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更新时间:2024-09-19 18:38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是宋代词人辛弃疾任江西提点刑狱驻节赣江途经造口时所作的词。此词写作者登郁孤台(今江西省赣州市城区西北部贺兰山顶)远望,“借水怨山”,抒发国家兴亡的感慨。上片由眼前景物引出历史回忆,抒发家国沦亡之创痛和收复无望的悲愤;下片借景生情,抒愁苦与不满之情。全词对朝廷苟安江南的不满和自己一筹莫展的愁闷,却是淡淡叙来,不瘟不火,以极高明的比兴手法,表达了蕴藉深沉的爱国情思,艺术水平高超,堪称词中瑰宝。

作品原文

菩萨蛮⑴·书江西造口壁⑵

郁孤台下清江水⑶,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⑷,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⑸,山深闻鹧鸪⑹。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⑴菩萨蛮:本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也用作曲牌。亦作“菩萨鬘”,又名“子夜歌”“重叠金”等。双调四十四字,属小令,以五七言组成。上下片均两仄韵转两平韵。

⑵造口:一名皂口,在江西万安县南六十里(《万安县志 》)。

⑶郁孤台:今江西省赣州市城区西北部贺兰山顶,又称望阙台,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得名。清江:赣江与袁江合流处旧称清江。

⑷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为汉唐故都。此处代指宋都汴京。宋刘攽《九日》:“可怜西北望,白日远长安。”

⑸愁余:使我发愁。《楚辞·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⑹鹧鸪:鸟名。传说其叫声如云“行不得也哥哥”,啼声凄苦。

白话译文

郁孤台下这赣江的水,水中有多少行人的眼泪。我举头眺望西北的长安,可惜只看到无数青山。

但青山怎能把江水挡住?江水毕竟还会向东流去。夕阳西下我正满怀愁绪,听到深山里传来鹧鸪的鸣叫声。

创作背景

这首词为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作者任江西提点刑狱,驻节赣州、途经造口时所作。关于此词之发端,罗大经鹤林玉露·辛幼安词》条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宋史》高宗纪及后妃传载,建炎三年(1129)八月 ,“会防秋迫,命刘宁止制置江浙,卫太后往洪州 ,腾康、刘珏权知三省枢密院事从行。闰八月,高宗亦离建康(今南京)赴浙西。时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十月,西路金兵自黄州(今湖北黄冈)渡江,直奔洪州追隆祐太后。康、珏奉太后行次吉州,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载:“质明,至太和县(去吉州八十里。《太和县志》),又进至万安县(去太和一百里。《万安县志》),兵卫不满百人,滕康、刘珏皆窜山谷中。金人追至太和县,太后乃自万安县至皂口,舍舟而陆,遂幸虔州(去万安凡二百四十里。《赣州府志》)。”《宋史·后妃传》:“太后及潘妃以农夫肩舆而行。”《宋史·胡铨传 》:“铨募乡兵助官军捍御金兵 ,太后得脱幸虔。”史书所记金兵追至太和,与罗氏所记追至造口稍有不合。但罗氏为南宋庐陵人,又曾任江西抚州军事推官,其所记信实与否,尚不妨存疑。况且金兵既至太和,其前锋追至南一百六十里之造口,也未始无此可能。无论金兵是否追至造口,隆祐太后被追至造口时情势危急,以致舍舟以农夫肩舆而行,此是铁案,史无异辞。尤要者,应知隆祐其人并建炎年间形势。当北宋靖康二年(1127)金兵入汴掳徽钦二宗北去,北宋灭亡之际,隆祐以废后幸免,垂帘听政,迎立康王,是为高宗。有人请立皇太子,隆祐拒之。《宋史·后妃传》记其言曰:“今强敌在外,我以妇人抱三岁小儿听政,将何以令天下?”其告天下手诏曰:“虽举族有北辕之恤,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独在。”《鹤林玉露·建炎登极》条云:“事词的切,读之感动,盖中兴之一助也 。”陈寅恪《论再生缘》亦谓:“维系人心,抵御外侮。”“所以为当时及后世所传诵。”故史称隆祐:“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 。”建炎三年,西路金兵穷追隆祐,东路金兵则渡江陷建康、临安,高宗被迫浮舟海上。此诚南宋政权出存亡危急之秋。故当作者身临造口,怀想隆祐被追至此,“因此感兴 ”,题词于壁,实情理之所必然。罗氏所记大体可信,词题六字即为本证。

淳熙二、三年间,辛弃疾任江西提点刑狱,经常巡回往复于湖南、江西等地。来到造口,俯瞰不舍昼夜流逝而去的江水,词人的思绪也似这江水般波澜起伏,绵延不绝,于是写下了这首词。

作品鉴赏

整体赏析

辛弃疾此首《菩萨蛮》,用极高明之比兴艺术,写极深沉之爱国情思,无愧为词中瑰宝。词题“书江西造口壁”,起写郁孤台与清江。词中的郁孤台在赣州城西北角(《嘉靖赣州府志图 》),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得名。“唐李勉为虔州(即赣州)剌史时,登临北望,慨然曰:‘余虽不及子牟 ,而心在魏阙一也。’改郁孤为望阙。”(《方舆胜览》)清江即赣江。章、贡二水抱赣州城而流 ,至郁孤台下汇为赣江北流,经造口、万安、太和、吉州(治庐陵,今吉安)、隆兴府(即洪州,今南昌市 ),入鄱阳湖注入长江。

“郁孤台下清江水”,开篇确立全词的抒情方向和情思脉络,以下即分别由“郁孤台”和“清江水”展开。第二句“中间多少行人泪”承“清江水”而来。第三句“西北望长安”,承“郁孤台”而来,写在郁孤台上向西北遥望。第二句是在郁孤台上俯视所感,第三句是在台上仰望所思。然则,长安,无论是代指北宋都城汴京还是南宋都城临安,在郁孤台上都是无法望见的。词人为什么会“望长安”?知晓郁孤台曾改名为望阙台的掌故,就很容易理解词人的创作思路。据祝穆《方舆胜览》卷20载:“唐李勉为虔州刺史,登临北望,慨然曰:‘余虽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阙一也。郁孤岂令名乎?’改为望阙。”虔州,南宋初改名为赣州。唐代李勉任刺史时,曾登郁孤台北望,叹息说,我虽然比不上战国时的魏公子牟,但也像他一样,身在江湖,心存朝廷。郁孤,不是好名称,于是将郁孤台改名为望阙台。辛弃疾词的“西北望”三字,来源于李勉的“北望”;而“望长安”,则是跟李勉一样望阙、望都城、望朝廷。他是从临安来赣州任江西提刑平定茶商赖文政之乱的。他期待能以平叛之功回到朝廷受重用,不料新的任命却是让他到襄阳任京西路转运判官,又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心中不免失落怅惘。所以,“西北望长安”一句,是巧妙运用李勉盼望回归朝廷、忧念朝廷的典故;而“可怜无数山”则是表现回临安而不可得的失落怅惘,有如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但辛弃疾的失落情绪更深藏不露。知道了郁孤台曾经改名望阙台,则“西北望长安”句中隐含的词人盼望回归朝廷得到重用之意,就豁然明白。这与北宋诗人杨亿所说的“子牟江海心应在,频上高楼望帝京”意思差不多。同时,辛弃疾又跟范仲淹一样,有“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意。

“郁孤台下清江水。”起笔横绝。由于汉字形、声、义具体可感之特质,尤其郁有郁勃、沉郁之意,孤有巍巍独立之感,郁孤台三字劈面便凸起一座郁然孤峙之高台。词人调动此三字打头阵,显然有满腔磅礴之激愤 ,势不能不用此突兀之笔也。进而写出台下之清江水。《万安县志》云:“赣水入万安境,初落平广,奔激响溜 。”写出此一江激流,词境遂从百余里外之郁孤台,顺势收至眼前之造口。造口,词境之核心也。故又纵笔写出:“中间多少行人泪。”行人泪三字,直点造口当年事。词人身临隆祐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国脉如缕之危,愤金兵之猖狂,羞国耻之未雪,乃将满怀之悲愤,化为此悲凉之句。在词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为行人流不尽之伤心泪。行人泪意蕴深广,不必专言隆祐。在建炎年间四海南奔之际,自中原至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无数伤心泪啊。由此想来,便觉隆祐被追至造口,又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之象征。无疑此一江行人泪中,也有词人之悲泪啊。“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指汴京,西北望犹言直北望。词人因回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陆沉,独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犹杜老之独立夔州仰望长安。抬望眼,遥望长安,境界顿时无限高远。然而,可惜有无数青山重重遮拦,望不见也,境界遂一变而为具有封闭式之意味,顿挫极有力。歇拍虽暗用李勉登郁孤台望阙之故事,却写出自己之满怀忠愤。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赣江北流,此言东流,词人写胸怀,正不必拘泥。无数青山虽可遮住长安,但终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东流。换头是写眼前景,若言有寄托,则似难以指实。若言无寄托,则遮不住与毕竟二语,又明显带有感情色彩。周济云:“借水怨山。”可谓具眼。此词句句不离山水。试体味“遮不住”三字,将青山周匝围堵之感一笔推去,“毕竟”二字更见深沉有力。返观上阕,清江水既为行人泪之象喻,则东流去之江水如有所喻,当喻祖国一方。无数青山,词人既叹其遮住长安,更道出其遮不住东流,则其所喻当指敌人。在词人潜意识中,当并指投降派。“东流去”三字尤可体味。《尚书·禹贡》云:“江汉朝宗于海。”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江河行地与日月经天同为“天行健”之体现,故“君子以自强不息”(《息·系辞》)。杜甫长江二首》云:“朝宗人共挹,盗贼尔谁尊?”“浩浩终不息,乃知东极临。众流归海意,万国奉君心。”故必言寄托,则换头托意,当以江水东流喻正义所向也。然而时局并不乐观,词人心情并不轻松。“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词情词境又作一大顿挫。江晚山深,此一暮色苍茫又具封闭式意味之境界,无异为词人沉郁苦闷之孤怀写照,而暗应合上阕开头之郁孤台意象。“正愁余”,语本《楚辞·九歌·湘夫人 》:“目眇眇兮愁予。”楚骚哀怨要眇之色调,愈添意境沉郁凄迷之氛围。更哪堪闻乱山深处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禽经》张华注:“鹧鸪飞必南向,其志怀南,不徂北也。”白居易《山鹧鸪》:“啼到晓,唯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鹧鸪声声,是呼唤词人莫忘南归之怀抱,还是勾起其志业未就之忠愤,或如山那畔中原父老同胞之哀告,实难作一指实。但结笔写出一怀愁苦则可断言。而此一怀愁苦,实朝廷一味妥协,中原久未光复有以致之,亦可断言。

此词抒发对建炎年间国事艰危之沉痛追怀,对靖康以来失去国土之深情萦念,故此一习用已久隐写儿女柔情之小令,竟为南宋爱国精神深沉凝聚之绝唱。词中运用比兴手法,以眼前景道心上事,达到比兴传统意内言外之极高境界。其眼前景不过是清江水、无数山,心上事则包举家国之悲今昔之感种种意念,而一并托诸眼前景写出。显有寄托,又难以一一指实。但其主要寓托则可体认,其一怀襟抱亦可领会。此种以全幅意境寓写整个襟抱、运用比兴寄托又未必一一指实之艺术造诣,实为中国美学理想之一体现。全词一片神行又潜气内转,兼有神理高绝与沉郁顿挫之美,在词史上完全可与李太白同调词相媲美。

名家点评

明·卓人月:“忠愤之气,拂拂指端。”(《词统》卷五)

明·沈际飞:无数山水,无数悲愤。伊文公云:若朝廷赏罚明,此等人皆可用。(《草堂诗馀正集》卷一)

清·宋翔凤:《庆元党禁》云:嘉泰四年,辛弃疾入见,陈用兵之利,乞付之元老大臣。侂胄大喜,遂决意开边。则稼轩先以韩为可倚,后有书江西造口壁一词。鹤林玉露言:“山深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则固悔其轻言。然稼轩之情,可谓忠义激发矣。(《乐府余论》)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此词寓意,《鹤林玉露》言之最当。

清·周济:借水怨山。(《宋四家词选》)

清·陈廷焯:血泪淋漓,古今让其独步。结二语号呼痛哭,音节之悲,至今犹隐隐在耳。(《云韶集》卷五)

清·谭献:(“西北”二句)宕逸中亦深炼。(《谭评词辨》)

清·张德瀛:词有与风诗意义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钜制,多寓微旨。如李太白“汉家陵阕”,《兔爱》伤时也。……辛稼轩“郁孤台上”《燕燕》慨失偶也。……其它触物牵绪,抽思入冥,汉、魏、齐、梁,托体而成。揆诸乐章,喁于勰声,信凄心而咽魄,固难得而遍名矣。(《词徵》卷一)

清·梁启超:《菩萨蛮 》如此大声镗鞳,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丙卷引)

作者简介

辛弃疾(1140—1207),南宋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一生坚决主张抗金。曾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条陈战守之策,显示其卓越军事才能与爱国热忱。但提出的抗金建议,均未被采纳,并遭到打击,曾长期落职闲居于江西上饶、铅山一带。韩侂胄当政时一度起用,不久病卒。其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艺术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与苏轼并称为“苏辛”。有《稼轩长短句》。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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