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15 09:44
李孟(1255年-1321年),字道复,号秋谷,祖籍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父唐始徙居汉中(今属陕西)。后唐皇室沙陀贵族后裔。祖父李昌祚,父李唐。元代中叶政治家,大臣。
仁宗潜邸,文学侍臣
李孟自幼力学,博闻强记,通贯经史,善文章,常纵论古今治乱兴衰之故,有志用世。当时科举尚未恢复,读书人谋求官职的主要途径是担任吏员,李孟不愿由吏途出仕,于是在家开馆教授生徒,来学者甚多,声名益著,前辈名士大夫如商挺、王博文、刘宣、魏初过汉中,皆与交往。至元十九年,随父居四川(时李唐当就任四川行省幕职),行省拟辟为掾,辟为晋原县主簿,皆辞不就。时值权臣阿合马被杀,主张行汉法的皇太子真金得以真正参决朝政,支持新任中书右丞相和礼霍孙改革阿合马专权时的弊政,起用儒臣;二十年,刑部尚书崔彧又奏陈时政十八事,中有广开言路,多选正人,以及博访耆儒硕望,以重翰林之选等条,被世祖采纳,诏命中书省、御史台商议施行。朝政出现了革新气象。李孟以为施展其学识才能的时机已到,乃赴京师,受到行中书右丞杨吉丁器重,推荐给真金,召见于东宫,未及擢用而真金死(至元二十二年),杨吉丁延请为家塾师①。翰林诸名公尝识其才,呈请中书省授以馆阁之职,但铨曹却拟为梓潼县主簿,不受。二十三年,李唐出任夔府路(治今四川奉节)总管府经历,孟离京赴夔府省亲。二十八年,随父还居汉中。
三十一年,李孟在父亲敦促下再次北上求仕,路过关中,时元成宗即位,诏命各省采访世祖朝政事以备修史,陕西行省留孟参与讨论编次,送京进呈。皇太后阔阔真(真金妃)为孙子海山、爱育黎拔力八达(已故真金次子答剌麻八剌之子)选聘名儒为师,李孟被推荐当选。
大德三年(1299),海山出镇漠北。爱育黎拔力八达留京中,孟“日侍讲读”,甚得亲信和敬重,召画工为之画象,命集贤大学士王颙书其号“秋谷”二大字,亲自刻匾并署名其上,旁注“大德三年四月吉日为山人李道复制”①。
成宗闻孟名,诏授官职,执政者以孟未尝登门拜谒,沮格不行。成宗晚年疾病缠身,朝政多决于皇后卜鲁罕及执政大臣。
大德九年六月,立卜鲁罕所生皇子德寿为皇太子。十月,出于卜鲁罕之谋,遣爱育黎拔力八达与其母答己出居怀州(今河南沁阳)。李孟仍随侍爱育黎拔力八达,忠勤如故,为他讲论古先帝王得失成败之理及治天下之法,并引荐人才为其用。于是,更加受到信任,成为心腹谋士。出谋画策,两定内难。
大德九年十二月,皇太子德寿死。十一年正月初八,成宗病故,一场争夺皇位的斗争随即爆发。自世祖依汉制册立皇储,就赋与了皇太子真金一系继承皇位的正统地位。成宗别无其他嫡嗣,真金长子甘麻剌一支已出封漠北,“具有盟书,愿守藩服”,“不谋异心,不图位次”,因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答剌麻八剌嫡子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
成宗皇后卜鲁罕操纵朝政多年,曾谋贬爱育黎拔力八达母子,为了免遭报复并继续掌权,不愿皇位落入海山兄弟手中,遂与其党左丞相阿忽台、平章八都马辛、中政使怯列等策划,先实行皇后临朝称制,以安西王阿难答(世祖第三子忙哥剌之子)为辅,掌握主动权,然后拥立阿难答为帝。阿难答与诸王明里铁木儿已于成宗死前三日至大都,参与谋划。
朝中反对立安西王的一派以右丞相哈剌哈孙为首,他秘密遣使分赴漠北和怀州,向海山、爱育黎拔力八达报告,请他们速回京城。爱育黎拔力八达犹豫未决,李孟进言,先指出安西王图谋皇位违背了“支子不嗣”的世祖典训,继而说以利害,谓形势危急,而海山远在万里,一旦安西王得逞,下诏来召,势将难以自保。经他启发,爱育黎拔力八达母子决计回京,二月十六日至大都。哈剌哈孙守宿东掖门,称病卧床以抵制皇后内旨,爱育黎拔力八达遣李孟前往与他计议,适逢皇后接连派人来探病,孟假装医者,从容上前为哈剌哈孙诊脉,瞒过了皇后使者耳目。
据《元史·李孟传》记载,孟从哈剌哈孙处得知安西王即位日期已定,即还报,主张先发制人,尽快采取行动。同列意见不一,有人认为,皇后掌有玉玺,可以调动四卫之士(怯薛),安西王侍卫亦多,而殿下(爱育黎拔力八达)侍卫才数十人,恐难成功,不如等兄海山到来再行动。李孟分析说,皇后之党违弃祖训,欲立庶子,人心必然疑惑不附,殿下进入内庭,晓以大义(指对宿卫之士),凡明白事理者都将舍彼而听命于殿下,成功必有把握;如果失去了时机,让安西王抢先即了位,即使海山来到,他岂肯拱手让位,必将发生内战。爱育黎拔力八达命以占卜决之,卜者按照李孟的事先嘱咐只言大吉,于是决计举事。
据《武宗纪》、《仁宗纪》及《哈剌哈孙传》,哈剌哈孙于三月一日夜遣人密报皇后已定于三日临朝称制的消息,并提出不能等海山到来,“当先事而发”的主张。应该说,后一种记载更具权威性,哈剌哈孙以右丞相兼掌一部分宿卫并守宿宫内,他的主意无疑起着决定性作用。但根据同时代人对李孟“定难”功勋的赞颂,孟运筹定策,不避艰险与嫌疑,在这次政变中确是起了重大作用。传记所载事实是可信的,很可能是在他与哈剌哈孙的秘密联络中商议了计策,故敢于力主先期举事。三月二日,爱育黎拔力八达率李孟等侍从、卫士由延春门入宫,哈剌哈孙来迎,立即控制了宫廷,召捕阿忽台等诛之,囚阿难答、明里帖木儿(后送上都由武宗下令赐死),贬卜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
孟久在民间,备知民情,其处理政务兴利除害,悉皆得当;因抑绝侥幸之风引起群小人不满,仍毫不退缩。然而,随着政变成功而来的海山兄弟之间的皇位风波,却使他陷入因窘恐惧。海山居长,又因统军漠北,手握重兵,论名分和实力,皇位自当优先属他。但在他还没有南还之前,爱育黎拔力八达便在朝中诸王、大臣和宿卫军支持下扑灭政敌,先掌握了皇权,当下就有诸王阔阔出、牙忽都等请爱育黎拔力八达早登帝位,据《元史·仁宗纪》载,他当即推辞,表示无意“觊望神器”,皇位应属其兄海山。但令人疑惑的是,其母答己却请阴阳家推算两子星命以“问所宜立”,“推算”结果兄凶弟吉,即遣内侍以此传谕海山,意在要他主动退让而拥立其弟。可是海山野心勃勃,一闻成宗死讯,其部下大将就提出以武力为后盾来取皇位;三月至和林,迫不及待地召集诸王勋戚大会商议推戴,并向他们颁发赏赐。对母亲的劝谕,他极为恼怒,竟指责为“近日任事之臣”的奸谋,并表示皇位志在必得,随即亲率大军南下。在这种情况下,答己只得慌忙遣使迎请海山南来即位。李孟在这场皇位风波中的态度不明,只是他作为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心腹谋士参与策划政变,事成后又立即被任命为执政大臣,不能不招致嫌疑。海山对“任事之臣”的指责充满杀机,无疑使他深感震惧,于是就在海山南来之际提出辞职说:“执政大臣宜出于嗣天子亲擢,今銮舆在道,臣未见颜色,诚不敢冒当重寄。”爱育黎拔力八达不准,他竟不告而别,逃到许昌陉山中隐居。五月,海山(武宗)即位,果然就有人告发说:“内难之初定也,李孟尝劝皇弟以自取。”武宗察其诬,不予追究,爱育黎拔力八达也不敢再推荐李孟。避难隐居中,他作有《寄东宫二首》诗(东宫指爱育黎拔力八达,武宗即位后立为皇太子,兄弟达成妥协),表达了对朝廷政争险恶的认识:
艰危勤扈从,俯仰尽周旋。小试屠龙技,翻成抱虎眠。
脱钩鱼纵壑,漏网鸟冲天。万事众今始,灰心未死前。
十年陪顾问,一旦决安危。自合成功去,应惭识事迟。
长城何自坏,孤注莫相疑,辟谷求仙者,高明百世师。
时隔两年多,爱育黎拔力八达才在一次内宴上向武宗提起李孟定难之功,遂命寻访之,遣使召至京,至大三年(1310)正月入见,特授平章政事、集贤大学士、同知徽政院事,只是虚衔清职。
就在这一年,发生了企图废储另立的风波。武宗滥行赏赐,奢侈无度,以致库藏空竭,宠信脱虎脱、三宝奴、乐实等敛财之臣,立尚书省,任为宰执,授以重权,通过发行至大银钞、增加税课等手段进行搜括。
尚书左丞相三宝奴等恃宠专权,惧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通过宦官李邦宁劝武宗另立皇子为皇太子,并以“建储议急”,亟召右丞相康里脱脱来议,因脱脱反对而作罢。三宝奴所说:“今日兄已授弟,后日叔当授侄,能保之乎?”可能就是武宗本人的忧虑,此事背后必有武宗与其弟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之间复杂、微妙的权力斗争和政治路线斗争。至大四年正月,武宗死,爱育黎拔力八达立刻罢尚书省,并以“变乱旧章,流毒百姓”的罪名将丞相脱虎脱、三宝奴、平章乐实等处死,随即任命李孟和太子詹事完泽为中书平章政事以掌政务;三月,以储君身份,无须通过忽里台推举形式直接宣布即位(是为仁宗)。在这段虽隐秘却十分激烈的斗争期间,李孟一直居于京中,与爱育黎拔力八达当有接触,可是关于他的活动竟毫无记载。唯同时人姚燧(武宗时任太子宾客、翰林承旨)称颂他说,当成宗死后和武宗末年,“洪济于艰,嘉猷是赖,两扶青天之红日”;张养浩(武宗时任太子文学、中台监察御史)也明白说他“两定内难”。看来,他在保储和仁宗即位过程中,也曾出谋画策,起了很大作用。
入主中书施行新政
李孟当政后,针对当时的弊政之尤甚者进行改革,主要有四项:
一、节赏赐,办法是“复其旧”,即按原行定例颁给,削其额外增赐和停止滥赐。
二、重名爵。大德以来,名爵大滥,封授三公者无数;又僧、道皆另署官府管理,扰乱政事。孟奏请削夺滥冒名爵,罢僧道官。
三、核太官之滥费。宣徽院掌宫廷饮膳、宴飨及宿卫廪给等事,太府监领左、右藏等内库,掌其钱物出纳,这些内廷机构收支不受政府核查,欺冒、滥支情况十分严重。李孟提出应予核查。至大四年三月仁宗令太府监:“自今虽一缯之微,不言于朕,毋辄与人。”(《元史·仁宗纪一》)当是施行新政的一环。
四、汰宿卫之冗员。元代四宿卫(怯薛)人数累朝增加,同时,由于充当宿卫士(怯薛歹)是做官的捷径,诸色非蒙古人冒入者甚多,成为财政的沉重负担。仁宗诏命分汰宿卫士,汉人、高丽、南人冒入者还其原籍,当出于李孟之议。这四项改革都触犯到贵族、近臣的利益,虽蒙古大臣亦不敢议及,李孟乃能挺身任之,明知将有危险而不顾。他还奉命兼领国子监学,亲诣国子学课督诸生,整饬学政。建议:“四方儒士成才者,请擢任国学、翰林、秘书、太常或儒学提举等职,俾学者有所激劝。”仁宗采纳其议,诏“自今勿限资级,果才而贤,虽白身亦用之”(《元史·仁宗纪一》)。并命李孟博选南北才学之士任职翰林。仁宗即位一年就颇多善政,如选用儒臣,重视教育(增国子生额及其廪膳等),整顿机构(至元三十年后新设、升级诸衙门及冗员分别裁、并、降、罢),撙节经费等等。这和李孟多年教学的影响和当政后的辅佐有很大关系。他曾说:“道复以道德相朕,致天下蒙泽。”
当政才数月,李孟便请辞平章职,仁宗不允,谓“朕在位,必卿在中书,朕与卿相与终始。”至大四年闰七月,加封秦国公,命装潢其画像,填金刻匾,摹前赐号及亲署,令文臣作序、赞于其下。对一个布衣出身的汉族儒臣来说,可谓备极荣宠。然而,半年后,皇庆元年(1312)正月,李孟即告假归葬其父母于上党,虽仁宗嘱其事毕速还,却延宕至十二月(三月葬事已毕)方回京,并坚请辞政务,终于获准解除平章政事实职,保留原职衔、爵位,留任翰林学士承旨。皇庆二年夏,又缴还秦国公印绶。为什么李孟正当君臣相得之际却一再请求辞去相职?时人张养浩说是“公自以布衣致此,惧弗克任。”实际上应有更深一层原因。对李孟的改革,“贵戚近臣恶其不利于已”,只是碍于有仁宗支持,不敢公然反对,但朝中还存在着以皇太后答己及其宠臣、中书右丞相铁木迭儿为首的另一强大守旧势力。他们处处掣肘新政,反其道而行之。至大四年十一月,李孟奏报了严重的财政状况:“今每岁支钞六百余万锭,又土木营缮百余处,计用数百万锭,内降旨赏赐复用三百余万锭,北边军需又六七百万锭。今帑藏见贮止十一万锭,若此安能周给!自今不急浮费,宜悉停罢。”指出营缮、赏赐仍为巨大支出。十二月,中书省臣奏:“今官未及考,或无故更代,或躐等进阶,僭受国公、丞相等职,诸司已裁而复置者有之。今春以内降旨除官千余人,其中欺伪,岂能悉知!坏乱选法,莫此为甚。”可见财政和官制方面的改革受到干扰(尤以“内降旨”为甚),并不顺利;反对新政的贵戚近臣有太后为之奥援,不能不使无“根脚”汉人李孟深感处境艰危。这从他的《偶成》诗(疑作于归乡葬亲期间)中可以看出:
日午山中道,停骖进步难,碱侵苔径滑,风吹毳袍寒。
匡国终无补,全身尚未安。一尊茅店酒,强饮不成欢。
皇庆二年十月,仁宗命中书省集议实行科举,李孟亦预议。十一月,颁《行科举诏》,定于下一年八月乡试,又下一年二月会试。当时科举停办已久,恢复科举一事,从世祖初年以来屡次议而不行,直到仁宗时阻力仍然很大,“大臣且笑且怒,下而素以士名,耻不出此,亦复腾鼓谤议。赞其成者数人耳”①。在这些赞成者中,李孟起了主要作用。他长期执教于潜邸,使仁宗深受中原文化的薰陶,形成“修身治国,儒道为切”(仁宗语)的思想和重用儒者的施政方针;在与仁宗论用人之道时,他提出了实行科举的主张:“自古人才所出固非一途,而科目得人为盛。今欲取天下人才而用之,舍科目何以哉。然必先德行经术,而后文辞,乃可得其真才以为用。”促使仁宗果断作出决策。延祐元年(1314)十二月,他被重新任命为中书平章政事;二年春,受命知贡举,主持了元建国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并担任廷试监试官。在《初科知贡举》诗中,他得意地写道:百年场屋事初行,一夕文星聚帝京。豹管敢窥天下士,鳌头谁占日边名。宽容极口论时事,衣被终身荷圣情。愿得真儒佐明主,白头应不负平生。七月,进阶金紫光禄大夫(正一品,原为从一品光禄大夫),勋上柱国,改封韩国公。
权奸的掣肘与迫害
然而,李孟第三次进入中书后,在政务上似未能有所作为。右丞相铁木迭儿专权,奏以孟分领钱帛、钱法、刑名。铁木迭儿怙势贪虐,孟不附权奸,但亦无力匡正。其《在朝思乡》诗有“中书三入成何事,画里相看亦厚颜”句,看来并非谦辞。延祐二年初,御史台因水旱上奏,议及“宰臣燮理有所未至”,孟即请辞职以“避贤路”①。其后又屡次以衰病不能任事乞解政务。四年七月,仁宗允其请,免去平章政事,复授翰林承旨。孟退居闲职后,日以文史自娱。
延祐七年正月,仁宗死,已被仁宗罢去相位的铁木迭儿立即又被太后答己任命为右丞相,重掌大权,大肆迫害曾弹劾过他的大臣;以李孟前在中书共事时不肯附己,乃谗构诬谤,夺其所受封爵,仆其先世墓碑,并降职为集贤侍讲学士,度其必不肯附就,即可借以中伤之。孟竟欣然就职,使权奸无从借口。从铁木迭儿一上台就把李孟作为迫害的对象来看,他对铁木迭儿专权也有过抗争,并非缄默容忍。至治元年(1321)四月,孟病死于大都。时人蒲道原的挽诗中有“事有难为可若何”,“磊落勋庸无复纪,令人愤懑寄哀歌”句②。反映了他晚年的处境和对他遭受迫害的不平。
李孟才气跌宕,落笔纵横,所作诗传播甚广,所进论议、奏章,常自毁其稿。有《秋谷文集》,今佚,唯《元诗选》存其诗若干首,《山右金石录》有其文一篇而已。
元代文学家张养浩曾作七律《寄李道复平章》高度评价李孟的文韬武略和不世奇勋,诗曰:
文武全才每许君,逢时谈笑建奇勋。
世称李道为贤相,帝重严陵是故人。
沧海两扶新日月,青天一埽旧烟云。
盛名自古多难处,好及明时乞此身。
李孟善文,曾有《秋谷文集》传世,但已经亡轶了,是很可惜的。
李孟才气跌宕,落笔纵横。能诗,在主持元代第一次科举考试后,他得意的赋诗道:
“百年场屋事初行,一夕文星聚帝京。
豹管敢窥天下士,鳌头谁占日边明。
宽容极口论时事,衣被终身荷圣情。
愿得真儒佐明主,白头应不负平生。”
《元史·李孟传》
李孟,字道复,潞州上党人。曾祖执,金末举进士。祖昌祚,归朝,授金符、潞州宣抚使。父唐,历仕秦、蜀,因徙居汉中。孟生而敏悟,七岁能文,倜傥有大志,博学强记,通贯经史,善论古今治乱,开门授徒,远近争从之。一时名人商挺、王博文,皆折行辈与交。郭彦通名能知人,尝语唐曰:“此儿骨相异常,宰辅之器也。”至元十四年,随父入蜀,行省辟为掾,不赴;调晋原县主簿,又辞;行御史台交荐之,亦不就。后以事至京师,中书右丞杨吉丁一见奇之,荐于裕宗,得召见东宫。未几,裕宗薨,不及擢用。成宗立,首命采访先朝圣政,以备史官之纪述,陕西省使孟讨论编次,乘驿以进。时武宗、仁宗皆未出阁,徽仁裕圣皇后求名儒辅导,有荐者曰:“布衣李孟有宰相才,宜令为太子师傅。”大德元年,武宗抚军北方,仁宗留宫中,孟日陈善言正道,多所进益。成宗闻而嘉之,诏授太常少卿,执政以孟未尝一造其门,沮之不行,改礼部侍郎,命亦中止。仁宗侍昭献元圣皇后降居怀州,又如官山,孟常单骑以从。在怀州四年,诚节如一,左右化之,皆有儒雅风,由是上下益亲。每进言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今大兄在朔方,大母有居外之忧,殿下当迎奉意旨以娱乐之,则孝悌之道皆得矣。”仁宗深纳其言,日问安视膳,婉容愉色,天下称孝焉。有暇,则就孟讲论古先帝王得失成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义。孟特善论事,忠爱恳恻,言之不厌,而治天下之大经大法,深切明白。厥后仁宗入清内难,敬事武皇,笃孝母后,端拱以成太平之功,文物典章,号为极盛。尝与群臣语,握拳示之曰:“所重乎儒者,为其握持纲常,如此其固也。”其讲学之功如此者,实孟启之也。
成宗崩,安西王阿难答谋继大统,成后为之主,丞相、枢密同声附和。中书右丞相哈剌哈孙答剌罕密使来告,仁宗疑而未行。孟曰:“支子不嗣,世祖之典训也。今宫车晏驾,大太子远在万里,宗庙社稷危疑之秋,殿下当奉大母,急还宫庭,以折奸谋、固人心。不然,国家安危,未可保也。”仁宗犹豫未决。孟复进曰:“邪谋得成,以一纸书召还,则殿下母子且不自保,岂暇论宗族乎!”仁宗悦,曰:“先生之言,宗庙社稷之福。”乃奉太后还都。时哈剌哈孙称病坚卧,仁宗遣孟往问之,适成后使人问疾,络绎不绝。孟入,长揖而坐,已而前引其手,诊其脉,众以为医,乃不疑之。既得知安西王即位有日,还告曰:“事急矣!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不可不早图之。”左右之人皆不能决,惟曲出、伯铁木儿劝其行。或曰:“皇后深居九重,八玺在手,四卫之士,一呼而应者累万;安西王府中从者如林。殿下侍卫寡弱,不过数十人,兵仗不备,奋赤手而往,事未必济。不如静守,以俟阿合之至,然后图之,未晚也。”阿合,中国称兄,谓武宗也。孟曰:“群邪违弃祖训,党附中宫,欲立庶子,天命人心,必皆弗与。殿下入造内庭,以大义责之,则凡知君臣之义者,无不舍彼为殿下用,何求而弗获!克清宫禁,以迎大兄之至,不亦可乎!且安西既正位号,纵大太子至,彼安肯两手进玺,退就藩国;必将斗于国中,生民涂炭,宗社危矣。且危身以及其亲,非孝也;遗祸难于大兄,非悌也;得时弗为,非智也;临机不断,无勇也。仗义而动,事必万全。”仁宗曰:“当以卜决之。”命召卜人,有儒服持囊游于市者,召之至,孟出迎,语之曰:“大事待汝而决,但言其吉。”乃入筮,遇乾三五皆九,立而献卦曰:“是谓乾之睽。乾,刚也;睽,外也。以刚处外,乃定内也。君子乾乾,行事也。飞龙在天,上治也。舆曳牛掣,其人耏且劓,内兑废也。厥宗筮肤,往必济也。大君外至,明相丽也。乾而不乾,事乃睽也;刚运善断,无惑疑也。”孟曰:“筮不违人,是谓大同,时不可以失。”仁宗喜,振袖而起,乃共扶上马,孟及诸臣皆步从,入自延春门。哈剌哈孙自东掖来就之,至殿廊,收首谋及同恶者,悉送都狱;奉御玺,北迎武宗,中外翕然,随以定。
仁宗监国,使孟参知政事。孟久在民间,备知闾阎幽隐,损益庶务,悉中利病,远近无不悦服,然特抑绝侥幸,群小多不乐,孟不为变。事定,乃言于仁宗曰:“执政大臣,当自天子亲用,今鸾舆在道,孟未见颜色,诚不敢冒当重任。”固辞弗许,遂逃去,不知所之。夏五月,武宗即位,有言于帝曰:“内难之初定也,李孟尝劝皇弟以自取,如彼言,岂有今日!”武宗察其诬,弗听,仁宗亦不敢复言孟。至大二年,仁宗为皇太子,尝侍帝同太后内宴,饮半,仁宗深思,戚然改容。帝顾语曰:“吾弟今日不乐,何所思邪?”仁宗从容起谢曰:”赖天地祖宗神灵,神器有归,然成今日母子兄弟之欢者,李道复之功为多。适有所思,不自知其变于色也。”帝甚友爱,感其言,即命搜访之,得之许昌陉山,遣使召之。
三年春正月,入见武宗于玉德殿,帝指孟谓宰执大臣曰:“此皇祖妣命为朕宾师者,宜速任之。”三月,特授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集贤大学士,同知徽政院事。仁宗嗣立,真拜中书平章政事,进阶光禄大夫,推恩其三世,且谕之曰:“卿,朕之旧学,其尽心以辅朕之不及。”孟感知遇,力以国事为己任,节赐与,重名爵,核太官之滥费,汰宿卫之冗员。贵戚近臣,恶其不便于己,而心服其公,无间言焉。
司空、司徒、太尉,古之三公,自大德以来,封拜繁多;释、老二教,设官统治,权抗有司,挠乱政事,僧道尤苦其扰。孟言:“人君之柄,在赏与刑,赏一善而天下劝,罚一恶而天下惩,柄乃不失。所施失当,不足劝惩,何以为治!僧、道士既为出世法,何用官府绳治!”乃奏雪冤死者,复其官荫;滥冒名爵者,悉夺之;罢僧道官。天下称快。
仁宗初出居怀,深见吏弊,欲痛刬除之。孟进言曰:“吏亦有贤者,在乎变化激厉之而已。”帝曰:“卿儒者,宜与此曹气类不合,而曲相护祐如此,真长者之言。卿在朕前,惟举人所长,而不斥其短,尤朕所深嘉也。”时承平日久,风俗奢靡,车服僣拟,上下无章,近臣恃恩,求请无厌。时宰不为裁制,乃更相汲引,望幸恩赐,耗竭公储,以为私惠。孟言:“贵贱有章,所以定民志;赐与有节,所以劝臣下。请各为之限制。”帝皆从之。
孟在政府,虽多所补益,而自视常若不及,尝因间请曰:“臣学圣人道,遭遇陛下,陛下尧、舜之主也。臣不能使天下为尧、舜之民,上负陛下,下负所学,乞解罢政权,避贤路。”帝曰:“朕在位,必卿在中书,朕与卿相与终始,自今其勿复言。”继赐爵秦国公,帝亲授以印章,命学士院降制。又图其像,敕词臣为之赞,及御书“秋谷”二字,识以玺而赐之。入见,必赐坐,语移时,称其字而不名,其见尊礼如此。帝尝语近臣曰:“道复以道德相朕,致天下蒙泽。”赐之钞十万贯,令将作为治第。孟辞曰:“臣布衣际遇,所望于陛下者,非富贵之谓也。”悉辞不受。皇庆元年正月,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仍平章政事。未几,请告归葬其父母,帝劳饯之曰:“事讫,宜速还,毋久留,孤朕所望!”十二月,入朝,帝大悦,慰劳甚至,因请谢事,优诏不允;请益坚,乃命以平章政事议中书省事,承旨翰林。二年夏,乞还国公印,奏三上,始如所请。帝每与孟论用人之方,孟曰:“人材所出,固非一途,然汉、唐、宋、金,科举得人为盛。今欲兴天下之贤能,如以科举取之,犹胜于多门而进;然必先德行经术而后文辞,乃可得真材也。”帝深然其言,决意行之。延祐元年十二月,复拜平章政事。二年春,命知贡举,及廷策进士,为监试官。七月,进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改封韩国公,职任如故。已而以衰病不任事,乞解政权归田里,帝不得已从所请,复为翰林学士承旨,入侍宴间,礼遇尤厚。延祐七年,仁宗崩,英宗初立,太师铁木迭儿复相,以孟前共政时不附己,谗构诬谤,尽收前后封拜制命,降授集贤侍讲学士、嘉议大夫,度其必辞,因中害之。孟拜命欣然,适翰林学士刘赓来慰问,即与同入院。宣徽使以闻曰:“李孟今日供职,旧例当赐酒。”帝愕然曰:“李道复乃肯俯就集贤耶?”时铁木迭儿子八尔吉思侍帝侧,帝顾谓曰:“尔辈谓彼不肯为是官,今定何如!”由是谗不得行。尝语人曰:“老臣待罪中书,无补于国,圣恩宽宥,不夺其禄,今老矣,其何以报称!”帝闻而善之,恩意稍加。至治元年卒。御史累章辨其诬,诏复元官。至治中,赠旧学同德翊戴辅治功臣、太保、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文忠。
孟宇量闳廓,材略过人,三入中书,民间利害,知无不言,引古证今,务归至当。士无贵贱,苟贤矣,不进拔不已。游其门者,后皆知名。退居一室,萧然如布衣。为文有奇气,其论必主于理,其献纳谋议,常自毁其稿,家无几存。皇庆、延祐之世,每一政之缪,人必以为铁木迭儿所为;一令之善,必归之于孟焉。 子献,御史中丞、同知经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