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1:48
阿克提姆海战,发生于公元前31年9月2日,是罗马内战中最后一次大型战役。罗马统帅阿格里帕率领400艘战船,在希腊西海岸迎战安东尼率领的500艘战船,结果是安东尼的舰队几乎全军覆没。此次海战成为安东尼与屋大维斗争的决定性战役。
早在公元前49年,也就是凯撒与大半个元老院闹翻之前,罗马共和国已是无可争议的地中海霸主。议会贵族们控制着大部分实权,并且经常被安排到外省担任总督,或是去往保护国充当能左右决策的王室顾问。但他们的特权生涯都只有短暂周期,事后便会返回意大利本土颐养天年。因此,斗争的中心永远是在罗马本城,很难为某些单调的外部资源所彻底笼络。
然而,以上潜规则在凯撒突然率军南下时被彻底打破。由于元老院方面缺乏必要的战争准备,只能无奈地暂时从意大利半岛撤出,转而依仗有过硬海外关系的庞贝为其组织反扑力量。于是,旧式罗马内斗的小格局被瞬间撑破,变成了意大利中心与海外分支的殊死相搏。比如控制着高卢与本土的凯撒,就需要先出兵控制由庞贝旧部执掌的西班牙,然后再逐个进军东方的各附庸区域。因为早已将大量资源押宝在庞贝身上,那里的地方议会、国王、僭主或执政官,都自然成为元老院派系的衣食父母。这也是第一次三巨头内战,对罗马内部政治生态的根本性改变。
当然,以上蜕变皆因凯撒赢得内战而暂时终止。但由于他本人在公元前44年被刺杀,以上进程再度以加速度开始了逻辑推演。面对共和派元老们的反攻倒算,空降继承人屋大维、老部下雷必达与得力干将安东尼等凯撒党人,被迫放下成见而团结应敌。至于依旧缺乏根基的元老院派系,也只能靠再度出走的方式维持对抗。虽然还是在腓力比战役后彻底失败,却也顺利将手中的资源全盘留给了胜利者。
后三头同盟也根据典型的分赃政治模式,确立了屋大维留守西方、安东尼坐镇东方与雷必达退居北非的相互妥协,并为稍后的争端再起打开了方便之门。其中,无疑又是前两者的矛盾最为显著。因为屋大维在凯撒的遗嘱公布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贵族。但因为拥有亲属血缘与合法继承权,所以很快吸引到大批善于攀龙附凤者的本能追随。安东尼这个长期追随凯撒的万年老二,则痛感自己遭遇欺骗,同时却依旧对许多军团保持着影响力。因此,除非彻底将两人的势力范围分割干净,否则内战就会再度快速上演。
于是,两位真巨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完全对立。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过和解意愿,但各自的基本盘还是决定了彼此不可能长期共存。当屋大维成功挖掘出自己的政治潜能,便迅速以传统罗马政治精神的代言人自居,把意大利中心和自己的个人集权契合起来。安东尼的权力基础来自部分野战军团,所以需要用更多资源或战功予以滋养。这让他更乐于常驻地中海东部,依靠埃及的粮食、希腊的港口和亚洲仆从部队展开宏图伟业。甚至险些重创了东方宿敌帕提亚人。回过头又利用持续贿赂,在罗马城的政坛上圈养支持者。这种明显对立的二元竞争模式,最终将他们带入阿克提姆海战的战场。
公元前36年,羽翼渐丰的屋大维抢先动手。他利用安东尼因东征帕提亚而无暇他顾之际,找借口取消了伪巨头雷必达的全部实际职务。原本由后者掌控的北非行省,也直接被他抢夺过来。考虑到安东尼始终占领着埃及,有控制罗马城粮食供应的能力,此举无疑就是要用北非的粮产充当备用替代。等到安东尼沉迷于埃及宫廷的奢华生活,并企图将半个地中海都册封给自己同女王克里奥帕特拉的私生子,便利用舆论攻势将其影响力彻底从意大利驱逐。至此,被双方隐忍已久的矛盾终于被摆上台面,内战也就看上去是无可避免。
公元前33年,屋大维与安东尼几乎同步开启备战工作。双方不仅在各自的辖区内扩编陆军,还花费很多资源用以建造海军舰队。就决战力量而言,屋大维麾下有超过400艘大小战船,并动员起近19000人的决战部队。安东尼则武装了500艘战船,同时还有22000人的陆战力量。从总体上看,两军的水陆比例存有差异,但大致旗鼓相当。
由于屋大维以传统罗马作为基本盘,所以兵源几乎全部来自西地中海世界。其中就不乏大批自凯撒时代就已进入军团服役的资深老兵,但更多成员还是在内战前些年刚刚入伍的新援。他们都是为赢得军饷、退役份地和不菲的战利品而选择参军,对于任何阻碍其长官敛财的势力都抱有天然仇恨。至于弓箭手、投石兵与轻装标枪部队,则来自高卢、北非、西班牙和克里特的传统自治区域,同样具有强烈的财产与好战诉求。即便是地位最低的普通划桨手或海员,也都是以雇佣形式完成招募,奴隶的比重尚不如后来那么突出。安东尼势力的存在,就是其发家路线上的最大障碍。
相比之下,安东尼虽然同样以凯撒旧部为军队核心,却不可避免的任用更多仆从势力。由于各希腊城邦的普遍衰落,他的海军主力完全仰仗于最大附庸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也继承了历代托勒密君主的灵活手腕,不仅长期为本国保有相当规模的舰队力量,还不惜花更多钱为罗马宗主提供战船、操作人员和相应的所有必需品。因此,整支舰队的大部分划桨手都来自奴隶阶层,连需要更专业素养的水手都难以免俗。但因为有大批罗马士兵压阵,所以从表面上看并无任何不妥。同时,还有许多依附安东尼个人权势的东方君主,会派来自己提供的骑兵和其他辅助部队。他们同样被分散安插在不同舰船上,为真正的罗马主力贡献绵薄之力。屋大维的西方势力,与其说是这些人的财富障碍,不如说是新一波的资源掠夺者。
在舰船样式方面,屋大维与安东尼的大军也存在有显著不同。前者遵循着传统的罗马海军风俗,大量使用中型的5-7列桨战船充当主力。最为明显的好处,便是具备相当的操作机动性,也不会因单艘舰船的倾覆而损失太多决战兵力。只是因为体量较小,还必须搭载陆战队、弩炮等机械装备,所以在续航力方面存有不足。安东尼的舰队则在5-7列桨之外,还装备着不少配有铁甲防护的重型船只。既可以搭载更多士兵与装备,也在续航能力方面较为持久。但在没有技术优势的情况下,这些强项也会让船只的机动性、舰队的指挥协调性都变差。
因此,在阿克提姆海战前后的一系列交锋中,屋大维阵营的部署都非常灵活多变,而安东尼更倾向于集中使用抱团兵力。前者拥有更高的容错率,后者无疑更需要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
公元32年,厉兵秣马的安东尼开始第一阶段行动。他一方面继续让部下在埃及和腓尼基筹备舰队的组织工作,自己却已率领先头部队北上希腊,在小亚细亚半岛的名城以弗所暂时安顿下来。同时,还有大批参与过对帕提亚作战的精锐军团,正从遥远的亚美尼亚边区赶往巴尔干前线。最后大都落脚在爱琴海东岸的萨摩斯岛,准备等时机成熟就直驱欧洲。大致计划便是沿着希腊海岸绕行,再横渡亚得里亚海登陆意大利本土。
作为回应,屋大维不等麾下的大军集结完成,便派遣副将阿格里帕先行出击。后者马上率领一支规模不大的分舰队,奇袭了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的港口墨托涅。由于这里正好是地中海与亚得里亚海的交汇点,所以很适合以较少兵力阻击长期航行中的安东尼舰队。屋大维自己则继续忙于罗马城里的内部斗争,在笼络到大批支持者的基础下把反对者轰出元老院,从而实现了自己期望已久独断专权。
此时,尚在亚洲的安东尼也得到了大量情报,自觉不能将对峙时间拖延太久。但很快发现阿格里帕没有在墨托涅处停留,而是向后撤退到与大陆间有海峡阻隔的科孚岛。由于那里正好是从希腊直航意大利半岛的跳板,等于是堵截了进攻者的快速获胜希望。加之不适合航海的冬季逐步来临,安东尼便只好将部下都转移到附近的阿克提姆海角处驻扎。由于正好有可以充当避风港作用的小型海湾,便将所有战舰都扎堆聚集在内港休整。最后,他还以轻蔑态度拒接了屋大维方面的和谈请求,誓要在来年对后者进行彻底清算。
不过,安东尼的频繁躁动,已经给屋大维的布局创造了太多有利条件。由于大量的武装力量都聚集在前线,东部阵营的后方实际上已非常空虚。阿格里帕就继续率领分舰队出击,不断攻击那些选择臣服于对手的希腊城镇。特别是一些分布在海岸边的补给线据点,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下损失惨重。安东尼当然知道这样的局面不利于自己,却根本无法分兵进行援助。首先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临时落脚点在何处,其次还是对自己的海军力量缺乏足够信赖,不愿意让他们在不受自己节制的地方遭受损失。最后,由屋大维本人率领的主力军也沿着伊利里亚海岸南下,直接同自己形成当面对峙。双方的陆军部队也已开始爆发小规模前哨战,让他更没有精力去关心次要战场的事情。
结果,安东尼和他的大军,便在日积月累的静坐中白白消耗掉大部分给养。由于始终对大规模决战缺乏信心,原本跨越海峡两头的营地也被迫收缩,蜗居到阿克提姆南部的有限空间内。稍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其遭受到可怕的非战斗性减员。于是,一直追随在其左右的特里奥帕特拉有些坐不住了。她劝安东尼直接留下部队死守附近城池,把主力军和舰队返回埃及休整。后者自然不愿失去托勒密王朝的财政支持,便做出了立即突围的糟糕决定。屋大维也继续奉行自己的间接战略,准备等对方进入开阔的深水区后展开追杀。但阿格里帕却坚决不肯放虎归山,觉得应该利用海峡出入口的狭窄通道予以痛击。在得到主帅的认可后,便展开了对安东尼-埃及联合舰队的围杀准备。
公元前31年9月2日,安东尼照计划进行突围行动。为了能不惊扰北方的敌兵,特意保持全军静默态势,并以单纵队缓缓离开原先驻扎的内海。但此举根本无法逃脱斥候的视野,所以很快就引来了阿格里帕派出的追兵。当奥古斯都的舰队全速向南,径直堵在阿克提姆海湾的外侧,这场迟来的大战也终于在两位巨头间爆发。
在阿克提姆海战爆发的当天上午,双方都在忙于完成了全局布阵,将所有舰船都编排为左-中-右三个分队。其中,安东尼位于己方战线的右翼,同早已在当面埋伏的阿格里帕针锋相对。中央位置则交给两位同名马库斯的将领负责,用于对抗他们对面的阿伦提乌斯。最后是左翼的索修斯,他将为安东尼阵营对抗眼前的阿格里帕副将卢修斯。同时,双方还都留有相当比重的陆军部队,留守在原先的营地内充当观众。
此外,特里奥帕特拉和她的埃及舰队,被集中安放在第二线位置。从理论来说,这个预备队能让安东尼阵营拥有更多兵力和指挥选择。但因为水兵战力羸弱、阵中又多是负责运输的笨重船舶,所以很难发挥出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额外助力。加上先前的疫病减员,使得可用于跳帮作战的士兵数量急剧下降。
临近中午,安东尼见己方舰队基本完成编组,就率先从自己所在的右翼发起强攻。因为对面正好是替屋大维统筹军武的阿格里帕,自己又在长年的战争中惯用领导侧翼,所以就顺应习惯下达决策。但他的所有对手都对此心知肚明,故意避让而不愿与之立即发生交战。南侧的其他战舰也如法炮制,故意在弩炮的射程外徘徊不前,引诱安东尼的部下们频繁浪费弹药。
在此过程中,不少屋大维阵营的战舰还利用机动优势,逐步迂回到对手侧面。由于对方已经离开海岬内侧,不再能依靠自然地形拱卫两翼,自然就成为最理想的射击目标。哪怕木质船壳的外部还包裹有金属装甲,也顶不住重型弩炮从200码外射出的大型石弹。虽然安东尼的部下也能以数量更多的相同武器回击,却更难命中横截面较小的船艏,所以显得极为被动。
当然,古典时代的机械类远射武器,终究不能保证对大型目标的损毁效果。因此,阿格里帕还是得属下加快航速,对体积硕大的安东尼舰队实施撞击。稍后又是更为惨烈的跳帮夺船战,往往能让数艘敌我双方的战船都胶着在一起。
其中,屋大维麾下的中小型船只充分发挥了速度优势,争取对单个敌舰施以群体围攻。安东尼阵营的船只则受限于机动性差,又在更为颠簸的外海被水流吹乱队形,只能靠体量硬着头皮死扛下去。惟一的值得称道的成果,便是在相互拉扯中将双方战线彻底搅乱,无形中制造出许多有机可乘的空档。
直到此时,尚在二线的埃及舰队都没有什么作为。但前线主力的陷入苦战,已经让负责指挥的特里奥帕特拉嗅到了严重危险。由于海军舰队是埃及除巨额粮产外,少数还能用于外交站队的斡旋资本,所以即便再耗钱且不能作战,也必须以各种手段维持下去。何况安东尼在战前就出于谨慎,要求他们在自己落入不利境地时发起救援。于是,这些外强中干的东方巨舰便纷纷从敌军中路与左翼之间的空档处冲去。还在右翼苦战的安东尼,也下令几艘八列桨战船随自己一同加入进去,希望对躲在后方的屋大维本人实施斩首行动。
然而,特里奥帕特拉与安东尼的本部刚刚通过关键位置,由阿格里帕派来的增援船只便立即将缺口堵上。受此影响,不少还处在单纵队行列的战舰,再度遭几倍于自身的船只围攻。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两位领袖都与自己被完全隔绝开来,整个指挥控制系统都出现严重断裂。因此,除了在日益狭窄的水域内做困兽之争,再也无法对局势的进展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安东尼也只能下令残部加速撤退,借着有利于自己的风向逃离现场,并在余光中目睹了400多艘战舰的集体毁灭。
由于阿克提姆海战的胜利,屋大维消灭了宿敌安东尼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其中就包括410艘来自东地中海世界的精良战船,以及更多原本按计划要留守希腊的陆军部队。至于侥幸从包围圈中遁逃的90船人马,基本都是只能打治安作战的埃及士兵,对于集团的重整旗鼓不存在任何实质性帮助。虽然自己的部队也大战中折损了2500人,但相比巨大成果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次年,屋大维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征服东方行动。仰仗手中的强大海陆军部队,瞬间迫使整个小亚细亚和叙利亚都向自己俯首称臣。同时也再度施展收买技能,让原属于敌对阵营的昔兰尼加驻军倒向自己。双方同步联动,分别从东西两头进入埃及,将损兵折将的安东尼彻底困死在亚历山大港内。期间,他还屡次拒绝了特里奥帕特拉传递的委曲求全建议,誓要将女王分别同凯撒与安东尼生下的两个子嗣都清除干净。
最终,安东尼在公元前30年的8月选择拔剑自刎,结束了跌宕起伏而又堪称传奇的人生历程。特里奥帕特拉也自觉难以保住近300年的托勒密王朝基业,为保存最后的体面而在同月选择服毒自尽。至此,屋大维便以胜利者的姿态赢下后三巨头内战,也正式将埃及并入罗马领地。其本人不仅接受了元老院追加的奥古斯都头衔,还直接荣升为古罗马历史上的首位真正皇帝。虽然出于传统因素,还不得不经常自称第一公民,却已在实际上终结了绵延近500年的共和制度。因此,阿克提姆海战也经常被后世称为罗马共和国的最后一战。
从今往后,整个地中海世界都将被罗马拖入一个全新的时代。至于亲身参与这场谢幕演出的古罗马海军力量,也就没可能再遭遇第二次相同规模的超级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