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朝官阙员及刺史等改转伦序状

更新时间:2023-08-31 01:19

《论朝官阙员及刺史等改转伦序状》是唐代陆贽创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论朝官阙员及刺史等改转伦序状

右。臣闻于《经》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又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盖谓士不可不多,官不可不备。敦付物以能之义,阐恭已无为之风,此理道得失之所由也。夫圣人之于爱才,不唯仄席求思而已,乃复引进以崇其术业,历试以发其器能,旌善以重其言,优禄以全其操。岁月积久,声实并丰,列之于朝,则王室尊;分之于土,则藩镇重。故《诗》序太平之君子,能长育人才;《书》比梓人之理材,既勤朴斫,惟施丹雘,《礼》著造士,《易》尚养贤。盖以人皆含灵,唯所诱致,如玉之在璞,抵掷则瓦石,追琢则圭璋;如水之发源,壅阏则污泥,疏浚则川沼。是以书籍所载,历代同途,祚属殷昌,必时多隽乂,运锺衰季,则朝乏英髦。当在衰季之时,咸谓无人足任,及其雄才御寓,淑德应期,贤能相从,森若林会。然则兴王之良佐,皆是季代之弃才。在季而愚,当兴而智,乃知季代非独遗贤而不用,其于养育奖劝之道,亦有所不至焉。故曰人皆含灵,唯其诱致。汉高禀大度,故其时多魁杰不羁之材;汉武好英风,故其时富瑰诡立名之士;汉宣精吏能,故其时萃循良核实之能。迨乎哀、平、桓、灵,昵比小人,疏远君子,故其时近习操国柄,嬖戚擅朝权。是知人之才性,与时升降,好之则至,奖之则崇,抑之则衰,斥之则绝,此人才消长之所由也。

臣每于中夜,窃自深惟,朝之乏人,其患有七:不澄源而防末流,一也;不考实而务博访二也;求精太过,三也;嫉恶太甚,四也;程试乖方,五也;取含违理,六也;循故事而不择可否,七也。

夫多少相缪,非嘉量不平;轻重相欺,非县衡不定。用之苟不得其道,则主者实病,而权量无尤。故按名责实者,选吏之权量也。宰相者,主权量之用也。宰相之主吏,犹司府之主财,主吏在序进贤能,主财在平颁秩俸,假使用财失节,则司之者可以改易,而秩俸不可以不颁;主吏乖方,则宰之者可以变更,而贤能不可以不进。其行甚易,其理甚明。顷者命官,颇异于是,常以除吏多少,准量宰相重轻。宰相承宠私,则援引虽滥而必进;宰相见疏忌,则拟议虽当而罕俞。是使群材仕进之穷通,唯系辅臣恩泽之薄厚,求诸理道,未谓合宜。夫与夺者,人主之利权;名位者,天下之公器。不以公器循喜心,不以利权肆忿志,不以寡妨众,不以人废官,或其(此处有脱误)阻执事而拥群材,所谓不澄源而防末流之患也。

《经》曰:“无以小谋乱大作,无以嬖人疾庄士。”盖务大者不拘于小累,谋小者不达于大猷。嬖者或行异于庄,庄者必性殊于嬖,理势相激,宜其不同。进贤援能,谅君子之事;遏恶扬善,非小人所能。君子以爱才为心,小人以伤善为利,爱而引之则近党,伤而沮之则似公。近党则不辨而遽疑,似公则不核而县信,是以大道每隳于横议,良才常困于中伤。失士启谗,多由于此,所谓不考实而务博访之患也。

夫人之器局,有图方大小之殊;官之典司,有难易闲剧之别。名称有虚实之异,课绩有升降之差。将使官不失才,才不失序,在乎制法以司契,择人而秉钧。制之不得厥中,则其法可更,而其契不可乱也;择之不当所任,则其人可去,而其秉不可夺也。如或事多错杂,任靡适从,而但役智以求精,劳神而救弊,则所救愈失,所求愈粗。故《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堕哉,庶事隳哉。”顷之辅臣,鲜克胜任,过蒙容养,苟备职员,致劳睿思,巨细经虑。每有阙官须补,或缘将命藉才,宰司慎择上闻,必极当时妙选。圣情未惬,复命别求,执奏既不见从,则又降择其次。如是至于再,至于三,所选渐高,所得转下。或断于独见,罔徇佥谐;或擢自旁求,不稽公议。权衡失柄,进取多门,等差不伦,声实相反,此所谓求精太过之患也。

臣闻耀乘之珠,不能无颣;连城之璧,不能无瑕。矧伊有情,宁免愆吝。仲尼至圣也,犹以五十学《易》无大过为言;颜子殆庶也,尚称不远而复无祗悔为美。况自贤人以降,孰能不有过失哉?珠玉不以瑕颣而不珍,髦彦不以过失而不用,故元元之教曰:“常善救人,则无弃人。”文宣亦云:“赦小过,举贤才。”齐桓不以射钩而致嫌,故能成九合之功;秦穆不以一青而掩德,故能复九败之辱。前史序项籍之所以失天下曰:“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过无所遗。”管仲论鲍叔牙不可属国,曰:“闻人过,终身不忘。”然则弃瑕录用者,霸王之道;记过遗才者,衰乱之源。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虽纤芥必惩,而才用不匮,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以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俾人于变,以致时雍。陛下英圣统天,威庄肃物,好善既切,计过亦深。一抵谴责之中,永居嫌忌之地。夫以天下士人,皆求宦名,获登朝班,千百无一,其于修身励行,聚学树(一作莅)官,非数十年间,势不能致。而以一言忤犯,一事过差,遂从弃捐,没代不复,则人才不能不乏,风俗不能不偷。此所谓嫉恶太甚之患也。

臣闻“君子约言,小人先言”;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孔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察其言而观其行。”又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然则举错不可以不审,言行不可以不稽。呐呐寡言者未必愚,喋喋利口者未必智,鄙朴忤逆者未必悖,承顺惬可者未必忠,故明主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凡制爵禄,与众共之,先论其材,乃授以职,所举必试之以事,所言必考之于成,然后苟妄不行,而贞实在位矣。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犹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此所谓程试乖方之患也。

天之生物,为用罕兼,性有所长,必有所短,材有所合,亦有所暌。曲成则品物不遗求备则触类皆弃。是以巧梓顺轮桷之用,故枉直无废材;良御适险易之宜,故驽骥无失性。物既若此,人亦宜然,其于行能,固不兼具。前志所谓千年一圣,五百年一贤者,才难不其然乎!夫唯圣人,方体全德,贤之为目,犹有未周。且以未周之才,弥五百年而有一,造次求备,曷由得人?若夫一至之能,偏禀之性,则中人以上,迭有所长。苟区别得宜,付授当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与全材无异。但在明鉴大度,御之有道而已。帝王之盛,莫盛唐虞;臣佐之盛,莫盛稷禹。稷禹之比,无非大贤,然犹各任所能,不务兼备。故《尚书》序尧舜命官之美,自稷、禹、咎、益以降,凡二十二人,所命典司,不逾一职。用能平九土,播百谷,敷五教,序五刑,礼乐兴和,蛮夷率有,洎鸟兽鱼鳖,亦罔不宁。盖由举得其人,任得其所,鉴择付授,审之于初,不求责于力分之外,不沮挠于局守之内,是以事极其理,人尽其材,君垂拱于上,臣济美于下,功焯当代,名施无穷。及其失也,则升降任情,首一异趣,使人不量其器,与人不由其诚。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责望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思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此所谓取舍违理之患也。

今之议者多曰:“内外庶官,久于其任。”又曰:“官无其任则阙之。”是皆诵老生之常谈,而不推时变;守旧典之糟粕,而不本事情。徒眩聪明,以挠理化。古者人风既朴,官号未多,但别愚贤,匪论资序。不责人以朝夕之效,不计事于尺寸之差,不以小善而裦升,不以一眚而罪斥。故《虞书》“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是则必俟九年,方有进退。然其所进者,或自侧微,而纳于百揆,虽久于任,复何病哉!汉制:部刺史秩六百石,郡守秩二千石。刺史高第者即迁为郡守,郡守高第者即入为九卿,从九卿即迁为亚相、相国。是乃从六百石史而至台辅其间所历者三四转耳。久在其任,亦未失宜。近代建官渐多,列级逾密,今县邑有七等之异,州府有九等之差,同谓省郎,即有前中后行郎中员外五等之殊;并称谏官,则有谏议大夫、补阙、拾遗三等之别。洎诸台寺,率类于斯,悉有常资,各须循守。若依唐虞故事,咸以九载为期,是宜高位常苦于乏人,下寮每嗟于白首。三代为理,损益不同,岂必乐于变易哉?盖时势有不得已也。至如鲧堙洪水,绩用靡成,犹终九年,然后殛窜。后代设有如鲧之比者,岂复能九年而始行罚乎?臣固知其必不能也。行罚欲速,而进官欲迟,以此为稽古之方,是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顷者臣因奏事,论及内外序迁,陛下乃言:“旧例居官岁月皆久,朕外祖曾作秘书少监,一任经十馀年。”董晋将顺睿情,遂奏云:“臣于大历中,曾任祠部、司勋二郎中,各经六考。”陛下之意,颇为宜然。以臣憃愚,实有偏见。凡征旧例,须辨是非,是者不必渝,非者不必守,况于旧例之内,是有舛驳之异哉!先圣之初,权臣用事,其于除授,类多徇情,有一月屡迁,有积年不转。迨至中岁,君臣构嫌,姑务优柔,百事凝滞,其于选授,尤所艰难。始以颇僻失平,继以疑阻成否,至使彝伦阙叙,庶位多淹,是皆可惩,易足为法?夫核才取吏,有三术焉:一曰拔擢以旌其异能,二曰黜罢以纠其失职,三曰序进以谨其守常。如此则高课者骤升,无庸者亟退,其馀绩非出类,守不败官,则循以常资,约以定限。故得殊才不滞,庶品有伦,参酌古今,此为中道。而议者暗于通理,一概但曰宜久其任,得非诵老生之常谈,而不推时变者乎?夫列位分官,缉熙帝载,匪唯应务,兼亦养才。是以职事虽有小大闲剧之殊,而俱不可旷缺者,盖备于时而用耳。故《记》曰:“天子以驺虞为节,乐官备也。”唯经邦赞国之任,则非有盛德不可以居。故《记》曰:“设四辅及三公,不必备,惟其人。”议者昧于明征,一概但曰官无其人则阙,得非守旧典之糟粕,而不本事情者乎!今内外群官,考深合转,陛下或言其已有次第,须且借留,或谓其未著功劳,何用数改。是乃循默者既以无闻而不进,著课者又有成绩而见淹,虽能否或差,而沈滞无异。人之从宦,积小成高,至于内列朝行,外登郡守,其于更历,多已长年。孜孜慎修,计日思进,而又淹逾考限,亟易星霜,顾怀生涯,能不兴叹?殊异登延之义,且乖劝励之方。夫长吏数迁,固非理道,居官过久,亦有弊生。何者?时俗长情,乐新厌旧,有始卒者,其唯圣人;降及中才,罕能无变,基始也砥励之心必切,其久也因循之意必萌。加以盈无不亏,张无不弛,天地神化,且难常全,人之所为,安得皆当?是以分分而度,至丈必差;铢铢而称,至钧必谬。莅职既久,宁无咎愆?或为奸吏所持,或坐深文所纠,偶以一跌,尽隳前功,至使理行不终,能名中缺,岂非上失其制,而推致以及于斯乎!故圣人爱人之才,虑事之弊,采其英华而使之,当其茂畅而奖之,不滞人于已成之功,不致人于必败之地。是以锐不挫而力不匮,官有业而事有终,此理之中庸,故书以为法。迁转甚速,则人心苟而职业不固;甚迟,则人心怠而事守浸衰。然则甚速与甚迟,其弊一也。陛下俯徇浮议,谓协典谟,久次当进者,既曰务欲且留,缺员须补者,复曰官不必备。则才彦何由进益,理化孰与交修?此所谓循故事而不择可否之患也。

伏惟陛下忧勤务理,梦想思贤,体陶唐有虞聪明之德以敷求,法太宗天后英迈之风以拔擢,然而得人之盛,尚愧前朝;底乂之功,未光当代。良以七患未去,三术未行,而又睿察太深,宸严太峻,常人才器,曷副天心?故虽获超升,亦骤从黜废,人物残瘁,抑斯之由。而议者莫究致弊之端,但思革弊之策,反以广于进用为情故,以梗于除授为精详,以避谤为奉公之诚,以摘瑕为选士之要,乃至称毁纷糅,美恶混并。凡有迁升,必遭掎摭,圣德广纳,不时发明,小人多言,益敢阴诈,以是眩惑,目无全人。进用之意转疑汲引之途渐隘,旧齿既凋败既尽,下位或滞淹罕升。故令官序失伦,人才不长,资望渐薄,砥砺浸微,高卑等衰,殆不相续。臣以窃位,属当序才,惧旷庶官,亟黩宸扆,昧识不足以周物,微诚不足以动天,徒勤进善之心,转积妨贤之罪,惭惶交虑,焚灼盈怀。凡除吏者,非谤刺之所生,必怨咎之所聚,宰臣获戾,多起于兹。屡屡上干,何所为利?但以待罪钧辖,职思其忧,兼迫于感恩愿效之诚,不得不冒昧言之耳。其于裁择用舍,惟陛下图之。谨奏。

作者简介

陆贽(754—805),字敬舆,今浙江嘉兴人。历任翰林学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等职,颇受重用,时称“内相”,死后谥号“宣”。著有《陆宣公翰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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