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更新时间:2023-08-23 03:09

《怀念狼》是中国当代作家贾平凹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讲述记者“我”一次去商州采访,得知商州从前组织过捕狼队,捕杀野狼。现在商州只剩下15只狼,他们还给这15只狼编了号。这个故事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开始寻找这些狼。在寻狼的过程中,“我”与身为捕狼队队长的舅舅不期而遇,随后他们遭遇了一系列与狼有关的事情。15只狼一只只被捕杀,引起了一连串发人深省的故事。

内容简介

商州自古便是野狼肆虐的地区,人和狼发生过不少惨烈的争斗。“我”的表舅小时被狼叼走了,后来人们又把他从狼口中夺回,从此脖子上留下了3个怎么也消失不了的疤痕。舅舅后来做了猎人,以打狼为生,并因此享受过不少殊荣。然而世事难料,今天的狼已经成了被保护动物,舅舅也成了行署的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的成员,普查了商州所剩15只狼的详细情况。

“我”和舅舅在熊猫基地巧遇,在专员的安排下与舅舅一起为这15只狼照相存档。在寻找狼的过程中,“我”和舅舅遇到了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人与狼的冲突终究不可避免,村里人为打死最后一只狼而后快,而“我”最终也未能实现保护狼的抱负,猎人们也因为见不到狼的影子而虚弱,一个个得了各种怪病死去。

创作背景

全球化、现代化大背景下,极端发达的高科技、互联网虚拟世界所导致的人类与大自然隔离,以及由此导致的肌体能力退化和生命危机,以至于在多样生物面前丧失了安全感;与之相对的是虚拟世界所培育出的征服力的膨胀,灵魂被物质欲望所淤塞的精神生态危机。保护狼这样一个普通而又平常的生态题材,成为对于人类和地球生物的大关怀与大悲悯,对人性和人的生命力的大批判、大反省。《怀念狼》作品完稿于2000年3月24日。

人物介绍

高子明——“我”

“我”在西京城里住惯了,久而久之,“我”的生活热情开始消失。“我”是来自城市的作家兼记者,“我”在乡下寻狼拍照采风。“我”寻找狼实际上是一次文化上的寻根,“我”与傅山传奇式的舅甥相认,是“我”寻找到“父亲”的开始,而后来与傅山的分离以及傅山的变成人狼,“我”寻找狼拍照的愿望未成,都宣告了“我”文化寻根或寻父的失败。“我”重新成为一个无父的人,一个精神无所皈依的漂泊者。

“我”并没有成熟的“生态保护”思想,“我”之所以保护狼,竟然是由这样一些混乱的缺乏科学性的消极思想支持着的:“我”崇拜世间的声音,总以每日听到的第一声音来预测这一天的凶吉祸福,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由于过高地认识狼对人类生存的“生态”作用和价值,认为雄耳川人由于“长时期的没有狼,他们在生存竞争中已经变得很虚弱了,“我”竟然建议“专员”向商州投放新的狼种。这个荒唐的建议,理所当然地遭到“村人”的不满和反对:村人都知道“我”是建议过专员投放新的狼种的,对“我”就冷淡起来。到最后,当狼群真的来了以后,“愤怒的人群”甚至要揍“我”。当狼群已经疯狂地伤害村人和牲畜的时候,“我”依然站在狼的立场,帮助被围困的狼逃命,甚至,狐假虎威地抬出“行署”和“公安部门”来威胁那些与狼群进行殊死斗争的老百姓。难怪“村里人”要说:“打这狗日的城里人,城里人日子过得自自在在,只图保护狼哩,是这狗日的给傅山灌迷糊汤了,把他捆起来,捆起来。”接着,一阵如雨的拳脚,“我”被打倒了。“我”双手搂抱了头,蹲在地上,立即有人从后裆处再次将“我”扳翻,“我”的头发被揪起来,衣服也被撕破了,眼前晃动的是无数血红的眼睛、咬得咯吱咯吱响的牙齿,一口浓痰就落在了“我”的鼻子上。“我”最终是被用一条麻绳捆在了门前的柿树上。“我”大声地叫喊我的舅舅,舅舅回头看了“我”一下,他没有来救“我”,连一句制止的话也没有。“我”还在叫:狼只剩下三只了。众人哈哈大笑。到最后,在“我”看来,狼被打死,人活的意义也失去了。

傅山

傅山是20世纪50年代全县闻名的打狼英雄,后来却奉命去保护已面临灭种危险、硕果仅存的10只狼。然而却因为他思维中所存留的对于狼这种动物生命力旺盛、凶猛而又残忍、狡猾的定势,最终阴差阳错地将狼全部消灭。傅山这个形象既是人类的辉煌与勇敢的象征,也是人类专制、麻木、偏执与自身生命力萎顿,心理精神生出了病患的生动象征。

作品鉴赏

主题思想

对人类盲目自大、狂妄自尊的自我中心主义的反思与批判

在工业文明高奏凯歌的今天,人类借助工具理性向大自然猛烈进军,创造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光辉业绩。然而,人类也在主体性狂妄的胜利中迷失了自己,走进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历史迷雾之中。随着生态危机的日益严峻,人类的生态意识渐渐觉醒,以人与自然关系为核心的生态书写走向了文学创作的历史前台。站在动物视角,思考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成为生态文学与生态反思的独特场域。

1、生态意识之忧

在中国传统价值观念体系中,历来是以人的利益为标尺,把动物分别按“益”“害”“善”“恶”“凶残”“驯良”等分类,以确定它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以此传统,狼几乎集所有动物之负面形象于一身,被视为贪婪自私、野蛮凶残的象征。狼承载了人太多的误解和恶谥,当人们换种角度不再如此狭隘地看待它时,完全可以从其身上发现生命的庄严与高贵。《怀念狼》中几处对狼之情感意识的书写,如狼为死去的熊猫献花以表哀思,为死去同伴悲痛欲绝,集体悼念恩人等情节,体现了贾平凹对动物独有的生命意识和主体性的关怀与尊重。人并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价值主体,狼有其存在的独立价值,这种价值并不需要人的主观赋予,它是客观存在的。狼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感受,它们应该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意识和存在的权利。

《怀念狼》小说中对狼的怪异行为和心理的描写,可以不认为狼通人性,但至少应该看作狼有狼性。这种狼性也是狼的灵性,作者将其扩而广之,象征着自然的灵性。高子明被这种狼性所感染,对狼产生了同情与敬意。其实,对自然生命的敬意源于对其内在价值的承认,人应该像爱护同类一样去爱护芸芸众生,因为自然万物有自身的内在价值。“‘我’坚持灵魂是随物赋形而上世的,人虽然是万物之精华,从生命的意义来说,任何动物、植物和人都是平等共处的,强食弱肉或许是生命平衡的调节方式,而狼是生命链条的一环。”狼有自身内在的价值,从生命意义和维护生命链条的角度而言,狼的内在价值应该得到人的认可与尊重。高子明对狼萌生了价值同情与生命敬意,由被动“寻狼”到自觉“护狼”,生态意识逐步觉醒。面对狼崽,“我”产生了深切的同情。“‘我’想到了‘我’的孩子,孩子在看电视时,一旦有枪战镜头就吓的将头塞进母亲的怀里,而这狼目睹了它的长辈被枪杀,它的哥哥或者姐姐被一下子摔死,狼崽也是长心的,它该有多么的恐怖呢?”

在傅山和烂头的极力围剿下,数只狼已经殒命,当他们再次举起猎枪时,“我”下意识地发出了愤怒的吼叫,“不要打死它。你们杀红了眼了吗,一枪也把‘我’打死吧。”并站在狼与傅山中间,企图阻止傅山和烂头对狼的屠戮。高子明对狼的处境萌生了深切的同情,并逐渐意识到了狼对于生态平衡的重要意义,狼是整个生命链条的一环,没有了狼,自然和人也必然会蒙受灾难。“狼被屠杀的几近绝迹,如果舅舅和烂头的病算是一种惩罚,那么更大的惩罚可能就不仅仅限于猎人了。”在这种生态意识的支配下,“我”以个体的行为,以一己之力抗衡着以傅山、烂头和整个雄耳川人对狼的仇恨与屠戮。然而,无论是对傅山的劝诫,还是对雄耳川人屠狼行径的阻止,“我”都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该小说中的“我”是一个生态保护者的身份角色,而这种角色并未得到众人的认同与认可,在族人冷漠的污蔑与围殴下,不得不狼狈地逃回西京。面对毫无生态意识的大众,个体生态意识的觉醒显得微弱而苍白无力。“我”寻狼、护狼行动的失败,暗含着作者对当下人们生态危机意识不觉醒的深重忧患。

人类认识到以动物为代表的自然界对生态平衡的重要作用,为了生态系统的长久运行应该保护处于“弱势”地位的自然,然而这种维护生态平衡的意识在人类内心并没有达到自觉的高度,仍然充斥着现代社会的功利考量,体现着当今社会的浮躁心态。商州行署虽然建立了大熊猫繁殖基地,颁布了禁猎条例,然而以行署专员为代表的地方官员此举之目的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大熊猫繁殖基地的黄姓专家想以繁殖大熊猫来为自己申报职称;就连“饱含”生态意识的“我”当初也希望为狼拍照建档而一举成名。这种不自觉的生态意识正是作者对人类生存困境深深忧患的体现。

2、价值立场之议

贾平凹以“我”寻狼、护狼行动的失败,表达了对当下生态意识不觉醒的忧思,而当下生态意识的不觉醒不是因为生态问题不够触目惊心,而是人类对自己赖以生存的自然界所持的价值立场偏误所致。在《怀念狼》中,贾平凹对人类这种偏误的价值立场给予了揭露与批判。人类愚昧地认为,只有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人之外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人服务的。在这种愚蠢的自我意识支配下,人类对大自然采取彻底的利用和征服态度,几乎完全丧失了对大自然内在价值最低限度的尊重和敬畏,对人在大自然中的位置也缺乏基本的理性认识和清醒反思。人总是先验地把人类视为唯一具有内在价值的生命存在,把其他自然生命仅作为工具对待。其实“人根本不是万物之冠:每种生物都与他并列在同等完美的阶段上。”人不是世界的唯一,只是其中的一员,人不能极端地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完全不顾其他生物的存在。

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利己主义,它遵从自利的原则,从自己出发、以自我为中心是其行为主体做出选择的唯一动机。该作品中的傅山,时刻认为自己是个猎人,而猎人就是为了打狼而生,不能打狼,也就不是猎人了。他将猎狼看作是猎人的天职,将消灭狼作为实现人生价值的目标,这显然是以人自身的价值和生存为中心来定位人与狼之关系。“人见了狼是不能不打的,这就是人。”人见了狼必然要打,这就是人,这是由人性决定的。因为“人性的首要法则,是要维护自己的生存,人性的首要关怀,是对于其自身应有的关怀”,因为狼威胁到了人的生存,而人要维护自己的生存必须要猎杀狼。人完全是以自己为中心,以自身的利益来考虑这个世界,人之外的一切对人来说只是工具。凡是能够为人服务的,凡是能够为人带来利益的,人便肆无忌惮地去做,什么都干,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敢干。人们自私地认为除人以外的一切都是死寂的,没有生命、意识和内在价值,一切都是以我为中心的,这是一种愚昧无知、低级幼稚、自欺欺人的可怖意识。不可否认,人类自身的生存应该是第一位的,人类的生存也是在对自然的消费和利用中实现的,从人的立场出发,自然理应为人服务,但是自然承载的负荷是有限度的,超出了底线,自然终将走向人类的反面。

《怀念狼》通过人与狼关系失衡的书写,展开了对人类中心主义价值立场的揭露与批判。人与狼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二者相互依存,紧密统一。没有了猎人狼会自杀,没有了狼猎人会得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疾病,猎人和狼是生态系统的有机组成部分,任何一方脱离其间,都难以健康、长久地存在。傅山和烂头奉行自我中心主义,以满足自己的私利与私欲为中心,对狼赶尽杀绝,人变成了“人狼”。人是万物之一,也是这个世界中唯一能够用关于这个世界的理论来指导其行为的物种。从生态序位来看,人与万物在这个自然生态系统中的地位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说人类是其中进化的最高级的物种,是唯一能够用相应理论来指导其行为的物种,那么人应该认识到这一点,更应该为这个生态系统的健康、长久发展贡献一己之力,而非一味地占有与索取。该小说结尾,人变成了“狼”,这是贾平凹对人与狼关系失衡的一种思考,也是对人类盲目自大、狂妄自尊的自我中心主义的一种反思与批判。作者提出了一则关于生态危机的警示:如果人类继续在人类中心主义意识的支配下一意孤行,只能加剧自然与人类的疏离,自然野性的消失必然致使神性与人性的分裂,只能使自命为世界中心的人类失去自然和精神家园,成为无家可归的病态的幽魂。

3、人性异化之思

生态分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自然、社会和人三者是一个相互关联、不可分割的生态系统。人类对自然界价值立场的偏误导致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猖行,致使人类的主体性之欲膨胀到了极端的境地,人性渐渐迷失。人与自然关系处理失当,必然引起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关系的不和谐。生态危机不仅发生在自然和社会领域,也发生在精神世界。贾平凹敏锐地观察到了由生态危机带来的人类精神失衡的危机,并将其通过人与狼的关系表现出来。

人与狼的关系实质上是人与自身的关系。“人见了狼是不能不打的,这就是人。但是人又不能没有了狼,这就又是人。”人要在与狼的斗争中生存,体现生命的力量,因此要打狼;没有了狼,猎人就丧失了生机与斗志,失去了生存的动力与意义,故而人离不开狼。人在与狼的斗争中征服了狼,体现了主体性的胜利,在征服狼的胜利中确认了人的本质力量;而离开了狼,人便失去了确认本质力量的对象,必然会陷入孤独、萎靡与异化之中。“人是在斗争中成人的,狼的消失使人陷入了惊恐、孤独、衰弱和卑鄙,乃至于死亡的境地。”没有了狼,人将会陷入恐惧、孤独和心态失衡的精神变异之中。正如该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没有了狼,猎人患上了莫名其妙的怪病:人极快地衰老和虚弱,神情恍惚,先是精神萎靡、乏力无气,继而视力衰弱、手脚发麻,日渐枯瘦。狼被禁止猎杀,捕狼队解散,猎手们整日将时日消磨在索然无趣的生活之中,似乎除了打架斗殴、酗酒滋事,他们无所可为,精神上变得异常孤寂、萎靡。精神的病变使得那些曾经彪悍健壮的猎手们患上了无法医治的稀奇怪病。“动物与其他自然资源构成了人类生存的维持系统,动物的灭绝也意味着人类自身的危机,这是无以逃脱的自然规律。”狼的灭绝,使猎手们陷入了身体变异与精神危机的双重灾难之中,而狼与猎手的关系隐喻着自然与人的关系,人在与狼的斗争中维持着自然生态和人性生态的和谐,而人强势挤压了狼的生存空间致使了狼的灭绝也直接诱发了自然生态的危机和人的生理病变与精神危机。

贾平凹感受到了人与自然关系失衡之后,必然给人类带来灾难——人性迷失、异化的精神之殇。通过人与狼关系的描写,贾平凹将目光对准了人与自身的和谐统一,展开了对人性的思考,投射出对当下人类生存境况与精神迷失的忧虑。作者用魔幻手法表达了对现代人性异化的批评与责难。狼消失了,人狼出现了,异化的人性与残忍的兽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新物种”的出现,是人性异化的结果,是狼和人变异之后的产物,它没有遗传人的善良天性与狼的纯真野性,而是将人的贪婪与狼的残忍变异到了极致。没有了狼,雄耳川人渐渐浸染上了狼的行为与习性。人异化为了狼,这是使人始料不及的偶然,也是生态危机与精神失衡后的一种必然。为了维护生态的平衡,自然界需要狼;为了人性的和谐,我们要消灭人狼,克服异化。面对日益恶劣的生态危机,人类在精神上越发孤独、寂寞。战争、灾难及道德的沦丧使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贾平凹对现代社会异化的人性给予了尖锐的批判,对人类现实的生存境况与未来命运展露了思考与忧虑。人类中心主义观念是生态危机发生的重要因素,也是人类生态意识不觉醒的阻力所在,贾平凹通过人与狼关系的勾勒,对生态意识之薄弱、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和人性异化的现状给予了反思与批判,也通过人与狼之关系建构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审美理想。

4、审美理想之建

该小说中,如果说高子明与狼之间的关系体现了作者关于生态环境的关注与思索,傅山和烂头与狼的关系展现了其对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与人性异化的反思与批评,那么红岩寺老道士与狼的关系则代表着人与自然审美共在之理想的建构与尝试。由于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猖行,人类生态意识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在此情景下人类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采取了极端的征服与利用的方式,致使人类陷入了生存与身心危机之中。贾平凹通过红岩寺老道士与狼的和谐共处,为人们指明了人与自然审美共在的方向与道路。人与狼之间不能仅仅是对抗,而应是一种主体间性的关系。对抗缓解不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只有对话才是正确的航向。人与自然万物之间,不是主与仆、征服与被征服、主体与客体的关系,而是人类与自然两个主体之间的交互主体性的平等友爱的对话关系。人与自然万物都是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物种,而生态系统中的每个物种都有主体性,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与独特的生存空间,且与生态系统内部其他物种之间都是交互主体性的关系。狼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它和人一样有自己感受外部世界的方式,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和生存权利,而这种生存空间与权利不能被人为侵占与剥夺。只有摆正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才能处理好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关系,在人类生存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在。

《怀念狼》中,人与自然间“与狼共舞”式的审美理想状态在红岩寺老道士与狼的关系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老道士眼中,狼不是凶残贪婪的代表,而是像人一样通情理、有灵性。他像对待同类一样对待狼和其他生物:红岩寺有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喂养了各种幼小的野兽,一旦这些野兽有了生存的能力,老道就放生了。正是老道士向狼敞开了友好的胸怀,狼也心领神会地读懂了老道士的善意,当狼生病时便会到红岩寺来让老道士医治,而老道士用木棍清理了狼的脓疮之后,狼竟前爪跪地呜呜了三声后离去。老道士与狼之间没有像猎人与狼见面格外眼红的那种剑拔弩张式的紧张,而是人与人友善和谐的场景。老道士深谙平等相待、和谐共处的生态伦理。他尊重狼的意志,关心狼、爱护狼,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和众生平等的信念取得了狼的信任。当他归西弥留之际,仍然对狼心存挂念。

当然,老道士的良苦用心与诚心实意也并没白费,当他驾鹤归西之后,狼群自发前来吊唁:以前被老道士医治过的大狼带领着五六只狼,口衔金香玉,在柏树丛里闪动着绿莹莹的光点。狼群前来吊唁老道士,并且带来了珍贵的礼物,是感恩,也是无言的怀念。这是一幅人狼和谐共处的温馨画面。老道士与狼这两个生态系统中的主体,通过对话建立了一种超越人与动物恩怨的亲密和谐的关系,这样的故事情节看似不切实际,却暗喻着贾平凹构建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在的审美理想的尝试。

《怀念狼》通过对人与狼神秘离奇故事的演绎,蕴含了丰富的生态思想,表达了贾平凹对人类现实生存境况的关注与忧虑、对人与自然审美关系的解读与构建。通过高子明寻狼、护狼行动的失败,表达了生态意识不觉醒与缺席的深沉思考;通过人打狼、消灭狼、变成人狼过程的揭示,对人类所持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立场和人性异化的精神现状给予了尖锐的批判和严厉的控诉;通过老道士与狼的和谐共处,展现了其对缓解人与自然紧张关系,构建与狼共舞的审美理想的尝试与努力。狼在时,人要打狼;狼不在了,人却需要狼、怀念狼。没有了狼,人要活下去,只能在心里有狼了。这是一种生态的悖论。怀念狼,用贾平凹的话是:“怀念勃发的生命,怀念英雄,怀念世界的平衡”,也怀念自然的野性和纯性。

艺术特色

《怀念狼》结构线索单纯而清晰、脉络分明。作者主要通过“打狼、寻狼、保狼”“三段式”场景结构构筑全篇。它使众多的事件情节在“段”与“段”之间密切联系,互动发展。这些“场”、“段”情节的发展往往都有一个能够生发、拓展的物象,它们构成情节三段发展的基本元素和审美意蕴的象征意象。它们或是关于狼的传说,或是金香玉石头,或是狼皮褥子,虽然仅从单一物象上看,它不具有审美的丰富效应,但是它们合构起来就突破了线性因果关系的叙述内容,构成复调、合声的表意效果,既增强了《怀念狼》整部小说的表现力,又平添了该小说的可读性和感染力。

打狼:打狼是《怀念狼》情节三段论主线的开端。作为打狼的因由性开端,该文本一开始就向读者描绘了一幅令人怵目惊心的“狼灾匪害”的图景。而且还将狼灾和匪患并行叙述,指出狼、匪本来就一家。正由于狼的猖狂和肆虐,才导致了猎人和捕狼队的出现。

寻狼:寻狼是《怀念狼》情节三段论主线的发展。在政府干涉下,肩负着“普查”和“拍照”两项任务,猎人、记者、烂头一行三人一起找狼。人们寻狼的过程也是赎罪和自我更新的过程。人们寻找狼,也就是希望亲和自然和寻觅人类灵魂栖息的最后的家园。

保狼:保狼是《怀念狼》情节三段论主线的结局。傅山也想保狼,他也意识到无狼的恐慌,然而他的英雄猎手的身份决定了他只能站在狼的对立面。烂头作为一个帮手,在人与自然关系中,他没有“记者”和“傅山”那么多的顾虑,游戏、享受人生的生活态度,决定了他不可能有太多的责任感和忧患意识。而明子自始至终是以生态保护者自居,而且为“保狼”付出诸种努力。

“三次找狼”:《怀念狼》中三次写到找狼,作者从三个断面展开情节。三次找狼,看似循环往复,但决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次都有意蕴提升。第一次找狼,人们发现被人驯化的大熊猫生命力脆弱,产仔也不能成活。动物原本是自然生态链中的一员,它一旦被人所驯养,就失去自然生命本能,变得脆弱不堪。这种人化的自然现象令人对曾经主体性高扬的现代性反思不已。第二次找狼,人们发现郭财泯灭人性,竟将亲生儿女推往车轮下讹人钱财。尤文更是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竟然有48人死在他的刀下。第三次找狼,作者以夸张的手法,描绘出傅山老家雄耳川人“狼化”的变形现象,暗示着人与自然为敌的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

贾平凹在《怀念狼》简单的情节结构中,通过“犯中见避”的三段手法使相类似的情节表现出迥不相侔的叙事张力。它使原本就充满着商山民间信仰生活文化内涵的文本,更显出古朴而玄妙的意蕴。

魔幻叙述手法

《怀念狼》以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著称,并通过夸张的描写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狼的智与勇,诡与异。狼会扮人扮猪扮狗,经常迷惑人,并让人产生幻觉。一个具有魔幻性质的符号是金香玉,舅舅的金香玉来自红岩寺里的老道士,而老道士的金香玉则来自狼,他救过狼,狼为报恩就送金香玉给老道士。该小说中动物与人的变幻、动物寻常的灵性、山里埋了多少的古时军队的喊杀声仍然时时作响、老道士与狼的和平共处、狼的感恩、相机关键时刻莫名其妙地出毛病,无一不具有魔幻性质。从题材的选取、思路的转换、意境的独特、人物的怪诞、情事的奇异以至在文字的运用上,《怀念狼》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贾平凹欲借狼来匡时济世,拯救人类,这是一种抽象精神的呼唤,就不可避免地带上某种魔幻的气质。

贾平凹借魔幻的手法让“狼来了”的故事以新的面目上演。“‘我’的记忆深处出现了在上小学时读过的那篇《狼来了》的故事,是一个放羊的孩子在高高的山上恶作剧地喊:狼来了——”这个故事里,狼真的来了,它们原本可以躲进深山老林里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它们来到了雄耳川,以一种自杀式的悲壮姿态,引来人类的杀伐,全军覆没。这是全书的结局,也是全书的高潮部分。雄耳川人对狼的恐惧与期盼,狼和人双方的仇恨与斗争,天上下起了疯狂的大雨,而人却不停止对狼的猎杀,狼变幻成老者,变幻成配种站的猪,但最后无一幸存。“我”也在子夜时分离开了雄耳川。这个时候,再也没有狼了,“我”要为狼建立档案而成为了不起的摄影家的幻想破灭了,将在省城里更加百无聊赖了。“舅舅从此将真真正正地不是了猎人,同施德主任他们一样,他活着的意义又将在哪里呢?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我’也感觉到在舅舅的心里,‘我们’都是在真切地怀念狼了。”在该小说结尾处,“我”像古老的“狼来了”的那个故事里的孩子一样呐喊,不同的是,那个孩子喊的是“狼来了”,而“我”喊的是“可我需要狼。‘我’需要狼”。

《怀念狼》故事的叙述是从“舅舅”那个关于狼的梦正式开始,以“我”的一个关于狼的梦而结束,狼是梦的主要意象,也是《怀念狼》整部小说的中心意象。在《怀念狼》这部小说中,贾平凹描述了大量的实实在在的人物所做的梦,其中详细描述了五个梦。该小说中出现的第一个梦是“舅舅”做的梦,“数百只狼围住了他,与他谋皮,语气温柔,喋喋不休,而且都爱嗔似的在他的手背上点一下趾头,但数百次在一个部位点,他手背的肉就烂了,白生生的骨头露出来。”在“舅舅”做这个梦的时候,“州行署颁布了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禁止捕杀狼的条例,捕狼队自然而然解散”,并且叫这位曾带着捕狼队驰骋野外的猎人去收缴队友们的猎枪,这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讽刺,所以在此时他做了这个梦。而这个梦的主要意象是狼,所以也可以说这是“怀念狼”的开始。

狼在这里的象征意味很浓厚,首先它们象征着猎人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表面上是猎人对狼的恐惧,由于猎人赖以生存的工具猎枪已被政府收缴,所以他害怕受到狼群的的报复。而实际上猎人的恐惧并不是源自于狼的威胁,而是源自于狼的即将消失,因为狼的消失便意味着猎人的消失。对于“舅舅”来说,曾经由于狼的存在,他成为了一位备受人们尊敬的大英雄,那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狼证明了他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当狼消失,他存在的价值也就随之消失,所以他的潜意识里才会感到如此的恐惧。其次,这个梦也有一定的预兆性,“舅舅”的这个梦也预示了后来猎人们得了各种怪病的悲惨命运,这也是引发他恐惧的重要因素。作者对这个梦的描写,细腻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恐惧。像“舅舅”这样的大英雄,他的内心恐惧没有比通过梦的形式来表现更为恰当的了。因为不管是英雄还是普通人,内心总会有感到恐惧的时候,普通人可能会通过语言或神情传达出来,而英雄却不会那么直接表现出来,他会把它压抑住,从而维持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形象。因此,在梦境潜在地表现人物的真实恐惧层面上,贾平凹处理得很到位,他让“舅舅”的恐惧感通过这种潜意识的梦境表达出来,不仅呼应了主题对狼的恐惧,更是细致入微地刻画了“舅舅”这位英雄的深层性格。

“舅舅”的第二个梦,是在银耳川和村民们大规模捕杀剩下的最后几只狼之前喝了酒之后所做的,他梦见了小时候曾经差点把他吃掉的那只狼,这只狼已经一百五十岁了,这是他第一次梦见这只狼。这个梦暗示了“舅舅”对于狼的一种极深的恐惧和捕杀狼的欲望。在这五个梦里,有两个是“舅舅”所做的梦,都和狼有关,狼的意象贯穿着他梦里梦外的生活。

其余的三个梦都是高子明做的。同样,这三个梦也很好地刻画了高子明当时的心理活动,并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比如,高子明的第一个梦是在“舅舅”离他们而去之后做的。“舅舅”的离去是因为“舅舅”杀了狼,高子明因此没收了他的猎枪并且养了狼崽。高子明梦见“舅舅”就像野兽一样要死在一个山洞里,这暗含了高子明对“舅舅”的想念和忧虑,其实也是高子明对于野性的呼唤。高子明的最后一个梦是在该小说的结尾,这梦和《怀念狼》小说一开始“舅舅”做的那个梦一样,都是梦见狼,梦见和狼挣皮。《怀念狼》做的梦预示了猎人们的病,梦是该小说中人物内心恐惧的暗示。

词语意象

1、狼

狼是《怀念狼》中的核心形象。作者既想让它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源,又把它当做主题和意义的承载体。狼可以被处理成两种完全不同的象征形象。一种是消极的。它的凶险而残忍的本性,使它适合用来象征那些给人带来恐惧、威胁和伤害的否定性力量。狼的这种消极的象征形象,在该小说中,是最为常见的。对于残忍的人,狼就是他最好的象征符号。

狼的恶象征:狼是一种具有野性的动物,凶猛异常,毁过城池,伤过人类,被人们深恶痛绝,是凶恶的化身。自从闹了狼灾后,狼的野蛮、凶残、对血肉的追逐像钉子一样留在了人们的意识深处。狼的恶名就这样传了下来。

而贾平凹在向读者灌输的是保护生态平衡的思想,导入的角度却独特新颖,他从人与狼的关系着手,告诉人们一个不易察觉的道理:人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狼/动物,人与狼/动物的关系既对立又统一,正是狼/动物的存在,显示了人生命的伟力,一旦没有了狼/动物,人失去了较量的对象,处在无物之阵中,便只能退化。

狼的另一种象征形象是积极的。它象征着孤独、愤怒、被逼入绝境的绝望的生存者,象征着那些拒绝接受现存生活秩序和价值体系,而与社会保持疏离姿态甚至对抗姿态的人。这样的象征形象,具有令人震惊的讽喻力量,有助于人们更深刻地认识时代生活所存在的问题,所面临的价值危机和道德困境。

狼作为人类的恐惧象征,人却在世世代代的恐惧中生存繁衍下来,如今与人相斗相争了几千年的狼突然要灭绝,似乎没有了狼,人类就活不下去,世界就要毁灭。重视狼的生态价值是应该的,但把它当做影响人类生死存亡的重大因素,则是荒唐的。然而,有了荒唐的想法,就会有荒唐的行为。

2、头痛

《怀念狼》小说共有处直接或间接提到猎人烂头头痛病发作河以说他的头痛病贯穿故事始终。烂头刚一出场,作者交代他名字的缘由就是他患有头痛病。接着,读者可以感受到他发病时的痛苦。他头痛起来,就得让人用拳头捶打他的脑袋才垂得咚咚地响,看过了许多医生,却断不清病因,只是每日服三次药来缓解痛苦。

头痛病是一种常见的疾病,病因复杂。头痛病隐喻人性的萎缩。烂头在随着傅山、“我”寻狼的途中,路上讲的是性玩笑,一路上拈花惹草。烂头首次犯病,是讲述乌龟发情的故事,故事没有讲完,烂头的头就痛起来了,他“额头上的血管,蚯蚓一样地暴起来”。他服了药,请“我”舅舅用手背在他头上重重地敲打后,才缓解头疼。头痛隐喻人性的萎缩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矛盾。

作品评价

《怀念狼》既不是消极意义上的象征,又不是真正积极意义上的象征;既缺乏必要的明晰性,又缺乏充分的深刻性。

——李建军(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

《怀念狼》颇具有寻根文学“异乡异闻”的味道。

——王军(大连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怀念狼》具有荒诞色彩的叙述。

——黄亚清(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作者简介

贾平凹,中国当代作家。1952年出生于陕西南部的丹凤县棣花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农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毁灭性摧残,沦为“可教子女”。1972年以偶然的机遇,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此后,一直生活在西安,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出版的主要作品:《商州》《浮躁》《废都》《白夜》《高老庄》《怀念狼》《秦腔》《古炉》《带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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