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13 10:05
《猪肉颂》是北宋苏轼创作的一首打油诗。
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罨:音yǎn,掩盖,掩覆。
柴头:柴禾,做燃料用的柴木、杂草等
把锅子洗得干干净净,少许放水,燃上柴木、杂草,抑制火势,用不冒火苗的虚火来煨炖。等待它自己慢慢地熟,不要催它,火候足了,它自然会滋味极美。黄州有这样好的猪肉,价钱贱得像泥土一样;富贵人家不肯吃,贫困人家又不会煮。我早上起来打上两碗,自己吃饱了您莫要理会。
“东坡肉”起源于他被贬黄州时,如今黄州以北三十华里处的黄陂县(今武汉市黄陂区),当地百姓过年过节也有吃东坡肉的传统。为此东坡也写有《猪肉颂》一词。我们过年过节确实因苏东坡而有了变化,这让我们的年过得更有韵味,更有年味。
中国人对于餐桌上的一道菜——“东坡肘子”,有时美餐一回,都津津乐道;其实,人们所吃的东坡肉,比起当时苏轼的做法,已有很大改进。用的雪豆、葱、绍酒、姜、盐啊,等等,在苏轼时代,不可能有这么多花样。然而,今天与当初东坡的做法,有一点却是未变的——慢慢用微火煨炖。
东坡肘子,要移到微火上煨炖约3小时,直至用筷子轻轻一戳肉皮即烂为止。苏东坡在煨炖时,用多少时间,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从苏轼的这首《猪肉颂》里,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核心语句:“柴头罨烟焰不起”——这就是强调用微火来煮炖的意思。
慢火煨炖,这是东坡肘子的精髓,没有了这微火煨炖之法,也就失去了东坡肘子的“灵魂”。这是苏轼在实践中不断摸索的结果。若是用急火,不但容易将猪肉煮焦,而且肉与作料的味道,不能全部煮出。只有用微火,渐渐地煮烂,不但吃起来好消化,而且口感佳,五味俱全。所谓“少著水”,目的在于:当肉煮烂了,水也刚好没有了,这样,软软的、鲜嫩可口的煮肉,就可入口品尝了。
或许有人会问,答案有了,东坡肘子是微火炖出来的——尽人皆知。 东坡肘子的出世,除了掌握了烹调之规律外,还另有“软实力”的因素。
须知,苏轼在炖煮东坡肉之前,经历了一次生死的大考验。他凭着对国家、民族强烈责任感,写了许多诗文,批评了执政者,却被关进了监狱,几乎被置于死地。当他被免于一死,被朝廷发落到黄州这一蛮荒之地,生活条件的窘迫,周边环境的恶劣,尤其是他这闻名全国的大文豪的狼狈处境,都足以让他心情坏乱,颓废沉沦而难以振作。处如此逆境下,他的觉,怎能睡好,茶饭,怎能香甜。而苏轼却用其坚韧性格,展示了一个乐天派的生活情趣。“东坡肉”与《猪肉颂》,就是在生活极其艰难、境遇极其糟糕的情形下诞生的。知晓苏轼的从生死关口挣脱出来的情景,就不难难体会到《猪肉颂》中所闪烁的超乎常人的平和乐观精神了。
人们看到,在逆境中的苏轼迅速调整了状态,耐心地研究起猪肉的烹调艺术来了。“净洗铛”——把锅子洗得干干净净,表明作者的一丝不苟,和他对烹调的极其执着、投入的心态。不要小看这寥寥的三个字,这是追求最洁净、最佳烹调效果的具体表现。也是他心情平静,荣辱不关于心的精神境界的微妙体现。另外,“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这两句的口吻,以及“自”“莫”“火候足”“他自美”诸字句,都透露出一种不急不火的从容心态,展示了烹调者的自得悠然形象。东坡已经入境了——一种全力投入、忘却自己的创造性境界。他确信,他的这一烹调手段,必将获得“他自美”的美妙结果。再来看,作者那“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的叹息,更进一步用反衬法托出了发明新烹调艺术的快意、乐观。他在想,偌大的黄州,面对这样好质量的猪肉,竟然无一人能研究、创造出上好的烹调技术。可以说,在艰难困苦下的这种乐观、适意心情,成了苏轼创作了这中国的“东坡肉”的重要前提条件。
让大家先来看看苏轼的学习方法。苏轼读书,有著名的“八面受敌”之法,在《又答王庠书》中,他曾经这样叙说过:“每读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苏轼这著名的“八面受敌”之法,其实便是对经典、书籍的重温之法。或一书分作数次读,或一次只注意某一问题,或关注“兴亡治乱”,或着重于“圣贤作用”,或探究“事迹故实典章文物”,因而对史著分门类悉心掌握,汇为一己心得加以发挥。这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其实与作者煮东坡肉时的一次又一次地添柴、烧火,从而把肉与作料的滋味逐渐地深入骨髓、遍及全体,非常地相似。
看,通过一遍又一遍的温习、思考,苏轼能将一本书的各种味道,从各种角度思考多遍,从而洞晓了其中的各种奥秘。仔细思考,人们会发现,苏轼的的读书与煮炖猪肉的规律,有内在的一致性。
即他在《猪肉颂》里所说的:“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只有不间断地、反复深入地实践于所做(看似平凡的)工作当中,才会有奇迹发生。苏轼是一个天才,可是一般人很难想象到,他这样天马行空般的天才,在读书乃至煮炖猪肉时,竟是如此“笨拙”,下的是如此“愚笨”的气力。
对于苏轼的这种学习读书的笨办法,当时的某些前辈学者,并不理解。据《说郛》卷三十四记载:曾经为苏轼父子延誉于朝的士大夫文人张方平,听说苏轼正第二遍温习《汉书》时,嘲问道:“读书难道要看两遍吗?”苏轼道:“这位老先生不知道世间人中还有阅读多遍的呢。”张方平曾经向别人借十七史来阅读,一个月后就还了,并说他已经读毕;他博闻强记,阅读书籍,往往一遍就记在了脑子里;然而,中国文章的名作中,看不到张方平的影子,而他以为“笨拙”的(读《汉书》要读数遍的)苏轼,在中国文学史上,却留下了那么多的脍炙人口的不朽诗文。
这里的原因在于:张方平虽然记忆力出色,但他并没有像苏轼那样不倦地深入领悟书中的精髓、要义。换句话说,他既没有苏轼那煨炖猪肉般的耐心与韧劲,也没有认识到对事物规律掌握的渐进性与长期性。 苏轼是读书的内行,是煮肉的内行,更是对待生命与学问的一位大内行。他的秘诀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做人,做文章。看,他的修养之术:“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稼说》)。
他说,古人修养的方法,如同父母养婴儿般的耐心,不浮躁,不过分,从弱到刚,从虚到充(像东坡肉的炖煮之法一样,沉稳扎实,须知,猪肉皮硬肉厚,其煨炖的难度与读《汉书》和培养孩子有相当的可比性);这样的修养,才是最稳妥、最可靠的人生修养方法。而我们看得出,懂得好事多磨之理并致力于反复实践的苏轼能发现并成功地完成“东坡肉”的制作,并非偶然,它与苏轼的生活、学习习惯密切相关。
问题讨论到此并未停止。更为绝妙的是,苏轼的炖煮猪肉,与他的为人和世界观,紧密关联。他创造性地将炖肉同人生思考统一起来,令人叫绝。请看他的一段有趣的名言: “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遂作佛乎?”(《答毕仲举书》) 这段话的大意是,苏轼自己虽然也在学佛,但他只吸收其中有益的成分(“取其粗浅假说”),对佛学并不盲从,比如那种“出生死、超三乘”、成佛(“作佛”)的虚玄之谈,苏轼根本不信。他只希望借助佛学中对人生有益的成分,在身心上真正有所得益。
苏轼打了一个比喻:他把佛学称为“龙肉”,把自己借鉴佛学而为我所用的实践态度比为“猪肉”。龙肉虽美,但谁也没见过,吃过;而猪肉可能滋味不如龙肉美,然而却是看得见,尝得着的。不难得知,苏轼这段话已经把猪肉作为了一种人生修养、自我超越的象征,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猪肉观”。
理解了这一点,再重新欣赏他的《猪肉颂》:“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净洗铛”,虽然是说做好烹调的准备,其实这正是做事或修养身心时虔诚、认真态度的体现。煮肉如此,做一切事情,均须如此。读者可以从这小心翼翼的“净洗铛”中,窥见到苏轼平时修养身心之严谨、真诚。“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水放得不多不少,火要不大不小,这样煨炖,才能将肉烹得又烂又有滋味。苏轼告诉我们,具体实践中,每个环节都要做得稳妥,仔细,来不得半点马虎。透过这一丝不苟的准备与实际操作,我们看到的,不只是烹调本身,而是与对待人生、修炼自身的一种兢兢业业的精神了。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煮猪肉,只要方法得当,缓缓煨炖,到了时候,它自然滋味醇厚,美不可言。这两句,说的是煮肉,而当我们联想到人生的时候,不是正好发现,它切中了那种急功近利的社会人生弊端。人生的成熟感悟,是需要时间的。好大喜功、气浮心躁,得到的可能有一时“战果”,其实是失败的结局。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人生的精彩往往就在平淡的日常生活当中。像猪肉这司空见惯的食物,人们并不觉得里边有什么奥秘可寻;像炖煮猪肉这样的家常之事,人们也容易忽略探讨其中精益求精的可能性。苏轼的叹息,除了猪肉本身之外,另有一种可供联想的可惜之意——人们在面对生活中种种事物时,或不肯,或不愿意去深入了解并挖掘其潜力。读者应该从他的叹息中,理解猪肉之情以外的深意——真善美就在我们每日每时的生活当中,发现、创造美,乃是我们大有潜力可挖的人生使命与快乐。联想到苏轼在以上所举《答毕仲举书》里把吃猪肉比为修养身心的象征,将那虚无缥缈的(佛学)“龙肉”之类的玄谈加以屏弃的哲理思考,我们或许能更深层理解“黄州好猪肉”这四句诗歌的另一番味道。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正因为对亲自创造的烹调艺术,十分满意,所以作者竟吃了“两碗”。“两碗”,不但写出了胃口的满足,更写出了心灵的惬意。作者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人的议论与惊诧,他风趣地说,我吃猪肉,腹满心惬,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界对我的褒贬,尽可至之度外。了解佛学的读者,知道佛家最讲“心安”,强调看轻外物(包括他人的议论)、重视内心的安定,因此,可以说,东坡的这一“饱得自家君莫管”之平淡结尾,其实是展现了他的佛学修养,蕴涵了深刻的人生感悟的。
值得说明的是,在吟《猪肉颂》之时,苏轼并没有对他的“猪肉观”的人生思考做刻意的诠释、解说,而全在一片笔墨神行之间,有意无意透露着他的佛学修养与对佛学的借鉴、改造,这一点是需要补充说明的。
苏轼此诗题的《猪肉颂》三字中,看似滑稽,实际是在幽默中蕴涵了严肃的主题的。作者的颂,当然包括了在味觉方面的享受,对自身的烹调创新方面的自得;但是当我们了解了苏东坡当时的艰难处境时,就会在诗人享受味觉美味后面,朦胧看到一个不屈的灵魂,一个在为人处世方面,永远追求更高远深刻的情味的,将日常生活与理性思考方面达到“知行合一”理想的哲人。尤其是作者将烹调艺术与人生超越的理想有机结合为一体,为我们所做出了典范——猪肉,是猪肉本身,又象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