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0 18:12
尽管永历皇帝和晋王李定国为了使孙可望回心转意做了不少工作,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对于孙可望来说,“识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首先,在西南的南明军队中他的兵力最强,不仅贵州全省处于他的控制之下,在云南留守的将领中也有不少效忠于他。其次,他以国主的名义总揽了永历朝廷的政务,已习惯于君临一切。何况,他思想深处还存在着一种自己本应位登九五的思想,因为他是张献忠这位大西皇帝的当然继承人,在1647年进入云南后以四将军之首得到张献忠御营提督王尚礼和艾能奇部将冯双礼的支持登上了“盟主”的地位;联明抗清后利用永历帝的招牌收编南明残兵溃将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声望。在当了几年实际的执政者之后,这时却要交出权力,听命于李定国、刘文秀拥戴的永历皇帝,而且他自知由于过去的所作所为,永历帝、李定国乃至于刘文秀对他都存在程度不同的隔阂。在反复权衡得失之后,孙可望终于在一小撮亲信的策划下,决心诉诸武力,消灭昆明的异己势力。谄附可望的文臣方于宣为他出谋画策说:“今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臣意请国主早正大号,封拜文武世爵,则人心自定矣。”孙可望果然在1657年(永历十一年)二月,“封马进忠嘉定王、冯双礼兴安王、张虎东昌侯,余大封有差”。虽然他没有先正“大号”,但封王之举已表明他鼓舞诸将打下昆明,为推翻永历朝廷,自己正式登基作准备了。
公开举兵之前,双方都作了集结兵力的部署。李定国旧属龙骧营总兵祁三升驻扎在四川,孙可望为了抓到这支军队,令三升率部赴贵州遵义镇守。李定国也下令调三升赴滇。祁三升对部将说:“国主、西府,旧主义均。今西府尊永历为民主,名正言顺,我等亦有所依,当遵西府之调为正。”诸将都表示赞同,于是祁三升拒绝接受孙可望使者传达的命令,率部向云南进发。可望大怒,派兵追击,三升且战且走,辎重丢失殆尽,终于在1656年十月到达昆明。永历帝深表嘉许,封为咸宁伯。孙可望还派程万里赴昆明,要求把秦王旧标人马遣还贵州。永历帝当即同意,提供夫役送出。
平心而论,永历帝和李定国等人对孙可望做到了仁至义尽。孙可望的眷属原住昆明,如果羁留作人质,孙可望不免有所顾忌。李定国以礼送往贵阳以后,孙可望没有内顾之忧,悍然决定进兵云南。当时他掌握的军队大约有二十万人,李定国、刘文秀部下只有三四万人,何况在云南还有镇守昆明的王尚礼、楚雄守将王自奇等人是孙可望的亲信。孙可望认为稳操胜券了,他甚至命人“预制扭锁三百副,曰:破滇之日用以囚永历并定国、文秀诸文武解黔耳”。
1657年(永历十一年)八月初一日,孙可望在贵阳誓师,亲自统率十四万兵马向云南进发,以白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留冯双礼留镇贵阳。八月十八日,孙可望兵渡盘江,云南大震。李定国同刘文秀商议后,决定二人亲统主力阻击可望军入滇。永历帝下诏“特加晋王得专征伐,赐尚方剑,便宜行事,挂招讨印;蜀王作副招讨”,负全权指挥之责。为防止王尚礼在昆明发动内变,除了把他部下的兵马分拨各营随同出征,还留下定国中军护卫靳统武会同黔国公沐天波暗中防范。在这以前,王自奇因醉后误杀李定国营将,耽心定国兴师问罪,在七月间即率所部渡澜沧江西奔永昌府(今保山),由于地处僻远,消息不灵,无法同孙可望配合行动。九月十五日,双方军队相遇于云南曲靖交水,分别距离十里下营。孙可望军十余万人列营三十六座;李定国、刘文秀军约三万人布列三营,士卒见可望兵多势众,颇有惧色。十八日,孙可望召见张胜,说:“尔可率领武大定、马宝选铁骑七千,连夜走小路至云南(即昆明)城下暗袭之。城中有王尚礼、龚彝等为内应。尔一入城,则定国、文秀等知家口已失,不战而走矣。孙可望自以为计划周全,万无一失,却没有料到他的这次出兵讨伐永历帝和李定国、刘文秀师出无名,部下将领内心里都不以为然。原大西军系统的将领白文选等人与李定国、刘文秀长期同甘共苦,不愿自相火并;而由南明军队改编的旧将马进忠、马惟兴、马宝等人又心向永历。于是,作为前线总指挥的白文选私下同马惟兴、马宝约定阵前反戈,文选还以视察前线为名亲自驰入定国、文秀营中通报消息,说:“此时宜速出兵交战,马宝、马惟兴及诸要紧将领已俱有约,稍迟则事机必露,断不可为矣。”定国、文秀对白文选的来意还存有戒心,犹豫不决。文选急切地说:“若再迟,则我辈死无地矣。有一字诳皇上、负国家,当死万箭之下,我当先赴阵前,汝等整兵速进。”说完,上马飞驰而去。这就是三年以后彭而述路过该地时赋诗所云:“道旁遗老为我说:是日东南风正急,秦军大衂宝刀折。秦王帐下曹无伤,夜半曾将军情泄。”奉命领军偷袭昆明的马宝也写了密信差心腹人送入李定国营说:“张胜等已领精兵七千往袭云南,云南若破,则事不可为。必须明日决战,迟则无及矣。”
孙可望与李定国、刘文秀原先约定二十一日会战,他的意图是推迟交锋日期,使张胜、马宝军有更充裕的时间奔袭昆明。李定国听了白文选的意见,又在十八日晚上读到马宝的来信,当机立断传令各营次日出战。十九日天还没有亮,定国、文秀兵马开营出战;可望也挥军迎敌,双方交战于交水三岔口。对阵之初,文秀骁将崇信伯李本高马蹶被杀,前锋失利。孙可望立于高阜观战,见已挫定国锐气,即命诸营乘胜前进。白文选知道形势危急,亲率五千铁骑冲入马惟兴营中,二军联合抄出可望阵后,连破数营,定国、文秀趁势挥军进击,可望军大乱,将士大呼:“迎晋王!迎晋王!”十几万大军顷刻瓦解。孙可望见形势陡变,在少数兵马保护下,仓皇东窜。过安顺时,马进忠不仅“闭门不纳”,还派出一支军队追击,“使疾走,无得集众”,孙可望匆忙逃往贵阳。
交水之战结束后定国同文秀商量说:“今张胜往袭云南府(即昆明),王自奇又据永昌,我当回救;汝可同文选急追可望,必擒之而后已。”二人分工后,定国即帅师回援。张胜、马宝、武大定所统七千精骑取小路经五日夜急行军已进抵昆明城下,马宝惟恐城内疏于防备,故意沿途焚烧房屋,使偷袭变成了明攻。城内王尚礼等听说可望之兵已近,正准备上城接应,却被永历帝召入宫内,由沐天波、靳统武率亲军看守,动弹不得。这时,交水大捷的露布已星驰送到昆明,永历帝命人把捷报大张于金马、碧鸡坊下,安定民心。张胜带兵至昆明城下准备攻城,忽然看见定国、文秀报捷露布,知道可望大军已败,原先约好充当内应的王尚礼又音息全无,城上防守严密,被迫退军,在地名浑水塘处碰上定国回援之师,张胜欲夺路而逃,挥军死战,定国军因交水大战之后急救根本,路远兵疲,几有不支之势。马宝为扭转战局,在张胜阵后连放大炮,拥兵杀来,与定国军前后夹攻。张胜大吃一惊,说:“马宝亦反矣!”收拾残兵败卒突阵而逃。第二天,过沾益州,驻守该地的总兵李承爵原系他的部将,率兵来迎。张胜喘息方定,正向李承爵叙说战败原因,忽然左右冲出数人,出其不意把张胜擒缚。张胜斥责李承爵道:“汝为部将,何敢叛我?”承爵回答道:“汝敢叛天子,吾何有于汝乎!”张胜被解至昆明处斩。
九月下旬,孙可望奔回贵阳,命留守大将冯双礼带兵把守威清要路,并同他约定如果刘文秀追兵到来即连放三声号炮报信。冯双礼已经知道孙可望兵败如山倒,出师时貔貅十万,返回贵阳只剩随从十五六骑,因此他决定改弦易辙,不仅不帮助孙可望稳定贵州局势,反而在文秀追兵尚未到达之时就下令连放三炮。可望听见号炮,以为追兵已到,连忙带着妻儿和随从出城东奔。一路上经过新添卫、偏桥、镇远、平溪、沅州,“各守将俱闭营不纳”①,“所至城门昼闭,呼之再三,仅垂大筥盛壶飡饷可望;且有不应者”。曾经不可一世的“国主”孙可望众叛亲离,成了丧家之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孙可望决定投降清朝。他对寥寥可数的随从人员说:“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行至湖南靖州,其中书舍人吴逢圣任靖州道,率所部迎接。可望曰:“一路人心俱变,惟有投清朝可免。”于是遣杨惺先、郑国先往宝庆(今邵阳)向清方接洽投降。三日后,白文选所统追兵迫近,可望乃与吴逢圣、程万里等连夜奔至武冈界上,又遭到南明镇守武冈总兵杨武截杀,几乎脱不了身。
九月三十日,孙可望派人火急送往清湖南当局一封信,说:“李定国、刘文秀等大逆不道,荼毒生灵。可旺兴师问罪,反为所诱。乞代奏大清皇帝陛下,发铁骑一万,愿献滇、黔、蜀以归一统,更报不世之仇。”④清湖广巡抚张长庚接信后向朝廷报告:“大逆孙可旺虎踞滇、黔,鸱张区宇,年来费饷勤师,用张征讨。今天殄穷凶,自戕溃败,俯乞皈化,是不劳挞伐而南疆边土共戴皇上如天之福矣。”清湖广当局得知可望处境危急,为了捞到这张王牌,派湖广中路总兵李茹春、左路总兵王平带领军队接应,击退杨武所统拦截之兵,孙可望和妻、子、随从人员才得以在宝庆府南面花桥地方进入清方管辖区,十一月十五日到达宝庆。同一天,孙可望派人送信给清五省经略洪承畴,再次表示:“自行开诚,愿附大清朝,献滇、黔、蜀之土地,岁纳贡赋,祈职(洪承畴揭帖中自称)转奏大清皇帝陛下,请兵报仇,以复滇云,擒渠获丑,荡平叛逆,归版章于一统。”据洪承畴报告,孙可望“所带伪官丁、妇女共约四百余名口,骑马亦约四百余匹”。
孙可望的叛变,是南明政权内部又一次大动荡。孙可望投降清朝固然对永历朝廷造成一些不利影响,但是,交水之战和随后的扫除亲孙势力,以大西军为主体的云、贵、川和湖广、广西的南明军队并没有多大损失。平定内乱后,以昆明和贵阳为中心的两个隐隐相对的实力集团得到了统一,这未尝不是好事。如果李定国能够同刘文秀等齐心协力,以永历帝为号召,联络郑成功、夔东十三家等各种复明力量,抗清形势必尚可观。
但是从后来的情况来看,李定国与刘文秀的矛盾隔阂越来越深,不久刘文秀失势病逝,其部下对李定国越来越不满,李定国最后举措多有失当,直至灭亡。
李定国支持的永历朝廷的覆亡固然有多种原因,但清廷利用孙可望原来的地位和关系竭力进行瓦解,无疑加速了这一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