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31 10:38
指六朝吴中“顾、陆、朱、张”四姓,萌生于东汉,崛起于东吴,鼎盛于东晋,中衰于刘宋,又中兴于齐梁,终衰于梁陈。三百年间,兴衰演变。既为当时的政治军事作出过杰出贡献,留下深沉的历史经验;又流播于艺苑文坛,留下丰厚的文化遗产,在中国文化史上,影响深远。
吴郡四姓,即吴郡之顾、陆、朱、张四姓,其代表人物分别为顾雍、陆逊、朱桓、张温。
汉代有衣冠子弟垄断州郡掾属的惯例,这种情况在江南同样存在,而且在吴郡表现得尤为突出。由于吴郡的显贵多,四姓子弟求仕的也多,所以孙权特予照顾,以致“郡吏常有千数”。自汉代以来,州郡掾属例由州郡地方长官辟用本地人士担任,此制至三国亦然。而孙权晚年,对本土的“顾、陆、张、朱”四大士族进行了激进的残害,从而导致吴国后期实力大减;
由于“吴郡四姓”兴盛于东吴,其家族势力历东晋南朝延绵未衰,所以直至唐宋时期,朱、张、顾、陆仍被列为吴郡著姓,其社会地位依然受到尊重。
吴郡为禹贡扬州之域。自周泰伯让国来奔,始有句吴之号。武王克商,封其后为吴,至阖闾始筑城以为都。吴亡,其地入越;楚灭越,以其地封春申君黄歇。秦并天下,以吴越地为会稽郡。项梁起兵,始有吴中之称。汉顺帝始立吴郡,三国南朝因之,领县或不同。刘宋析其地为会州、南徐州,后废,属扬州。陈改吴州。隋开皇九年改吴州为苏州,至唐天宝元年,遂通称苏州吴郡。然吴地今称谓甚多,泰伯称句吴,《史记》、《汉书》或称吴中、吴下、吴门,此后尚有称旧吴、大吴、全吴、中吴、吴会、吴越、三吴等,内涵不尽相同,属地也历朝不一。大而言之,吴地可据《汉书·地理志》含“会稽、九江、丹阳、豫章、庐江、广陵、六安、临淮郡,尽吴分也。”小而言之,则专指以太湖流域之苏州为中心,辖吴县、吴江、昆山、常熟等县。自古以来,吴中得山川鱼米之利。境内诸山秀丽瑰奇,锺东南之秀气;而万水辐凑,触地成川,太湖周回五百余里,聚天地之玄源,济三方之灌溉。锺灵毓秀,山水兴贤,秀丽的江南山水孕育了一代代俊彦英才,为中国文化留下了辉煌的一页。其尤为著称者,当推六朝”顾、陆、朱、张“四姓。
刘义庆《世说新语》有云:“吴四姓,旧目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不仅列四姓之目,且分四姓所盛之类。盖四姓自东汉以迄三国,即已成吴门望族,至东吴而崛起,盛于数代。故梁张勃《吴录·士林》云:“吴郡有顾陆朱张为四姓,三国之间,四姓盛焉。”事实上,四姓之盛,远不止三国之间,而是一直延续至陈,贯穿六朝三世。所以,今存敦煌文书中,有《唐贞观八年条举氏族事件》残卷云:“吴郡四姓,朱张顾陆。盖自东吴以来,即此四姓也。”自东吴以迄梁陈,三百多年间,顾陆朱张四姓,不仅屡朝簪缨,门第显赫,所谓“朝有世官,家有世业”,而且名人辈出,俊彦云蒸,流誉久远。不仅为当时的政治,军事作出过杰出贡献,而且流播艺苑文坛,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深远影响。
吴郡顾氏乃越王勾践七世孙摇汉之后。禹治水周行天下,还归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群臣,封有功,爵有德,崩而葬焉。禹五世孙少康恐禹迹宗庙祭祀之绝,乃封其庶子于越,号无馀,其传二十馀世,至周敬王时,有子允常,拓地始大而称王。允常卒,子勾践立,称越王,灭吴称霸。勾践后六世至王无疆,国为楚灭,诸族子争立,其闽君摇以佐诸侯灭秦,汉高祖封摇为越王,摇别封其子为顾馀侯,以爵为氏,汉初居会稽,此即吴中顾氏之先祖。东汉明帝时有顾综,历御史大夫、尚书令,明帝举三代之礼,以乞言受诲。至三国时,有顾雍,即综之后也。相传蔡伯喈避仇于吴,顾雍尝从之学琴书,蔡叹异之。建安四年,孙策取合肥,以顾雍为合肥长。孙权领会稽太守,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郡得大治。后为丞相十九年,深得倚重,子孙繁衍于吴,累朝显赫至数百年。孙权将顾雍之孙顾谭顾承流放,枉见流徙。
吴郡陆氏,乃妫姓田敬仲完之后,见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田齐十一世至齐宣王,其少子通封于平原般县陆乡,即陆终之故地,因以乡为氏。陆通谥元侯,生恭侯陆发,为齐上大夫,发生二子:陆万、陆皋,孙陆贾为汉大中大夫。陆万生烈,为吴令,子孙遂为吴县人。陆烈十世孙有陆闳,东汉时为颖川太守。闳生威,威生续,为扬州别驾。续生稠,为广陵太守。稠生康,汉献帝时官至忠义将军,秩中二千石。子儁为郎中,次子陆绩为郁林太守,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陆康从子陆骏,官九江都尉,太学博士,生陆逊,为东吴大将,官至丞相。此后,陆氏家族遍布朝野。
吴郡张氏相传出自姬姓,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始制弓矢,实张罗以取禽兽,主祀弧星,世掌其职,子孙赐姓张氏。周宣王时有卿士张仲,其后裔事晋为大夫。张侯生老,老生走翟,走翟生骼,至三家分晋,张氏仕韩,韩相张开地生平,凡相五君。平子即张良,汉封留侯。良生不疑,不疑生典,典生默,默生大司马金,金生阳陵公乘千秋,千秋生嵩。嵩五子,其四子张睦字选公,东汉时为蜀郡太守,始居吴郡。此见于欧阳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亦见于邓名世《古今姓氏书辩证》。三国时吴郡张氏有张温、张俨、张敦,皆张睦后人。张温文辞雅重当时,孙权征为议郎、选曹尚书,甚见信重。张温后被孙权冤枉猜忌,张温与他两个弟弟一并被废。张俨博闻多识,纬文经武,子张翰清才美望,博学善文。翰第勃,撰《吴录》三十卷。此后有张澄,入晋为光禄大夫,吴郡太守,子孙繁衍,累朝不衰。
吴郡朱氏本出曹姓,颛顼之孙陆终第五子曰安,赐姓为曹。周武王克商,有曹挟以功封于邾,即今山东兖州邹县仙源东南四十里古邾城,以国为氏,遂易曹为邾氏。从邾挟以下至邾仪父,名字始见于《春秋》,齐桓公霸,仪父附从,进爵称子,春秋后八世邾为楚灭。邾既失国,故子孙去邑以朱为氏。其后盛大者,有沛国、义阳、吴郡、河南四望。汉时有朱买臣,武帝时为会稽太守,和帝时有朱梁,仕为正(谏)议大夫,吴郡太守,郡中朱氏多其后。汉末以至三国间,吴中朱氏之显赫者实有二支,一支是以朱桓、朱据、朱异为代表的吴郡四姓之一的朱氏,朱据因直言劝谏被孙权杖责,后矫诏赐死。而另外一支是以朱治、朱然为代表的沛国朱氏,此即理学家朱熹之先祖。朱治领吴郡太守,在郡三十一年,公族子第及吴四姓多出仕郡。
从东汉末年直至隋统一,这三百多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民族大分裂时期。这一时期处于江南的六个王朝政权,虽然兴亡更替,迅如走马,但他们裂土分疆,雄踞江东,致力于与江东世家大族政治上的全面合作,因而,仍然获得了相当时期的稳定和发展。江东世家大族在积极支持六朝政权,维护门阀集团利益的同时,也为维护江东地区社会秩序的稳定、经济文化的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吴中朱张顾陆四姓,也正是在与六朝政权合作的过程中,随六朝的兴衰而曲折地发展衍变,在六朝的政治舞台与社会环境中,充分显示他们的家族势力和社会生命力。
四姓的崛起,在东吴一代。孙权据江东而王,不能不依靠江东世家大族的全力支持。吴郡朱张顾陆四姓代表了江东世家大族的核心与主体,在孙吴政权的创建、稳定、发展与衰落的全过程中,都发生了重要作用,成为孙吴政权重要的支柱力量。当孙吴创业之初,吴郡人士跟随创业的,军事上有朱桓、朱异、陆逊、陆抗等人,政治上有顾雍、陆逊、张温等人。朱桓朱异父子在与曹魏征战中累建战功。陆逊为东吴大将,黄武元年,刘备率大军来攻,举国震恐,孙权命陆逊为大都督,督朱然、潘璋、韩当、徐盛、孙桓等五万人拒敌。陆逊在夷陵用火攻,破蜀军四十余营,刘备夜遁白帝城,惭恚身亡。东吴从此消除了蜀的威胁。顾雍是最早跟从孙策孙权的江东世族代表,建安四年,孙策取合肥,以顾雍为合肥长。权为会稽太守,不之郡,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讨平寇贼,郡界宁静,吏民归服。后代孙邵为丞相,“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伍,心无适莫,时访逮民间及政职所宜,辄密以闻。若见诺用,则归之于上;不用,终不宣泄。权以此重之。”顾雍为相十九年,以缜密而宽容的长者之风,保持了孙吴政权与江东世族之间和谐的合作关系,国势呈稳定而上升之态。孙权晚年,忌吴地世族势力膨胀,危及王权,因而一改信任为控制,用陆逊为丞相,然“州牧都护领武昌如故”,实际上未能回京履行相事。又逢两宫构争,陆逊多次上疏陈己见,孙权不听,多次派使者责备陆逊,“逊愤恚致卒”。顾雍之孙顾谭、顾承及张昭之子休也因数陈嫡庶之义,而被流徙交州,死于其间。陆逊侄陆胤坐下狱,楚毒备至,骠骑将军朱据被殿杖一百,“以正丧身”。这是孙氏集团与吴地世族之间矛盾的一次大爆发,吴地世族以陆逊之死而遭受到空前的打击,从此之后,东吴国势渐衰。而吴中陆氏仍倾全力为之经略。东吴后期对曹魏与西晋的防务,主要依靠陆抗。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抗都督柴桑,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凤皇元年,西陵督步阐据城以叛,遣使降晋,也是陆抗率军剿灭叛军,收复西陵。后期政治上主要靠陆凯为丞相,凯正直敢谏,积储理财,乃心国事,忠恳内发,使孙皓的独裁暴政不得不有所收敛。
西晋灭吴,江东世家大族的政治活动转入低潮,作为东吴世胄,他们摆脱不了亡国之余的耻辱,因而西晋立国之初,他们大多隐居不仕,只有陆抗二子陆机陆云及顾雍之孙顾荣北上赴洛阳,时号三俊。二陆入洛,虽得张华爱重,吴王晏、赵王伦、齐王、成都王越等先后用之,然终不能行其匡世济难之才,为宵小构陷,兄弟数人,惨遭杀害。顾荣亦数践危亡之际,恒以恭逊自免。
东晋政权是在南北门阀世族官僚的共同支持下建立的。永嘉南渡后,琅邪王氏拥戴之功最多,权势也最显赫,王导任丞相,王敦都督六州军事。其次,太原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等北方大族相继兴起,成为东晋王朝重要的社会基础,把持着中央与地方的军政大权。司马睿初镇建康,吴人不附,王导患之,因进计引顾荣、卢循以结人心,二人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司马睿既依靠北来侨姓世族的支持而立脚江东,又对“敦控强兵”、“导专机权”的现状“畏而恶之”,他急欲改变“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抑制王氏,加强皇权,因此,他不能不依靠江东吴姓世族以求取政治上的平衡。他对顾荣的信任,又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为理由,提拔陆晔为侍中,都体现了他对吴中世族的依靠与信任。这种依靠与信任,在成帝与穆帝时有进一步体现,那就是顾氏和陆氏相继进入中央政权并担任最高职务。成帝时,苏峻反,右光禄大夫陆晔卫帝于太极殿,与弟陆玩守宫城,玩暗中劝说匡术归降,事平,进陆晔卫将军,陆玩为尚书令,兄弟二人俱开府仪同三司。咸康中,王导、郗鉴、庾亮相继而薨,以陆玩有德望,乃迁侍中司空。穆帝时,又以顾荣族兄顾众为尚书右仆射,族子顾和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尚书令如故。这是吴姓士族与东晋政权合作最好的时期,也是吴姓士族仕于东晋最为辉煌的时期。吴姓士族由于分享了一部分重要政治权力,使得南北世家大族之间的紧张关系得到缓和,既保持了国家一个时期的稳定,也使国家能集中力量对付来自北方的军事威胁。此后历三十余年,至孝武帝太元十四年,复有陆玩之子陆纳以尚书左仆射加散骑常侍,拜尚书令。从东吴到东晋,吴中四姓由崛起而发展,至此达到鼎盛。
南朝刘宋,是四姓中衰之时代。东晋末年发生的桓玄之乱与孙恩起义,给东晋门阀士族以极其沉重的打击。战乱历时八年,侨姓士族桓氏、庾氏同归于尽,王氏、谢氏也被大大削弱,东晋初年南下的门阀士族几乎复灭殆尽,只有吴姓士族还保存残余势力。刘宋之初,吴中四姓进入中央政权的几无一人。见于《宋书》所载,陆氏只有陆徽一人,顾氏只有顾琛、顾恺之二人,所任只是地方州郡太守、刺史及将军。只有朱氏犹存先世家风,在刘裕崛起之时,走军功之路,朱龄石、超石兄弟勇武果锐,刘裕伐蜀,以龄石为元帅,累建大功。而张氏则一反前代崇尚玄学清谈、以任清贵之官标榜,不屑地方与武职官之旧习,开始走军功之路,而使吴中张氏有复兴之势。张澄之后,张裕、张邵兄弟并为镇军将军。高祖北伐,张裕出为持节督广交二州诸军事,绥静百越,岭外安之。张邵则预为谋划,舟船武库,一时俱备,武帝重其临事不挠。文帝镇荆州,以邵为司马领南郡相,军国大事,悉决于邵。张裕子永,幼涉书史,骑射杂艺,触类兼善,太祖谓堪为将。永光中,四方反叛,以张永为冠军将军,假节镇吴郡,率军东讨。又持节监青、冀、幽、并四州诸军事,统诸将讨徐州刺史薛安都,累战克捷,破薛索儿。张永为将三十余年,累建功勋,亦三次折兵受损。其间,张氏子弟为将军尚有张岱为冠军将军领益州刺史;张悦为持节辅师将军领巴郡太守;张辩为广州刺史,张兴为右卫将军雍州刺史;张瑰为辅国将军等。
齐梁时代,吴中四姓渐生分化,顾氏、朱氏相继式微,张氏以军功及人物继盛于二朝,而陆氏则有复兴之势。张氏之族由宋入齐有张岱、张绪、张瑰。张岱为张裕之子,少与其兄太子中舍人张演、新安太守张镜、征北将军张永、弟广州刺史张辩俱知名,称张氏五龙。宋明帝时,四方同反,帝以岱有才堪任,使持节督西豫州诸军事、益宁二州诸军事,数年,益土安其政。迁吏部尚书。入齐出为左将军领吴郡太守,齐高帝手敕岱曰:“大邦任重,乃未欲回换,但总戎务殷,宜须望实。今用卿为护军加给事中。”次年迁金紫光禄大夫。演子张绪,少以清简寡欲、善谈玄理为时所重,仕宋为太子太傅、长史加征虏将军,入齐为中书令。王俭尝盛赞“张绪过江所未有”,齐高帝欲用为右仆射,以问俭,俭曰:“绪少有清望,诚美选也,但南士由来少居此职。”褚渊曰:“俭少年未忆耳,江左用陆玩、顾和,皆南人也。”俭曰:“晋代衰政,不可为则。”乃止。这仍然是北来侨姓士族对吴姓士族的权力限制。但琅王牙王氏终竟未能限制吴郡张氏的发展,张绪后为吏部尚书,迁金紫光禄大夫,领南郡王师,加给事中。永子张瑰亦英武有勇,入齐迁侍中,持节督雍、梁、南北秦四州及竟陵、随郡军事,以功授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张氏子弟还有张冲,初随族叔张永为将,除绥远将军,冠军将军,持节督南兖、兖、青、冀、徐五州军事,永元中封定襄侯。永子张稷,建武中曾助宁朔将军沈文秀镇豫州,破魏兵百万之围。梁王萧衍起兵,张稷与王珍国部将杀东昏侯以献,入梁为中书令。由齐入梁,吴中张氏未能继续保持军功家族的地位,除张稷外,绪子张充、瑰子张率、稷子张嵊、由事武复归于文,以学尚风流,人物俊彦享誉吴中。
陆氏沉寂于宋,至齐有陆慧晓享誉极高。建元初为太子洗马,何点称其心如照镜,遇形触物,无不朗然。武帝子为南豫州剌史,帝呼其小名曰:“乌熊痴如熊,不得天下第一人为行事,无以压一州。”乃以慧晓为长史行事。后与谢月出同为竟陵王左右长史,竟陵王谓王融曰:“我府前世谁比?”融曰:“明公二佐,天下英奇,古来少见。”慧晓历抚五政,立身清肃,以礼处人,毋论贵贱。他是六朝时代士庶观念转变的代表,自云生平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这种观念在士族与寒门对立的时代,是极为可贵的。它表明随着战乱与寒门的崛起,门第显赫如陆慧晓者,也正发生着价值观念上的重大转变。陆氏入梁有陆倕、陆杲、陆襄等,陆倕为昭明太子宾客,礼乐多所创革。陆杲为御史中丞,执法敢言,不畏强御,累迁太常卿,金紫光禄大夫。陆襄亦见知于昭明太子,除太子洗马,掌管记,后死于侯景之乱。
发生于梁太清二年的侯景之乱,对南朝门阀世族是一次灾难性的打击。侯景攻破建康后,对“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尽入军营”。城破时,“悉驱城内文武裸身而出,贼交兵杀之,死者二千余人”,“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余家,……至是在都者,复灭略尽。”吴中四姓在侯景之乱发生后,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反抗,陆子隆于乡里聚徒为御,顾野王召募乡党数百人随义军援京邑,城陷逃东阳,与刘归义合军据城拒敌。张嵊时为吴郡太守,闻叛兵围京都,即遣弟张伊率郡兵数千人赴援。又集士卒,缮城垒,为吴郡之备,破叛兵刘神茂部。后兵败,与子弟十余人同时遇害。经过这次战乱,江南的侨性士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吴姓士族也仅存残余,随着庶族地主势力的不断上升,这些残余势力的地位也不再能显赫一时了。
由梁入陈,吴中四姓走向衰落,张氏、顾氏只有张种、顾野王堪称。陆氏有陆山才、陆琼、陆子隆堪称,其余陆琰、陆瑜、陆琛皆以文学见重。
公元581年,隋文帝杨坚结束分裂,统一南北,建立隋朝,建都长安,吴中四姓作为江东世家大族的历史地位便无足轻重了。
吴郡四姓从萌生于东汉,崛起于东吴,鼎盛于东晋,到中衰于刘宋,又分化,中兴于齐梁,而衰落于梁陈,三百年中,起落兴衰,既留下深沉的历史经验,也留下丰厚的文化遗产。四姓之兴,是适应汉末以来特殊的社会政治发展的结果,又是江东特殊的经济地理环境决定的。六朝偏安江左,咸都建康;吴中地迫都辇,有海陆之饶;而商贾并凑,人文鼎盛。永嘉南渡,衣冠来归,当时已有“君子尚礼,黎庶敦庞,土风清嘉”之誉。四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故虽处乱世,也不废中兴。四姓之衰,主要是寒门崛起,削弱了门阀士族对权力的控制,使得门阀政治发生根本性变化的结果。随着隋的统一,京都的北去,新兴家族的不断涌现,以及九品中正制为科举考试所取代,吴郡四姓的优势尽失,因而衰落也就不可避免了。
魏晋南北朝是儒学衰微,玄学兴起的时代。玄学以思辩的形式,表达的是门阀士族集团的世界观,它通过对有无、体用、本末、言意、动静以及自然名教等“辩名析理”的清谈争论,构建成一套全新的思辩哲学体系。吴中四姓生于斯时,长于斯地,在儒学的禁锢崩毁之后,他们也以完全自由和开放的形式,表现了新的思想,新的人生观和新的生活方式。吴郡张氏子弟如张镜、张敷、张绪、张卷、张融、张畅、张充等都好读玄书,能清言。《世说新语》载:“司空顾和与时贤共清言,张玄之、顾敷是中外孙,年并七岁,在床边戏。于时闻语,神情如不相属。瞑于灯下,二儿共叙客主之言,都无遗失。顾公越席而提其耳曰:不意衰宗复生此宝。”张镜少与颜延之为邻,延之常谈议饮酒,喧呼不绝,而镜静默无言声。后镜与客谈,延之从篱边闻之,取胡床坐听,镜辞义清玄,延之心服,谓客曰:“彼有人焉。”由是不复酣叫。这两则故事很能代表四姓清言谈玄之盛。而其最负盛名的当推张融。融弱冠知名,神明俊出,机辩如流。善草书,常自美其能。齐高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融答曰:“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常叹云:“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表现出对传统文化精神的大胆否定和对自我创新意识的自信与尊崇。在生活方式上,他们率性而为,不以世俗议论为意,如张瑰精音律,齐高帝时官给事中,光禄大夫,建武末屡求还吴,居室豪富,妓妾盈房。或讥其年衰蓄妓,瑰曰:“我少好音律,老而方解,平生嗜欲,无复一存,唯未能遣此耳。”张充少好逸游,尝臂鹰牵狗,招摇过市,至三十而折节读书。张氏自张敷以来,并以理音辞、修仪范为事,至张融,则风止诡越,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见者惊异。这些,都表现为对传统礼法和行为规范的超越和反动。
六朝选官,行九品中正制。作为江东世家大族的代表,吴郡四姓自东吴以来即掌握了论荐选拔官员的特权。他们不仅担任丞相、司徒、吏部尚书等官,而且累朝担任地方中正官、大中正官,成为决定士族或庶族士人进入仕途的关键人物。四姓中,陆晔、陆玩、陆纳、陆倕、陆缮、陆襄、陆杲、顾众、顾琛、顾恺之、顾宪之、张裕、张绪、张永、张稷等人都先后担任州中正和大中正官。在六朝门阀政治的历史条件下,这些中正官站在士族集团的立场上,利用论荐选官的特权,为士族子弟进入仕途大开方便之门,那是不言而喻的。但问题的另一方面在于,他们所论荐选拔的官员上任后,官品政绩如何,是更为重要的。从上所论可知,吴中四姓为官,大多能清廉自守,不自封殖,这是应当给予肯定的。如顾雍为丞相,其所选用文武官员,皆随能授任。陆绩为吴郁林太守,罢归时无行李装束,舟轻不可越海,乃载巨石为重。后树其石于家,称廉石,成为陆氏清廉的象征。陆琼官至吏部尚书,而性谦俭,不自封殖。虽位望日隆,而执志愈下。室宇不改,车服不华,俸禄皆散之宗族,家无馀财。张绪亦官至吏部尚书,国子监祭酒,加金紫光禄大夫,而口不言利,有财辄散之,清谈端坐,或竟日无食。死之日无宅以殡,遗命凶事不设柳,止以芦葭车需车引柩灵,上置杯水香火,不设祭。最堪称道的是顾恺之,其三子顾绰积私财甚丰,乡里士庶多负其债,恺之每禁之不能止。后为吴郡太守,谓绰曰:“我常不许汝出债,今思贫薄亦不可居民间,与汝交关,及我在郡,为汝督之,凡诸券书皆何在?”绰大喜,尽出诸文券,恺之悉焚烧,告语远近,凡欠三郎债,皆不须还。这与战国时冯谖客孟尝君,焚券市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凡此种种,都是儒家民本思想和义利观念的体现,代表着民族传统文化的积极成分。
六朝又是文学艺术蓬勃发展的时代,吴四姓的历史贡献,还在于他们为中国文学艺术的发展,培养了像陆机、陆云、陆厥这样的文学文论家,张宏、张彭祖、张永、张融这样的书法家,以及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顾宝光这些著名的画家,并以简约玄澹,超然绝俗的美学风格,以形写神,传神写照的艺术精神,为中国美学的发展,增添新的血液。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张华尝谓曰:“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葛洪称其文“犹玄圃积玉,无非夜光;五河吐流,泉源如一。其宏丽妍赡,英锐标逸,亦一代之绝乎!”所作《文赋》,是我国古代研究文学创作特点最早的一部系统专论,他用赋的语言,分析了文学创作过程,对情与物、意与辞等关系进行了透彻的描述,对中国古代文论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在齐梁文风兴起之时,“吴兴沈约与琅琊王氏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禺页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陆厥第一个站出来,作书与沈约,对那种忽视情物内容而注重章句形式的理论提出了大胆批评。他说:“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又云:“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这是对齐梁形式主义文风泛滥的有力批判。
汉魏六朝是书法史上空前的繁荣发展时期,见于记载的书家比比皆是。吴中顾、陆、张氏亦多出书家。如张宏善篆隶飞白书,妙绝当世,陆机、陆云皆能书,张裕三世皆以书名,惜均未臻一流,只有张融超越二王的创新精神,值得肯定。相形之下,吴中四姓之绘画却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开创了中国绘画史上一个新的阶段。顾恺之是东晋著名画家,多才艺,诗赋书法俱能,尤精绘画,有“才绝、画绝、痴绝”之称。擅画人物、肖像,兼善山水,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他画人重点睛,自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尝为裴楷画像,颊上添三毛,而益觉有神。又为殷仲堪画像,殷眇一目,顾明点瞳子,飞白拂其上,有如轻云之蔽日,人称妙绝。所著《论画》、《魏晋胜流画赞》、《画云台山记》等,据刘纲纪先生研究,它不仅“是我国历史上留存至今的第一篇绘画评论”,而且,“在他的画论里,形与神都因同玄学、佛学相联而提到了哲学——美学的高度”,“是魏晋玄学的美学在绘画理论上的完成。”同郡陆探微,刘宋时为明帝侍从,亦工人物画,尤擅肖像,师法顾恺之。后人论画,以“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笔迹周密”、“紧劲联绵”等特点而将顾陆并称,号为密体,以别于梁朝张僧繇及唐吴道子的“疏体”。张僧繇以擅画佛教人物造像而著称,他虽望出吴郡,而师模宏远,六法精备,用笔多依书法,一变顾陆作画联绵循环之势,着笔不多,点画缺落,而形象具备,有意到笔不到之妙趣,故人称“疏体”。疏体的出现,为中国画的表现技法增添了新的内容,后人对吴中这三位画家都评价极高,张怀说:“像人之美,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神妙无方,以顾为最。喻之书,则顾陆比之钟张,僧繇比之逸少,俱为古今之独绝。”张彦远曰:“迹简意澹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盼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这些评价,既揭示其差别异同,又肯定其地位与价值,是十分中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