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9-20 09:45
《陇西行四首》是唐代诗人陈陶创作的七言绝句组诗作品。这组咏史边塞诗的中心主题是反对穷兵黩武的侵略战争,主张民族和睦相处、友好往来。第一首诗借写汉朝之事来议刺唐朝的扩边政策,第二首诗表现了诗人对在家中苦若相思并期待戍边战士回家的妻子和情人们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战争的沉痛控诉,第三、四首诗重点表现了战争的长期性,也表现了和亲政策对外来少数民族的汉化作用。这组诗情蕴理中,思与境偕,尤其第二首诗是作者的代表作,虚实相对,用意工妙,诗情凄楚,吟来潸然泪下。
陇西行四首⑴
其一
汉主东封报太平⑵,无人金阙议边兵⑶。
纵饶夺得林胡塞⑷,碛地桑麻种不生⑸。
其二
誓扫匈奴不顾身⑹,五千貂锦丧胡尘⑺。
可怜无定河边骨⑻,犹是春闺梦里人⑼。
其三
陇戍三看塞草青⑽,楼烦新替护羌兵⑾。
同来死者伤离别,一夜孤魂哭旧营。
其四
黠虏生擒未有涯⑿,黑山营阵识龙蛇⒀。
自从贵主和亲后⒁,一半胡风似汉家⒂。
⑴陇西行:乐府旧题,属《相和歌·瑟调曲》。陇西,即今甘肃宁夏陇山以西的地方。
⑵汉主:汉武帝。东封:指汉武帝东封泰山事。古代帝王为显扬自己的圣德,有时东封泰山,向天帝报人间太平。
⑶金阙:皇帝的宫阙。
⑷纵饶:纵使,即使。林胡塞:古代对西北边塞的称呼。
⑸碛地:河荒戈壁地区。
⑹匈奴:古代一支游牧民族,先秦时即已兴起,有山戎、鬼方、猃狁、混夷、胡等名。汉时最为强盛,曾给中原王朝以极大威胁。
⑺貂锦:貂,一种动物,皮毛很珍贵。汉时,帝王的侍从有取其尾饰于冠上者。《汉书·燕刺王旦传》:“郎中侍从者,著貂羽、黄金附蝉,皆号侍中。”锦,此指锦衣。后世有以“貂锦”为军人服装之代称,但不常用。刘禹锡《和白侍郎送令狐相公镇太原》:“十万天兵貂锦衣,晋城风日斗生辉。”此诗中的“貂锦”是指边塞将士。丧胡尘:死于胡地。
⑻无定河:按无定河有二,此指源出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乌审旗的无定河,经陕西流入黄河,因流急沙多,深浅不定而得名。无定河一带,正是胡人老营,战事最烈的地方。骨:牺牲的战士的白骨。
⑼春闺:女子的住屋,此指战死者的妻子。
⑽陇戍:边防戍所。三看:多次看到。此句言戍守边关已经若干年头。
⑾楼烦:春秋战国时国名。秦末服属于匈奴。这里代指边地。护羌兵:汉置护羌校尉驻陇西以镇故羌。此泛指戍兵。
⑿黠虏:狡黠的胡虏。
⒀黑山:山名,在今陕西省榆林县西。有黑水流经其下,故名黑山。因此地水草丰茂,故历来为北胡入侵中原的要道。识龙蛇:对于龙蛇阵早已熟知于心中了。龙蛇,阵势名称。《孙子兵法》记有常山蛇阵,首尾相应。兵家有飞龙、腾蛇之阵。
⒁贵主:公主。
⒂胡风:胡人风俗。
其一
汉武帝东封泰山,向天帝报人间太平,却没有人在宫殿议论在边疆的士兵。
就算侥幸夺得了林胡地区,这些河荒戈壁的地方也是寸草不生。
其二
誓死要横扫匈奴个个都奋不顾身,五千身穿锦袍的精兵战死在胡尘。
真怜那无定河边暴弃的粼粼白骨,还是少妇们春闺里思念的梦中人。
其三
在陇地多次看到边塞的青草,楼烦的羌兵换了新的一批。
一起来的人有的去世了,充满了离别之情,夜晚孤魂的哭声响彻旧的营帐。
其四
生擒而获的匈奴士兵无穷无尽,驻扎在黑山军营的士兵对于龙蛇阵已熟知于心。
自从汉朝的公主远嫁匈奴和亲之后,胡地习俗已有一半与汉族相似了。
这组诗约作于唐宣宗大中(847—860)年间陈陶游学长安之时。唐代自安史之乱以后,国事式微,战争频仍,边境不断遭受少数民族侵犯和骚扰。陈陶所处时代,战乱之惨酷频仍,已臻极致。这组诗无疑针对现实而发。
这四首一组咏史边塞诗,有一个共同的中心主题,就是反对穷兵黩武的侵略战争,主张民族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宋代孙光宪《北梦琐言》称赞陈陶其诗:“以负神仙之术,或露王霸之说。”他对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性质,他还是了然清楚,对于那种“黠虏迢迢未肯和”的情况,他还是主张“不斩天骄莫议归”的。然而在这里,却是他对自己时代主骄臣佞、开边黩武、贻害无穷的委婉谴责。比起盛唐边塞诸作的慷慨激昂来,其中所深蕴的哀怨悲伤情韵,却要悠远得多了。
第一首诗借写汉朝之事来议刺唐朝的扩边政策。前两句直斥唐王朝开边意未已,把战争硬说成是太平盛事,其狂骄神态可想而知,而下面臣子一味逢迎溜须拍马,竟无一人敢在朝廷直谏议论,撤退开边将士。两句诗借古喻今,有感而发,情蕴理中,思与境偕,具有一种跨越时空、古今的历史感。正是这种基于自己时代的历史反思,才赋予下面两句诗的议论带有着意象迅速转换的特点,内涵感情潜流的激荡汹涌,不断引发读者的艺术想象力。
“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成。”即使边疆将士为国奋战,侵夺了大片土地,那也是一片沙漠地带。不要说无法种糊口的粮食,就是桑麻这些织料也是“种不成”的。语气退让一步,深含种种疑虑。这里有对唐皇好大喜功、开边黩武的强烈愤慨,有对朝臣歌功颂德、无人议非的无情蔑视,有对边地将士艰苦生活的历历关注,也有对匈奴人民被迫弃家去国的息息同情。所有这一切矛盾心境、杂糅感情,都统统包蕴在两句诗中,令人领悟不尽、感慨万千。
第二首诗是作者的代表作,赞扬了戍边战士奋勇杀敌,不畏牺牲的爱国精神,表现了诗人对在家中依然苦若相思并期待他们回家的妻子和情人们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战争的沉痛控诉。虚实相对,宛若电影中的蒙太奇,用意工妙。诗情凄楚,吟来潸然泪下。
首二句以精炼概括的语言,叙述了一个慷慨悲壮的激战场面。唐军誓死杀敌,奋不顾身,但结果五千将士全部丧身“胡尘”。“誓扫”、“不顾”,表现了唐军将士忠勇敢战的气概和献身精神。唐代羽林军穿锦衣貂裘,这里借指精锐部队。部队如此精良,战死者达五千之众,足见战斗之激烈和伤亡之惨重。
接着,笔锋一转,逼出正意:“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里没有直写战争带来的悲惨景象,也没有渲染家人的悲伤情绪,而是匠心独运,把“河边骨”和“春闺梦”联系起来,写闺中妻子不知征人战死,仍然在梦中想见已成白骨的丈夫,使全诗产生震撼心灵的悲剧力量。知道亲人死去,固然会引起悲伤,但确知亲人的下落,毕竟是一种告慰。而这里,长年音讯杳然,征人早已变成无定河边的枯骨,妻子却还在梦境之中盼他早日归来团聚。灾难和不幸降临到身上,不但毫不觉察,反而满怀着热切美好的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悲剧。
明代杨慎《升庵诗话》认为,此诗化用了汉代贾捐之《议罢珠崖疏》“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妻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的文意,称它“一变而妙,真夺胎换骨矣”。贾文着力渲染孤儿寡母遥祭追魂,痛哭于道的悲哀气氛,写得沉痛而富有情致。文中写家人“设祭”、“想魂”,已知征人战死。而陈陶诗中的少妇则深信丈夫还活着,丝毫不疑其已经死去,几番梦中相逢。诗意更深挚,情景更凄惨,因而也更能使人一洒同情之泪。
这诗的跌宕处全在三、四两句。“可怜”句紧承前句,为题中之义;“犹是”句荡开一笔,另辟新境。“无定河边骨”和“春闺梦里人”,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梦境;一边是悲哀凄凉的枯骨,一边是年轻英俊的战士,虚实相对,荣枯迥异,造成强烈的艺术效果。一个“可怜”,一个“犹是”,包含着多么深沉的感慨,凝聚了诗人对战死者及其家人的无限同情。
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赞赏此诗后二句“用意工妙”,但指责前二句“筋骨毕露”,后二句为其所累。其实,首句写唐军将士奋不顾身“誓扫匈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次句写五千精良之兵,一旦之间丧身于“胡尘”,确实令人痛惜。征人战死得悲壮,少妇的命运就更值得同情。所以这些描写正是为后二句表现少妇思念征人张本。可以说,若无前二句明白畅达的叙述描写作铺垫,想亦难见后二句“用意”之“工妙”。
第三首诗写已戊边三年的士兵看到致人新兵换防一事,表现了对外战争的长期性以及对死亡将士深切同情。第四首诗写敌人的顽强表现了战争的长期性,同时也表现了和亲政策对外来少数民族的汉化作用。
宋代魏泰《临汉隐居诗话》:李华《吊古战场文》:“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云,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陈陶则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盖工于前也。
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后汉肃宗诏曰:“父战于前,子死于后。弱女乘于亭障,孤儿号于道路。老母寡妻设虚祭,饮泣泪,想望归魂于沙漠之表,岂不哀哉!”李华《吊古战场文》祖之。陈陶《陇西行》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可谓得夺胎之妙。
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用意工妙至此,可谓绝唱矣。惜为前二句所累,筋骨毕露,令人厌憎,“葡萄美酒”一绝,便是无瑕之璧。盛唐地位不凡乃尔。
明代江盈科《雪涛小书》:唐人题沙场诗,愈思愈深,愈形容愈凄惨。其初但云“凭君莫话封候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则愈悲矣,然其情尤显。若晚唐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则悲惨之甚,令人一字一泪,几不能读。诗之穷工极变,此亦足以观矣。
明代唐汝询《唐诗解》:余谓是联晚唐中堪泣鬼神,于鳞莫之选,直为首句欠浑厚耳,然经尺之璧,正不当以纤瑕弃之。
明代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唐云:想头入细,堪泣鬼神,盛唐人所未发。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何新之为镕意体。杨慎列为神品。梅纯曰:后二句命意,可谓精到。初玩似不经意者,若在人,不知费几多词说。周启琦曰:“穿天心,破片胁”之语,能使沙场磷火焰天。
清代陆次云《五朝诗善鸣集》:嵩伯《陇西行》四首,“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皆是此题佳句。
清代黄周星《唐诗快》:不曰“梦里魂”,而曰“梦里人”,殊令想者难想,读者难读。
清代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陈陶《陇西行》“五千貂锦丧胡尘”,必为李陵事而作。汉武欲使匈奴兵毋得专向贰师,故令陵旁挠之。一念之动,杀五千人。陶讥此事,而但言闺情,唐诗所以深厚也。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作苦诗无过于此者,然使王之涣、王昌龄为之,更有馀蕴。此时代使然,作者亦不知其然而然也。
清代吴瑞荣《唐诗笺要》:风骨棱露,与文昌《凉州》同一意境。唐中、晚时事日非,形之歌咏者,促切如此,风气所不能强也。
清代王士祯《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刻骨伤心,感动顽艳。
清代蘅塘退士《唐诗三百首》:较之“一将功成万骨枯”句更为沉痛。
近代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升庵推许不免太过,元美谓为前二句所累亦不然。若前二句不若此说,则后二句何从著笔?此特横亘一盛唐、晚唐之见于胸中,故言之不能平允。
近代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此诗以第三句“无定河边骨”与第四句“春闺梦里人”一对照,自然使人读之生感,较沈彬之“白骨已枯”二句,沉着相同,而辞采则此诗为胜。王世贞《艺苑卮言》虽赏此诗工妙,却谓“惜为前二句所累,筋骨毕露,令人厌憎”,其立论殊怪诞。不知无前一句则不见后二句之妙。且貂锦五千乃精练之军,一旦丧于胡尘,尤为可惜,故作者于前二句着重描绘,何以反病其“筋骨毕露”,至“令人厌憎”邪?
注:以上均为第二首诗点评。
陈陶(约812—888),唐代诗人。字嵩伯,自号三教布衣,岭南(今两广一带)人,一作鄱阳(今江西鄱阳)人,又作剑浦(今福建南平)人。早年游学长安,研究天文学 ,于诗也颇有造诣 。举进士不第,遂耽情于山水之间 ,曾漫游江西 、福建、江苏、浙江、河南、四川、广东等地。大中年间,隐住洪州西山(在今江西新建县西)学仙,不知所终 。陈陶终身处士,广有诗名 。其诗多为旅途题咏或隐居学仙之词,消极出世思想较浓,但也有部分投赠权贵、干谒求荐之作。有诗十卷,已散佚,后人辑有《陈嵩伯诗集》一卷。《全唐诗》录其诗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