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03 11:44
《难嵇叔夜养生论》,又名《难嵇康养生论》《难养生论》,三国向秀撰。为启发嵇康进一步阐述其养生思想,向秀以世俗见解立意,肯定了“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是“自然之理”、“天地之情”,主张“开之自然,不得相外也”,又认为必须“节之以礼”,“求之以事,不苟非义”,由此推及人的社会心理和欲求,如名利富贵等,从而强调合“自然”与“名教”为一。通过向秀注解所体现出来的儒道两家经典的互解,“使儒道两家的分歧,通过字句上的精心诠释而得以化解,为经世致用奠定思想基础”。嵇康在之后写作了《答向子期难养生论》以回应。
难曰: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寒暑,亦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情欲、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何以言之?
夫人受形于造化,与万物并存,有生之最灵者也。异于草木:草木不能避风雨,辞斤斧;殊于鸟兽:鸟兽不能远网罗而逃寒暑。有动以接物,有智以自辅,此有心之益,有智之功也。若闭而默之,则与无智同,何贵于有智哉!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若绝而外之,则与无生同,何贵于有生哉!
且夫好荣恶辱,好逸恶劳,皆生于自然。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崇高莫大于富贵。”然富贵,天地之情也。贵则人顺己以行义于下,富则所欲得以有财聚人,此皆先王所重,关之自然,不得相外也。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但当求之以道义。在上以不骄无患,持满以损俭不溢,若此何为其伤德邪?或睹富贵之过,因惧而背之,是犹见食之有噎,因终身不飧耳。
神农唱粒食之始,后稷纂播植之业。鸟兽以之飞走,生民以之视息。周、孔以之穷神,颜、冉以之树德。贤圣珍其业,历百代而不废。今一旦云五谷非养生之宜,肴醴非便性之物,则“亦有和羹”、“黄耇无疆”、“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皆虚言也!博硕肥腯,上帝是飨,黍稷惟馨,实降神,神且犹重之,而况于人乎?肴粮入体,不逾旬而充,此自然之符,宜生之验也。
夫人含五行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但当节之以礼耳。今五色虽陈,目不敢视,五味虽存,口不得尝,以言争而获胜则可焉,有勺药为茶蓼、西施为嫫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识可欲、而不得从,性气困于防闲,情志郁而不通,而言养之以和,未之闻之也。
又云“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未尽善也。若信可然,当有得者。此人何在?目未之见。此殆影响之论,可言而可不得。纵时有耆寿耇老,此自特受一气,犹木之有松柏,非导养之所致。若性命以巧拙为长短,则圣人穷理尽性,宜享遐期。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上获百年,下者七十,岂复疏于导养邪?顾天命有限,非物所加耳。
且生之为乐,以恩爱相接,天理人伦,燕婉娱心,荣华悦志,服食滋味,以宣五情;纳御声色,以达性气,此天理之自然,人之所宜、三王所不易也。今若舍圣轨而恃区种,离亲弃欢,约己苦心,欲积尘露,以望山海,恐此功在身後,实不可冀也。纵令勤求,少有所获,则顾影尸居,与木石为邻,所谓不病而自灾、无忧而自默、无丧而疏食、无罪而自幽,追虚徼幸,功不答劳,以此养生?未闻其宜。故相如曰:“必若欲长生而不死,虽济万世犹不足以喜。”言背情失性,而不本天理也。长生且犹无欢,况以短生守之邪?若有显验,且更论之。
难诘道:如果说节制哀乐、调和喜怒、适当饮食、调节寒暑还可说是人们需要修炼的,但不吃五谷、摈弃美味、寡淡情欲、抵弃富贵则不敢苟同,为什么这么说呢?
人作为大自然造化的产物,与世间万物并存,也是世间最有灵性的动物。人不同于草木,草木不能避风雨,无法躲避人类的砍伐;人不同于鸟兽,鸟兽不能远离罗网的捕捉,躲避寒暑的侵袭。而人能灵动地适应自然,用智慧来弥补不足,这正是人类心智的功劳。若封闭漠视这些,那就与没有这些心智一样,更何谈心智的优势!人有生命就有情感,衡量情感是当然的。如果绝弃情感,人就与没有生命一样,那人还有什么作为生灵的优势。
况且喜好荣誉厌恶耻辱,喜好安逸厌恶劳苦都是人与生俱来的,正向常言道“天地的大德是赋予万物生命,圣人的至宝是他的地位”、“ 崇高莫大于富贵”然而富贵是世间的情态,贵使人顺利并能对下面的人施行道义,富能使人按自己的意愿聚集人气,这些都是先王看重的,是理所当然不可违背的。也有人说:“富贵是人人希望得到的”但富贵的求取要符合道义。贵居上位能以不骄得以无患,富至盈满能知散财使不至溢出,如能做到这些,富贵又怎会损伤自己的德行呢?如果只看到富贵带来的的过失,因惧怕而放弃,那就如同因噎废食。
神农氏倡导食谷物,后稷教导播种养殖。至此鸟兽远离,百姓得以生息。周公、孔子为此穷尽毕生精力,颜回﹑冉耕由此树立德行。贤圣珍视神农、后稷的事业,历经百代也没有荒废。今天一旦说五谷不是养生所适宜的,佳肴美酒也不是悦人性情的,那么《诗经》所谓“亦有和羹”、“黄耇无疆”、“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岂不都是无稽之谈!说博硕肥腯,表明六畜壮硕,借以祭祀上帝,说黍稷惟馨表明五谷丰登,以祈求神明的降临,神且重视更何况人呢?菜饭吃进肚中,不超过十天就要再次补充,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是被验证的。
人事蕴含阴阳五行而生,口向往五味,眼向往五色,男女相悦则有帷幕之想,饥饿就会想吃东西,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这些需求的取得要符合礼义。现在五色当前而不敢看,五味在眼前也不能吃,也许言语争辩可以获胜,可真把鲜花芍药给你换成杂草荼蓼,而美女西施换成丑女嫫母,会立马没情绪!如果你心里渴望这样,却不能这样,那么人的性气会因为人为的禁阻而困滞,人的情志因为性气的困滞不通而抑郁,还谈什么以养和气,简直闻所未闻。
《养生论》说“至于说能养生得法终其一生,最高活到千余岁,次之活到几百岁也是可以的”这话说得不对,如相信真能如此,应该有这样的人,可这人在哪儿呢?我们没有看到,这大概只是以讹传讹的事,只听其说未见其人。纵然也有高寿的老人,也只是特例,就像树木中也有长寿的松木,那不是调养的结果。若人的寿命取决于人的智慧或愚笨,那么那些圣贤的人穷尽世间的道理和天赋的个性,他们应该是最长寿的人,可是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最高寿不过百岁,最低才七十岁,难道说他们也不会调养吗?上天给人的寿数是有限的,不是后天人力所能改变。
况且人生的快乐正在于人能有相互恩爱,天理人伦、美女娱心、荣华得志、美味悦口这一切让人的喜﹑怒﹑哀﹑乐﹑怨得以宣泄。接纳享受声色带给人的愉悦,顺应了人的性情,也是自然而然的天理。对人是有益的道理,也是历代君王不改的法则。如今要舍弃先贤制定常理而依靠旁门左道,离弃亲情欢乐,约束自己,劳苦心智,期望积攒尘土和露水而成为高山大海,恐怕只能是专志未酬身先死,实在是毫无指望的事。纵然苦苦追求稍有所获,也只能离群索居,与山林为伴。正可谓没病找病,庸人自扰,没有丧事却食而无味,没有犯罪却自我幽闭。追求虚妄和侥幸,得不偿失,以此去养生,没听说能有什么效果。所以司马相如说:“追求长生不老的人,虽活了一万年也不会使他快乐的。”说的是背离人情失去天性的想法是有悖天理的。想着长生不老却又不快乐,更何况不能长生不老还这么坚持?当然,要是真有长生不老的人显验了,就另当别论。
向秀(约227年-272年),字子期,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人。竹林七贤之一。向秀雅好读书,隐居不仕。与嵇康、吕安等人相善,经常协助嵇康在其家锻铁。景元四(263)年嵇康、吕安被司马昭害死后,向秀应本郡的郡上计到洛阳,受司马昭接见,后官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与任恺等相善。
向秀喜谈老庄之学,曾注《庄子》,被赞为“妙析奇致,大畅玄风(《世说新语·文学》)”,惜注未成便过世,郭象承其《庄子注》余绪,完成了对《庄子》的注释。另有作品《思旧赋》、《难嵇叔夜养生论》。
嵇康(224年-263年,一作223年-262年),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人。三国时期曹魏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嵇康为曹魏宗室的女婿,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官至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隐居不仕,屡拒为官。因得罪钟会,遭其构陷,而被司马昭处死。
嵇康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袁宏称其为“竹林名士”之一。他的事迹与遭遇对于后世的时代风气与价值取向有着巨大影响。嵇康亦善文,工于诗,风格清峻。他注重养生,曾著《养生论》。有《嵇中散集》传世。他的作品反映出时代思想,并且给后世思想界、文学界带来许多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