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10 18:01
《九章·抽思》是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创作的一首诗,是《九章》中的一篇。此诗作者回忆自己向楚王建议革新政治,遭受谗害而被放逐的情况,所写的是把自己蕴藏在内心深处像乱丝般的愁情抽绎出来。全诗流贯着缠绵深沉、细腻真切的怨愤之情,它贯穿了诗的始终,又紧扣了诗题“抽思”,并时时与之相照应。
九章·抽思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1。
思蹇产之不释兮2,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3,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4,伤余心之忧忧。
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5。
结微情以陈词兮6,矫以遗夫美人。
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7。
羌中道而回畔兮8,反既有此他志。
憍吾以其美好兮9,览余以其修姱10。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11。
愿承间而自察兮12,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13。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14。
固切人之不媚兮15,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16,岂至今其庸亡17?
何毒药之謇謇兮18?原荪美之可完。
望三五以为像兮19,指彭咸以为仪。
夫何极而不至兮20,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21。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22?
少歌曰23:与美人抽思兮24,并日夜而无正25。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26。
倡曰27: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28。
既惸独而不群兮29,又无良媒在其侧。
道卓远而日忘兮30,原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31。
望孟夏之短夜兮32,何晦明之若岁33。
惟郢路之辽远兮34,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35。
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36。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37,尚不知余之从容。
乱曰38:长濑湍流39,溯江潭兮40。
狂顾南行41,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42,蹇吾愿兮43。
超回志度44,行隐进兮。
低徊夷犹45,宿北姑兮。
烦冤瞀容46,实沛徂兮47。
愁叹苦神48,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49。
道思作颂50,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51,斯言谁告兮?
1.增伤:加倍忧伤。
2.蹇(jiǎn)产:曲折纠缠。
3.动容:指秋风吹来的状况。
4.惟:思,想起。荪(sūn):香草名,这里指楚王。
5.尤:遭罪。
6.微情:一点点情意,是作者自谦。
7.黄昏:代指晚年。期:约。
8.回畔:折回。
9.憍(jiāo):通“骄”,骄傲,夸耀。
10.修姱(kuā):美好。其,楚怀王。
11.盖:通“盍”,何。
12.承间:找个机会。
13.憺(dàn)憺:忧心重重的样子。
14.详(yáng):通“佯”,假装。
15.切人:直率坦诚的人。
16.耿著:明白清楚。
17.庸:乃,就。亡(wàng):通“忘”,忘记。
18.謇(jiǎn)謇:忠直敢言。
19.三五:指三王五霸。三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五霸先秦时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汉代以后说法不一。像:榜样。
20.极:方向。
21.虚作:假造。
22.实:播种。
23.少歌:古代乐章音乐的名称。这里是前半部分内容的小结。
24.抽思:一作“抽怨”。抽,抒写。
25.正:同“证”,证据。
26.敖(ào):通“傲”,轻慢。
27.倡:通“唱”,古代音乐章节的名称。这里指诗的下半部分的开始。
28.牉(pàn):分离。
29.惸(qióng):同“茕”,孤独。
30.卓远:遥远。
31.太息:叹息。
32.孟夏:夏历的四月。
33.晦明:从黑夜到白天,指一夜。
34.郢(yǐng)路:由汉北通往郢都之路。
35.南指:南行的指示标志。
36.营营:忙忙碌碌的样子。
37.理:使者,媒人。媒:动词,说合。
38.乱:尾声。
39.濑:浅滩上的流水。
40.溯:逆流而上。潭:深渊。
41.狂顾:急切地回顾。
42.轸(zhěn)石:扭曲的怪石。
43.蹇(jiǎn):阻止,阻碍。
44.志度:考虑。
45.低徊:徘徊。夷犹:犹豫。
46.瞀(mào):心绪烦乱。
47.沛徂:颠沛流离。
48.苦神:神思劳苦。
49.行媒:媒介。
50.道思:一路哀思。
51.遂:顺畅。
心里的忧愁万分郁结,孤独地唉声叹气不断悲伤。
思来想去怎么也不能开怀,只恨长夜漫漫天总不亮。
秋风一吹万物都要萧条,坏人当道真是一片糟糕!
你为什么那样地容易急躁,你使我心神不安呵,尊贵的香草!
想索性离开故乡跑向国外,看到人民的灾难又镇定下来。
我把菲薄的衷情织成歌辞,想呈现给你呀,我所敬爱。
你早先已经给我约好,我们在黄昏时候见面。
但你在半途又改变了,丢掉了我去和别人缠绵。
你把你的美好向我夸耀,你把你的长处向我矜示。
你对我说的话全不守信用,你只是无原故地对我生气。
想乘着你空闲自行表白,心里害怕又不敢这样做。
我踌躇,但我总想见你,可怜我的心是徬徨无主。
我把这情景编成了歌辞,但你假装耳聋不肯倾听。
我知道直切的人不会讨好,大家也真的当我成眼中钉。
以前我所陈述的有凭有据,难道到现在便都已经忘了?
我为什么总喜欢侃侃而谈,是希望你的光彩更加辉耀。
愿以三王五伯作为你的榜样,愿以彭咸作为我自己的典型。
我们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普天下都要传遍我们的名声。
善行要靠自己努力,不从外来,名声要与实际相符,不要虚假。
哪有不给予的而能得到酬报?哪有不种瓜的而能够得到瓜?
小歌:我为美人唱出我的幽情,日日夜夜都没人佐证。
把他的美好向我矜骄,把我的歌辞在耳边溜掉。
唱道:一只鸟儿从南方飞来,停留在汉水之北。
毛羽十分美丽,孤单地在异乡作客。
没有一个知交,也没有谁介绍。
相隔既远而被人忘怀。要自荐也没有路道。
望着北山而流眼泪,对着流水而自哀悼。
孟夏的夜景本来很短,为什么长起来就像一年?
郢都的路途确是遥远,梦魂一夜要走九遍。
我不管是弯路还是捷径,只顾南行戴着日月与星星。
想直走但又未能,梦魂往来多么劳顿。
为什么我的性情这样端直,别人的看法却和我不同。
替我媒介的人都欠工夫,也还不知道我的从容。
尾声:水浅滩长,我溯沧浪而上。
回望南方,聊以解慰愁肠。
怪石崎岖,行走不如人愿。
迂回超越,使我进退两难。
迟疑不进,落宿在这北姑。
心烦意乱,万事颠沛胡涂。
叹息悲伤,神魂飞向远处。
地偏路远,没人代为诉苦。
调整思路,作歌聊以自娱。
忧愁难解,有谁可以告诉?
现代多数研究者认为此诗作于楚怀王时期,当时屈原见疏,放逐汉北地区,时间当在楚怀王二十五年(公元前304年)至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之间。
题目“抽思”,取之于诗篇中“少歌”之首句。对“抽思”的解释,王逸《楚辞章句》谓:“为君陈道、拔恨意也。”朱熹《楚辞集注》认为:“抽,拔也。思,意也。”王夫之《楚辞通释》说:“抽,绎也。思,情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以为:“抽,拔也。抽思,犹言剖露其心思,即指上陈之耿著言。”
从体式上看,此篇有个与它篇不尽合一的独特篇章结构:除篇尾有“乱辞”外(这是《九章》中多数篇所具备),还增加了“少歌”与“倡曰”两种形式,此为它篇(如《离骚》、《九歌》及《九章》其它篇等)所罕见。所谓“少歌”,朱熹《楚辞集注》认为乃类同于“小歌”,是诗章前部分内容的小结;所谓“倡曰”,即是“唱曰”,是诗章第二部分内容的发端。联系此篇整体内容,这别具一格的“少歌”与“倡曰”至少起了两个作用:其一,内容结构上的转换,由前半部分刻画与君不合、劝谏无望而生的忧思之情,转向了独处汉北时心情的描摹,“少歌”与“倡曰”在这里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使诗篇顺理成章;其二,诗篇的结构体式有所突破,给人耳目一新之感,避免了单一化叙述的单调与呆板,产生了回旋曲折的艺术效果。
全诗最大的特色,应该是流贯全篇的缠绵深沉、细腻真切的怨愤之情,它贯穿了诗的始终,又紧扣了诗题“抽思”,并时时与之相照应。
诗篇一开首即扣住了题目”抽思“——以忧伤入题,用一连串具有鲜明感情色彩的词汇一下子将读者引入了“忧伤”的氛围,从而步入了诗人刻意营造的感情王国。
诗人丰富复杂的情感是随着诗章的逐步展开而渐次委婉吐露的。诗篇先从比喻入手,描述了诗人的忧思之重犹如处于漫漫长夜之中,曲折纠缠而难以解开,由此自然联系到了自然界——“谓秋风起而草木变色也”(朱熹语);继而写到了楚怀王,由于他的多次迁怒,而使诗人倍增了忧愁,虽有一片赤诚之心,却仍无济于事,反而是怀王多次悔约,不能以诚待之。诗人试图再次表白自己希冀靠拢君王,却不料屡遭谗言,其心情自不言而喻——“震悼”、“夷犹”、“悝伤”、“惦儋”,一系列刻画内心痛苦词语的运用,细致入微地表现了诗人的忠诚与不被理解的窘迫。“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成以为仪”,“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一番表露,既是真诚的内心剖白,也是寄寓深邃哲理、予人启迪的警策之句,赋予诗章以理性色彩。
“少歌”后的“倡日”部分,叙述角度有所转换。这部分以由南飞北的鸟儿作譬,刻画了诗人独处汉北时“独而不群”、“无良媒”的处境,其时其地,诗人的忧思益增:“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两句,令人读之怃然。值得注意的是,诗篇至此巧妙地插进了一段梦境的描写,以此抒写诗人对郢都炽烈的怀念,使读者似乎看到诗人的梦魂由躯体飘出,在星月微光下,直向郢都飞逝,而现实的毁灭在空幻的梦境中得到了暂时的慰藉。这是一段极富浪漫色彩的描绘。
诗篇最后部分的“乱辞”完全照应了开头,也照应了诗题。诗人最终唱出的,依然是失望之辞——因为,梦幻毕竟是梦幻,现实终究是现实,处于进退两难之中的诗人,无法也不可能摆脱既成的困境,他唯有陷入极度矛盾之中而藉诗章以倾吐心绪,此外别无选择。
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此章言己所以多忧者,以君信谀而自圣,眩于名实,昧于施报,己虽忠直,无所赴愬,故反复其词,以泄忧思也。”
明代黄文焕《楚辞听直》:“题是《抽思》,前半专说陈词,‘结微情以陈’,‘历情以陈’,分作两样。‘多怒’‘造怒’情不敢尽陈,故曰‘结微’也。既‘怒’之后又‘冀进’焉,情愈郁而愈多矣。始避怒而不敢尽陈,兹求解怒而不得不磬陈矣,故曰‘历陈’也。‘初吾所陈’,追溯‘结陈’‘历陈’之举无益,而又谆谆于‘可完’‘难亏’‘善’‘名’‘施’‘实’之说,致其三陈焉。乃始之‘佯聋不闻’,继且闻之‘傲而不听’,君志益骄,臣忠益阻,无复可陈矣,空有自‘抽思’而已,故‘美人抽思’以下,只归自叹,不复及君。前后分作两截。‘自申不得’‘斯言谁告’与‘陈词’相反相映。”
屈原,战国末期楚国爱国诗人。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出身楚国贵族。初辅佐怀王,做过左徒、三闾大夫。学识渊博,主张彰明法度,举贤授能,东联齐国,西抗强秦。后遭谗害而去职。顷襄王时被放逐,长期流浪沅湘流域。后因楚国的政治更加腐败,郢都也为秦兵攻破,他既无力挽救楚国的危亡,又深感政治理想无法实现,遂投汨罗江而亡。其传世作品保存在刘向辑集的《楚辞》中,主要有《离骚》《九章》《天问》《九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