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0 23:58
《鸟说》是清代文学家戴名世创作的一篇散文。这是一篇寓言式的作品。文中借小鸟的遭遇言世路之凶险,末段简洁的议论,暗藏锋镝,寓深意于文字之外,颇能发人深思。文章以三言两语,写小鸟的声色神情,宛然毕肖,表现了作者长于以白描手法状物绘形的特点。这篇散文简洁明快,亲切自然;发人生思,令人感叹。
鸟说
余读书之室,其旁有桂一株焉。桂之上,日⑴有声弇弇⑵者,即而视之,则二鸟巢⑶于其枝干之间,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巢大如盏⑷,精密完固,细草盘结而成。鸟雌一雄一,小不能盈⑸掬⑹,色明洁,娟皎可爱,不知其何鸟也。雏且出矣,雌者覆翼⑺之,雄者往取食。每得食,辄息于屋上,不即下。主人戏以手撼⑻其巢,则下瞰而鸣,小撼之小鸣,大撼之即大鸣,手下,鸣乃已。他日,余从外来,见巢坠于地,觅二鸟及鷇⑼,无有。问之,则某氏僮奴取以⑽去。
嗟呼!以此鸟之羽毛洁而音鸣好也,奚⑾不深山之适⑿而茂林之栖,乃托身非所⒀,见辱于人奴以死。彼其以世路为甚宽也哉⒁。
⑴日:每天。
⑵弇弇(guān):拟声词,二鸟相和之声。
⑶巢:做巢。
⑷盏:灯。
⑸盈:满。
⑹掬:捧。
⑺覆翼:用翅膀保护。
⑻撼:摇晃。
⑼鷇(kòu):初生的小鸟儿。
⑽以:凭借。
⑾奚:为什么。
⑿适:到。
⒀非所:不应该呆的地方。
⒁彼其以世路为甚宽也哉:人生的道路并不很宽。
我读书的房屋,它旁边有一棵桂树。桂树上每天有关关叫声,靠近一看,是两只鸟在枝干之间做巢,离地不到五六尺,人的手可以碰到它。巢像一盏灯一样大小,精密完整而牢固,用细草缠结而成。鸟是一雌一雄,小的不能满一捧, 毛色明亮而洁净,像月光一样皎洁,值得怜爱,不知道是什么鸟。雏鸟将要出壳了,雌鸟用翅膀盖着它,雄鸟去捕食。每次得到食物,就栖息在屋上,不马上下来。房屋的主人戏弄地用手摇它的巢,它们就向下看着鸣叫,轻摇它轻叫,重摇它就大叫,手拿下来,鸣叫就停。 后来有一天,我从外面来,见鸟巢掉在地上,找两只鸟和雏鸟,没有了。问它们的去向,是屋主的童仆抓走了。
唉!因为这鸟的羽毛洁白而且鸣叫声音好听,为什么不到深山里去寻找茂林栖息呢,托付身体到不合适的地方, 才会被奴仆屈辱而死。那人生上的路就很宽吗?
戴名世生活的时代,清朝贵族为了巩固统治地位,禁锢民主思想,一代文人许多惨遭厄运,仅清初最早发生的较大文字狱,庄廷鑨《明史》一案,受牵连而被杀害的就达七十多人。现实使戴名世深感压抑,于是他借用鸟的遭遇暗中抨击现实社会而创作了这篇散文。
这是一篇意在言外的杂感。文章由一件小事而引出一番极深的感慨。两只“不能盈掬”的小鸟,羽色明洁,娟皎可爱,筑巢于他书房边的桂树上。为了繁育后代,它们精心营建了自己坚固舒适的小窝,“巢大蛔盏,精密完固,细草盘结而成”。“日有声弇弇者”,这婉转的啼鸣中充满了天真与欢悦。它们对人类似乎毫无提防之心,小巢“去地不五六尺,人手能及之”。雏鸟将要出世了,雌鸟羽翼孵化,成天小心地覆盖着那些小生命,配合默契的雄鸟则外出觅食。大概为了防避自然界的天敌吧,每次觅食归来,总是先栖息于屋上而不立即进窝。作者曾戏谑式地以手撼其巢,便立即引起了雄鸟惊慌的啼鸣,“小撼之小鸣,大撼之即大鸣。手下,鸣乃已。”是担忧,是哀求,是力图使人理解这种恶作剧会给它们带来覆巢之危。自然界中这弱小的生灵也和人一样,企望家口的平安,企望有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然而,它们毕竟过于天真,它们不知道世道危艰,不知道人世上还有恶势力存在,因而最终还是无力保护自己,“巢坠于地”,自己连同尚未出世的后代,均为恶奴“取以去”。小鸟依人,本是一件美好的事物,却因为自身没有防御能力,又对自己所依赖的力量缺乏警惕,最后为人世间的恶势力所毁灭。目睹了这一悲剧之后,作者不由十分伤感,于是用极其凝练的笔墨深情地议论道,如此美丽友善的小鸟,应该到深山茂林中去栖息。它们因为“托身非所”,结果受辱于恶奴,巢毁身亡,它们以为人世间的道路很宽广,其实不然。
显然,“托身非所,见辱于人奴以死”,正是本文立意的关键所在。前面的叙述是为后面的议论作铺垫,文章的着重点在后一段。文章借鸟的遭遇,严厉地抨击清王朝统治者暴虐凶残、滥杀无辜的罪恶。最后的议沦,声声都是和着血泪的控诉和悲痛的呼号,作者内心的愤怒与悲哀,显得既凝重而又奔放。正当清王朝统治者恩威并施,以平息被征服民族的反满情绪时,作者却一力提醒人们不要像这对小鸟那样“托身非所”,去依附新的封建政权,鼓动人们远迹出林,归隐林泉,和统治者持不合作的态度。这体现的,无疑地还是他内心不肯臣服的反清情绪,表现出一种凛然不屈的民族气节。戴名世在《与余生书》中说:“仆古文多愤世嫉俗之作,不敢示人,恐以言语获罪。”从这篇短文里即可见其一斑。
这篇杂感先扬后抑,在章法上也很讲究。前段用饱含喜爱的笔墨尽情地渲染小鸟的友善和可爱,都与后来的悲惨结局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比极其强烈,因而最后一节议论也便显得更为突出,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文艺理论家童庆炳《中学生课外阅读与欣赏》:“《鸟说》为作者借二鸟的悲惨结局宣泄悲愤之情的寓言。文章最后一段的议论,其悲愤之情清楚地表露出来。不过,作者此时大概还没有想到,二鸟的命运竟成了他自身的悲剧。”
戴名世(1653~1713年),字田有,一字褐夫。号药身,又自号忧庵。安徽桐城人。曾补正蓝旗教习,授知县,不就,归桐城南山。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中进士,进京任翰林院编修,参加编纂《明史》,时已五十七岁,后二年冬,御史赵中乔参劾他的《南山集》中有“狂悖”之语,下几卿议棠,查出集中历数晚明诸政权年号,以其眷恋“前朝”,不承认清朝“得天下之正”而被问罪,康熙帝亲自下令处斩,株连三百余人,《南山集》亦被禁毁。戴名世是桐城派前孕时期的重要作家,理论与创作均对其后的桐城三祖发生了深刻影响。《南山集》因被禁毁,现传《南山集》为后人所辑,已非原貌。其代表性作品有《与余上书》《芝石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