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20 09:02
李庆甲(1933-1985),江苏兴化人。1949年7月参加工作,195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留系任教。后曾从朱东润先生攻读在职研究生。先后参加《中国文学批评史》(刘大杰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朱东润主编)的编撰工作,并整理校点了《楚辞集注》,《瀛奎律髓汇评》、《词综》等。李庆甲先生的英年早逝,是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损失。
李庆甲先生并不算长的学术生涯,留给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的学术遗产,为后来研究者所屡屡提及的,是他关于刘勰及其《文心雕龙》的考证和校点整理方回《瀛奎律髓》等文献的工作。
一、刘勰及其《文心雕龙》研究
李庆甲先生独立的学术研究是从《文心雕龙》开始的。当然,早期的研究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文革”结束后不久,他首先以论文《刘勰卒年考》赢得了学术声誉。关于刘勰的卒年,古代文献中没有确切的记载。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曾根据有关资料,推断刘勰卒于梁普通元、二年(公元520、521年)。李庆甲先生从《大藏经》、《续藏经》中发现了撰于南宋初年的《隆兴通论》,其中将萧统去世与刘勰出家为僧两事编在一起,李庆甲据此考证刘勰出家的时间为中大通三年,即公元531年,而刘勰出家以后“未期而卒”,则卒年应在大通四年,即公元532年。此文发表后,在学术界引起了较大的反响,新修订本《辞海》就采纳此说,张少康《文心雕龙新探》、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祖保泉《文心雕龙解说》均接受此“大通四年”说。当然,“大通四年”说并非定论,也引起一些不同的看法。1985年,李庆甲又发表了《再谈刘勰的卒年问题》,考证出《梁书·文学传》对传主的排列基本上是以传主的卒年先后为序的。而卒于532年的刘勰,正符合这个排序原则,这是对刘勰卒于532年的一种重要补正。当然,两篇文章虽然提供了有力的新材料,但尚属于间接论证,尚不能说彻底解决了刘勰卒年的问题。对刘勰卒年问题,“龙学”界还有不同的认识。“大通四年”说,为刘勰卒年研究中的重要观点之一[1]。
刘勰还有一篇关于佛学的论文《灭惑论》,载于《弘明集》。60年代曾有研究者撰文把《灭惑论》与《文心雕龙》联系起来,指出刘勰撰写《文心雕龙》,既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也有佛学思想的因素。要解决这个问题,实际上须考察刘勰撰写《灭惑论》和撰写《文心雕龙》的时间先后问题。若《灭惑论》在先,则《文心雕龙》可能受到佛学的深刻影响;若《文心雕龙》成书在先,则刘勰撰写此书时,可能还没有深厚的佛学思想根基。所以考证《灭惑论》的写作时间,对于研究刘勰的世界观,研究《文心雕龙》的哲学基础,具有重要意义。《文心雕龙》撰于齐和帝中兴元、二年(501、502),是较为普遍的看法,那么《灭惑论》撰于什么时间呢?汤用彤、陈垣、范文澜、杨明照等先生均认为《灭惑论》作于齐代,即在写作《文心雕龙》之前。范文澜、杨明照又指出刘勰虽然精通佛学,但是撰写《文心雕龙》并没有受到佛学的影响,而是坚持儒家的思想立场。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则认为《灭惑论》作于梁代天监三年(504)至天监七年(508)。李庆甲先生的《刘勰<灭惑论>撰年考辨》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研究,提出不同的看法。因为《灭惑论》是针对《三破论》而发的,考证《三破论》的撰写时间,可以确证《灭惑论》写作时间的上限。李庆甲先生分析齐梁时期佛教发展情况和上层政权对待道佛的态度,以及释僧顺《释<三破论>》的证据,证明《三破论》作于梁代,刘勰的《灭惑论》作于梁代天监十六年左右。此文发表后,引起了“龙学界”的兴趣。其中,李淼发表《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2]否定齐代说和天监十六年的说法,而认同王元化的说法。李庆甲先生又发表《<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之商兑》,进一步考辨撰于梁代天监十六年的结论,同时批评李淼文章“史料处理不够严谨”等几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后来的研究者还有进一步的考证。
关于刘勰《文心雕龙》论“道”的哲学基础问题,六十年代曾出现过刘勰《文心雕龙》之道为佛家之道的说法,并没有深入展开讨论。80年代初,这个问题被重新提出来。李庆甲在考证《灭惑论》后作的基础上,撰写《<文心雕龙>与佛学思想》,强调“《文心雕龙》的思想体系属于儒家,书中不仅未见有什么佛学唯心主义的思想因素,而且其基本倾向是与之相对立的。”并分析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的“道”,不是佛学之“道”,刘勰撰写《文心雕龙》,坚持儒家思想为主导的世界观。
李庆甲先生关于刘勰和《文心雕龙》的论文,多是考证性的研究,即使关于《文心雕龙》思想基础的探讨,也是建立在文献考辨的基础上,所以,虽然不能成为定论,但是都持之有故,成为“龙学”中不容忽视的主张。汪涌豪先生曾概括李庆甲先生研究“龙学”的特点是“立足史实考订,不作无根游谈”;“慎于史料运用,不取屈文就己”;“立论力求公允,不尚矫激偏锐”[3]。值得提出的是,李庆甲先生的“龙学”论文,有的是对陈说的挑战,有的又是与商榷者的切磋,带有论辨性质,但是这些文章的态度都是温文尔雅。他在《<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之商兑》的最后,又这样一段话:
写考证性论文,怎样正确理解和妥善处理史料,怎样科学地进行逻辑推论,笔者也是处于学习、探索之中,所以上面的意见不一定都很妥当。而且自顾习作,包括本文在内,在处理史料、逻辑推论方面乃至于一些基本论断也难免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弊病。希望李淼同志和有关专家、读者不吝批评教正。
论辨学问,一丝不苟,坚持立场;而学术态度则谦虚谨慎,和蔼忠厚。的确,在学术研究中,新材料的不断发现会推翻旧说,对材料的理解也会互有出入,所以学者在充分论证、提出己说时,既应该理直气壮,更应该谦虚宽容,允许不同意见的存在,学者应该意识到自己的见解,只能是一己之观察,并非是真理在握。
二、《瀛奎律髓汇评》和其它文献整理
注重文献基础,是复旦批评史研究的一贯传统。李庆甲先生在古代文学文献整理方面花过大力气,先后完成了《楚辞集注》、《词综》、《瀛奎律髓汇评》等点校集评工作。朱熹之孙朱鉴刊于宋理宗端平乙未的《楚辞集注》,是迄今所见最古和最完整的一个刻本,且朱熹的集注,批驳旧注的讹误,解释《楚辞》多有创获。人民文学出版社曾于1953年将宋刻本影印出来。李庆甲先生标点本就是依据这个影印本。他还以《古逸丛书》本、崇文书局本、扫叶山房本等作文字校勘,用功细致。朱彝尊编集的《词综》是一部规模较大的词选著作,二十六卷,后汪森又增补四卷,并改正了原本的一些文字错误。于康熙三十年由裘抒楼刊行。李庆甲先生点校《词综》以这部刊本为底本,“先从有关词选、别集、总集、类书、野史中找出每一篇作品的出处,再选择这些资料的比较好的版本作对校本,对《词综》中明显的错误和遗漏的字作了修改、补正”(《前言》),对于《词综》所录作者小传和辑录的宋元人评语的讹误,也据有关版本予以校正。这两部著作,此前只有影印本发行,李庆甲先生首次给予认真细致的点校,便于这两部著作的普及流行,为学界提供了可靠的基础文献。李庆甲先生集评、点校的《瀛奎律髓汇评》,也是一部嘉惠学界的巨著。元初方回的《瀛奎律髓》是一部重要的唐宋律诗选集,在清代宗宋诗风中曾出现过不少评点本散见于各地图书馆。李庆甲先生的这次整理,一方面在原书的点校上花工夫,选择明成化三年紫阳书院刻本为底本,以清代多种版本作校勘;另一方面奔波于全国三十多个图书馆,查阅有关《瀛奎律髓》的评点文字,辑录了冯舒、冯班、钱湘灵、陆贻典、查慎行、何焯、纪昀、许印芳、赵熙及一些无名氏的批点,几乎将清代评点此书的文字网罗无遗。《瀛奎律髓汇评》,既为读者提供了较为可靠的版本,又汇集了大量的评论文字,是古代文学与文学批评研究的重要文献资料,经常为学者所称引,又得到重新出版。
本来,凭着文献研究的扎实功底和文论研究的慎思明辨,李庆甲先生可以在文学批评史学科上取得更大的成绩。可惜1985年,病魔夺去了他年仅53岁的生命,“一驾刚起飞的飞机突然迫降了”。这是复旦大学中文系、语文所的损失,也是中国文学批评史整个学科的损失。
著作类:
1、参著《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64年
2、校点《词综》(上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3、校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年
4、点校集评《瀛奎律髓汇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
5、《文心识隅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论文:
1、《研究<文心雕龙>批评论中的一些问题》
2、《刘勰卒年考》,《文学评论丛刊》第一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8年
3、《扬雄文学思想述评》,《古典文学论丛》,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
4、《刘勰<灭惑论>撰年考辨》,《中国古代美学艺术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5、《<文心雕龙>与佛学思想》,《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三辑,1982年
6、《古代文论研究刍议》
7、《扬雄评传》,《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一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3年
8、《<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之商兑》,《中华文史论丛》第四辑,1984年
9、《略论方回的<瀛奎律髓>》,《中国文艺思想史论丛》第二辑
10、《近代文体改革理论浅探》,《中国文艺思想史论丛》第三辑
11、《再谈刘勰的卒年问题》,《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一辑,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
12、《<文心雕龙>书名发微》,《文心雕龙学刊》第三辑,1986年
李庆甲《文心识隅集》(王元化序)
庆甲去世已经一年多了。他生前曾将自己的文章编在一起,还拟了一个书名,叫做《文心识隅集》,准备将来再集若干篇,整理出版。上半年,运熙同志将庆甲遗稿编好,嘱我写序,我没有推谢,一口答应下来。为了纪念亡友,我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可是时光很快过去了,我却迟迟没有动手,每一念及,真是如芒在背。一年多来,我被各种琐事干扰,几无暇时,读写俱废,深以为苦。这主要得怪自己不会安排生活应付世事,以致陷于无事忙的窘境。已届岁末,又要出门,不能再拖,只得把序言赶写出来。这样草草从事,不能按照原来愿望,很觉愧然。只得默默地向庆甲亡灵致歉.
记得庆甲在病中就时时以整理自己的文稿为念。他曾向我说过,正打算写一系列文章,在拟写的文章中,有的材料已搜集好了,有的构思也已成熟,只待动笔了。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医生和我们都瞒着他。入院初期,他还以为自己不日可愈。待到他由长海医院转入曙光医院,改由中医治疗时,他才感到病情严重。仅仅一个月左右,我再去探病,不禁为他的突然消瘦吃惊。他的神情沮丧,不像从前那样时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了。但他仍不能忘怀他的研究工作,向我叙说了自己的愿望。他于五十年代末在复旦大学毕业后,就在系里担任了总支工作,连教学也不得不放弃了。直到才能专心读写,可是不料患此绝症。我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感到我的心渐渐沉重起来,可是又无话安慰他,只有默默相对
我在复旦兼课时,庆甲尚未入校。庆甲到复旦时,我被卷入所谓;胡风案件;,和外界断绝了来往。这样一拖就是二十多年。我们相交时间虽然不长,但可以说是谈得来的朋友,不仅研究方向相同,而且许多看法也相近。一九七八年发表的旧作《灭惑论与刘勰前后期思想变化》,提出《灭惑论》成于梁,是刘勰入仕以后之作。此说得到庆甲的呼应。他先后写了《刘勰灭惑论撰年考辨》与《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之商兑》。这两篇论文在国内《文心雕龙》研究方面很有影响,堪称力作。我读后曾在自己的文章中说.再如考定《灭惑论》撰于梁时并由此划分刘勰的前后期思想,这一论证尚存分歧,但也得到较多人的肯定,如李庆甲、李淼同志等均基本赞同拙说,并对我的一些论据加以补充,做出了比我更精确地论证。”这种例子还有一些,不再赘举。庆甲治学谨严,每撰一文,用力甚勤,从不敷衍成篇。我不能在这里对庆甲的论文集作出详细的论述,只有俟诸他日,待我细读全书之后,再谈出我的读后感。不过,我相信读者是会对庆甲的劳绩作出公允的评价的.
庆甲逝世后,他的夫人刘琦同志曾来看望过我,也以出版庆甲遗作相嘱。我希望出版社早日将此书付梓问世.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说明一件事,即一九八四年在上海龙柏饭店举行的中日学者《文心雕龙》研讨会的前夕,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的《文心雕龙》元至正刻本一定要我写篇序,当时实在抽不出时间,只有请庆甲代劳。这是迄今由别人代笔的文字。一方面由此可见我们的友情,另方面我也想趁此机会说明此文亦应算作庆甲的成果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