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0-03 11:41
荣如德,是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从事俄语、英语文学作品翻译。主要翻译作品有索尔仁尼琴《癌病房》、狄更斯《雾都孤儿》、斯蒂文森《金银岛》、王尔德《道连·葛雷的画像》、萨克雷《名利场》、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等。
1950年在上海格致中学高中肄业,考入华东人民革命大学附设外文专修学校(现上海外国语大学)俄语专业,1953年春提前毕业留校,先后在俄译汉及汉译俄教研组任教。1956年底辞职离校后从事专业文学翻译工作。1996年受聘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2003年应特邀为上海市第十届政协委员。译作包括俄苏文学与英国文学两个方面。俄苏文学主要有《卡拉马佐夫兄弟》、《白痴》、《白夜》、《癌病房》、《六十支蜡烛》等中长篇小说。英国文学主要有《雾都孤儿》、《花花世界》、《道连·格雷的画像》、《金银岛》、《化身博士》等中长篇小说。
荣先生翻译了不少俄语、英语的经典著作。1971年,某天造反派的头头突然要找懂外文的人翻译东西,于是包括荣如德在内的一些人被叫到“翻译连”工作,所谓翻译连,一共有15个人,都是像他一样,从大田劳动中抽出来翻译苏联小说的。当时翻译连已经翻译出第一部作品《多雪的冬天》。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他们对当时在干校里重拾翻译工作这段经历并没有多少美好回忆。“翻译的条件很差。最初只能在干校里翻译,找了一个最大的房间当工作室,是干校的集体浴室,最早的几本书是在那里诞生的。”因为是“牛鬼蛇神”,翻译家们被禁止看其他任何的外报外刊,只拿到需要翻译的那本小说,连起码的字典、工具书都没有。而且工宣队给的时间非常紧迫,往往一本几十万字的书要在10天到20天内翻译完成。
对于这样苛刻的条件,翻译连只能想出对策:把15个人分成5个组,每组3个人。将一本书用剪刀拆开来,分成五部分,让大家分头看,然后在一起轮流讲书中的故事,让所有人了解整本书的故事,统一人名地名的译法。然后分头开始翻译。然后由一个人汇拢大家的译稿先通一遍,再传到通稿人手里,一旦完成,马上送走。”《落角》、《人世间》、《你到底要什么》和后面的一些书,都是在这样“流水作业”的方式下完成的。
事实上,“翻译连”的经历之所以让这些翻译家印象恶劣,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一直在高压下机械化完成工作,犹如“翻译机器”。
荣如德参与了《多雪的春天》、《爱情故事》和非洲史的翻译。“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翻译这些书就是时来运转,我们是机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没有我们选择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我们翻译的书只是在我们面前扬一扬,然后又带走,连我们都不可以有,我们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恐怕没有人会想入非非。”正因为这么强烈的“机器感”,使翻译家们即使离开田间地头重新做起翻译工作,也从来没有重拾老本行的快乐。
1荣如德 《癌症楼》最早译者
《癌症楼》翻译于1979年左右,最早在1980年4月以“内部发行”的方式出版。当年翻译《癌症楼》,我个人觉得还担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因为索尔仁尼琴是位“执不同政见者”,我害怕翻译了他的小说之后,不知道哪一天也被牵连。 那时“文革”刚刚结束,我成了惊弓之鸟。所以当出版社领导要求我翻译这部小说的时候,我要领导写一张保证书,不受牵连。虽然我也知道那只是没用的“救命稻草”,后来保证书就不了了之了。
出版社领导让我翻译《癌症楼》有两个原因,《癌症楼》难译,小说继承了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作传统,小说非常阴暗,另一个原因是我英语和俄语都能翻。当时,手头只有一本从欧洲辗转过来的地下出版的俄语版《癌症楼》,无法想象印刷错误率有多高,只好对照英语版来看。没想到,这本内部发行的小说会引起那么多关注。
2、很多在“文革”中有机会读过灰皮书、黄皮书的人,都对那段经历留有美好的回忆,对那些打开他们人生另一扇窗口的书籍心存感激。但他们心中往往有一个疑问:在那个意识形态受严格钳制的时代,为什么有这么多“修正主义”、“资本主义”甚至反动的书被翻译、出版、流通?这看起来是一件很矛盾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实际上,这可以说是当时国家的一项最高决策。时至今日,我们需要通过某些当年的亲历者的回忆,才能尽可能回溯到事情的最初本源。
翻译家荣如德也是“翻译连”一员,参与了《多雪的春天》、《爱情故事》和非洲史的翻译。“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翻译这些书就是时来运转,我们是机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没有我们选择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我们翻译的书只是在我们面前扬一扬,然后又带走,连我们都不可以有,我们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恐怕没有人会想入非非。”
3、荣如德:我是三四年出生的,是靠稿费生活的翻译者。老实说,到六六年以后,就没打算再干老本行了,当时觉得等发疯的运动过去以后,随便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就可以了。
我参加了《多雪的冬天》的翻译,我记得那是白皮书里的第一本。但实际上这种内部发行的书在反修时代就有了。在六四年的时候我翻译了《军人不是天生的》,那时也是内部发行的,那时也是要快,也是大家一起翻译的。当时的纸是黄色的,不是白色的。
《多雪的冬天》是“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本。当时还没有成立翻译连,大家都在地里干活。工宣队抽了五六个人,翻译这本书。当时他们选择的标准,一是不是敌我矛盾的人,二当然也要是做过一些翻译工作的。当时不用整天下地劳动,好像又做上面交下来的事,在干校里的地位就有点特别。在那种集中营一样的地方,任何微小的不同都会引起一些波澜,人们的眼光不那么友好,那时在囚犯一样的生活中,人们的内心很不光明,这是一定的,只是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那种围绕着你的气氛。但我是可以感到的。
可我本人,从来没有感到过翻译白皮书就是时来运转,我们是机器而已,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没有我们选择的自由,包括不想干的自由。你敢说你不想干吗?我们翻译完《多雪的冬天》,就解散了,大家重新回去劳动。我们翻译的书只是在我们面前扬一扬,然后又带走,连我们都不可以有,我们对自己的地位十分清楚。恐怕没有人会想入非非。
后来就成立了翻译连。那时我没有回去翻译小说,而是开始翻译历史。当时北京也有一些人翻译历史书,上海分配到的是非洲历史,我翻译的是十六到十九世纪的西苏旦史。不过有时他们也会来找我问问,在他们翻译《落角》和《你到底要什么》的时候,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以前我翻译了科契托夫的《叶尔绍夫兄弟》,对这个作家算是比较熟悉。当时他们一个人分到的都是没头没尾的几章,翻译起来很不顺手。
后来我翻译了《爱情故事》。那是“文革”中上海第一本翻译西方世界的文学作品。也是只有很短的时间,就送走了。我只知道是上面要,为什么要,谁要,我不知道。他们说要我们翻译大毒草,可是毒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还去问了王老师,他告诉我是尼克松向美国青年推荐的。我们当时没有任何资料,一些大写的词,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译得不好,出了许多错误,这是我一生里做得最糟的事,从我的职业道德来说,心里是很过意不去,这是我永远要记住的教训。不管这是不是我想要译的书,可是我做的,就要做好。
七二年我为了非洲史的事到北京出差,回来的时候,干校的翻译连被搬到上海的一家出版社里。所以我走的时候还是从干校走的,可回来以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不用再去干校了。这件事在干校里震动很大,这意味着我们这个翻译连的人,每天可以回家,可以见到家里人,是生活在一个私人空间里了,这了不得。从集中营里出来了。因为从此我就没回干校,所以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怎么做的,我都不知道了。
老实说,做不做自己的本行,在当时并不重要,我也不能说翻译白皮书就是做回了自己的本行。我有太强的机器感。而从此可以离开干校,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