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25 11:18
蔡洼村,隶属于安徽省萧县丁里镇胜利村,位于萧淮公路南侧,距萧县城区约20余华里。东南邻淮北市、西邻纵瓦房村,北邻丁里镇政府。
清晨,蔡洼村口走出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军人。他面对茫茫雪原哈了一口气,面前出现一团白雾。一只喜鹊在玉树琼花的枝头上欢快地蹦跳,把朵朵银花溅撒一地。不远处,一个战士和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在嘀咕着什么,眼睛却盯着这个中年军人。中年军人是粟裕,战士是警卫员小侯,大娘是房东,叫李春华。
近几天来,粟裕显得格外轻松愉快,不必整天搬只小凳坐在军用挂图前了。他可以到村外散散步,看看雪景,有时候甚至给参谋们表演一段口琴独奏。他觉得实在是天公作美,下个不停的瑞雪,不仅仅是农民的希望之花,更是他对付敌人的万马千军!
两天前,他收到了毛泽东亲自签发的电报,鉴于平津战役的发展态势,命令华野暂不对杜聿明集团发起攻击,可做十天左右战场休整。长期以来,由于战争需要,粟裕对天文、地理、气象一直兴趣强烈。面对纷纷扬扬的大雪,他又突发奇想,给毛泽东发去一个电报,请求给华野部队延长休整十天。粟裕坚信,这漫天的冰雪和呼啸的朔风,足可使杜聿明陷入绝境,而他的华野又可以减少大量伤亡,对那些主动要求出击的部队,他不置可否,就是说,不鼓励也不反对。我部包围圈,多为六七层,最浅的西面也有五层阵地梯次,杜聿明要突围,插翅也难飞。昨天,1纵2师政委张文碧憋不住了,直接打电话给粟裕,请求组织部队攻击。粟裕不冷不热地说:“急什么?你要是把我的部队拼光了,我对你不客气!’’他担心伤亡啊!
警卫员小侯快步走过来,小声说:“首长,又到了敌人飞机来例行公事的时候了,回去吧。’’
粟裕意犹未尽,左顾右盼地往回走,从李春华身边走过时,伸出指头点了一下她怀中孩子的小胖脸蛋。
李大娘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小儿子光明,有三岁多了,头上总戴着个老虎帽,缀着许多小铃铛,整天叮当响。这小家伙可是司令部里的宠儿,一不小心,他就不知从哪个洞洞缝缝里钻进院子,围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转,像是系在树上似的。李春华比粟裕年长十岁,但大家都喊她老太太。老太太在蔡洼的妇道人家中,可算是头面人物了。丈夫在外行医。她的大女儿是新四军,现在仍在部队工作。老二也参了军。淮海战役前,张震还给她大女儿牵线作媒,与自己的一位老部下结下良缘。华野司令部进驻这里后,适逢老太太的大女儿从部队回来探亲。她告诉妈妈,自己的老首长张震就住在家里,把老太太高兴得直揩眼泪。于是,张震便成了这家的一门亲戚,而老太太原来是要搬出院子的,这下也不用搬了。
老太太成了院子里的老百姓、局外人。她天天像看戏一样,看着院子里出出进进的前线战将和机关人员,看着那些警卫人员,不厌其烦而又一本正经地敬礼,从中揣摸每个人的身份。慢慢地,她看出一些门道了。她悄悄地打量着粟裕。粟裕极少走出庭院,自然也就无法与驻地老乡交谈,就是与身边工作人员也极少说话。只要粟裕拿了个小板凳在挂图前一坐,人们说话的声音也降低了,走路也绕着走,远远地避着他。开始,老太太以为这个瘦弱的司令很凶,人们怕他。后来发现不对了,粟裕与院子里的人关系很好,有时与小战士也有说有笑,从眼神中看得出来,在这个值得骄傲的院子里,没有人怕粟裕。噢,明白了,这个粟司令一门心思都在战场上,实在是好辛苦啊!
只是被周恩来称为“心细如发”的粟裕,却根本没有注意这个李老太太总在关心他的一言一行。
粟裕喝咖啡,令李老太太很紧张,这个粟司令还真不一般,怎么喝得下那东西?她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张震:“老张,粟司令怎么天天喝铁水?”
“铁水?他怎么会喝铁水?”张震确确实实给问愣了。
“就是那铁锈水,黑红黑红的。”
“啊。”张震忍不住笑了,“那是咖啡,咖啡。”
“加肥”?李老太太心中暗暗嘀咕,那东西能把人喝肥么?这么些日子,也没见粟司令胖一点嘛。不过,那东西一定好喝,起码与红糖水差不多。她不止一次地观察过,粟裕连好饭好菜都吃不香。有一回,老侯搞来了一只老母鸡,用温火炖汤给粟裕喝。粟裕喝了两口,就不吃了,又坐到地图前去了。老侯来收拾碗筷时问道:“首长,怎么没有吃呀?”“吃过了,今天的排骨汤味道很不错。”气得老侯差点没掉眼泪。你看,连鸡汤都吃不出味来,对这东西却有滋有味,一天好几杯呢!
张震特地倒来一点,请老太太品尝,她很神圣地双手捧起缸子,抿了一口,妈呀!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苦好苦哟!逗得张震直笑。
1948年12月16日,粟裕出现在蔡洼村口。这回不是看雪景,而是专门迎接分乘吉普车来开会的刘伯承、陈毅、邓小平。
第一个来到的是刘伯承。
粟裕与刘伯承已经十几年未见面了。十几年前,刘伯承从苏联回来,经上海秘密到了革命根据地,毛泽东和朱德请他担任中央红军大学校长兼政委。刘伯承则指名道姓将粟裕调到身边,任军事教官兼学员连连长。这段时间不长,但彼此印象很深,特别对粟裕来说,这段经历,对以后的军事生涯受益匪浅。当时刘伯承三十有八,满头青丝,精壮盛年;粟裕二十出头,青春勃发,英姿潇洒。
粟裕这个不轻易动感情的人也按捺不住了,踩着积雪趔趔趄趄地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刘伯承手臂。两人拉着手摇晃了好长好长时间。
“刘司令员,”粟裕终于开口了,“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啊,对对!”刘伯承心中也牵挂着这驰骋江南的年青儒将。此刻,他心里直犯嘀咕,这粟裕怎么长出一脸胡子?!他摘下眼镜又戴上,仔细地看了又看,呀,要是换个地方,肯定认不出来了。
第二个到来的是陈毅。
陈毅一见粟裕,不由大吃一惊。这位老伙计怎么消瘦成这个样子?!陈毅知道,立下“军令状’’在前方杀敌,压力无疑是很大的。但是,当年黄桥大决战,血战孟良崮,我们的条件比现在差得多,处境也要艰险得多,不是照样指挥若定、大获全胜吗?莫非病了?陈毅心里一惊,拉着粟裕的手往村里走,一进屋就命令保健医生翟光栋给粟裕检查身体,同时不无责备地看了站在一旁的蒯斯曛和俞杰一眼。
这时,屋内的情景十分有趣。刘伯承笑眯眯的脸(他不相信粟裕有病,但感受到了陈、粟间深厚的友谊)、老蒯无可奈何的脸、俞杰万分委屈的脸和翟光栋认真检查的脸,构成了一幅活动的画,一首无言的诗。
“粟司令员,看你瘦成这个样子!’’翟光栋随陈毅去中野之前,也在华野司令部当医生,与粟裕很熟。那时粟裕很结实,哪像现在,虚弱得叫翟光栋心疼。
“在小李家村时,首长们身体都还好吧?”粟裕问翟医生。
“陈司令员你是晓得的,已经发胖了,还要吃肥肉,说也不听,真拿他没办法。刘司令员生活有规律,也不太生病。邓政委从来不生病,大冷天,天天用冷水冲澡。就是打黄维的关键时刻停了几天,战斗一结束,又冲了,还用雪团擦身体,身体真好啊。粟司令员啊,看来你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打完这一仗,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对,你就学打太极拳吧,向刘司令员学习。”翟光栋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冲冷水浴可不是一日之功,你也不一定能坚持,还是打太极拳,像刘司令员那样,早晚一圈,保证百病全消。”
这一天,邓小平与谭震林没到,会也就没有开。不过,蔡洼已热闹非凡,整个村子弥漫着紧张而激动的气氛。来了那么多车子,那么多挂手枪的警卫员!李老太太院子里设了两道岗,闲杂人员一律不准进,唯有李老太太例外。
12月17日上午,粟裕又来到村口,专程迎接邓小平。等了一会,不见邓来,倒是把刘伯承、陈毅引到村口来了。又等了一会儿,邓小平终于到了。粟裕迎了上去,向刚下车的邓小平敬了个军礼:“邓政委你好!’’
邓小平还礼后,拉着粟裕的手说:“粟裕同志,你辛苦了,从你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从战役开始至今,没睡过几次好觉巴?”
“我还好,倒是邓政委和两位司令员辛苦,可惜我这里没有镜子,不然,一照就知道了。”
邓小平还要说点什么,陈毅接上口来说:“大家都辛苦,华东野战军从临沂打到碾庄,又从碾庄打到徐州,再从徐州打到这里,消灭了蒋介石20多万人马;中原野战军从豫西打到豫东,又打到皖北,千里转战,消灭了蒋介石十几万人马,大家都辛苦。当然,邓小平书记最辛苦!”
说话间,人们已步行到了屋前。
粟裕忙把三位首长请进屋中坐下,警卫员立即献上茶。邓小平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粟裕桌上堆的不少文稿,其中有一篇《最后歼灭杜聿明集团的作战方案》,便说:“好家伙,全歼杜聿明的方案也搞好了。”
“还不够成熟。请邓政委与两位司令员指正。”
“大家一起研究吧。怎么谭震林同志还没到?”邓小平问。
“早已通知他了,因山东兵团距此较远,可能要过一会才能到。”粟裕答道。
这时张震进来说:“饭菜已备好,请各位首长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有什么好吃的吗?我们这几位可是挺能吃的。”邓小平指着刘、陈和自己风趣地说。
“好不好,不敢说,我们的炊事员老侯一再说先别吹,让三位首长吃了再说。有一条是敢担保的,那就是管饱。”粟裕笑着回答。
走进食堂,桌上的餐具虽是粗瓷大碗,菜是不错的。老侯自济南战役在曲阜孔膳房“进修”之后,第一次显示本事,可以说熔鲁川湘特色于一炉。正当人们观赏称赞老侯的手艺时,谭震林到'。
邓小平又感慨地说:“胜利在望,英雄聚首,可惜没有美酒以壮声色。”
粟裕接着说:“有酒,只是没有四川人特别爱喝的泸州老宜,’日。
供应处长王重立即拿出几瓶红葡萄酒。邓小平一看,脱口而言:“好家伙,还是正宗的法国红葡萄酒呢!’’
“是从杜聿明、邱清泉那里缴来的,光这类洋酒,就有两卡车呢。’’粟裕作了解释。
“打了败仗撤逃,还不忘带这些东西,他们腐败得也差不多了。”刘伯承颇为感慨。
席间,陈毅祝酒:“曹孟德有诗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像我们这样在短促的人生中能参加一场伟大革命,也算没有虚度此生了。”
“是的,人生是短促而渺小的,但我们的事业是伟大而无限的。我提议为我们的事业干杯!”邓小平举杯提议……
饭毕,紧接着开会,进行得非常紧凑。歼灭杜聿明集团问题,一致通过了粟裕的作战方案,故未详细讨论。会议主要研究了淮海战役后的渡江问题和部队整编问题。会议中间休息时,总前委五位领导人在屋前那棵古老的石榴树旁,拍照合影留念。会议开到下午7时才结束就餐。
晚饭毕,五位领导品茶闲聊。邓小平点燃支烟激动地站起来说:“渡江之后,华野进军华东,解放江、浙、闽、赣,中原野解放皖南、湘、桂,挺进西南;西北彭、贺解放甘肃、青海、新疆;东北林、罗解放华北后,挺进中南。这样,到明年底,全国大陆基本解放了。这是毛主席的大体设想,我在这里说出来,大概不算泄密吧。’’
这是陈毅在一年内第二次听到全国胜利的话,年初是毛泽东讲,岁尾是邓小平讲,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再也抑制不住勃发的诗兴。他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南方朗声念道:“红旗直搏大江边,不尽洪流涌上天;直下金陵澄六合,万方争颂换人间!”
刘伯承好像想起了什么,也朗朗而言:“小住杨沟一月长,平衡左右费思量;弯弓盘马故不发,只缘擒贼先擒王。北国摧枯势若狂,中原逐鹿更当行;五年胜利今可卜,稳渡长江遣粟郎。”
陈毅立即惊奇地问:“刘司令员,你也知道这首诗?”
“是的,淮海战役的胜利证明了粟裕同志提出的‘歼敌主力于长江以北’的设想是正确的。这个功劳永垂青史!”
这一下把粟裕惊呆了。他在南昌起义作为警卫班长,作为内勤勤卫之时,就十分敬重刘伯承将军,视为长辈与老师,没想到这位老师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如此称赞自己,难为情极了。他腼腆地说:“我哪里有什么功劳?陈毅和谭震林同志是知道的,我的意见是归纳了好多同志的看法,我只是总结、整理一下。淮海战役的巨大战果,是中央军委、毛泽东同志和总前委常委指挥得好,广大指战员打得好,千百万人民群众积极支持才取得的。”
粟裕没说完,门外有人喊:“报告。”机要参谋送来了一份电报,交给了邓小平。邓看了一遍又交给了刘伯承,并说:“中央催你和陈毅同志快点动身,到西柏坡向中央汇报。”
于是,当晚,刘伯承、陈毅带着五位领导研究的渡江作战建议和部队整编方案,驱车北上,前往西柏坡向党中央汇报。邓小平回到小李家村。谭震林回到山东兵团驻地。粟裕仍留蔡洼村,指挥华野部队进行战场休整和部署最后歼灭杜聿明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