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25
《钢琴教师》是耶利内克创作的长篇小说,发表于1983年。
女钢琴教师埃里卡·科胡特是个快奔四十的人了,她的母亲被人一致认为是集中世纪异端裁判所的审讯官和下枪决命令者于一身的人物。
埃里卡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这成为她的生存空间,房子的其他地方是母亲的领地。她是母亲的财产,受到母亲的监督。母亲认为,要是女儿听她的,依照她的才能,女儿本可以很容易地成为钢琴家,可她违反母亲的意愿,自己臆想出来的爱情,分散了学习的注意力,加上化妆品、衣服的影响,事业就毁了。埃里卡的虚荣心使母亲苦恼心烦。母亲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好女儿,防止男人把她塑造成另外的样子。埃里卡出身于乡间的一个家庭,她们孤零零地生活着,很少同别人来往。
埃里卡,意为荒野上的花朵。这女人因花而得名。母亲为她早早地选择了艺术家的职业,以便从精美艺术中不断赚取金钱。
可惜专业人员并不认可埃里卡,命运没有把她造就成钢琴家。在音乐学院的一次重要的毕业音乐会上,她的演奏大失水准。除了改行去教钢琴外,埃里卡别无选择。她的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各种人都有。对这些学生来说,音乐是他们从劳动者底层爬上艺术家的干干净净的高层梯子。瓦尔特·克雷默尔先生是她的一位学生,是一位漂亮的、有一头金发的小伙子。他是早上第一个来上课,晚上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个用功的学生。当女老师示范弹奏什么时,他总是很喜欢倾听她的演奏。
母亲严阵以待,保护埃里卡不受到潜伏在外面的男性猎人的袭击,母亲扑到每个男人面前,使他们无法靠近她的幼鹿并在女儿身上得手。她还在周围广大地区派有密探,暗中监视女儿在外面的行为。
一次,在阿尔卑斯山的避暑地,埃里卡练琴,邻居们听她弹琴。埃里卡的表弟布尔西为了消遣来看他们,屋子里充满了蓬勃生气。表弟叫布尔西,学医,是一个快乐的小伙子,最喜欢当着众人面嬉闹,尤其喜爱在山上表演自己最新的摔跤绝技。埃里卡在练琴,毫不理睬外面时而发出的哄堂大笑。她意识到,时间每秒钟都变得更加痛苦……布尔西劝表姐进行体育活动,摔跤表演让她十分高兴,他把她紧紧地压在山上的牧场上。待了一会儿,布尔西不知道,自己引发了表姐感情的山崩,她不住地凝望着……
晚上,大家都在游廊上玩纸牌,埃里卡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从随身带着的一包刀片中拿出一片,用刀片用劲地朝手臂里按,肌肉上裂开了一个小缝隙,流出血。一共有4处刀口,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伤口往外渗淌。
一天,女教师埃里卡离开了工作场所,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有轨电车去郊区。波法尔海姆的夜晚五光十色,一些男人,有土耳其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他们到城市火车高架桥下面的一个小店里,投币观看色情表演,小店里有好多裸体女人登台表演。小店旁边还有一个小的性商店,卖色情书刊、录像带等。埃里卡走进小店里——这里从来没有女人来,她是另类,男人们在背后喊着脏话。她进了付费客人的房间,只是想看看而已,不久就回家了。
为庆祝第二届巴赫音乐会开幕,由爱好者自愿参加的私人性质的室内音乐会在一座贵族宅邸举行。埃里卡把跟她学钢琴的学生召了去。音乐会上有两架钢琴演奏,第一架由埃里卡演奏,第二架由年老的哈伯考尔先生演奏。瓦尔特·克雷默尔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准备献给自己的女教师。他评价她的整体形象:下半身似乎有点胖,上身又有点瘦,不过他喜欢她的整体形象,认为科胡特小姐是个非常美妙的女人。
音乐会结束后,瓦尔特陪埃里卡母女去车站,一路上他说个不停,而埃里卡沉默不语,脑海里闪现出她与为数不多的异性的冒险尝试。黑暗中,他胆大妄为起来,抓住女教师的手,可手冷冷地滑过他的眼,埃里卡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赶快滚蛋,他对她的生活是一个可怕的挑战。
为了音乐,她牺牲了自己的全部空闲时间,却让自己在其他人面前显得异常可笑。在家里,她向母亲诉说心中的苦恼。而母亲不断向她保证说,只有靠她自己的能力和她自己的知识,不是靠自己的漂亮才能吸引每一个男人。只要她一同男人见面,母亲就用打死她来威胁。她像埃及的一尊木乃伊一样,每天都被义务的绳索紧紧捆着。她希望三年能有自己的第一双高跟鞋,母亲许诺,只要她掌握巴赫的独奏奏鸣曲,就给她买高跟鞋。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一步步引诱她。这些年里,她的那些纯洁的愿望变成了一种破坏者的贪婪,变成了一种毁坏的愿望。别人有的她一定要有,无法占有的东西,就把它毁掉,她开始偷东西,如绘画室的水彩颜料、铅笔等,她顺手牵羊拿走这些东西,顺手扔进大街的垃圾桶……
埃里卡的脸上已经开始勾画着腐烂,脸上的皮肤已经有了皱褶,眼睑像一张薄纸在热浪中微微拱起,头发里已有缕缕白发,尽管使用各种染发剂,白发仍不断增多。她愿意让人拥抱自己,男人应该追求她,应该不停地时时想着她,可她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母女待在自己家里不愿受到来访者的惊扰。
布登堡将举行巴赫音乐会。音乐学院训练大厅里正在进行排练。埃里卡暂时代替钢琴部的一个女学生,因为她鼻子流血。此时,瓦尔特向认识的一个女学生打招呼,又和第二个姑娘调笑,埃里卡因嫉妒,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皱纹。流鼻血的女学生康复了,回到了钢琴位子上。埃里卡冲出大厅,在衣帽间里翻腾……她把一只装水的玻璃杯子放到地上用脚踩,玻璃杯碎成了一团粉末,她用手帕包起碎玻璃放到一件大衣口袋里。结尾曲快到了,她悄悄回到大厅。
散场时,更衣室里出现了一阵混乱,一声尖叫把空气撕成两半。一只被割破流血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拉了出来,受伤的姑娘吓得大叫,号啕大哭。一些人去打电话,叫医生,埃里卡假装在血腥气味中头昏眼花。人们纷纷议论,这是谁干的。埃里卡出来上楼,进了老师厕所。接着,瓦尔特追上她了,他认为她应该忘掉女教师的身份,成为他的对象。他将埃里卡从厕所的小间里拉了出来。她允许他做一切事。他用手往她身上摸,口中不停地叫着埃里卡。她站着,任他搂着,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配合,后又暗示他就此打住……
上课时,埃里卡发了无名火,因为瓦尔特演奏时老出错,女教师警告他。瓦尔特生气咆哮起来,反驳她。她感到内心升起一种委身的愿望,但在她的头脑中,这种愿望碰到了结成一团旧的和新的仇恨,首先是对那些比她年轻的女人的仇恨。埃里卡不聪明地敲打瓦尔特,恶毒的字眼从她的嗓子里涌到舌头上。瓦尔特说舒伯特绝不是一个成熟的能手,女人们借助梅毒把他杀死。埃里卡的脸变得滚烫,感觉到他说的是对她的爱,她心中感到温暖,很长时间以来已消失的充满激情的爱的阳光,现在又出现了……她从小就被装进这个乐谱体系中,别的什么都不能想。
埃里卡给瓦尔特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一种可靠爱情应该如何继续进行。他热烈地吻着她的手,说谢谢,埃里卡。他摸女教师,就像他实际上想买,却必须看看价钱与岁数是否相当的一只鸡似的,在他眼里,女教师已经不年轻了,但保养得还不错。信中说,当我俩单独在一起时,如果你成为一次逾越规定的证人,那就打我……现在她恳求别人强奸自己。她要求瓦尔特让埃里卡快乐得欲死欲仙。瓦尔特看完信,摇了摇头。
瓦尔特说,再见。他发誓说,先前有爱,现在过去了,他对她感到厌恶。他走了。他对这个女人感到非常吃惊。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后,他决定冒险,毫无保留地接受她的条件,下决心实施酷刑。
埃里卡穿着装备精巧的徒步漫游服装,同瓦尔特一起到森林去。她经过思考后,认为要省着自己,不愿一下子用光,将自己的摩登身躯,以数硬币的方式,吝啬地在桌子上一点点数给瓦尔特……到了目的地,埃里卡把瓦尔特拉到清洁工小屋里,跪在他面前,用笨拙的亲吻往他不乐意接受的肚子上顶。可他要她站起来,她在他面前抛掉了尊严,恳求怜悯和进攻。埃里卡寻找一种汇入死亡中的痛苦。瓦尔特说她身上发出恶臭。两人朝不同方向离开。
埃里卡热情又审慎地着手工作,她想超越自己的本性行事,可做不到,许多办法使她痛苦。她拿出小百宝箱,从塑料盒中拿出五颜六色的塑料衣夹,像贪婪的水蛭放在身上,哭着把自己的肉夹住,在被钳住的那块肉上刺上大头针。她六神无主,大声地哭起来,孤独一人。此时,母亲因喝了甜烧酒睡得很沉。过了好一会儿,她取下衣夹和大头针,洗干净,放回盒中。疼痛减轻了,眼泪渐渐停止了。
快到晚上了,瓦尔特乘车漫游,他那没得到利用的性欲冲动,如今在他身上迅速地变得阴险恶毒,他要发泄。来到公园,碰见一对搂抱在一起交欢的人,他大声叫骂脏话,那两人一言不发地跑开了。瓦尔特从公园出来,到了埃里卡的家门,打电话给埃里卡。埃里卡出来开了房子大门,满怀信任地投入他的怀抱。他威胁地问她怎么看他,两人压低声音争吵。这时母亲醒了,听见刺耳的说话声。埃里卡挨了瓦尔特的一记耳光,她没有任何回答。接着第二记耳光打到她另一脸颊上,也未发出大声尖叫,只是小声抽泣。母亲目瞪口呆,愤怒地说道:请您马上离开,越快越好。她打算叫警察,结果被瓦尔特使劲地推回到房间内,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母亲爬起来,要给这个人一点颜色看看,可再一次被推回。
埃里卡企图通过一种微小的裸露,主动挑起瓦尔特的欲望,她乞求着,她脸上又挨了几下打。瓦尔特嘲笑道,你的绳子在哪儿,枷锁在哪儿,我只是执行您的命令。他一边虐待她,一边问她的那封精彩的信怎么处理。他责骂她,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年龄不用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爱情。他一边打,一边建议,她应该抓住和她年龄相仿或再大一点的男人。埃里卡大声地哭起来,母亲在门外同样哭起来。他年轻,她年纪大;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用脚踢躺在地上的埃里卡的肋骨,挑战是她提出来的,她是自作自受。母亲发出威胁,尖叫着要进去,她怕失去女儿,多年费心劳神的严格管教仿佛都被风吹掉了。
埃里卡说,爱惜点我吧,单单为这封信我不该受到惩罚。瓦尔特被激怒了,继续捶打,用脚踢,埃里卡的鼻骨碎了,一根肋骨也踢裂了,她用手捂住脸,睡衣从身上滑下去。瓦尔特考虑进行一次强奸。对他来说,她比一根空树干更有刺激性。他果断地进入埃里卡的身体中,可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她没有欲望,没有感觉,要求他立即停止。之后,瓦尔特恳求她别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走了,索回了他的报酬,埃里卡也得到了应该得到的报酬。
埃里卡单独迎来新的一天。没有人去报告官方来拘捕瓦尔特。
母亲对女儿讲,应该多到人群中走走,好结识更多的人。好多事使埃里卡痛苦,为什么多年来自己与一切隔绝,为了有一天从墙里冒出来,超过一切人。为什么不是现在?她要实施一次谋杀,她想着,犹豫着。最后,她把厨房里一把锋利的刀子放进手袋。她朝着目的地走去,身穿飘动的超短裙,身躯挺拔地和年轻人竞争。到处都看到年轻人在嘲笑女教师,笑话她的外表,而她嘲笑年轻人内心的空虚。
埃里卡在一群人中发现了瓦尔特·克雷默尔,他正快活地搂着姑娘的肩膀,大笑着。埃里卡在观望,没有愤怒,毫不激动地把刀刺向自己的肩膀,让血立即喷出来。世界毫发无伤,没有停顿;年轻人消失在大楼里。她一只手捂住伤口,走回家去。
《钢琴教师》是部有鲜明自传色彩的小说,耶利内克自幼学习钢琴、管风琴和长笛,后进维也纳音乐学院读书,并于1971年获得管风琴演奏硕士学位。她的母亲是一位集“暴君与刽子手”于一身的女人,对她严格管教,希望她出人头地,成为音乐神童。父亲是一位犹太化学家,后精神失常。耶利内克读书期间也曾出现过精神心理疾病,休学一年。小说主人公埃里卡·科胡特的家庭背景与作者有着某些类似,但埃里卡并不等于作者本人。
小说《钢琴教师》的主人公埃里卡可谓是作家耶利内克着力塑造的最悲惨一个人物。一个四十几岁的知识女性,没有爱人,没有自己的房子,每晚和母亲同睡。在母亲的威逼下失去谈恋爱的自由。她在过去四十多年都没有享受到作为一个女孩,少女,或者是女人应该享有的一切,她始终是“母亲羊水里养的一条鱼”,她在母亲的肚子里成长玩耍,却怎么也逃不出母亲的羊水。由于母亲的单方面影响,也“处于对艺术和自己个性的考虑,埃里卡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隶属母亲多年之后,她决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所以埃里卡交往的男人极其有限,甚至她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唯一多年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自己的母亲,可埃里卡对于艺术的执着和典雅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一个小她二十多岁的男孩的目光。两人结识在一次音乐表演,彼此深深吸引,克雷默尔出于青春的懵懂与激情,热烈的爱着埃里卡。这是埃里卡人生一次重要的感情阶段。长期的性压抑以使她快失掉爱的能力和性能力,因此生活中一旦有爱人出现她潜在的性意识性需求就会被唤起,埃里卡死死的咬住了克雷默尔。在她给克雷默尔的求爱信中详细的说明了做爱细则,这不能不是克雷默尔大吃一惊,因为埃里卡要求的是变态的性爱,她要享受的是克雷默尔给她的受虐的性爱。
毫无疑问,母亲在小说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正是这位母亲,造就了钢琴女教师——埃里卡,同时,也是这位母亲,毁掉了埃里卡的爱情和人生。从小说的开端,我们就能看出,母亲始终是以一个压迫者的身份出现,她无时不刻不紧紧跟随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埃里卡从小就被当成音乐家来培养,母亲不需要她他任何家务劳动,她只需享受母亲的劳动成果就可,因为,家务话中的所有洗涤剂会伤了钢琴家的手。但母亲望女成凤的愿望并未实现,埃里卡长大后只是在一所学校的钢琴教师。母亲的失望溢于言表。母亲对于埃里卡的“关爱”,并未因此而停止,相反她开始变本加厉的控制着女儿的一切。她不许埃里卡买新衣服,埃里卡不在家时偷翻衣柜,她把所有不应该属于埃里卡的衣服撕毁;每个月,当埃里卡去一家咖啡馆坐坐,她总要往那里打电话;埃里卡每天必须按时回家,因此“每当有人在外面遇到埃里卡时,她总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埃里卡是四十多岁的女性,可她还和母亲同住,她处在母亲高度的严厉权威下。
由于缺乏父爱,母亲一人饰两个角色,她在作为家长可以使用的权利范围下,滥用了这个权利,她要自己的女儿时刻在视力范围内,防止男人把埃里卡塑造成另外的样子。可以说,母亲也是变态心灵,整日和心里扭曲的母亲呆在一起,也由此注定了埃里卡悲惨的生活,形成了怪诞诡异的异化母女关系。
对于瓦尔特来讲,他追求女钢琴教师只不过是为了追求一种刺激的生活。瓦尔特刚开始追求女钢琴教师的时 候,完全是因为欣赏其突出的才华,但是这时候,由于埃里卡内心的恐惧,使得她果断地拒绝了瓦尔特。随着瓦尔特后来对其他女性的接 近,终于激起了女钢琴教师心中的嫉妒之火,处于嫉妒,埃里克小小 地报复了一下瓦尔特所接近的女性对象,趁此机会,瓦尔特再度对女钢琴教师进行了热烈的追求,终于有了亲密接触。自此之后,双方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女钢琴教师埃里克成为了主动方,两人交往的最后,女钢琴教师埃里克给情人瓦尔特写 了一封长信,自瓦尔特读完信件以后逐渐开始越来越讨厌埃里克,最终两人走向了分手的结局。
强权统治
《钢琴教师》作为一部自传性作品,自出版之日起就一直颇有争议,有人指其为色情小说,有人却认定其反色情;有人认为其有女权主义倾向,也有评论肯定其社会批判性质,众说纷坛反映出了作品的深度与广度。
母亲一方面极力避免男权社会中的爱情观、审美观对女儿的影响,长期控制埃里卡的一举一动,“一旦看不见女儿,立即便会预感到有恶劣的影响存在,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保护好埃里卡,防止男人把她塑造成另外的样子”培养女儿成为一名经济独立的钢琴演奏家,是母亲对男权的反抗。但另一方面,母亲恰恰又时时刻刻在扮演着一个类似男性家长的角色,在一个只有母女父权缺失的家庭里行使父权体制赋予她的权力时,正是男权和父权的究极体现。文章开头部分就提示了母亲实际上的角色:“母亲被人一致公认为是在国家生活和家庭生活中集中世纪异端裁判所和审讯官和下枪决命令者于一身的人物”,男权社会的一切习惯、秩序和法则正是通过母亲死死压制住了埃里卡,并剥夺她全部的幸福。
强权无处不在,已经渗透到人类精神与物质的一切领域。“现代权力是毛细血管状的,它不是从某个核心源泉中发散出来的,而是遍布于社会机体的每一角落和看似最细小的末端”。不需要暴力,只需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就会自觉成为自身的监视者,这种针对每个人的监视,其实是由每个人自己施加的。即使是有心反抗男权社会的女性在这种强权的凝视下,也会无意识地按照社会规范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思想,甚至成为其它女性的权力主体、权力压迫者。纵观母亲的教育行为,无论是让女儿成为艺术家的梦想,还是为了掌控女儿而拒绝男性的行为,始终逃脱不了男权社会背景下评判个人成就大小的价值观。
小说的结尾——最终,世界毫发无伤,没有停顿,一切反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埃里卡知道她必须去的方向。她回家。她走着,慢慢加快了步伐”,带着累累伤痕,埃里卡回到母亲为她搭建的原有的牢笼,真正成为封闭在“琥珀中的一只小甲虫”。结尾表现了女性在强大的男性话语权力面前的无奈和痛苦,尽管女主人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甚至可说是变态,最终还是成为了两性关系中的他者,两性战场上的猎物。作品所昭示的女性问题虽然无解,但呐喊声却振聋发聩。
失去自我的女性
在耶利内克的小说中,描绘了一系列婴儿化的女性形象。她们代表的不是婴儿的无邪、天真、烂漫、纯朴,而是一种处理现实生活的无能,智力上的幼稚,这是表层。深层次上,这不是某一个家庭教育的结果,而是我们社会文化对女性集体的一种塑造。
女性的婴儿化首先是身体上的婴儿化。以爱的名义,通过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使女性失去自我锻炼和成长的机会,一直保持在婴儿的状态,时刻都需要照料和看管,最终成为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孩童,没有独立性和决断力,失去自我做主的机会,只能受制于他人。
《钢琴教师》中的钢琴教师埃里卡就是一个典型的成年婴儿。她的生理年龄是40岁,而她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还是个孩子。埃里卡就是个婴儿。她是“琥珀中的一条小昆虫”,是“母亲羊水里的一条鱼”,至今没有脱离母体。埃里卡不会做家务,日常的饮食起居完全由母亲安排。母亲为了让女儿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家,承担了一切家务,认为自己女儿操控键盘的手不应该干任何的粗活。母亲每天按时做好饭,打扫好房间,甚至在夜里,也在女儿的床前放好新鲜的凉开水和可口的水果。埃里卡像摇篮中的婴儿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而在母亲的眼里,埃里卡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随时需要母亲的监管。母亲称埃里卡为“生龙活虎的小家伙”。埃里卡没有自我独立生活的空间。埃里卡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晚上,母亲也会时刻警惕唯恐埃里卡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埃里卡的房间的门上没有锁,孩子没有秘密可言。”无论埃里卡到哪儿,一定要让母亲知道,母亲会随时随地打电话找她。她每天必须分秒不差的回到母亲的家中。“埃里卡的时间慢慢变得像块石膏似一样。有一次,当母亲用拳头粗暴地敲击它时,这时间立即像石膏似的纷纷碎裂开来。遇到这种情况,埃里卡那细细的脖子上就好像围上了矫形外科用的石膏制作的时间的脖套,她懒散的坐在那里,成为他人的笑柄,并且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必须回家。回家。每当有人在外面遇到埃里卡时,她几乎总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母亲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料和精神上无时无刻的监控下,埃里卡彻底成为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没有朋友、从不和同事交往,虽然有职业,可是没有真正的社会生活。埃里卡从小被母亲灌输她是天才,她很自负,但同时,从小到大没有人爱过她,她也没有爱过别人。她就像一个傀儡,被母亲完全操纵,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远远没有长大。埃里卡的婴儿化特点在她和学生克雷默尔的恋爱关系中很明显的表现出来。
在与学生克雷默尔的恋爱中,埃里卡是一个孩子。表面上看,埃里卡非常在乎这段感情,40岁的她并没有真正的感情生活。青春期是“禁猎期”。一心希望女儿出人头地、夺取世界级荣誉的母亲用虚荣将女儿紧紧抓住。埃里卡沉浸在自己已经失落的天才梦中,已经完全丧失了现实感。年轻英俊的克雷默尔的出现唤起了埃里卡爱的激情,她自以为是,认为是自己独特的精神魅力让学生爱上了她。
她觉得这是最好的一个,这么多年最好的一个。她甚至幻想着克雷默尔和她结婚,这是一个孩子天真的梦,美好但不现实。埃里卡怀着梦幻般自恋的激情走向自己的成人式。有研究者认为,埃里卡的爱情悲剧在于她非常态的性欲破坏了原本温馨的两性关系,她失去了爱的能力。但是,透过埃里卡的内心深处,我们能看到这个悲剧的必然性,即,埃里卡并不真的希望和克雷默尔在一起。这是她无意识的行为。她不自觉的在心里抗拒着这个男人侵入到自己和母亲封闭的领地。在心灵深处,她是没有断奶的孩子,外面的世界她已经无法适应,母亲的房子既是专制的监狱,也是温暖的庇护所。小说展示了这样一个在接受中不断抗拒的心理过程。
性爱描写
《钢琴教师》这部给女性阅读的作品,掺杂了大段血腥的,暴力的,残忍的性爱描写,尽管部分情节看似恶心不忍睹读,可耶利内克正是利用这一点,把男女两性关系赤裸裸的展现在读者面前,一同感观小说中荒谬绝伦的施虐与被虐的母女关系和性爱规则,同时他渗透了现代社会复杂诡异的人性的异化。
心理描写
小说的心理描写非常成功, 常有十分令人惊奇的描绘,对人性的观察可谓洞烛幽微。女作家天才另类的笔触、产生了惊才绝艳的美学效果。
音乐性
由于耶利内克曾是一位音乐艺术家,小说的主人公也是一个钢琴教师,因此作品的内容与形式具有鲜明而丰富的音乐艺术特色。小说里经常涉及欧洲音乐家,如贝多芬、莫扎特、巴赫、舒曼、舒伯特,等等。在描写演奏这些大师的作品时,语言文字中就流淌着音乐的韵律,夹带着议论。比如埃里卡与瓦尔特的钢琴二重奏,曲子从舒伯特的“渐弱”开头,“这个‘渐弱’在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中,它流向远方,进人虚无,但是并没有掩盖有意识‘渐弱’的庄严结局。逐渐消失,而无觉察,并非有意”。瓦尔特练习弹奏舒伯特的一首A大调奏鸣曲,这是一首超越他所处时代的毕德麦耶尔风格的一支德意志舞曲。埃里卡讥笑他,说他“还没看到一处特别陡峭的岩石,一个特别的峡谷,一条特别湍急的溪流奔腾穿过峡谷,或俯瞰一个宏伟壮丽的新拓荒的湖泊。舒伯特表达出的是如此强烈的对比,特别是在这个无与伦比的奏鸣曲中”。
耶利内克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作家,不仅在语言上进行了大胆实验,在表现形式上也求新求变,显示出自己的特点。《钢琴教师》的音乐性也表现在书面形式上。这部小说在整体结构上分成“I、II”两部分,每一部分又用五线谱的音符“P”排列的曲线分成许多小节。为了突出主人公埃里卡的独特性,书中某些地方用大一号字母写(译文用的是黑体字)。人物对话不单列,也不用引号,直接插在叙述之中。
争议性
这部小说一问世就引起人们的注意与争议。有人认为,书中对性心理、性幻想、性器官、性虐待和性变态的描写过于露骨和偏激;有人说,耶利内克是个最无情的道德主义者;也有人指出,小说描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人性扭曲、变态的故事,是一部对人性洞烛幽微的具有深刻批判意义和很高艺术水准的小说。《钢琴教师》是一部少见的另类作品,而且出自一位女作家之手。她以极度冷漠的态度和嘲讽的笔调,展现了一个中年女艺术家的可鄙可怜的内心世界和完全变态的性心理与情欲,展现了男权社会中不正常的、不平等的男女关系:猎者与猎物之间的关系,性爱变成了暴力。书中没有爱情的快乐、浪漫和甜蜜,有的只是丑恶、残忍与痛苦;没有人的尊严和人道,只有屈辱和卑俗。可以说,《钢琴教师》是一份女人性心理病态报告书。
《钢琴教师》1983年出版后立即引起了热烈反响,被翻译成20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2001年由奥地利导演执导的同名影片更是获得了当年戛纳国际电影节的多项奖项,给作者带来了世界声誉。2005年1月,中译本《钢琴教师》面世,短短的时间内, 《钢琴教师》就数次印刷,发行达10万册之多。
作家虹影:我看过《钢琴教师》的英文版图书和电影,她的书和电影不一样,因为写作的语言非常舒服。
耶利内克,1946年10月20日生于奥地利的米尔茨楚施拉格一个有捷克犹太血统的家庭。自幼开始学习钢琴、管风琴和长笛,后进入维也纳音乐学院就读。1964年毕业后,进入维也纳大学学习戏剧和艺术史。1971年在维也纳大学获得管风琴硕士学位。70年代初,她辗转柏林、罗马等地。1974年与戈特弗里德·许恩斯贝格结婚,居住在慕尼黑和维也纳。耶利内克很早就开始写诗,1967年出版诗集《丽莎的影子》。1970年发表讽刺小说《宝贝,我们是诱饵》。此后写下了大量的小说、戏剧、散文和诗歌作品。代表作是带有自传成分的《钢琴教师》。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女情人们》(1975)、《钢琴教师》(1983)、《欲》(1989)、《死者的孩子们》(1995)、《贪婪》(2000),戏剧《克拉拉S》(1981)、《城堡戏剧》(1985)、《在阿尔卑斯山上》(2002)、《死亡与少女l―V》(2002)等。她先后获得过海因利希·伯尔奖、施蒂利业州文学奖、格奥尔格·毕希纳奖等许多奖项,2004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