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29 15:11
王朝云(1062~1096),苏轼侍妾,字子霞,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曾是歌女,12岁时被苏轼收为侍女,18岁被纳为妾室。生有苏轼第四子,名遁,半岁夭折。后跟尼姑义冲学佛,“亦粗识大意”。宋元祐年间,因秦少游作《南歌子·霭霭迷春态》赠王朝云,苏轼代和作《南歌子·云鬓裁新绿》。绍圣年间,苏轼遭贬岭南,姬妾遣散,唯朝云执意相随。苏轼抵惠后不久作《朝云诗》予以赞美,此后还作《殢人娇·白发苍颜》《浣溪沙·轻汗微微》《三部乐·美人如月》3首词以及《朝云生日致语》一诗。宋绍圣三年(1096年)七月,王朝云染时疫病逝,时年34岁。“临去,诵《六如偈》以绝”,八月葬于惠州西湖栖禅寺东南。苏轼撰《墓志铭》,赞她“敏而好义,事先生忠敬若一”。寺僧在墓前建六如亭。苏轼还先后作诗《悼朝云》《和陶·和胡西曹示顾贼曹》以及词《雨中花慢·嫩脸修娥》《西江月·玉骨那愁》各两首。
浪漫的初遇——欲把西湖比西子
王朝云因家境贫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为歌女。孔凡礼先生《苏轼年谱》载:“《燕石斋补》谓朝云乃名妓,苏轼爱幸之,纳为常侍。”
王朝云聪颖灵慧,能歌善舞,独具一种清新洁雅的气质。宋神宗熙宁四年,苏轼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被贬为杭州通判,一日他与几位文友同游西湖,宴饮时招来王朝云所在的歌舞班助兴。悠扬的丝竹声中,数名舞女长袖徐舒,轻盈曼舞,而舞在中央的朝云又以其清丽的容貌和高超的舞技,特别引人注目。舞罢,众舞女入座侍酒,王朝云恰转到苏轼身边。这时的她已换了另一种装束,洗净浓装、黛眉轻扫、朱唇微点,一身素净衣裙,清丽淡雅、楚楚可人,别有一番韵致,仿佛一股空谷幽兰的清新之意,沁入苏轼因世事变迁而黯淡的心。此时本是丽阳普照,波光潋滟的西湖,由于天气突变,阴云蔽日,山水迷蒙,成了另一种景色。湖山佳人,相映成趣,苏轼灵感顿至,挥毫写下了传颂千古的描写西湖的佳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诗明写西湖旖旎风光,而实际上寄寓了苏轼初遇王朝云时为之心动的感受。朝云时年十二岁,虽然年幼,却聪慧机敏,由于十分仰慕东坡先生的才华,且受到苏轼夫妇的善待,十分庆幸自己与苏家的缘份,决意追随东坡先生终身。朝云与苏轼的关系很奇特,她与苏轼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特别是陪伴苏轼度过了贬谪黄州和贬谪惠州两段艰难的岁月,但一直没有苏轼夫人或妻子的名号,只是到了黄州后才由侍女改为妾室。
知心知意的红颜知己——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东坡似乎与王姓颇为有缘,原配夫人王弗,红袖添香,是他的伴读良友,可惜二十七岁便去世了,化为他感情极深处的悲思。王弗去世十年后,在密州的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苏轼为她写下了千古第一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王弗去世三年后,苏轼续娶了王闰之,是第一任妻子王弗的二堂妹,她性情温顺,对王弗的儿子苏迈视如己出,是一位贤妻良母,也深得他敬重。王朝云的地位虽不能与王闰之相比,但她在精神和艺术感受上,又比王闰之更能进入苏轼的精神世界。她不是靠练达持家的处世经验,而是以其艺术气质,对佛教的兴趣,对细腻感情的把玩品味,与富有浪漫气质的苏轼相贴近的。
王朝云与东坡先生相知之深,可谓一举手、一投足,都可知道对方的用意,东坡所写的诗词,哪怕是轻描淡写地涉及往事,也会引起朝云的感伤。最典型的莫过于东坡所写的《蝶恋花》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据说苏轼被贬惠州时,王朝云常常唱这首《蝶恋花》词,为他聊解愁闷。每当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就掩抑惆怅,不胜伤悲,哭而止声。东坡问何因,朝云答:“妾所不能竟(唱完)者,‘天涯何处无芳草句’也”。东坡大笑:“我正悲秋,而你又开始伤春了!”朝云去世后,东坡“终生不复听此词”。 在政敌的迫害下,苏轼一次比一次被贬得远,一次比一次遭受的打击大。朝云唱到那两句时,她想起苏轼宦海的浮沉、命运的无奈,对东坡忠而被贬、沦落天涯的境遇是同感在心,于是泪如雨下,不能自已。而苏轼亦是知朝云的这份知心,才故意笑而劝慰。
据毛晋所辑的《东坡笔记》记载:“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东坡不以为然。又一人曰:‘满腹都是机械。’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曰:‘学士一肚皮不合入时宜。’坡捧腹大笑。 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从此对王朝云更加爱怜。
说苏轼满腹文章,或满腹聪明才智,当然也对,但苏轼在新旧两党当权时都受打击,确实因为他一肚皮都是些不合时宜的思想。难怪苏轼捧腹大笑,把朝云引为知己。朝云深知,经历生死沉静的人生变故之后,苏轼对于高官荣宠已视之淡然。在他仕途上春风得意的背后,隐藏着他对人生祸福相倚的忧惧,对物质富有的厌弃和精神生活之空虚的种种感触。王朝云能透视苏轼内心世界致此,称得上是苏轼的红颜知己。
爱情的结晶——唯愿孩儿愚且鲁
苏东坡在杭州三年,之后又官迁密州、徐州、湖州,颠沛不已,甚至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副使,这期间王朝云始终紧紧相随,无怨无悔。在黄州时,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苦。苏东坡诗中记述:“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朝云甘愿与东坡共度患难,布衣荆钗,悉心为他调理生活起居。朝云用黄州廉价的肥猪肉,微火慢炖,烘出香糯滑软,肥而不腻的肉块,作为苏东坡常食的佐餐妙品,这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东坡肉”。
元丰六年(1083年)九月二十七日,二十二岁的朝云为苏轼生下一个儿子。苏轼为他取名苏遯。当时,苏轼正遵父遗命为《易经》作《传》,“遁”取自《易经》中的第三十七卦“遁”,是远离政治旋涡、消遁、归隐的意思,这一卦的爻辞中说:“嘉遁,贞吉”,“好遁,君子吉”,这个名字,既寓有自己远遁世外之义,又包含着对儿子的诸多美好祝愿。
遁儿满月之时,苏东坡想起昔日的名躁京华,而今却“自渐不为人识”。都是因为聪明反被聪明误,因而感慨系之,而自嘲一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元丰七年三月,苏轼又接到诏命,将他改为汝州团练副使,易地京西北路安置。苏轼接到诏令后不敢怠慢,四月中旬便携家启程,七月二十八日,当他们的船停泊在金陵江岸时,小小的干儿中暑不治,夭亡在朝云的怀抱里。苏轼很伤心,写了一首诗,这首诗题目很长,《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遁(一说遯),小名干儿,颀然颖异。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于金陵,作二诗哭之》“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未期观所好,蹁跹逐书史。摇头却梨栗,似识非分耻。吾老常鲜欢,赖此一笑喜。”
从上面文字中,可以看到东坡对儿子的喜爱,看到孩子对他的诗书感兴趣,便以为他将来又是块读书的料;孩子摇头不要梨果,即认为是像孔融那样懂得仁让之礼。年近半百的东坡先生,因为添了这个儿子,郁郁寡欢的心情得到莫大的抚慰。然而刚刚半年,孩子就意外夭折,这使他陷入极度悲恸之中。为此苏轼深深地自责着,甚至认为干儿之死,是受到自己的连累:“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东坡的哀伤已近极至,朝云的悲痛可想而知。诗的第二首,直接述说此时的朝云:“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
这种让人哀毁的诗句,既可视作人生苦难的“诗史”,也是东坡与朝云相知相慰的告白。在对朝云爱怜的同时,东坡自己也沉浸在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干儿死后,东坡决意不去汝州,他向神宗上表,要求在常州居住,一方面与他的常州情结密不可分;另一方面,也与要安身立命、悉心照料肝肠寸裂的朝云不无关系——常州在太湖周围,那里的山水和风土民情,应最称朝云心意。还有一点,从未引起人们的注意,那就是十七年后,东坡先生也在七月二十八日仙逝,他与小儿子苏遁,共担着同一个忌日。
一生辛勤,万里随从——不似杨枝别乐天
宋神宗驾崩后,宋哲宗继位,任用司马光为宰相,全部废除了王安石的新法。因而反对新法的苏东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龙图阁学士,兼任小皇帝的侍读,这时的苏东坡,十分受宣仁皇太后和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的赏识,政治上春风得意。在东坡政途黯淡失意时,与之患难共携、相濡以沫的王朝云,此时却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官场应酬与居家主事,自然处处以王闰之这位续弦夫人为主。
然而只不过风光两年,苏轼再度被排挤出京而出任杭州知府。旧地重临,杭州百姓沿路焚香鸣炮欢迎他们所爱戴的父母官。为了不负众望,在王朝云的细语中,苏轼此次前来,立意要为杭州的百姓做下几桩有益之事。当时,恰逢江浙大旱之年,杭州一带饥荒与瘟疫并作,于是苏轼上书朝廷请求减免贡米。同时广开粮仓、设点施粥,大济灾民,还调遣了大批民间良医,免费为灾民诊治疫病。并且淘挖深井、引水灌溉,帮助百姓度过了大灾之年。在任期间,他十分重视整修西湖,取湖中所积葑草、淤泥堆筑成堤,以沟通南北;广种菱角、荷藕于湖中,使葑草不能再生;沿堤遍植芙蓉、杨柳,春秋佳日,花开如锦,绿绦拂堤,人行其上,犹如置身于画中。这一系列的整治措施,不但便利了交通,美化了湖景,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湖水的淤塞,保护杭州城不受江潮的肆虐,确实是为杭州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后人为了纪念苏东坡的德惠,给这条长堤取名为“苏公堤”,这里面也包含了贤内助王朝云的一份心血。
此后十年之中,苏轼又先后出任颍州和扬州知府,续娶的夫人王闰之已逝。宋哲宗也已亲政,用章惇为宰相,又有一批不同政见的大臣遭贬,苏轼也在其中,被贬往南蛮之地的惠州(今广东省惠州市惠城区),这时他已经年近花甲了。眼看运势转下,难得再有起复之望,身边众多的侍儿姬妾都陆续散去,只有王朝云始终如一,追随着苏轼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了惠州。对此,东坡深有感叹,曾作一诗: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
此诗有序云:“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当初白居易年老体衰时,深受其宠的美妾樊素便溜走了,白居易因而有诗句“春随樊子一时归”。王朝云与樊素同为歌妓出身,然而性情迥然相异,朝云的坚贞相随、患难与共,令垂暮之年的苏东坡感激涕零。
王朝云在惠州时遇瘟疫,身体十分虚弱,终日与药为伍,总难恢复。苏轼有《朝云诗》:“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拜佛念经,寻医煎药,乞求她康复。但从小生长山水胜地杭州的朝云为花肌雪肠之人,最终耐不住岭南闷热恶劣的气候,不久便带着不舍与无奈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四岁。
朝云一生向佛,颇有悟性和灵性,这也是她能和苏轼心灵一致的条件。早在苏轼为徐州太守时,朝云曾跟着泗上比丘尼义冲学《金刚经》,后来在惠州又拜当地名僧为俗家弟子。临终前她执着东坡的手诵《金刚经》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即“世上一切都为命定,人生就像梦幻泡影,又像露水和闪电,一瞬即逝,不必太在意”。这番话并不只是她皈依佛门后悟出的禅道,其中寓藏着她对苏轼无尽的关切和牵挂,生前如此,临终亦如此。
东坡尊重朝云的遗愿,于绍圣三年八月三日,将她葬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亲笔为她写下《墓志铭》: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
如汝宿心,唯佛是归。
朝云葬后第三天,惠州突起暴风骤雨。次日早晨,东坡带着小儿子苏过,前来探墓,发现墓的东南侧有五个巨人脚印。于是再设道场,为之祭奠,并因此写下《惠州荐朝云疏》,其中说道:
轼以罪责,迁于炎荒。有侍妾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遭时之疫,遘病而亡。念其忍死之言,欲托栖禅之下。故营幽室,以掩微躯。方负浼渎精蓝之愆,又虞惊触神祇之罪。而既葬三日,风雨之余,灵迹五显,道路皆见。是知佛慈之广大,不择众生之细微。敢荐丹诚,躬修法会。伏愿山中一草一木,皆被佛光;今夜少香少花,遍周世界。湖山安吉,坟墓永坚……
在朝云逝去的日子里,苏轼不胜哀伤,除写了《朝云墓志铭》《惠州荐朝云疏》,还写了《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题栖禅院》等许多诗、词、文章来悼念这位红颜知己。其中著名的《西江月梅花》一词,更是着力写出了朝云的精神风貌和高尚情操: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
海迁时过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反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苏东坡还在墓上筑六如亭以纪念她,并亲手写下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亭联不仅透射出苏东坡对一生坎坷际遇的感叹,更饱含着他对一位红颜知己的无限深情。
后人依据“六如”之意,又在亭的两侧镌下对联: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惠州的西湖本名枕丰湖,山青水绿,烟波岚影,酷似杭州西湖。自苏轼来后,常与王朝云漫步湖堤、泛舟波上,一同回忆在杭州时的美好时光,因此也就用杭州西湖的各处风景地名为这里的山水取名。这本是两人的得意之作,不料他乡的孤山竟然成了王朝云孤寂长眠的地方。
为了怀念王朝云,苏轼在惠州西湖上建塔、筑堤、植梅,试图用这些熟悉的景物唤回那已远逝的时日。然而朝云已去,她的影子却刻在了苏轼的心中,也留在了惠州西湖的山水花木之中。
朝云墓
清嘉庆六年(1801年),大守伊秉绶修朝云墓,补书苏轼所为墓志铭,刻石征文。当年孤山的栖禅寺已不复存了,朝云墓、六如亭也几经修建。朝云墓、六如亭已按宋代风格,修葺一新,对外开放。
朝云墓和六如亭是惠州的重要文物古迹,名声很大,历代题咏不少;1984年被列为惠州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历史上惠州的老百姓常于农历12月5日朝云生辰日拜祭,亦有用民间做会的形式予以悼念,形成一种有特色的民俗祭奠活动。
苏文忠公朝云墓志铭
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唐人。敏而好义,侍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仅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东南。生子遯,未期而夭。盖尝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麤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浮屠是瞻,伽篮是依,如汝宿心,惟佛止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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