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0 22:32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是宋代词人辛弃疾的词作。此词为送别抒怀之作。首尾以啼鸟相呼应,描写暮春的凄厉暮色;中间引述历史故事,铺叙古代种种人间离情别恨,借送别族弟,抒发美人不遇、英雄名裂、壮士难酬的义愤。全词笔力雄健,沉郁苍凉。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⑴
绿树听鹈鴂⑵,更那堪、鹧鸪声住⑶,杜鹃声切⑷。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⑸、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⑹。更长门翠辇辞金阙⑺。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⑻。向河梁、回头万里⑼,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⑽,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⑾,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⑿,醉明月?
⑴贺新郎:词牌名,又名“金缕曲”“乳燕飞”“贺新凉”等。双调一百十六字,上下片各十句、六仄韵。别茂嘉十二弟:题下自注:“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
⑵鹈鴂(tí jué):鸟名,指伯劳。
⑶鹧鸪:鸟名,其鸣声凄切,如说“行不得也哥哥”。
⑷杜鹃:鸟名,其声哀婉,如说“不如归去”。
⑸未抵:比不上。
⑹马上琵琶:用王昭君出塞事。
⑺“更长门”句:用陈皇后失宠事。辇(niǎn),指皇帝、皇后坐的车。
⑻将军:指汉武帝时李陵。
⑼“向河梁”句:引用李陵别苏武事。
⑾如许恨:像上面的许多遗憾。恨,遗憾。
⑿共我:跟我一起。
听着绿树荫里鹈鴂叫得凄恶,更令人悲伤不已。鹧鸪鸟“行不得也哥哥”的啼叫刚住,杜鹃又发出“不如归去”悲切的号呼。一直啼到春天归去再无寻觅处,芬芳的百花都枯萎,实在令人愁恨、痛苦。算起来这桩桩件件也抵不上人间生离死的痛楚。汉代王昭君骑在马上弹着琵琶,奔向黑沉沉的关塞荒野,更有陈皇后阿娇退居长门别馆,坐着翠碧的宫辇辞别皇宫金阙。春秋时卫国庄姜望着燕燕双飞,远送休弃去国的归老。
汉代名将李陵身经百战,兵败归降匈奴而身败名裂。到河边轿头送别苏武,回头遥望故国远隔万里,与故友永远诀别。还有荆轲冒着萧瑟秋风,慷慨悲歌无尽无歇。啼鸟若知人间有如此多的悲恨痛切,料想它不再悲啼清泪,而总是悲啼着鲜血。如今茂嘉弟远别,还有谁与我饮酒共醉赏明月?
辛弃疾的这首词大约作于他闲居铅山期间。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云:“作于绍熙五年(1194)至嘉泰二年(1202),稼轩移居瓢泉期内。”茂嘉是辛弃疾的堂弟,其事迹未详。张惠言《词选》以为“茂嘉盖以罪谪徙,故有是言”。刘过《龙洲词》有“送辛稼轩弟赴桂林”之《沁园春》词,当亦送茂嘉者。
这首词的内容和作法与一般的词不同,其内容方面几乎完全与对茂嘉的送行无关,而专门罗列古代的“别恨”事例。形式方面,它又打破上下片分层的常规,事例连贯上下片,不在分片处分层。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作者平时胸中郁积事多,有触而发,非特定题目所能限制,故同类事件纷至涌集,而不为普通的诗文格式所束缚。
词的开头几句:“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采用了兴与赋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说它是“赋”,因为它写送别茂嘉,是在春去夏来的时候,可以同时听到三种鸟声,是写实。鹈鴂,一说是杜鹃,一说是伯劳,辛弃疾取伯劳之说;说它是“兴”,因为它借闻鸟声以兴起良时丧失、美人迟暮之感。伯劳在夏至前后出鸣,故暗用《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意,以兴下文“苦恨”句。鹧鸪鸣声像“行不得也哥哥”;杜鹃传说为蜀王望帝失国后魂魄所化,常悲鸣出血,声像“不如归去”。词同时用这三种悲鸣的鸟声起兴,形成强烈的悲感气氛,并寄托了自己的悲痛心情。接着“算未抵、人间离别”一句,是上下文转接的关键。
它把“离别”和啼鸟的悲鸣作一比较,以抑扬的手法承上启下,为下文出的“别恨”作了铺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两句,有人认为写的是两事:其一指汉元帝宫女王昭君出嫁匈奴呼韩邪单于离开汉宫的事;其二指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时辞别“汉阙”,幽闭长门宫。也有认为只写一事的,谓王昭君自冷宫出而辞别汉阙。今从多数注释本作两件事看,“看燕燕,送归妾”,写的是春秋时卫庄公之妻庄姜,“美而无子”,庄公妾戴妫生子完,庄公死后,完继立为君。州吁作乱,完被杀,戴妫离开卫国。《诗经·邶风》的《燕燕》诗,相传即为庄姜送别戴妫而作。“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引用了汉代另一个典故。汉李陵抗击匈奴,力战援绝,势穷投降,败其家声;他的友人苏武出使匈奴,被留十九年,守节不屈。后来苏武得到归汉机会,李陵送他有“异域之人,一别长绝”之语;又世传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长当从此别”等句。“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写战国时燕太子丹在易水边送荆轲入秦行刺秦王政故事。相传送行者都穿戴白衣冠,荆轲临行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以上这些事都和远适异国、不得生还,以及身受幽禁或国破家亡之事有关,都是极悲痛的“别恨”。这些故事,写在与堂弟的一首送别词中,强烈地表达了作者当时沉重、悲壮之情。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这又是承上启下的两句。句中说啼鸟只解春归之恨,如果也能了解人间的这些恨事,它的悲痛一定更深,随啼声眼中滴出的不是泪而是血了。为下句转入送别正题作了省力的铺垫。“谁共我,醉明月?”承上面两句转接机势,迅速地归结到送别茂嘉的事,点破题目,结束全词,把上面大片凌空驰骋的想象和描写,一下子收拢到题中来,有此两句,词便没有脱离本题,只是显得善于大处落墨、别开生面而已。由此可以看出,辛弃疾不愧为宋代一代文豪!
辛弃疾的这首词,之所以感人,除了其感情、气氛强烈外,还得力于它的音节。它押入声的曷、黠、屑、叶等韵,在“切响”与“促节”中有很强的摩擦力量,声如裂帛,声情并至。古人对此词推崇备至。
宋代陈模《怀古录》卷中:此词尽集许多怨事,全与太白《拟恨赋》手段相似。
明代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六:稼轩尝以辛字为题,自写辛苦之致。此篇字字露辛露酸,烟溃霭聚,尤难为怀。
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四:尽集许多怨事,太白《拟恨赋》手段。慧于骨髓。
明末清初刘体仁《七颂堂词释》:稼轩:“杯汝前来”,《毛颖传》也。“谁共我,醉月”,《恨赋》也。皆非词家本色。
清代许昂霄《词综偶评》:旧注云:鹈鸠、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看燕燕,送归妾。”诗小序云:“燕燕,送归妾也。”竟作换头用,直接亦奇。“将军百战声名裂”六句,上三项说妇人,此二项言男子。中间不叙正位,却罗列古人许多离别,如读文通《别赋》,亦创格也。又悲壮。
清代张惠言《词选》:茂嘉盖以罪谪徙,故有是言。
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稼轩词,自以《贺新郎·別茂嘉十二弟》一篇为冠。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
清代王培荀《乡园忆旧录》卷四:余平生不喜观词,嫌其绮靡作儿女语。独爱稼轩词,扬眉吐气,如见英豪须眉。“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久已脍炙人口。杨升庵录其《贺新郎》云“(词略)”此词集许多怨事,与李太白《恨賦》相似。昔岳珂讥其用事太多,究竟大气包举,不觉累坠。如项王用兵,纵横莫当,其气盛也。
清末沈曾植《稼轩长短句小笺》:《龙洲词》有“送辛稼轩弟赴桂林官”《沁园春》词,有:“三齐盗起,两河民散,势倾似土,国泛如杯。猛士云飞,狂胡灰灭,机会之来人共知。何为者,望桂林西去,一骑星驰。”云云。又云:“入幕来南,筹边如此,翻覆手高来去棋。”似即赠茂嘉者。词语可与此章相发,第彼显此隐耳。
清末王国维《人间词话》: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辛弃疾(1140—1207),南宋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一生坚决主张抗金。曾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条陈战守之策,显示其卓越军事才能与爱国热忱。但提出的抗金建议,均未被采纳,并遭到打击,曾长期落职闲居于江西上饶、铅山一带。韩侂胄当政时一度起用,不久病卒。其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艺术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与苏轼并称为“苏辛”。有《稼轩长短句》。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