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03 15:23
《谏猎疏》是司马相如随从汉武帝猎于长杨宫苑,见汉武帝 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 ,而上的一篇奏书。表现皇帝田猎,这是汉赋常见的题材,当时包括司马相如在内的几乎所有文学侍从都进行过创作,一般也都有讽谏之意旨,但又无不淹抑在颂圣的铺叙之中,文章美则美矣,讽谕则不可能很明显。
而此篇奏疏作为公文,与赋体文学截然不同,朝臣戒谏的应用性极强,完全没有颂圣之辞,而是就事论事,直截了当。文章先指出:皇帝 凌阻险,射猛兽 ,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所宜近也。 然后再论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最后拳拳劝谏: 盖闻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语言朴素自然,并不借助富丽的藻饰,却将满腔忠悃强烈地寓于其中,而显出独特的审美价值,与雍容典雅的坐而论道不同。
谏猎疏[1]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2],捷言庆忌[3],勇期贲、育[4]。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5],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6],骇不存之地[7],犯属车之清尘[8],舆不及还辕[9],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10],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gǔ)下[11],而羌夷接轸也[12],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13],犹时有御橛之变[14],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15],前有利兽之乐[16],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以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者,坐不垂堂[17]。”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注释】
[1]此文载《史记》卷一一七,《汉书》卷五七下,《文选》卷三九题作《上书谏猎》,《艺文类聚》卷二四题作《上书谏武帝》。
[2]鸟获:战国时秦武王力士,能举千钧。
[3]庆忌:春秋时吴王僚之子,以勇武著称。
[4]贲、育:孟贲、夏育,皆勇士。孟贲,齐国人,传说他能生拔牛角,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兕虎。夏育,卫国人,传说他能生拔牛尾。
[5]陵:通“凌”,登,跨越。
[6]卒:通“猝”。轶才:超群才能,指凶猛。
[7]不存:不能生存。
[8]犯:侵犯,冲击。属车:从属车驾,如借左右代所称之人,表示尊敬。此代武帝。清:尊敬颂扬之词,尘:车尘,代车,委婉语。
[9]还辕:回车。
[10]逢蒙:夏代善射者,传说学箭于羿。
[11]毂:车轮中心安插轴的圆木,代车。
[12]轸:车后横木,代车尾。
[13]中:相对于两边。中路:道路中线。
[14]御:通“衔”。橛:马爵子。御橛:御马之具。《史记》“索隐”引《舆服志》:“钩逆上者为橛。橛在衔中,以铁为之,大如鸡子。”《韩非子·奸劫弑臣》:“无捶楚之威,御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
[15]丘坟:山丘高地。《礼记·曲礼》郑注:“土之高者曰坟。”
[16]利:贪。
[17]垂堂:下堂,离堂。一说靠近堂边,有檐瓦坠中之虞,则“垂”释为“边”,“靠边”。
【译文】
我听说有种类相同而能力不同的事物,所以力大当称乌获,敏捷就数庆忌,勇猛必推孟贲、夏育。我愚昧,私下认为人确实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是这样的。现在陛下喜欢跨越险阻,射猎猛兽,如果突然遇到特别凶猛的野兽,被死亡的处境威骇,就会冲击随从车辆,那时车来不及回转,人无暇施展技巧,即使有力士乌获、射手逢蒙那样的本领,也不能施展,枯树朽木就都会造成危害了。这就等于匈奴人和南越人在车边夹攻,羌人在车后追击,难道不危险吗?即使万分安全没有祸患,然而打猎也本来不是天子适宜干的事。
况且扫清道路之后才行进,只在道路中线行驶,还时常有车马出差错的突发事件,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高山上奔驰,眼前有贪图野兽的乐趣,而内心没有存在突变的预料,恐怕发生祸患也就难免了!轻视帝王之尊不感到安逸,却乐于出现在有突发意外危险的路途上去感受快乐,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应该这样选择。
明智的人在事物还没有萌芽时就早已预见到了,在危害还没显形时就预先避免了。祸患本来大多隐藏在难以察觉的地方,发生在人容易疏忽的时候。因此俗话说:“家里积有千金的人,应该坐不下堂地防备。”这话虽微不足道,却可以说明大问题。我希望陛下留心明察。
疏是向皇帝陈述意见的一种文体。此文是相如随从武帝到长杨打猎,感到皇帝亲自射猎不安全,书面陈述劝谏意见的。用类推和比类指出打猎十分危险,劝说武帝不要因眼前乐趣,无视突发祸患,冒险打猎,而要防患于未然。
司马相如
(约前179年—前117年)汉代文学家。四川蓬州(今南充蓬安)人,一说成都人。原名司马长卿,小名犬子(狗儿)。因为仰慕战国时代的名相蔺相如才改名,少年时代喜欢读书练剑,二十多岁就做了汉景帝的警卫“武骑常侍”。所作《子虚赋》与《上林赋》为汉武帝所赞赏,拜为中郎将,公元前135年(建元六年)奉命出使西南有功,后为孝文园令。他见武帝喜好神仙之术,曾上《大人赋》欲以讽谏,然效果适得其反。后病卒于家。公元前118年(元狩五年)遗有《封禅文》一卷。作品还有散文《喻巴蜀檄》、《难蜀父老》、《凡将篇》,明人辑有《司马文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