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1-26 17:39
《鲁迅的生命哲学》,1999-7-1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者王乾坤,祖籍山东曲阜,本书透辟而深刻地体认、阐释了鲁迅这位思想文化巨人的生命哲学所独有的文化内涵,精神意蕴和价值取向。
对于“民族魂”鲁迅的研究,已成为中国学术界的一门显学。历来的鲁迅研究者基本为文学研究者,而本书则是一部哲学研究者撰写的鲁迅研究专著。作者多角度、多层次地切入对鲁迅的“生命哲学”的探究,透辟而深刻地体认、阐释了鲁迅这位思想文化巨人的生命哲学所独有的文化内涵,精神意蕴和价值取向。
致读者
有一种猛禽,古时名“枭”,俗称“猫头鹰”。它习性古怪:黑夜活动,白昼栖息;即使睡去,也睁着一只眼睛。这独异的生活方式,使它拥有了与众不同的目光和视野。猫头鹰飞翔时悄无声息,偶尔发出一两声惨叫,难免令人惊悚。
在希腊神话中,它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原型;在黑格尔的词典里,它是哲思的别名;而在鲁迅的生命世界中,它更是人格意志的象征。鲁迅一生都在寻找中国的猫头鹰。他虽不擅丹青,却描画过猫头鹰的图案。我们选取其中的一幅,作为丛书的标志。
我们渴慕智慧,我们企求新声。这便是“猫头鹰学术文丛”的由来。
编者
一九九八年九月
自序
美籍华裔学者王浩先生在《中国和西方哲学》中称:“鲁迅和王国维都在文学上有很好的作品,但在形式上甚至内容上,鲁迅更能创新,更能超越自己私人的生活。应该说鲁迅作了更多更久的思想家的工作,是一个广义的哲学家。”这是我所读的著名哲学家中,唯一这样称为鲁迅者,所以印象很深。一位以数理逻辑、数学哲学为业的学者有如许的人文眼光,让人佩服。
不过,本书以哲学为题,却丝毫没有将鲁迅作为哲学家研究的意思。以其殊异的生命性情,将其归于任何体制性的“家”都是不尽妥帖的。在不算长的生涯中,他当然也做“家”们所做的事,比如说,也研究学术,也当教师,也写小说,也编杂志,也弄翻译,并且做得很认真,富有成就。然而有如卢梭、尼采,他不愿意以任何一种“家”(甚至包括“文学家”)的角色定位自己。任何一种实体性目标对他都构不成生命冲动,任何一种“家”的成功对他都没有根本性的慰藉效力。他无疑属于那种来到世间就没有准备成“家”的天才。
然而,他又决不是中国历史所熟悉的高蹈者、逍遥者。他讨厌于此,而终生“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守护着所谓人之“自性”的东西。这东西不仅不是任何可以由“家”、“门”、“功业”、“目标”之类所能代替的对象,也不是靠菩提树下求道、面壁千仞地悟道所能济事。他的法子是用“无所有”消解一切实体性希望,孤魂野鬼一般地在一种似路非路的人生之路上,无休止地踉跄前行,以不断的“走”显证其信守。同时,他决不独善其身,而冷静地观察着、洞悟着这个世界,并天真地、不识时务地向世人报告他所独识的、通常是很不吉利的消息,从而把他的“私有财产”或“奢侈品”撒向人间。领受这份财富并不容易,他因此而成为异类。
不管是以苏格拉底、西塞罗等之“学习死亡”,还是以康德追问“人是什么”,以及萨特、海德格尔们之寻回个人“存在”,抑或以中国古代的“致良知”来界说哲学,都可以如是说:在中国本世纪不多的思想人物中,鲁迅当属最具哲学精神气质的人物之列。然而,他不是“哲学家”。
他的精神天马行空,两脚却立于苦难的大地。他禀着高傲的精神情怀,憎恶流俗,诅咒庸众,乃“平均人”或“一般人”之死敌,却同时深深地挚爱着被欺侮和被蹂躏的奴隶,并且自觉地从士大夫中叛逃出来而成为奴隶的朋友。这使他成为中国思想史上无法归类的一个人、一个思想者。
反观中国几千年的精神资源,无论如何,鲁迅是一篇独异的故事,一个不曾有过的结构。然而,生活中偏偏就常有这样的事:一个人们自以为最熟悉的人往往可能正是自己最不熟悉者。在相当的程度上可以说,鲁迅对于我们就是这样一种人。虽然他已经死了六十年,虽然对他的研究被称为“显学”。
我常常惊讶于这种自明,然而我把自明当起点。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地进入另一个人。所以我对本书的设计,主要是个人性的读解,以便在这个过程中,使自己对这样一个人物变得熟悉一些。当然,我同时也赞同“人同此心”的说法,否则大家就不可以合称为“人类”。因此在写书之中,也含有另一重期许。
正如书名所示,这里所读解的是鲁迅的生命哲学。因它所提交给读者的,是一种生命类型的个案考察。从学术上说,当然也不妨看作生命哲学、思想史的一例个案研究。不过,这一取向,并非通常所谓技术“角度”的选择,而纯然是与鲁迅的相遇所决定的。一个世纪之前,在德、法等欧洲国家出现了“生命哲学”流派。德国的狄尔泰作为创始人,首次使用“生命哲学”一词。这种哲学对本世纪的中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其中的柏格森在“五四”前后就是一个非常时髦的名字,很多派别的学者与之有关。然而本书的取名与此无关,也不准备重拾这些历史的话题,虽然二者在实际上不无联系。这里所谓“生命哲学”主要是一种范围上的限定。无非是说,它所求解的,是鲁迅对生命的一种哲学态度。就事论事,别无深意。
生命哲学最好的相遇方式是无言,尤其是不宜作理论逻辑的铺张。这也许是此类性质的对话不同于其它学术研究的一个地方。笔者本来愿意像很多读书人那样,与书本神交,如是足矣。无奈一个以职业谋食者,不管愿意不愿意,必须“完成工作量”,必须有“学术”、“理论”的阐述,而且必须形成“著作”。更无奈何的还在于,自己无法彻底切断对“概念木乃伊”的偏好;我对它的恨与爱同在,并在总量上相等。
一旦有了这许多矛盾、杂念和人性上的弱点,在体式上就注定免不了“妥协”、变通和后现代主义者反感的结构性制作。我已经尽了努力,以便与述说对象大体保持一个相谐的风格。但我知道没能做到这一点。比如说,中国既有的话语模式显然不够支持对于鲁迅的阐释,为了帮助理解,不得不涉及到一些西方人物,不得不借用他们的一些学术概念。我相信,这样做在精神总体上未失大端,但有时难免损却原旨。从学术言,这种相异是应该辨析的,然而,倘若过多过细地说明或注疏,又会节外生枝,拖泥带水,把题旨冲淡,让人不知所云。因此,只好两弊之中取其轻。
如上都是我的不彻底处。开脱着说吧,也是“学术”或语言本身的短处,甚至是生而为人的麻烦。我无法彻底克服其弊与烦,彻底克服很可能就会同归于尽。我显然做不到这样洒脱,至少现在。何况同归于尽根本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整个取消问题本身。我只希望读者不要过分拘泥于本书的言述方式或结构,一如后文要提到的:将其当作过河即拆的桥。
第一章终极的消解与眷注
一、一个前导性话题
二、“中间物”辩
三、生命——时间观
四、“消解”,而非“勾销”
第二章古今中西之间
一、中庸之道
二、逻各斯主义与道
三、新神思宗
四、佛缘
第三章自由与他由
一、“朕归于我”
二、“惟此自性,即造物主”
三、“众数”与“物质”
第四章自律与他律
一、不能含糊的“声音”
二、“伟大的审问者”和“伟大的犯人”
三、沉沦与“忽然惊醒”
四、声发自心
五、良知:存在论的和价值论的
第五章勇气:出死入生
一、价值与勇气
二、“无所希望”
三、拒绝逍遥
四、创作的慰藉
第六章苦难与爱
一、第二视力
二、摩罗:为爱而反叛
三、伟大的俄罗斯
四、以流血的心去爱
五、“可悲的是我们不能互相忘却”
第七章毁灭中的大欢喜
一、双重的被告
二、天国之极乐和地狱之大苦恼
三、意志为死亡立法
四、人生的路
五、关于崇高的判断
第八章盛满黑暗的光明——读《野草》
一、梦与人生
二、深渊的梦魇
三、例解
四、叫出无爱和无所可爱的悲哀
后记
本书的思想当然酝酿已久,然而它的写作来于一个很偶然的推动。
1996年在上海开会,朋友孙郁和我聊天,说他一直注意着我鲁迅研究,但觉得不好捉摸,至今没有从中理出一个思路。这个说法使我很有些惭愧不安。
人都有天性,我的天性是很多事能不干就不干或能拖则拖。文章有没有读者、销路怎样之类的事我一向不怎么挂心。一个作者没有权利也不应该要读者注意你。你说你以为然的话,别人听他以为然的道理;倘若互不搭界,于己于人,都没有必要认真。但是,倘若真心关爱着你的读者朋友为你失望,却心安理得,无动于衷,这恐怕多少也有点问题,说不过去的。正好此后没事,于是下决心写一组论文,尽可能通畅地把自己的思路检讨、梳理一下。几个月下来,竟一气写了六万余字的《鲁迅世界的哲。学读解》,连载于北京的《鲁迅研究月刊》。发表到“之五”的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王培元先生来电话,希望在此基础上,充实一下结集出版,尤其嘱我最好对《野草》作一些解说。这样,我只得有头无尾,中断连载,按照著作结构来重新布局谋篇、遣词造句……这就是本书的来由。
所以这本书得首先献给孙郁、王培元二位先生。没有他们,这项工作显然至今还归在“能不干就不干或能拖则拖”之列。文字远播四方,对己对人并非一定就是幸事,然而得到友情却肯定是幸事。
据说,写书一般都应有假想读者,然而一直到此刻,我也不知自己讲话的对象应该定于谁。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生命哲学有关。这是我写作中常想到的。所以我的对象很渺茫。就像一个望着天花板或者墙壁发言的演说者,我只有尽可能平实地说着自己的话,平静地求解着我的对象(当然也在无意中塑造着我自身的经验)。不过眼前也不时闪现十几双(为师的和为友的,活着的与死去的,相识的与不曾谋面的)殷殷相劝的眼睛,这倒是真的。这些眼睛流泻出来的关爱之情和期待之光,在慵怠之中曾给我以鞭策,甚至在某些章节还影响到了我的叙述方式。所以我不能不献给他们。也许,他们中有人读后会摇头。这不打紧,为什么一定要点头呢?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同意你呢?
这些眼睛有多大的读者代表性,很难悬揣,我想多少总还会有一些的吧。这十几双眼睛以前不就是陌生的么?那么好,就连同我的感激,一起奉献给他们——我的新朋友,我的新读者。
弄这样一种跨时空、跨学科而且是生命哲学性的著述,超过了我的境界和能力。仅仅是想到这工作得有人做,于是也就做了。其问题不难想象,对此我不想多说什么逃脱责任的废话。自制的果子只能由自己吞食。无论它苦还是甜,涩还是酸。然而由于天生的粗心(我相信是天生,因此我常怀疑是否适合于学术研究),加上结稿期电脑屡屡捣乱,对技术上的错误虽然下了比行文痛苦十倍的功夫,仍然事倍功半。到了最后,夫人看不过去,不得不援手鼎力而救正之,举家合围,但恐怕也难免有不少漏网者。为此造成的差错,敢请读者鉴谅。虽然它同样由我负责。
著者
1998年11月15日
王乾坤,祖籍山东曲阜,1952年生于湖北天门,从小在乡下长大。1982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省直机关,一年后,即调至武汉市社会积学院从事研究工作。现任该院哲学所研究员、所长。能标志十多年来研究路迹的著述有:《论诡辩论与辩证法的同一性》(1982)、《论人道主义之争的方法论分歧》(1983)、《人在工业化过程中理性与情感的分裂》(1987)、《离开了个性自由无以界定“五四”传统》(1989)、《思想家的鲁迅》(1992与人合著)、《由中间寻找无限》(1996)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