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17:22
《风月梦》是清代邗上蒙人撰白话长篇狭邪小说,又名《名妓争风全传》《扬州风月记》,三十二回,成书于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
小说的正文,写了一帮不务正业的子弟袁猷、贾铭、陆书、魏璧、吴珍,在扬州与妓女的恋爱瓜葛。陆书是带了大笔钱财来扬州买妾的,被朋友引到妓院,迷上了妓女月香。陆书有钱的时候,月香与他百般恩爱;当他把钱全都花在了月香身上后,月香把他逐出门外。陆书回到家中,既受父母斥责,又染上恶疾,不知存亡。吴珍被与妓女桂林相恋,得罪了常在妓院鬼混的无赖,无赖告发他吸食鸦片,吴珍被捕流放他乡。贾铭与妓女凤林情深意长,在凤林危难之时多次帮助她。贾铭有病时,凤林也曾衣不解带地侍奉他。但当她被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看上后,尽管她也知道这个有钱的人靠不住,还是高高兴兴地随阔人而去,对贾铭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留恋。巧云对魏璧表现得恩爱缠绵,骗了他的钱以后卷逃而去。只有双林对袁猷是真情相待,做了袁猷的妾。袁猷死时,双林殉情。但由于双林的介入,也使得袁猷与发妻断情绝义。
作者自序称,这部小说的写作是基于他对其本人在扬州妓院中三十余年经历的观察,他在楔子即第一回中描述了他本人的相似经历,小说第一回继而将真正叙述故事者归于另一个人——过来仁,这显然是“过来人”的双关语,意为老手、放荡之徒。过来仁曾是扬州烟花场中的老手,此时悔过知非,成了一个长生的道士,他写这部小说以警醒他人。过来仁把书稿交给作者,请求将之付梓。对于该书缘起和流传的这样一种解释显然是得益于《红楼梦》,后者的影响使同一时期的其他小说都采用了类似的模式。
吴珍是扬关差役在衙门里混,在市面上走,阅历丰富,手段老辣。连对自己的结义弟兄,他也不放过搜刮钱财的机会。陆书请他同袁猷去雇龙舟,他向袁猷提出:“多算他几两银子,我们两人贴补过节。”仅这一次,他就过扣了十多块洋钱和近十两银子。事后反而要陆书见他的情,说要不是他,陆书还不知要多花多少冤枉钱,陆书向众人借盘缠回乡,吴珍出手竟是区区两块钱,连袁猷也感到寒心“酒食朋友朝朝有,急难之中无一人。”确实,五人名为结义兄弟,实际上是酒肉朋友,对吴珍来说尤其是如此。
陆书虽绸缪多情却不谙世事。家资饶裕,父母溺爱,“年尚未足二十岁”,因此缺乏社会阅历,不免稚嫩单纯。通过这个形象,作者揭示了一个纨裤子弟是怎样一步步堕入风月场中的。陆书本是奉父命到扬州投奔姑母,托姑爹代自己买妾的,除了父亲给的五百几十两银子之外,又将母亲私蓄窃出千两银子、三四百块钱结交。袁猷等人是他走向深渊的第一步;结识月香,贾铭等人教他“以薄饵钩之”,是第二步;梳栊月香后,进而谋取月香随他从良是第三步。在这认钱不认人的销金窟中,稚嫩单纯的陆书不堪一击,他淌水般地花费钱财,激起的是更大的贪欲。到扬州半载,贾铭、吴珍为他办事中饱私囊。他不仅浑然不觉,还千恩万谢。为了实现月香随他从良的梦,他甚至“将带的金镯、金戒指、金牙枝、许多衣服总当了银子,在那里花用。”即使面对月香的冷遇,乃至于发现明显的欺诈,仍痴迷如故,直至身无分文,类似被逐出近玉楼。最后与袁猷分手回常熟时,他还对袁猷说起月香:“至于我同她说的那句话。待我来扬州定办,叫她不必焦虑。”可见到最后,他仍未识破月香随他从良的谎言。
袁猷“为人生得刁滑”,倚仗祖父威势,“惯放火债,总是九折加二,八折加一“的利息,就是因为“捉赌挤娼、搭台讹诈、无恶不作”吃了官司。第四回“闹面馆袁猷讨私债”就很能看出他那种刁滑无赖的味儿。吴珍下狱后,家中无人到衙门打点调停,袁猷往来于狱内和吴珍家中,替吴珍花钱,时而贿赂禁卒私松刑具,时而诱使经办书吏翻改口供,甚至没有忘记吴珍的烟瘾,使吴珍感激涕零。但是,如此为结义兄弟周旋并非毫无代价,事后他“将代吴珍料理各事所赚的银子拿了出来,凑着换了一百块洋钱”,真是卑鄙之极。然而社会中的人毕竟是复杂的,并没有非此即彼,非好即坏的脸谱化人物。袁猷放高利贷,却又不是任何时候都不讲交友之道,发结义弟兄的昧心财。吴珍向陆书虚报雇龙舟的费用,袁猷就大不以为然。陆书回乡,袁猷一人就赠送了八两银子。他对双林前后情感的变化也很复杂。最初赏识双林,自然是色相的吸引。后来接纳双林从良,却主要是因为与妻子杜氏不和,开始钟情于双林。最后与双林山盟海誓,相约“朝夕相聚、白头偕老”,这时两者之间更多的是高层次的情感的交流。
双林是作者笔下一个不同于众人的妓女形象。尽管在她身上也少不了青楼女子的种种习性,但她却是全书中唯一的一个作者予以肯定,并且能激起读者深刻同情的形象。她诗才出众,聪颖过人,身为下贱却容不得轻薄之流对她人格的玷污。她对烟花生涯的厌弃,对正常人的生活的向往,比其他姐妹都更为强烈。心惊恶梦,在观音庵求签时她吐露了这样的心声:“女弟子生长名门,自怜薄命,堕落烟花,年已十八,飘泊无偶”,“如若应派女弟子终老烟花,则从此死心实意,削发为尼,断不在这风月场中久恋。”双林知道:“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经过细心的观察,也虔诚地相信天意,她选择了袁猷作为终生伴侣。她的选择是否准确姑且置之勿论,只就她一心想脱离苦海,恢复做人的尊严这一点而言,足以把她同其他“吃相饭的人”区别开来。跟袁猷从良后,双林脱尽烟花气息。贾铭、魏璧拜访袁猷,双林与他们见了面,不过互相请教一声,“并不多说一句话。”这个形象的感人之处更鲜明地表现在她从良后的中秋节晚上。她与袁猷“满酌香醪庆团圆”,想起往岁“中秋尽说团圆节,独妾团圆不是圆”,禁不住悲从中来,与袁猷坚约:“如月常圆,白头到老”。正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双林无限珍视自己从良后的生活。当袁猷病入膏盲之际,她煎药捧汤,昼夜无宁,泣血求天,愿以身代死。一切都不能奏效后,她又殉夫而死。
《风月梦》无疑具有鲜明的“劝善惩恶”的寓意,第1回楔子即开宗明义,对“嫖”字大张挞伐:“迷魂阵势数平康,埋伏多般仔细防。柳帜花幡威莫敌,轻刀辣斧勇难当。频舒笑脸勾魂魄,轻启朱唇吸脑浆。陷入罗网谁打破?能征莫若不临场。”小说的佳处就在于它的那份市井文学的汁味,真情实事,不瘟不火,径将红尘孽浪中幢幢往来的浮生色相和盘托出。陆书翩翩年少,品性风流,迷恋上了藏经院进玉楼中的清倌人月香,不惜重金为她梳栊。浪子挥金似土,拜倒石榴裙下。二人似漆如胶,恩爱绸缪,一刻难离。月香貌似娇小痴憨,轻舒千娇百媚手段,将陆书牢牢缚定,枕边衾底,信誓旦旦。然而,一朝床头金尽,就抱琵琶别弹。月香和妓院的萧老妈妈子顿时冷言冷面,含讥带诮,将陆书逐出院门。陆书当尽典光,负债累累,狼狈返里,落下一身毒疮,性命难保。贾铭所眷之妓凤林,久经风尘,柔媚可人。她自幼落入烟花寨做童养媳,七岁学弹唱,十三岁做浑生意,操此皮肉生涯,供养婆婆、丈夫、大伯一大家人,身世诚然堪怜。贾铭初见她时,耳朵上戴的是铜环子,身上穿的是布服。贾京、海分流的都市风情铭识拔她于困厄之中,帮她撑起门户,落交数载,恩深情笃。凤林对贾铭,百般体贴,万种温柔,侍疾吮脓,无所不至。贾铭也心存感激,道:“我的眼睛害得那般凶狠,许多脓糊住二日,就是我结发妻子也不能代我舔咂,亏你不嫌腌躜,一连数夜代我将眼睛舔好,此情刻铭在心,终身不忘。”(第28回)然而,凤林偶接一个外路京官,要出钱为她赎身,不过一面之交,竟自跟他从良而去,将贾铭丢在九霄云外,数载情缘,一旦轻抛。吴珍本是痞棍一流,开罪地面上的把势,酿成官司,锒铛下狱,落得倾家荡产,发配他乡,所狎之妓桂林也被牵连,当尽衣饰,潜回故里。魏璧的相好巧云,伶牙俐齿,哄赚了魏璧一百块洋钱卷逃。只有袁猷的相知双林,矢志从良,痴心不改,袁猷病至弥留,双林竟然仰药殉情,双双赴死。
在艺术风格上,《风月梦》开始把描写才子佳人的绮思丽想引向市井风尘。作品的内容不再那样高雅,那样理想化,而比较贴近现实。比如:小说中的妓女不像《花月痕》中写的那样一个个美如仙子,她们大都是一些寻常的人。“捆帐伙计”秀红,“人品不疤不麻,不足四寸一双小脚”。妓女凤林是“圆圆的脸,两道弯弯的眉,一对双箍子眼睛,脸上有几个浅白细麻子,讨喜不生厌”。巧云则是“鹅蛋脸,细眉,圆眼,焦牙齿”。她们也不像以前小说里写的妓女那样能诗会画,博学多才,大都只会唱几支淫词艳曲,以讨得那些文化品位不高的嫖客的欢心。小说对于她们的描写,既无溢美,亦无溢恶,只是客观地描写她们所处的地位和她们的生活方式。
在结构上,这部小说受到《红楼梦》的影响。开头写作者梦中来到“自迷山、无底谭”,遇到二位对奕的老叟,其一名“过来仁”(过来人),自称“将向日所见之事,撰了一部书籍,名曰《风月梦》。”“非比那些稗官野史,皆系假借汉唐”,“千部一腔”,不过“要卖弄自己几首淫词艳赋”。所述与《红楼梦》开头颇多相通之处。然后正式展示《风月梦》的情节。结尾则是过来仁“拍着手掌,高声作歌”,歌即以《红楼梦》中“好了歌”的形式演唱迷恋烟花的恶果。回目联语也有模仿《红楼梦》之处,好的是贴切自如,并无生拉硬扯、牵强附会之弊。正式进入情节叙述时,结构紧凑,颇具匠心。先写袁猷陆书五位结义兄弟,进而引出月香、双林等五位妓女,再穿插叙述五对人物的活动和各自的结局。脉络分明,头绪清楚。每个场面都写妓院中人物觥筹交错,轻歌细语,未免千篇一律,使人感到单调。作者便转换角度,或“走出去”,或“请进来”。端阳节众人游湖看龙舟,月香到观音山烧香了愿,这是“走出去”。月香过生日邀来“一班杂耍:八角鼓、隔壁像声、冰盘球榉、大小戏法、扇子戏”,做平安喜乐会唤来香火开坛请神,这是“请进来”。由于有这些穿插,既写出妓女和嫖客呼奴使婢、花天酒地的靡烂生活,又调剂了场面,同时点染出一幅幅扬州风俗画。
现存主要版本有清光绪九年(1883)上海申报馆仿聚珍版本,藏国家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清光绪十年(1884)上海江左书林校刊本,藏南京图书馆;清光绪十二年(1886)聚盛堂刊本,藏国家图书馆;清光绪十二年(1886)刊本,原吴晓铃藏;民国锦章书局石印本,藏南京图书馆。1985年台湾天一出版社“明清善本小说丛刊”影印上海申报馆仿聚珍版本,1989年江西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小说大系”排印聚盛堂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清光绪十二年(1886)刊本,1990年北京大学出版社“《红楼梦》资料丛书·仿作”排印本,1991年齐鲁书社排印本,1992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珍稀小说选刊”排印上海申报馆仿聚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