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09 17:24
凌维诚(1907年-1991年),上海市人,抗日名将谢晋元将军夫人,1907年出生于上海徐家汇的一个商人家庭,姐妹三个,她是老二。1924年毕业于务本女中(今上海市第二中学),1927年毕业于上海东南体专音乐专业,擅长演奏乐器和唱歌,1929年嫁给抗日名将谢晋元,育有四个子女。1991年1月6日,在上海新华医院病逝,享年84岁。
采访谢晋元将军夫人
采访抗日将领谢晋元夫人凌维诚是27年前的事,尽管那时她已年逾古稀,历尽人生的坎坷和悲苦,但在她的神态和谈吐中,依然折射出坚韧和豁达的气质,令我钦佩和难忘。
记得1985年夏天,我无意中走进胶州路一条小弄堂,就在这窄窄的小弄尽头,在一片简陋的棚户区内,有一小块满是荒草瓦砾的空地,但见斑驳的墓碑上,镌刻着‘追赠陆军步兵少将谢公晋元之墓’;落款是‘四行孤军全体部属敬立’等字样。我怀着敬仰的心情,徘徊在这悲凉的墓地时,一个操着浓重苏北口音的老人,从低矮的棚屋里出来,这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自称是八百孤军守墓老兵。当他得知我是报社记者时,就将谢夫人的住址、电话一并告诉了我。老人还喃喃自语地说:‘我守墓40年了,如果谢团长的墓有个好的安排,我也好安心回老家了。’
说实在,虽然那时文革早已过去,但要去采访一个国民党将军的遗孀,心里还有些顾虑。我就和报社同仁肖宜商量,孰料他听了也极有兴趣。一天傍晚,雨过天晴,我们来到了吴淞路海宁路口的一幢三层楼房,谢夫人凌维诚就在二楼小客厅里接受我们的采访。
70多岁的谢夫人,中等身材,精神矍铄,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她记忆清晰、思维有序,把他们的身世和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娓娓道来。
她生于1907年徐家汇的商人家庭,姐妹三个,她是老二。1924年毕业于务本女中,1927年又成了上海东南体专音乐专业的毕业生。
因此吹拉弹唱样样上手,尤其擅长小提琴;像这样的才艺,在当时的上海滩新女性中算为时尚的。也许是冥冥中的缘份,在一次邂逅中,与比她大两岁的谢晋元擦出了爱情火花。1929年9月,他们在汉口大华饭后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时嘉宾云集!次年,谢团驻防上海,她就在龙华赁屋居住,相继生下一儿两女。1936年上海抗战形势吃紧,谢晋元为了安心抗日,决定让怀有身孕的妻子带着三个孩子到广东蕉岭乡下老家。一个从小在富裕家庭长大的上海姑娘,猛然拖儿带女到粤北穷乡僻壤去生活,但她对战争年代的艰辛早有准备,毅然脱下旗袍、丝袜、高跟鞋,赤脚下地务农,白天干活,早晚照料公婆儿女,用她那娇嫩的肩膀,艰难地撑起七口之家。
1941年4月24日,正当她苦苦期盼抗日前线捷报的时刻,一个噩耗传来,年仅37岁的谢晋元不幸遭暗杀殉难!4月25日起上海三十余万民众连日到孤军营吊唁谢晋元;大殓之日,国民政府嘉奖追授谢晋元陆军少将衔,当时的军政要员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张治中、陈立夫等都送了花圈和挽联。在蕉岭家乡也设了灵堂,邻近的梅县、兴宁、大埔等县的各界人士纷纷赶来悼念和慰问。尔后,又获悉政府向谢晋元家属发五万元怃恤金。凌维诚带着四个子女,路远迢迢地从粤北到当时的陪都重庆,受到蒋夫人宋美龄的接见。她说,比她年长十岁的宋美龄与她并肩而坐,拉着她的手,用软糯的上海话对她说:‘维诚呀,侬放心,国家不会忘记你的-----’还一再地鼓励她勇敢地面对生活,这一切给了她饱受伤痛的心灵得到几许慰藉。
好不容易捱到抗战胜利,宛若经历了漫漫长夜而盼到黎明晨曦的她,带着四个孩子,艰辛跋涉回到了阔别十年的上海。当她与年迈的父母团聚时,真是恍若隔世,悲喜交集,泪水纵横,大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之感慨。凌维诚是有胆识,敢担当的女人。她得知八百勇士尚有不少流落街头,生活无着。她在报纸上登了一则消息:‘抗日将领谢晋元遗孀昨日抵沪,下榻新新旅社。’果然,第二天,一些在沪孤军老兵、新闻记者、社会人士找上门来,使本来冷清的小旅馆门庭若市。先后有近百名老兵诉说了流离失所之苦。於是,她毅然担负起亡夫未竟的责任,她四出奔走,向社会各界呼吁,到南京找宋美龄求援。回上海后集资开办了‘孤军工业服务社’,生产出‘孤军牌’毛巾、袜子、肥皂等日用品。使生活困难的老兵有了安顿;也有人攒够了盘缠,挥泪告别回老家的,本文开头那位白发老者,就是自愿留下来,与官长孤魂作伴的忠勇义士!
解放后,她家和部分孤军的生活得到党和政府的照顾,现在住的房子是陈毅市长亲自特批的。她被安排到幼儿园工作,1957年担任虹口区政协委员,文革时被诬陷为‘内定特嫌’,多次抄家被斗,谢晋元的许多遗物和照片都失散不存,期间大儿子病死。打倒四人帮后,生活才真正安宁。
后来我与肖宜同志又多次随访,了解她三个子女和孙辈都健康成长,小儿子谢继民还担任市政协委员,民革常委。她的晚年生活充分感受到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1991年1月,她在平静中去世,享年84岁。她将与谢晋元将军一起,长眠于宋园(宋庆龄陵园)。
次子谢继民回忆母亲
母亲维系一家8人生计
谢继民一直在追寻父亲的足迹,对“八百壮士”的事迹,点点滴滴早已铭记在心。70多年来,他只能想象父亲的英姿,因为抗战前夕出生的他,从未见过父亲一面。父亲谢晋元出生于广东省蕉岭县,曾就读于广东大学(今中山大学),后转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后参加北伐战争和抗日战争。
谢继民说,1936年春节过后,父亲亲自护送母亲和3个孩子回到蕉岭老家,他对怀孕的母亲说:“日寇侵华的野心不死,中日之战就要爆发。这场战争将会非常残酷,把你们留在这穷乡僻壤,实在是不得已的事。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如是男孩就叫‘继民’,让他继承先辈的优良品格……等到抗战胜利,再接你和孩子们回去……”然而,这却成为谢晋元和妻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谢晋元去世后,谢家老小的生计问题,全都落在了妻子凌维诚身上。谢继民说:“我无法想象,母亲原是一个衣食无忧、爱好音乐和艺术的女子,日后每天下地播种、挑粪、施肥……前半生和后半生完全不同,但她挺了过来。”
凌维诚1907年出生于上海,祖上在徐家汇老街经营一家面店。凌维诚1927年毕业于上海东南体育专科学校,专业是音乐,她会弹钢琴、拉小提琴、吹箫和唱歌。在毕业时,她结识了谢晋元,1929年两人在汉口举行婚礼。谢继民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谢家没有叔伯,又无兄弟,公婆年迈,孩子还嗷嗷待哺。谢晋元去世后,1941年,凌维诚辗转5省去见委员长,却得到答复:“现在抗战期间,国家困难,等抗战胜利后,国家定会照顾你们的!”
“母亲一人要维系一家8口的生计。父亲殉国后,国民政府特别抚恤5万元,母亲和阿公一人分得25000元,她用这些钱买了3亩地,自己耕作,维持一家8口的生活。”好不容易熬到抗战胜利,她带着4个子女前往上海,由于钱款不够,路上走了整整两个月。“母亲在汕头等待搭便轮,就足足等了一个月,但是沿途只要听说是谢团长的遗孤,民众都热心帮助,令我们感动。后来消息传到上海,‘八百壮士’在沪的,有三四个人来接我们。为了让我们上学,母亲又去南京找委员长,6月17日,蒋夫人宋美龄接见了母亲,答应将情况转呈蒋介石,但后来就没了回音。”凌维诚为了4个子女的读书问题、自己和‘八百壮士’幸存者的居住、工作问题四处奔波,但各部门之间都相互推诿,毫无结果。“大家想过一起开公共汽车维系生计,还组织过工业服务社,生产毛巾、袜子、肥皂等,但都以失败告终。”
谢继民说,母亲经历的生计之苦是外人能看到的,但作为遗孀,她多年来受到的各种威胁、骚扰,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母亲30岁出头便守寡,当时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骚扰甚至要挟母亲。虽然我们年龄尚小,但母亲实在无人倾诉,只得偷偷把我们叫到阁楼上商量。有一次,母亲说她收到了一张纸条,如果不答应纸条上的条件,就小心子女的命!我立刻喊道‘不理他!我们不怕!’……当时我读小学,但至今还记得那个场景。”
走过十年浩劫
谢继民一生非常敬重自己的母亲。由于家庭经济负担过重等原因,他直到1965年才结婚。“结婚时,我只对妻子提了一个条件,请善待我的母亲,因为她太不容易了!”
新中国成立后,凌维诚给上海市长陈毅写信,将自己与孤军官兵尚存的六七十人的困境进行了描述。陈毅很重视,1949年,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出秘四字第589号指令指出:“谢晋元参加抗日,为国捐躯,其遗属应致照顾,吴淞路466号房屋一栋及墓地一段,悉仍拨归凌维诚居住使用,一般费用酌予减免。”
新中国成立初期,谢家人的生活还算安定。姐姐谢雪芬从东北财经学院(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冶金部财务科工作,后随夫调入常州冶金厂财务科;二姐谢兰芬1950年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化学兵学校学习,后随姐夫在广东肇庆卫生系统工作。“文革”期间,其夫被迫害致死,直到1978年才得以昭雪平反,恢复名誉。哥哥幼民从小聪明能干,然而后来却出现精神错乱等症状。“哥哥后来频繁住院,昂贵的医疗费不但贴进了我们全家的积蓄,花光了母亲和我的工资,还让全家常常入不敷出。但是我和母亲并不怨悔,一直陪伴他直到1970年病逝。”
1966年“文革”开始后,谢继民全家受到接二连三的冲击。让谢继民庆幸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相谅解和同舟共济,让他们最终挺了过来。谢继民上世纪50年代在上海工作后,在基层当过财务会计、商店经理、工厂厂长等职。无论在哪一个岗位,他都任劳任怨,勤恳踏实。改革开放后,他先后担任过上海市杨浦区政协副主席、杨浦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上海市黄埔军校同学会亲联中心副主任、上海杨浦海外联谊会副会长等职。
谢继民说,战争让他没有享受过正常的父爱,但他希望自己作为英雄后代的经历,能唤起读者的共鸣,缅怀先烈当年对敌斗争的艰苦,体会抗日战争胜利果实的来之不易,从而更加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
(感谢黄埔军校同学会对本采访的帮助)
丈夫:谢晋元
姐姐:凌维君
妹妹:凌维娜
妹夫:周兆棠
长女:谢雪芬
次女:谢兰芬
三子:谢幼民
四子:谢继民
谢晋元与凌维城1927年在一次婚礼上结识,当时两人分别是伴郎和伴娘。尽管凌母对在战争年代嫁给军人表示担忧,凌维诚还是不顾反对,与谢晋元相恋。
1928年5月初,北伐军在济南遭日军阻止(史称“济南惨案”),谢晋元作为先锋营营长在战斗中身负重伤,后转道汉口医院养伤。此时,一年前在上海结识的女友凌维诚前来探望,两人感情日渐加深。1929年9月,谢晋元与凌维诚在汉口大华饭店结婚。婚后两人聚少离多,大多靠通信交流。1930年生下大女儿谢雪芬不久,凌维诚回沪与丈夫团聚,直到二女儿谢兰芬、三子谢幼民降生,一家人一直住在上海龙华寺对面的三间寓所。
谢晋元殉难不久,1941年夏天,蒋介石曾在重庆召见凌维诚。她在专人护送下从广东蕉岭出发,途经广西、贵州、云南,辗转来到重庆,蒋介石亲自接见了她。她还出席了妇女界为她召开的茶话会,宋美龄、何香凝、李德全等出席作陪。在重庆,她第一次详尽地听到丈夫和八百壮士英勇杀敌的事迹,还观看了根据这段故事拍摄的电影《八百壮士》。凌维诚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她为自己的丈夫感到自豪。
抗战胜利的次年,谢晋元团长的遗孀凌维诚携子女也从广东乡下回到了上海。她自1936年离开上海,至1946年返回上海,时间整整过去了10年。10年时间,上海已是面目全非,而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年轻俊美、喜欢跳踢踏舞的城市小姐,她已经变成一位饱经沧桑、一手老茧、地地道道的乡村妇女。她按着丈夫的意愿,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全部献给了老人和孩子,献给了抗日家庭,因而也献给了国家抗日事业。
回到上海,在孤军官兵的簇拥下,凌维诚和孩子来到谢晋元的坟前,凌维诚一头扑倒在丈夫的坟头,泣不成声。10年了,这位坚强的女性,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她在丈夫的怀抱里放声痛哭。4个子女,按着大小个头,整整齐齐地站在父亲的坟前,泪水横流。大女儿雪芬,现在已是16岁的大姑娘。她还隐约记得,在上海的时候,她经常钻在父亲的怀里,指着父亲的手枪吵嚷,长大要当女兵。现在,她在对父亲说,爸,仗打完了,女儿不用当兵了,女儿要像你年轻时一样,去上大学,长大当医生、当老师。二女儿兰芬,小时候顽皮贪玩,常常惹父亲生气,现在十分悔恨,她在对父亲说,爸,我现在懂事了,我要听妈妈的话,不惹妈妈生气。老三幼民12岁,10年前的事情他知道得很少,他看到两个姐姐在哭诉,在流泪,他的泪珠便也簌簌地往下滚。年仅10岁的小儿子继民,他从未见过父亲的面,现在,他站在坟前,双眼盯着墓碑上镶嵌着的父亲的瓷画像,哭喊着:“爸爸!”
这是他第一次叫唤爸爸。
只是不知爸爸听见没有?
几经周折,记者找到了谢晋元将军的儿子谢继民。说到自己的名字,谢继民介绍,1936年初春节过后,谢晋元把妻子凌维诚以及三个儿女护送到广东原籍,临别时对怀孕的妻子说:“等到抗战胜利那一天,我亲自把你们接回上海。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如是男孩就叫‘继民’,让他继承先辈的优良品格。”谁知这一次分别竟成永别。
至今谢家仍保存着淞沪抗战前谢晋元发给妻子凌维诚的一封家书,壮士一片爱国热忱字字可见:
“巧英吾妻爱鉴:日内即将率部进入沪淞参战,特修寸笺以慰远念。我神州半壁河山,日遭蚕食,亡国灭种之祸,发之他人,操之在我,一不留心,子孙无噍类矣。为国杀敌,是革命军人素志也;而军人不宜有家室,我今既有之,且复门哀祚薄,亲者丁稀,我心非铁石,能无眷然乎!但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家也。老亲之慰奉,儿女之教养,家务一切之措施,劳卿担负全责,庶免旅人之分心也……”
2015年上海京剧院新编现代戏《1937,上海最后的阵地》,方沐蓉饰演凌维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