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0-05 21:36
《天台上的父亲》写了一个极端特别的事件:子女想尽办法阻止想加速死亡进程的患有抑郁症父亲,但父亲最终从天台跳楼自杀。子女们明知道死亡对于患有抑郁症的父亲来说是解脱,甚至对于子女来说也是解脱,但“我们”都在努力避免这场早就被预告的自杀真正发生。究其根本,子女只知道站在爱的天平一端,从未想过理解并帮助父亲,这也导致了在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面目模糊。
父亲
在《天台上的父亲》中,父亲对于儿女们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在“我们”兄妹三个的童年时代,父亲是完全缺位的,并且后来这段父爱缺失的历史,成为整个家庭秘而不宣的禁忌话题,没有人谈论它,“那样对他会有一次结算,但那是他作为一家之尊不能接受的”,“只是我们和父亲之间,这种隔膜,再也不可能擦干净了”。读者能够轻易窥见,在儿女们与父亲之间其实缺乏真正的水乳交融的亲情联络,仅存着冰冷生硬的血缘捆绑,这样的亲情没有一丁点以理解和包容为基础的“爱”在其间,以至于在父亲退休罹患抑郁症之后,最懂他的人、最牵挂他的人不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儿女们,却是他的挚友和他曾经带过的下属。直至父亲自杀后,父系权威伴随着父亲的肉身消亡而失效了,在沉痛混杂着解脱的“失父”情绪中,儿女们反而获得了某种重新认识父亲的契机,并进而生发出想要走近父亲内心世界去看一看的情感渴求。父亲死后,子女们一面通过回溯各自的记忆,一面在母亲和旁人的叙述中展开对真实的父亲的追认和寻找。
该小说语言简单朴实,情绪丰富饱满。在邵丽的创作谈《父亲的历史》中提到了小说《天台上的父亲》中的父亲角色并不是指代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父亲,但她一直都在试图寻找各种角度思考她与父亲的关系,也想更具主动性地重新认识父亲。她将自己丰富细腻的情感体验融入文学创作,笔下的人物故事也成了重新认识父亲的一个契机。正如邵丽所说“恰如其分地处理父女或者父子关系,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视角,将父女、父子关系中的难题化为文字语言,书写着对父亲的解读。小说中的父亲在县委武装部工作,在“我”八岁时父亲因为言论问题被下放到偏远的部队外营地,母亲跟随着父亲,“我们”三个兄妹寄养在乡下的外公外婆家。童年时期充斥着对父亲的担忧和失去父亲的恐惧,长大后与父亲关系日渐冷淡。父亲退休后因患抑郁症想自杀,一家人又重新聚集起来,兄妹三人轮流看守父亲。在父亲跳楼自杀后,“我们”与母亲的交谈中又将往事重新揭开。小说并没有离奇惊异的情节,只是以回忆的形式展开家人之间的平凡点滴。语言简单朴实,比喻的手法使抽象的情绪具象化,精准地勾勒出了人物之间复杂的情感。
该小说的情感始终围绕着父亲发生转变,经历着“无父”“审父”“弑父”等不同时期的情绪式书写。叙事方式由表及里,情绪式书写由浅及深,层层挖掘,最终通向内心的隐蔽之处。南帆在《冲突的文学》中描述过“无父”:“无父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儿子得到了空前的自由与自主。用父亲名义传达的一切指令与戒律都取消了,儿子可以随心所欲,尊重生命所涌现的每一个愿望。”小说中“我”得知父亲跳楼后感觉好像被撞击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刚跑完马拉松,既松懈又虚脱。长时间看守父亲就像进行着一场持续的马拉松比赛,父亲的自杀意味着解除了这场紧张的对抗。比喻的形式将两个场景下的同感触连通,清晰地描摹出“无父”后解脱与松弛的心情。除了松展紧绷的心弦,“无父”后“我”的情绪也逐渐平和,“父亲不在后,我的情绪在慢慢平复,已经不再那么焦躁、暴戾和善变”。作者并没有将“无父”后的处境设置成悲凉无助,父亲的“缺失”反而成了子女自由解脱的象征。
该小说以“审父”的口吻追寻父亲自杀的原因,以旁观者的视角重述着过去的故事,审视着父权的一生。父亲谨慎小心,几乎每天的工作、生活甚至是思想都记录在笔记本上。作为一家之尊,父亲拥有绝对的权力,他指定哥哥的婚姻,让逝去战友的女儿做他的儿媳妇。母亲总是放低身段成全父亲,对父亲唯命是从。追溯儿时与父亲有关的回忆时,在那段被父亲遗忘的岁月里留下的是疼痛、寂寞和恐惧,是一片碎玻璃般扎痛的感觉。作者以审视的姿态评判着父亲,对父爱的渴望融进伤痛的语言之中。
难以言喻的“弑父情结”在西方远古神话中就有出现。“弑父的行为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力求摆脱父权文化统治的渴望”。对于“我”而言,父亲扮演了压抑者的角色,逼仄的环境让“我”想要逃跑。对于哥哥而言,父亲拥有掌控权,对哥哥婚姻的干涉正体现了他的权威性。哥哥对婚姻的不满验证了其反叛的情绪,“有一次跟你嫂子生气,我就想赶在父亲之前自杀!那个时候我恨死父亲了,我就想,你怎么还不死啊!”彼此间的不理解、子女对父权的反抗,都成了横亘在中间的一堵墙,无形中激化了“弑父情结”。而“反抗父亲、超越先驱就经常成了子辈表白自我、掌握话语权力的第一个步骤”。
获奖记录
2019年12月,该小说获第十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短篇小说奖。
2020年10月,该小说获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提名奖。
该小说首发于《收获》2019年第3期,后入选小说集《天台上的父亲》。
邵丽,当代女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河南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创作小说、诗歌、散文四百余万字。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作家》等全国大型文学刊物,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选载。著有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我的生存质量》《黄河故事》《金枝》等。作品曾列《收获》《十月》《扬子江文学评论》等年度排行榜榜首,先后获《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年度中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我的生活质量》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多部作品被译介到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