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2-05 15:29
卜算子
饮酒不写书
一饮动连宵,一醉长三日。废尽寒暄不写书,富贵何由得。
请看冢中人,冢似当时笔。万札千书只恁休,且进杯中物。
辛弃疾(1140-1207),南宋词人。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山东已为金兵所占。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任职期间,采取积极措施,招集流亡,训练军队,奖励耕战,打击贪污豪强,注意安定民生。一生坚决主张抗金。在《美芹十论》、《九议》等奏疏中,具体分析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对夸大金兵力量、鼓吹妥协投降的谬论,作了有力的驳斥;要求加强作战准备,鼓励士气,以恢复中原。他所提出的抗金建议,均未被采纳,并遭到主和派的打击,曾长期落职闲居江西上饶、铅山一带。晚年韩侂胄当政,一度起用,不久病卒。
其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南宋上层统治集团的屈辱投降进行揭露和批判;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艺术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与苏轼并称为“苏辛”。《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等均有名。但部分作品也流露出抱负不能实现而产生的消极情绪。有《稼轩长短句》。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辞海》1989年版)
上片声讨饮酒,是因为饮酒误事,主要是耽误“写书”,而“写书”又直接关联着富贵。杜甫说:“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题柏学士茅屋》),那么把“连宵”、“三日”乃至日日月月的时间都用来喝酒,到哪里取得富贵呢?我们要注意,杜甫用的是“读”字,而辛弃疾用的是“写”字。这一方面是说明读书人的富贵之道,最终还要落实到“写”上——考试要写文章;考中了做了官要表达自己的意见,还要上书进言;即使是做个文人学者,难道“名”不是用著作来赢得的吗?古人“三立”之“立言”,其中就包含着要写文章、著述的意思。另一方面,词人换“读”为“写”,是因为他对“写”与“富贵”的关系有着很深刻的体会。这种体会,直接灌注到下片的“辩答”中,使下片在貌似魏晋风度的放诞中,充满了词人的痛苦与愤懑。
下片前两句,暗用“笔冢”的典故。《国史补》记载:“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书三昧。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书断》卷二“僧智永”条也引用了一件类似的事情:“僧智永积年学书,有秃笔十瓮,每瓮皆数石。后取笔头瘗之,号为‘退笔冢’。”作者在这里暗用这个典故,意在说明用废的笔之多。这些笔,不是因为练字多而用废的,是因为写书多——“万札千书”。这真可谓是“勤苦”了,而词人对此的态度是什么呢?他不屑,他早已看破。他不屑的是这些人终生在“写书”,他看破的是即使写了“万札千书”也不过“恁休”——进了好似当年“笔冢”一样高的坟墓。这是一种风度,也是一种放诞。因为生命的有限与不可改变的死亡结局,他抛开现实的名缰利锁,只图生活中的快意,这实在是上接魏晋的一种豁达。而他以一种看似无理、无赖的方式来回击世间的“正统”思想,又实在是一种放诞不经。但是,我们只要稍稍注意,就会发现他在上片中只提到“书”而在下片中却说“札”和“书”。这里有什么值得玩味的地方吗?
有。固然“札”和“书”都与一般的记载有关,但它们在以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主要用作“公文”和“文件”之意。所以,读到这里,就让人不难联想到辛弃疾自年轻时就不断给皇帝或当权者写的那些奏章、提议、意见——《美芹十论》《议练民兵守淮疏》《九议》《论盗贼札子》《论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疏》,连同那些没有名称、没有完整流传下来的奏章。这些书、札,无一不凝结着作者的心血,无一不体现着作者对故土和百姓的热爱,以及对赵宋王朝的忠诚。可是,它们又何曾引起南宋朝廷的注意与重视呢?不仅如此,南宋朝廷还屡屡排挤和打击辛弃疾,频繁地迁调他,更直接罢免他,致使有才有志的词人于壮年时在家中闲居十年之久,而如今,又不知要在这期思渡畔“隐居”多久了!愤激至极的辛弃疾,将对朝廷的怨忿化作抛却世情之语:“万札千书只恁休,且尽杯中物!”
或许真如庄子所言,有用不如无用的好:没有那一腔的热血,就不会有层层的压抑;没有过人的才智勇谋,就不会有种种的忌恨;没有坚强的信念,不屈的意志,就不会有重重的打击。可是,正如庄子是用“荒唐”、“偏激”、“谬悠”、“无端崖”之字眼来表现他的“辛酸之泪”一样,当这些满载着辛弃疾热血、才华、信念的书和札促成他悲剧命运的时候,他只好以饮酒的放诞,来表达他对于世间不公的深深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