯光在雨中愈加明亮
雨水在玻璃窗上阻隔奔波者温暖的回想
而急驰远去的出租车
溅起满地的积水
北京东路的夜雨
铁架悬桥下的苏州河,没有任何渡船
它的南岸,闪电在北京东路上的上空炸响
夜雨的声音就像你的温柔的轻叹
爱情故事的上演,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就在你慌乱躲雨时的奔跑
雨水在你的鞋下飞溅,让我躲闪不及
白玉兰花的盛开不是蓄谋已久的
因为它遇见春天
你看河岸上的树,你看咖啡店窗沿上的植物
浅绿色的叶子盛满感动的泪水
暴雨淹没了北京东路的每一块路砖
你的脚印却清晰无比
像是我看见的星星,在清透的天空里自由地闪亮
命运是一只逃不过的手,引导我走进北京东路
本来这条街道在生命里毫无关联
因为你的碎花裙子,它会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
提起上海,就想到北京东路的夜雨
那雨会停吗?每次前往上海我总是悄悄地叩问自己
黑暗之中的蝙蝠
在低垂的窗帘后面我能辨清黑夜中的一切
电视里放映令我好奇的阿拉伯电影
赤裸的阳光下,英俊的少年正追逐美国少女
湿润的嘴唇是沙漠里激荡的河流
天,瓦蓝色的天,一尘不染
就像他们纯洁的眼睛
而此时上海却是深夜,里弄里没有白昼的嘈杂
起夜的声音偶尔响于隔壁的卧室
那里住着一位贵妇。经常见到她手牵两只小狗
悠闲地在水边漫步
眼睛不停地顾盼,透出火辣的风情
现已淹没于酒醉的梦里
我是一只蝙蝠,翅膀没有荧光
在黑夜里低空飞翔
人们已经熟睡,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黑纱
覆盖着都市的街道
谁是生者?天明后才会分晓
花环摆放在东方的天空中
早起的人叫它旭日
一群上学的稚童高喊:看啊,看啊,天上有一片曙光!
黑夜之中,我坦然飞翔
鬼一样的出游,不再让任何人遭遇惊吓
即便光亮刺伤了眼睛
我会收拢翅膀缩成一块小小的石头
在漆黑的地上沉默无语
不是坟墓中的鬼火
我只期待黑夜里自由的飞翔
虹藩酒吧
调酒的侍者正把酒杯举在空中
透过他的手臂,梧桐树的阔叶开始凋零
油画悬挂满四周的墙壁
酒的香气,让情侣们微闭着眼睛
欧式建筑的角落里,有人在冲动地热吻
夜色里的爱情,大胆而直接,旁若无人的表演
被落地窗外的长者看见
一脸茫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悸
十里洋场的枭雄们复活于各色版本的故事里
在季风书店的柜台上贩卖
他们的后代散落于民间,就像白玉兰花的碎片
散落在席家花园餐桌下
今夜有谁像我这样伤感,在衡山路上追忆似水年华
二十世纪最后的冬天里
我坐在虹藩酒吧,看缤纷的彩灯挂满枝头
看圣诞老人分发礼物
看一群群年轻人嬉闹追逐
看几个卖花的孩子在干枯的玫瑰花上不停地浇水
迷惑的笑声
笑声是清晰的,但笑的人嘴角始终未动
正像深秋的苹果依旧悬在枝头
从开花到结果,位置从未改变
那我听到的笑声似乎来自于想象的虚幻
坐在对面的人在阴凉的树荫下躲避阳光
或者过于专注于广场方向的落日
我即是晚霞中的落雁
他的笑声,绝对是他肺腑的笑声
只有他依旧坐在对面
那笑声是从心底发出的
像是一个少年毫不掩饰的狂喜
落叶在行者的脚下已踩入泥土
绿色的叶脉,那生命的手掌
捂住大地的胸膛
不让笑声响彻在宽阔的天籁之间
寒风中的人影渐渐迷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替代一切的声音是谁的忍耐不住的咳嗽
街灯在午夜最亮
白昼的喧嚣里谁会理会街灯的明灭?
我已相当麻木,有时在升降的电梯中
突然忘记自己的去向
悬空的手指,变不成飞鸟
在钢板的阻隔里弯曲,最后慢慢地垂落
临街而立的熟人,左右张望,似乎也在寻找方向
我哑然失笑
这样的夜晚里,还会有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在午夜的街道上漫游,街灯是惟一的光明
足音在背后发出脆响
自己的影子经常被自己践踏
汽车的急刹车声会让临街的窗帘拉开
露出惶恐的眼睛
野猫在屋脊上窜过,循着叫声
我看见它的腹部一片血红
也许是伤痕,或者被人涂满油漆
落 叶
有些落叶已经腐烂,你必须在其上覆盖泥土
曾经鲜嫩欲滴的叶子
被你珍藏于心底的叶子
在四季的轮回里
褪色,且无法留存最初的形状和叶脉
改变或许与我们都无关系
叶子的翠绿与飘落
正是循着自己的道路
疾风已在深秋时节荡涤着落败的平原
静坐在记忆的窗前,体会叶子
落在心里的声音
在整整一个上午,这生命的阳光最耀眼的时候
你采撷了多少叶子
足够让它们不停地落下
或许每片叶子在你的心灵里都留下伤痛
但其中浸透着殷红的血
那是自己生命的叶子
不构成秋景
却永远不会腐烂
陆家嘴绿地的落雨
黄浦江上的轮渡,在冬雨的冰冷里,瑟瑟发抖
混浊的波涛中,民工们正背着被褥蜂拥上船
陆家嘴中心绿地上,拍摄婚照的恋人们,四散躲雨
敞篷的老爷车,孤零零地被雨淋湿
它是时代的道具,发动机斑锈成一块废铁,但它久远的格调
足以让做梦的女人们着迷
上海证券交易所里,红马甲的手指正敲击键盘
财富已是数字游戏,波动曲线会让我可爱的父辈们看花眼睛
他们走在生命长廊的另一端
一生的积蓄,除了满头花白、驼背和病痛
就是领取微薄退休金时的叹息
雨下着。坐在我对面的肥硕的老板接完电话后神色不定
他抱歉地说:失礼,我得先告辞,徐家汇那边一个新钓上来的靓妞等我
他的男友明天就要回来
我不动声色,不停地玩弄雨伞上的饰物
在巨大的窗子前,我看见他终于冒雨冲出,拉开车门
那一瞬间,上海多了一个落汤鸡,我的脚下又多了一只老鼠
黄陂南路往南 我和新天地酒吧里的食客一样
由黄陂南路往南,在细品慢饮中体会风雅的文化
其实这个文化离我遥远,尤其是彼此的附庸
一个时辰细饮一杯咖啡
让我想念清淡的绿茶
新贵们讨论着股票升跌的各种可能
小布尔乔亚依偎在侧,眼睛四下张望
不时地梳理被风吹乱的秀发
在城市文明的夜晚里,我的灵魂是蜡烛的火焰
摇晃、跳动和逃窜
面具是出行的手杖。在别人的眼睛里我是温文而雅的君子
但我想做一个杀手
把矫揉造作的装饰一个个地清掉
我的对手是一群寄居在这种文化里的螃蟹
生活让我必须要去面对
必须坐在他们中间,欣赏他们的横行态度
看着他们在回暖的季节里慢慢变红
与时代精英的漫谈里,我经常分神,经常想到
童年的一个伙伴
每晚他都在夜市上贩卖钟表,辛苦
却两手空空
隔壁的死寂
老式房子的裂痕甚至可以窥视到隔壁的灯光
听见茶杯里的剩茶已长满苔藓
床板的尖叫,不能让我联想起久违的激情
我们都已陷入死寂的深渊
铁桶斑锈,倒置于冰凉的石板之上
铁桶里蠕动着几只臭虫
我的隔壁是一种失声的生活
没有争吵,只是偶尔有电灯开关的声音传来
让我感觉他们仍然活着
轨道早已铺好,婚姻的火车不再拉响汽笛
不再有呼啸的速度,和荡气回肠的激情
突然响起的呼噜声总把我从梦中惊醒
陌生的钥匙
领取碧云路新居的钥匙时,物业公司的经理微笑着说
今夜你可以睡在自己的家里
我没有任何知觉,像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然后手持房卡寻找自己的房间
钥匙的冰冷在初春时节并无特别的暖意
我的家就是我的祖母。在一个遥远的早晨
心肌梗塞的发作,她把家迁进了坟墓
从此我背井离乡
长春的同志街、北京的定慧寺、日本的神通川
一直到上海的碧云路
所有居所只是或长或短的客栈
就像香烟,最后总要捻灭
银白色的烟灰散尽在生命的风中
祖母一去就不曾回来,而我却在人世间不断地迁徙
虚幻的荣誉,耀眼的资产,还有突如其来的爱情
让回家的路变得相当漫长
我必须走,最后祖母温暖的手还将抚摸我的额头
一切都会化为泥土,泥土终被风干
抖落尘埃,太阳正回归所出之地
我无法停止移动的钟摆
推开窗子,春天的冷冽迎面而来
取出朋友送我的江南黄酒
在热水中温烫,然后畅饮,痛快地大醉
次日醒来,新居的钥匙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