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16 13:30
《邶风·匏有苦叶》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写一位年轻女子在渡口焦急地等待她的情人过河来与她相会,希望他在河水未结冰时能娶她为妻,在愿望未实现时,她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全诗四章,通过情境、对话、神态描写,生动再现了女子又焦灼又喜悦的心情。在短短的一首小诗里,有山有水,有人有物,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情景交融,浑然一体。
邶风⑴·匏有苦叶⑵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⑶。深则厉⑷,浅则揭⑸。
有弥济盈⑹,有鷕雉鸣⑺。济盈不濡轨⑻,雉鸣求其牡⑼。
雝雝鸣雁⑽,旭日始旦⑾。士如归妻⑿,迨冰未泮⒀。
招招舟子⒁,人涉卬否⒂。人涉卬否,卬须我友⒃。
⑴邶(bèi)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邶,周朝国名,在今河南汤阴南。
⑵匏(páo):葫芦之类。苦:一说苦味,一说枯。意指葫芦八月叶枯成熟,可以挖空作渡水工具。
⑶济(jǐ):水名。涉:一说涉水过河,一说渡口。
⑷厉:本义是衣服下垂的带子,此处意谓衣带漂浮。一说不解衣涉水,一说拴葫芦在腰泅渡。
⑸揭(qì):提起下衣渡水。
⑹弥(mí):大水茫茫。一作“㳽”。盈:满。
⑺鷕(yǎo):雌山鸡叫声。
⑻濡(rú):沾湿。轨:车轴的两端。
⑼牡:雄雉。
⑽雝(yōng)雝:大雁叫声和谐。
⑾旭日:初升的太阳。旦:天大明。
⑿归妻:娶妻。
⒀迨(dài):趁着。泮(pàn):通“牉”,合,指封冻。
⒁招招:招唤之貌,一说摇橹曲伸之貌。舟子:摆渡的船夫。
⒂人涉:他人要渡河。卬(áng)否:即我不渡河之意。卬,代词,表示“我”。否,不。
⒃须:等待。友:指女子要等待的人。
葫芦带叶叶儿黄,济水深处也能䠀。水深连着衣裳过,水浅提起长衣裳。
白水茫茫济河满,野鸡吆吆将谁唤。水满不过半轮高,野鸡婆把公鸡叫。
雁鹅声声唤雁鹅,太阳一出红济河。哥如有心来娶妹,莫等冰封早过河。
船夫摇摇把船摆,旁人过河我等待。旁人过河我等待,等个人儿过河来。
据毛诗旧序称,此诗为“刺”卫宣公与夫人“并为淫乱”之作;连颇不尊序的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亦以为“其说可从”。现代学者拂去旧说之附会,认为此诗是一位女子在济水岸边等候情人时所唱的民歌。
期盼的爱情充满了喜悦,而爱情的等待,却又令人焦躁。这首诗所歌咏的,正是一位年轻女子对情人的又喜悦、又焦躁的等候。主人公就是末章的“卬”,第三章的“士”,就是她望而不见等而再等的“朋友”。整首诗用第一人称语气,从自己一方的单相思立意见情。除首句外,每章前两句皆用赋笔,写其所见。末二句是其所想。布局整齐井然。前三章只言有见有想,分明有个活脱脱的人儿在,却偏按捺住不说动情者谁,所思者何人,直至篇末“卬须我友”“始稍露端倪,犹令人有蜻蜓点水轻盈飘忽之感”(陈子展《诗经直解》),宛然呈现急于成婚却不愿直直道出的女性固有的羞涩而热切的心理。
从三章的“旭日始旦”看,首章说她一大早就赶到济河的渡口,企足伫望,时候还早,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黎明漠漠,只听到河水哗哗地流淌。那高涨的秋水不由得使她担心:渡口水深,人来可不方便了。心急生念:“深则厉,浅则揭”——无论河水深浅,你都给我渡过来,连衣过也好,提衣过也好。这是就己言。如就人言,那就是“子惠思我,褰裳涉溱”(《郑风·褰裳》)的意思了。这两个三字句,可能是当时流行在卫国俗语性的格言。《邶风·谷风》的“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或可是其变形。其事有异,其据其时宜,多方成之的情感则一。《论语·宪问》里的“荷蒉(挑草筐子)者”之语有此二句。人皆以为引《诗》,不一定为非,但也或许就是这个格言广泛流传的例证。这里的深厉浅揭,是她焦渴的恳望和设想,恨不得立即“既见君子”,而使成婚的心愿得到“云胡不喜”的满足。这两句语气急促。“深厉”的“深”,顶上“深涉”的“深”,意更迫紧。这是温情脉脉的期望,也是热呼呼的命令式的召唤——仿佛那男子就在对岸,一股急不可奈之情溢于其间。首句“匏有苦叶”是为兴句,葫芦叶黄,当是深秋平日所见,非此时即目河岸。意在兴起这正是“秋以为期”成婚的时节;另外,有了它,河水再深,就全然可“厉”了。待人至河,盼人渡河,那恋人必在彼岸一方。这济河一定留有她“送子涉淇,至于顿丘”的甜蜜回忆,那河湾的树丛处处,可能就是他们每每密语的地方,否则,她不必一早就赶到这里。
盼久了,天大亮了,鸟儿也啼叫了,盼的人儿还不见,看到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济水。她多么希望“所谓伊人”,忽然间“在水一方”,涉河迎来。然而眼前依然是“有弥济盈”,耳边不时传来野鸡叫声。呆呆望着饱满的河水,心想:河水虽然深了,但还不能淹没轮子——这正是“以尔车来,以我贿(嫁妆)迁”的吉庆时日。河边的雌雉都要找个伴,岸上的人儿(自己)却没有伴。这章的“求牡”语意比首章更为透明热烈,如饥如渴,情思更为焦切。“济盈不濡轨”句,也是对盼之人呼唤叮咛语,似乎他“宛在水中央”。深厉浅揭是要对方过来,商定婚日。而“不濡轨”则暗示对方迎娶自己过去,似乎还不等幻望中人张口表示,也顾不得红云飞上双颊而冲出一句“雉鸣求其牡”。如果上章是格言晓谕,写其盼,那么此章就是借物直白,写其“求”了。
一会儿,红通通的太阳升上地平线,照得济水一片通红。“始旦”的“始”字生趣:说明前两章的盼望都在“未旦”之时;“始旦”,即才旦,犹迟旦。旭日的迟出映衬她所望之早;“旭日始旦”,所望当远,恋人不至,则清晰可见,心之焦急,当更甚一层。这时,河边苇丛传来“雝雝”雁鸣声,和那“鷕鷕”的雉啼声交和一片。《郑笺》云:“雁者,随阳而处,似妇人从夫,故婚礼用焉。”古俗男女婚前,有送采礼、问生辰、占吉兆、送聘礼、定日期等等“九十其仪”,而每次礼物都离不开雁。雁几乎成了男女缔结婚姻的标志。(见《仪礼·士昏礼》)一般人仪式虽可能没有如此繁多,但其庄重是可以想见的。而这时“雝雝鸣雁”和求牡的“雉鸣”同样,都能触动她早做新娘的心事。河水的涛涛,雉鸣的鷕鷕,雁叫的雝雝,使她的心情更为繁乱而着急。似乎什么也不需要考虑了,而径直点破,打开窗子说亮话:“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小伙子要想讨媳妇,这就是个好时候。(“河冰未泮”实际就是“匏有苦叶”之时。)这虽然不及“求我庶士,迨其吉兮”那样热辣,也是明明白白的“求士”了。当时,以春秋两季为嫁娶常时,故其求娶。《毛传》解“泮”为散,也可通,但那样就把“归妻”愆至明年开春冰融之时,似与姑娘急切心情不协。前两章“士”只是个幻影,存乎其心。此章则似直对其面,姑娘急得简直央求他了。
末章承上“旭日始旦”,日头升高,渡口上聚集人多了,舟子摇橹开始摆渡。渡口的人都上了船,自己是不是也坐船,到对岸去寻找那“士”。她想了想,结果却是“人涉卬否”。此句重见,表示她心意坚定。这倒不是姑娘不愿放下身份,而是相信她的恋人一定会到来的。而且一大早冒着“零露团兮”的沾湿,于此“卬须我友”,显然他们事先有个约会,会见的内容似已提前商定。前三章的心理活动,也可能就是她对将要来临的恋人的软言温语央求的筹划、思忖。她满怀期望和信心,抱着不见不散的耐心期待着、凝视着。此章前两个“卬”字那样自信,末句的“卬”和“我”(即“我的”——如同今日情书的惯用语)把信赖和亲昵交合一起。可以想见,在她企盼的目光中,憧憬着朋友的到来,幸福的蒞临,也应是即时婚日如意而至。有趣的是,时下青年人称恋人为“朋友”,今日的文明用语,其原型居然蕴藏在这首古老的民歌中。
诗至末,方正面露出,“求牡”云云者是“卬”之心曲。诗的一切内容都发生在“卬须我友”之时。前三章只写所盼所望,而人物性属未显,末了回眸正面对人,原是窈窕女子待友求偶之作。题旨诗意,由隐而显。这种背面敷粉和曲终奏雅手法的结合,刻划了一个感情热烈、文静婉尔、性格细腻的女性,与同属求偶待婚的《召南·摽有梅》中的女性之泼辣爽直、情感进发迥然有别。后者一口一个“求我庶士”,欲望如火,不可遏止,与这首的“卬”都是“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周南·汝坟》)的类型,但其情思的内向和外向却泾渭分明。
诗中的所见所想,都发生在河边,章章有水,通首湿意淋漓。那深厉浅揭,“不濡轨”“迨冰未泮”“人涉卬否”,无一不与水相关,而又无一不与求偶待婚相联系。处处柔情似水,在在情满如河。情感之细致,如水之曲曲流淌。中心之向,如河之一往而不止。一片情意都渗透在流动无形的河水之中,片片涟漪契合着人物丝丝心思。湿淋淋的水意,托显浓悠悠的心绪,借着㳽㳽的秋水,如痴如幻、如梦如真地传出一腔的缠绵、满怀的心事。
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四章各自立义,不为连类之辞。
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制局离奇变幻,措词谲诡隐微,若规若讽,忽断忽连,故难骤集。
清代牛运震《诗志》:“招招”二字画景。“人涉卬否”叠一笔,跌逗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