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0-28 23:51
提到罗马帝国,人们往往会第一时间想起战功赫赫的军团。从共和国时的崛起扩张,到三世纪危机前的六个世纪内,军团扮演了维持国家内部稳固和对外战胜强敌的重要角色。尤其是在后一个方面,军团在帮助罗马发展成为世界帝国的过程,中居功甚伟。
我们能够在军团的获胜名单中,找到一堆著名的失败者。其中有伊庇鲁斯国王皮洛士和迦太基军神汉尼拔这样的当世名将。也有马其顿和塞琉古这样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国际势力。在东方,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和狡诈奸猾的帕提亚骑士,也都没有在罗马人身上讨得便宜。至于悍不畏死的日耳曼蛮族,也一次次倒在军团面前。
而作为当代罗马尼亚人普通认同的民族前身,达契亚人更是其中的一个知名者。它依靠中南欧地区最具战力的蛮勇武士,曾试图与罗马军团争夺地区霸主的宝座,最终被后者彻底击败征服。
虽然如此,达契亚战士的武勇以及他们与罗马人的激烈搏斗,仍然让所以人为之惊叹。发生在公元101年夏季的第二次塔帕伊之战,就是一场他们与罗马军团狭路争锋的强强对决。
图拉真皇帝明白,他要征服的达契亚人不是非等闲之辈。后者是一支长期定居在当代特兰西瓦尼亚和瓦拉几亚的伊利里亚-色雷斯人山地部族。他们性格粗犷好斗,富有尚武精神。
由于时常与周围其它族裔发生冲突甚至战争,达契亚人的政治军事体系发展相当迅速。大约在公元前1世纪中前期,布勒比斯塔国王在位时,各部族被统一为强大的中央集权王国。按照罗马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的述称,他们甚至能够在一次远征中出动20万军队!
尽管布勒比斯塔死后,他一手创建的王国就因缺乏合适的继承者而分崩离析。但直至斯特拉波生活的1世纪前期,这些蛮族仍然有实力征集4万人的军队。拥有以上规模军队的蛮族,其实力在帝国境外已然数一数二。
不仅如此,达契亚人还在长期与周边邻居的冲突中,发展出了比较完善的谋略规划。罗马军事学者弗隆提努斯就曾记载了达西亚国王斯科里洛的一次趣事。
公元 69年,在得知罗马人正深陷内战事务后,有些臣僚怂恿当时的首领斯科里洛,乘机入侵罗马领地。斯科里洛举棋不定,于是他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他找来两只争斗最凶的狗,在它们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再放进一头狼。结果,两只狗立即放弃它们之间的斗争,联合起来攻击新来的狼。斯科里洛据此认为,介入强敌内部的争斗对己方而言并非福祉,从而放弃了予以干涉的政策。
虽然弗氏所述事件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但却表明达契亚人拥有克制自己冲动本能的理性思考能力。这在当时的蛮族世界中是难能可贵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比喜欢一味蛮干的日耳曼人更加难以对付。因此,当积极谋取对外扩张的图拉真正面碰上企图复兴达契亚的德西巴卢斯国王时,两者之间必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战争。
事实上,德西巴卢斯与罗马人的冲突很早就已开始了。罗马传记作者苏埃托尼乌斯就曾提到,还是多米提安皇帝统治罗马的时代,这位斯科里洛的继承者曾数次与罗马人爆发激烈战斗。他们让名震天下的罗马军团遭遇前所未见的羞辱。麦西亚总督萨比努斯和禁卫军长官弗斯库斯先后战殒,甚至禁卫军的鹰帜都被夺走。
尽管德西巴卢斯最后仍然为新任指挥官提提乌斯所败,不得不签订和约。但除了让罗马人获得若干多瑙河桥头堡以外,达契亚人并未在谈判桌上失去更多东西。相反,他们得到了来自多米提安给予的大笔钱财补助。罗马皇帝甚至每年还需派遣工匠教导蛮族工程技术,在外交上可谓大获全胜。
以上屈辱条件是心高气傲的新任罗马皇帝图拉真所不能容忍的。对以军事指挥官出身、正欲获取无上荣耀的后者而言,达契亚显然是其征服霸业中的极大障碍。因此,再次采取军事对抗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图拉真在继位后,就停止了对德西巴卢斯的财政补贴和军事援助,又在公元101年春天,以边界纠纷为由向达契亚发动战争。
由于蛮族实施诱敌深入的战略,罗马人的军事行动一开始显得相当顺利。图拉真记功柱上的图片显示,当年5或6月,罗马军队从多瑙河与塞尔诺维奇河交汇处的里德拉塔架桥沿河北上。这种宏伟的大桥,被以图拉的名字命名,成为罗马帝国时代非常重要的工程学遗迹。
除了某些被敌人砍倒的树木所造成的障碍,罗马人一开始在沿途并未遭遇顽强阻挡。皇帝自己也在回忆录中兴奋地写道:我们抵达了贝佐比斯,正在向埃济前进。
但随后,远征军进入达西亚首都萨米泽杰图萨的门户,位于比斯特拉河谷顶点的小城塔帕伊。他们才发现蛮族早已占据了附近高地丘陵的所有通道,唯有击败占据地形优势的敌人才有可能继续前进。于是,围绕塔帕伊的归属,双方之间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血肉之搏。
与蛮族不善防御战的传统形象不同,塔帕伊地区的防御工事实际上相当完备。图拉真记功柱的图片就显示出塔帕伊城墙的构筑十分坚固,不仅棱角鲜明,还拥有专供弓箭手射击的塔楼。讽刺的是,它们正是多米提安时代被派往当地教导达契亚人的罗马工匠所建造。
不止于此,德西巴卢斯还在塔帕伊城四周重要的战略关隘和高地上布置了主力军队,以便随时驰援遭到围困的塔帕伊守军。显然,他吸取了公元88年时的第一次塔帕伊之战中的教训。那一次,提提乌斯以快速突袭的手段通过此无人防守的关隘、迫使自己战败求和。
因此,尽管他所征召的士兵数量远远逊于图拉真那8个军团、90支辅助部队、禁卫军和蛮族同盟组成的11万大军 ,却能依靠防御体系和地形优势弥补人数的不足。
我们从图拉真记功柱的刻绘上得知,为了扭转因地形劣势导致的被动挨打,罗马皇帝一方面下令辅助骑兵抄远路迂回到达契亚军队背后。在正面,则布置辅助步兵大队去攀登蛮族占据的高地,企图以此围歼对手。
然而达契亚国王对此早有准备,高地上的蛮族步兵事先即已被告知可能遇到的情况。他们迅速向攀爬的罗马士兵投掷枪矛,然后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
达契亚人的装备相比罗马军团可谓粗鄙。普通士兵毫无甲胄保护身体,仅手持长矛和具备达西亚民族特色的弧形铁镰刀——法尔克西斯。即使其中的主力精锐,也只是简单地装备斯基泰式的鳞甲、弗里吉亚青铜盔、椭圆盾和短剑。但就是这样一支装备简陋的蛮族军队,却依靠高山密林的地形优势成功地阻止了入侵者的突破。
虽然在图拉真记功柱上为炫耀帝国武力,特意展示了罗马士兵依托大盾、从空隙间用短剑刺入未得到甲胄保护的达契亚人腹部的画面。还显示了两位辅助士兵向皇帝进献敌人首级的大幅特写。然而真实情况却是,罗马人的大盾重盔在狭窄的密林高地中完全起不到护具的作用,时不时就有冷箭或长矛射穿他们裸露的膝盖或关节。整个军团的冲锋被阻止。与之相反,蛮族却有效地守住了重要的战略要地,白热化的战斗顿时陷入僵持。
罗马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久攻不下,无疑激起了达契亚人获胜的信心。他们当中的布里人及其盟友,向罗马皇帝传递了要求后者撤退的议和条件。有趣的是,这些信息被誊写在一根巨大的蘑菇上。
尽管遭受了沉重损失,性格坚毅的图拉真仍然当即予以拒绝。确实,双方之间的战况是如此激烈,以至于连皇帝都注意到巨大伤亡所导致的医疗用品紧缺。当医用绷带消耗完以后,最高统帅甚至不吝惜自己的衣饰,将它们裁成小条以供包扎。这一看似煽情的故事足以证明罗马军队受到敌人阻击力度之大、伤亡之惨重。
图拉真寄予希望的骑兵突袭,似乎也并未取得进展。德西巴卢斯虽然没有精锐的山地骑兵,但却早早争取到了拥有强大的骑兵盟友帮助。他从东方的萨尔马提亚联盟中,联络到了罗珊尼亚人的支持。后者拥有当时东欧地区首屈一指的骑兵力量。其具装精锐武士全身覆甲,即使相比帕提亚人也毫不逊色。当他们手持长矛、依托速度发动冲锋时,没有任何一支罗马骑兵能够抵挡。
实际上,后来扬名帝国的悍将卢西乌斯·昆图斯及其麾下的摩尔骑兵们,似乎在此战的记录中完全中消失,丝毫没有表现出名将风采。这一事实从侧面间接承认了罗珊尼亚骑兵参战后,罗马骑兵任务失败的事实。
倘若双方势均力敌的战斗模式仍然继续下去,鹿死谁手仍然犹未可知。但就在此时,天气突然发生了剧变。方才还阳光明媚的万里晴空,遽然间被沉沉乌云所覆盖,闪电时不时划破如夜色般黑沉的天际。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山区间回响咆哮,瓢泼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对现代的当地居民而言,这样的天气在盛夏时分的特兰西瓦尼亚十分常见。因为后者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夏季是其最容易发生雷暴的时候。然而,在德西巴卢斯及其麾下的达西亚将士看来,突然出现的雷雨天气很可能是雷神扎摩尔克西斯发怒的前兆,是带给他们放弃战斗的重要信息。再加上山丘因大雨而变得湿滑泥泞的糟糕环境,达契亚国王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此举等于是放弃了如此险要位置的把守,将战争控制权主动让予对手。松了一口气的罗马皇帝对此则欣然笑纳。这场双方都死伤惨重的大战,就以如此戏剧性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德西巴卢斯的主动放弃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因为它不仅意味着孤立无援的塔帕伊城最终沦陷的命运,也预示着罗马人打通了前往达契亚首都萨米泽杰图萨的门户。
果不其然,第二次塔帕伊战役结束不久,图拉真即组织了对塔帕伊城的围攻,并迅速将其拿下,其战略态势相比战前大为改善。对达契亚人更为不利的是,帝国厚实的人力物力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此战惨重的损失。但蛮族却无可能弥补如此消耗。因此,当图拉真占领与德西巴卢斯一样的地理位置后,缺少地利的后者就再无能力与罗马人继续相持下去,达西亚战争的最终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单就塔帕伊战斗本身而论,德西巴卢斯在战后所宣称的胜利也并非他的信口开河。因为,蛮族能以兵力和装备的极大劣势,在正面取得与名震天下的罗马军团势均力敌的战斗结果。尽管有依赖地形优势的加成,其战术成就也不容小觑。
对此后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的罗马皇帝来说,以强大兵力装备的双重优势,却只能依靠天气异变才突破僵局的战斗,也绝对称不上是其一生征战辉煌业绩的亮点。
可以说,达契亚勇士在和罗马军团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德西巴卢斯的最终失败,是整个国家大战略势弱的现实反映,并不能掩盖他在第二次塔帕伊之战中的战术荣耀。如果达契亚勇士能有帕提亚般的国力和体量,必将带给罗马军团更多苦涩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