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1-11-27 23:28
慧超是唐朝时朝鲜半岛新罗国僧人,幼年入华。他从中国泛海至印度,后来取道陆路经西域返回中国,开元十五年(727年)至安西(今新疆库车)。慧超是8世纪初西域政治形势剧变的见证人。
他描述了唐朝与吐蕃两大势力在西域对峙的情况,迦叶弥罗国(今克什米尔)东北有大勃律(今巴基斯坦西北边省之吉尔吉特地区)、杨同等三国属于吐蕃,而与大勃律相邻的小勃律,虽然“衣着、人风、饮食和语音”均与大勃律相同,但归唐朝管辖。大勃律原先曾是小勃律的一部分,是小勃律王的驻地,后来在吐蕃的压力之下,不得已放弃大勃律,逃入小勃律,其在大勃律的属民归入吐蕃管辖。
从迦叶弥罗西北行1月程为犍陀罗,慧超记载了西突厥征服此国的过程,说这里“兵马总是突厥,土人是胡”。突厥贵族在此称王后,受当地文化影响,皈依了佛教,“甚敬倌三宝”。当时西域“土人是胡”,兵马是突厥的有不少国家。阿姆河上游喷赤河以北的骨咄(今塔吉克斯坦南部之库里亚布),国王是突厥人,“当土百姓,半胡半突厥”,而其语言“半吐火罗,半突厥、半当土”。这里虽然已经为大食所征服,但国王“及首领百姓”均“敬信三宝,有寺有僧”,流行小乘教法。
慧超还追述了波斯被大食灭亡的大致经历,说大食原来为波斯的“牧驼户”,后来背叛波斯,杀波斯王,吞并其国。慧超注意到波斯人擅长经商,有许多波斯胡商从西海(今阿拉伯海)泛舟至南海(今印度以南印度洋水域),向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取诸宝物”,亦向昆仑国(今东南亚)“取金”,还航至“汉地”即中国贸易。
葱岭以西之绿洲农耕区,即所谓“昭武九姓”,已经成为大食的属地,当时这里虽然各自有王,但“并属大食所管”。这些绿洲大多信奉火祆教,“不识佛法”,唯有康国(今撒马尔罕)“有一寺,有一僧”,但遵从教规已经不很严格。康国以东的跋贺那国(今费尔干那盆地)是西突厥与大食势力交错的地区。胡国,即粟特之北,“北至北海(今咸海),西至西海(今里海)”,东至汉国(唐朝本土),均为突厥疆土。
在吐火罗以东7日程的胡密,慧超遇到唐朝使臣。两人行路方向不同,但均十分感慨旅途的艰苦和漫长。慧超作诗为识,诗中有句:“君恨西蕃远,余嗟东路长。”
次大陆见闻
在向密教大师金刚智求学后,一心得法的慧超决心到佛教起源地印度游历。但当时的陆上丝路局势混乱,先后有唐朝、西突厥、粟特、吐蕃、吐火罗、波斯和阿拉伯等集团混战,对于商贾旅客都不太友好。因此,慧超便从洛阳南下荆州,然后沿内陆水系抵达广州。在那个遍布西域海商的城市,寻觅到能直航次大陆的船只。
通过漫长的转港航行,这位来不起的新罗僧人终于在靠近孟加拉的印度东海岸登陆。此后,他当地一路探访摩诃菩提寺、四大灵塔等佛教圣迹。由于情绪激动,所以用1/3的篇幅描述佛教之乡。但这恰恰是全书中最不客观的部分。他本人就对西天乐土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所以将印度也描绘得天花烂坠。比如国王如同神佛再世,只要下达判决就能让众人服从,绝不抗命争辩。印度也被美化为国王不用刑法的理想国度,甚至连奴隶贸易都不存在。但这也是早期僧侣游客的通病。
对于那些无法回避的事实,慧超也不得不承认:许多昔日繁盛的寺庙和佛塔,如今皆已香火稀少,僧侣萧条,佛教在印度已经呈现出衰落的趋势。而且慧超也提到,寺庙以及达官贵人的居所皆是砖木结构的“三重作楼”。第一层是仓库,上两层住人,而多数的穷苦百姓却只有一间矮小的茅屋。
整体上,慧超费尽心思去美化他所看到的佛国乐土。但对后世观察者而言,这些记录反而透露出当时印度文明已进入瓶颈。除了贫富悬殊,也有种姓制度导致社会缺乏活力。最重要的是,慧超不可能意识不到佛教僧团已自身腐化。尽管长期坚持走上层路线,但也已经缺乏强有力的君主支持。这些都是佛教在印度走向没落的重要因素。只是在印度之外的地方,分布广泛的教团还相当繁盛。
阿拉伯与波斯
在离开印度后,慧超通过吐火罗斯坦进入波斯高原,再由那里进入阿拉伯帝国。此时的吐火罗地区,已经过白匈奴和突厥的统治,开始逐步被东进的阿拉伯人蚕食。但依靠本土和北印度的封建主支持,当地依旧有着佛教文化。此外,来自西方的景教和摩尼教也有分布,异教文化并没有被完全消灭。
由于此时的波斯已经大部分遭到倭马亚王朝征服,所以慧超便将波斯和大食混称。他十分肯定波斯人的贸易才能,表示有很多商人通过斯里兰卡的狮子国去广州贸易。而且还提到了波斯人本土的畜产众多,语言和周边各族群特别是阿拉伯人区别巨大。但唯独没有提到他们的军事,从而印证了阿拉伯帝国前期的社会结构。即少量征服者承担军事义务,而异教被征服者承担生产与纳税。
对于新任霸主阿拉伯人,慧超也留下了对应记载。他惊讶于阿拉伯贵族的朴素作风,以及不讲究奢侈的生活状态。也看到阿拉伯贵族会与部下平分食物,所有人都信奉天(安拉),却喜好杀戮讨伐。他们在705年时攻克吐火罗斯坦,又在706-712年间征服大部分粟特城市。其扩张态势咄咄逼人,引起了各方势力的不安。慧超同样记录了许多早期阿拉伯风俗,包括成员只拜安拉而不跪君王。这个传统曾让伍麦叶王朝使者在唐朝引起过严重外交争端。
还是在阿拉伯帝国境内,慧超听闻到关于东罗马帝国的只言片语。知道此国兵马强盛,国都凭借山海之险,多次打败了阿拉伯入侵,而且国内物产丰富。慧超所言,正是公元676年和公元717-718年的两次君士坦丁堡之围。此外,他还提到阿拉伯人深入小佛菻,也就是小亚细亚半岛,进一步劫掠拜占庭帝国的领地。此时距离拜占庭反守为攻还需假以时日。只是慧超对于波斯和希腊文化的区分度不足,所以留下了波斯和东罗马服饰相似的说法。
从阿拉伯治下的两河流域返回时,慧超经过了河中的粟特城邦区域。在阿拉伯入侵下,慧超也很清楚河中地区的情况。当地神庙的圣火正在忽明忽灭,显得越发不稳定。他看到当地已度过了黄金时代,不断面临阿拉伯人的持续打击。
慧超提到粟特人国土窄小且兵寡将少,所以很难抵御强敌入侵。所以需要和北方的突厥人结盟,保护自己的城邦和商队。当地主要的城市,包括康、史、石等诸国都信奉拜火教,喜欢梳理发辫、戴白色毡帽,也保留着族内通婚制度。此外,慧超还特别注意到,这里和古代印度的人群类似,有着一妻多夫传统。
帕米尔高原的西南小邦
离开粟特后,慧超重走佛法昌盛一时的犍陀罗地区。以及附属于犍陀罗的罽宾,即西方古典文献里的卡皮萨。这些地方如今都由突厥王公和他们的封君治理。
在慧超的年代,阻挡阿拉伯人继续扩张的主力,就是这些突厥君王和军事领主。虽然在和唐朝的对峙中一度失利,但是他们对于西域及周边依旧保持强大影响。比如东汉时有胜兵3万的疏勒国,到了隋唐之交被突厥管制,仅剩下2000-3000人。突厥对这些小国的勒索压榨可见一斑。属国不仅要称奴纳贡,还必须接受突厥汗庭委派的吐屯以及军队约束。由于突厥吐屯多为世袭,所以往往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本地国王取代。
在印度河流域的犍陀罗,慧超也发现了一片盛产大麦和小麦好地方。历经多次统治者更换与洗牌后,新来的突厥又将原住民踩在脚下。所以慧超会看到这里“王皆突厥”,但民皆土人。和之前的月氏人、贵霜帝国类似,突厥君王们也是将罽宾视为气候凉爽的夏都,并返回犍陀罗地区过冬。他们也受影响改宗佛教,让僧侣经常得到王侯初布施。
当然,因为寺庙经济非常发达,慧超得以通过僧侣资助而探访各地的文化古迹,度过了一段愉快而平和的时光。与犍陀罗毗邻的乌苌国也是佛教盛行,甚至出现了僧人略多于俗人的特殊情况。正是因为慧超自己是佛僧,所以会额外关心这些事情。
在经过葱岭时,慧超还途径唐朝和吐蕃人的拉锯区。同一起源的大小勃律,分别受制于吐蕃和李唐。由于气候极寒,许多地方不产五谷,居民完全散布于雪山之间的牧场内,时常有组织地骑马劫掠过往商旅。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便劫取了丝绢,也只是作为财富保值手段,却不自己用来做衣服。这是因为在贸易畅通的时代,丝绸确实是贸易线上的重要交易品。但随着战乱多发,这些部族也失去了贸易对象。高寒地带的艰苦生活模式,又不允许他们以贵重而易损的丝绸作为主要衣料。因此宁可将丝绸存放于库中腐烂,也不会拿来自己使用,体现了战争对于贸易的中断性破坏。
由于旅行者无法深入考察,慧超对一些族群的记载也是以偏概全。比如由于无法亲自深入藏区,他仅仅接触到那些生活在青藏高原西部的边缘部族。于是说吐蕃人没有城郭、喜欢住帐篷,而且与突厥人的游牧风俗相近。但事实上,唐人就知道吐蕃贵族有平顶碉楼和雄伟的平顶宫殿,以及颇为险要的逻些王城。
塔里木盆地
越过葱岭后,慧超先后经过了疏勒、龟兹和于阗等西域小国。在雪山下的绿洲里,他看到了熟悉的唐军旗帜和驻节兵马。在安西副都护赵颐贞的指挥之下,龟兹的唐军兵力密集、武器精良。加上西接疏勒、东联阳关、北通突厥草原,所以是丝绸之路中道的要冲。也是唐军南抗吐蕃-西拒阿拉伯的基地。
慧超看到西域的居民大都吃葱、韭菜和各种肉食。为了抵御西域的风沙、日晒和夜间低温,他们的服装也层布重叠。无论起源塞种还是吐火罗,他们也开始逐步适应唐代律令。
在文化方面,本地王族在唐朝的保护下,依旧在使用波斯风格的金狮子王冠。他们可以保留自己的宫廷礼仪,也继续使用印度传来的文字。慧超的这一记载,后来还被20世纪出土的婆罗米文书所证实。由于是小乘佛教东传的重镇,所以寺庙经济异常发达,佛僧们靠经商、放贷和抵当业能收入颇丰。庙里僧众云集,包括一些来自东土同行。但他们到当地主要是宣传大乘佛教的教义。
在当地繁盛的市集上,慧超见到了熟悉的内地丝织品、纸张,以及极富异域风情的良马、安息香、和田玉、大秦珠宝、西域瓜果。吐火罗歌姬曼妙的身姿、精致的面容、反弹琵琶的舞技,都令慧超眼花缭乱,仿佛西天乐土就在眼前。正是这些极具艺术天赋的西域民族,为中原贡献了龟兹乐、于阗乐等舞乐,还有佛教造像艺术以及绘画技巧,装点了盛唐的画卷。
从这里向东的粟特或波斯商人,在领取唐朝官方发布的通行证后,就会进一步前往内地贸易。找到同胞在内地的贸易据点和移民社区,闯荡出一番新天地。在当时唐人看来,波斯几乎就是富人的代名词。很多成员在东方安享太平,基本上没有回到故土复国的志向。
在西域西南部的于阗,慧超还找到了一座汉人主持的大乘寺庙。说明在唐朝驻军和汉人移民的作用下,汉地佛教开始了对西域的反向传播。而且于阗的居民毛发相对稀疏,在长相上越来越具有蒙古人种的特征,语音相对清脆。这些都让慧超意识到汉地已经在不远的前方。写到这里,慧超为他的故事画上了句号:既然于阗就离中原不远,而各位都熟悉大唐的情况,他的叙事也该告一段落。
千年余音
此时正是公元727年底。在通过河西走廊回长安后,慧超在金刚智、不空等印度密宗大师门下受业,并长年从事译经工作。
在未来的5-6年中,他整理出自己的传奇游记。将游学中亚途中的所见所闻都整理成精彩的《往五天竺国传》,将盛世掠影封存在精炼的文字当中。
在慧超东归20余年后,随着怛罗斯战败和安史之乱开始,他所领略过的人间胜景大都被震天动地的战鼓声惊破。开元天宝的诗篇和传奇也随风逝去。等到叛乱平息,唐朝开始变得越发内向。中亚的文化版图和种族分布也在发生永远的变化。那些由慧超所见证的巨变,甚至持续至当今。到公元780-783年之间,见证过无数潮起潮落的慧超,自己也在五台山圆寂。
1905年,伯希和在敦煌残卷中发现了这部失传已久的游记。一段尘封的故事才得以重现人间......
慧超归来后写作了《往五天竺传》。据唐代慧琳《一切经音义》记载,该书有3卷,但后代散佚。本世纪初敦煌遗书发现以后,西方列强的“探险家”蜂拥而至,大肆抢掠。经学者辨认,在伯希和运往法国的敦煌残卷中,有一件首尾残缺的抄本与慧琳所介绍的《往五天竺传》吻合,从而确定为慧超著作的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