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1:46
《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创作的一首诗。全诗先写思慕之情,次写诗人与张籍相遇之初,追溯其与张籍的交结,再写汴州之乱和避难到徐州,最后写与张籍再遇而惜别,诗人对友人的思念等皆“从心坎流出”。在写作技巧方面,全诗铺陈极多,使诗在叙事中有抒情,抒情中有议论,情景交融,议论纵横;又叶韵错杂,偶出生词险韵,显得高古不俗。
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1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舍酒2去3相语,共分一日光4。
念昔未知子,孟君5自南方。自矜有所得6,言子有文章。我名属相府7,欲往不得行。思之不可见,百端8在中肠。维时月魄死9,冬日朝在房10。驱驰公事退11,闻子适12及城。
命车载之至,引坐于中堂。开怀听其说,往往副所望13。孔丘殁已远14,仁义路久荒。纷纷百家起,诡怪相披猖15。
长老守所闻,后生习为常。少知16诚难得,纯粹17古已亡。譬彼植园木,有根易为长。留之不遣去,馆置18城西旁。岁时未云几19,浩浩20观湖江。
众夫指之笑,谓我知21不明。儿童畏雷电,鱼鳖惊夜光22。州家举进士23,选试缪所当24。驰辞对我策25,章句何炜煌26。相公朝服立27,工席歌《鹿鸣》28。礼终乐亦阕29,相拜送于庭30。之子去须臾31,赫赫32流盛名。
窃33喜复窃叹,谅34知有所成。人事安可恒?奄忽35令我伤。闻子高第36日,正从相公丧37。哀情38逢吉语,惝怳难为双39。暮宿偃师40西,徒展转在床41。夜闻汴州乱42,绕壁行傍徨43。我时留妻子,仓卒不及将44。相见不复期,零落甘所丁45。骄儿未绝乳,念之不能忘。忽如在我所,耳若闻啼声。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46。俄47有东来说,我家免罹殃48。乘船下汴水49,东去趋彭城50。从丧朝至洛,还走不及停。假道经盟津51,出入52行涧冈。日西入军门53,羸马颠且僵54。主人55愿少留,延入陈壶觞56。卑贱不敢辞,忽忽57心如狂。饮食岂知味?丝竹徒轰轰。平明58脱身去,决若惊凫翔59。
黄昏次汜水60,欲过无舟航。号呼久乃至,夜济十里黄61。中流上滩潬62,沙水不可详。惊波暗合沓63,星宿争翻芒64。辕马蹢躅鸣,左右泣仆童65。甲午憩时门66,临泉窥斗龙67。东南出陈许68,陂泽69平茫茫。道边草木花,红紫相低昂。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雉鸣70。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
下马步堤岸,上船拜吾兄71。谁云经艰难,百口无夭殇72?仆射南阳公73,宅我雎水阳74。箧75中有余衣,盎76中有余粮。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77。日念子来游,子岂知我情?别离未为久,辛苦多所经78。
对食每不饱,共言无倦听。连延三十日,晨坐达五更。我友二三子79,宦游在西京80。东野窥禹穴81,李翱观涛江82。萧条83千万里,会合安可逢!淮之水舒舒84,楚山直丛丛85。子又舍我去,我怀焉所穷86?男儿不再壮,百岁如风狂87。高爵尚可求,无为守一乡88。
这一天实在值得珍惜,这耽误时间的酒宴实在不值得品尝。还是让我们放弃酒宴来聊天,共同度过这美好的一天吧。
想起当年不认识你的时候,是孟郊从南方来,夸耀说在南方很有收获,其中就谈到你的文采斐然。因为我当时在董公相府门下,想要去南方也无由去。想要与你相见却不能实现,真让我心里焦急难挨。那一天正是月初的时候,冬天的太阳已经升起。我在结束相府的公事后回到家中,这时正好听说你到城里来了。
我于是马上就派车接你到我家里,引你到中堂坐下相叙。我开怀听你议论分说,经常感觉到与我的心思深相契合。从孔丘逝世至今已经岁月久远,仁义的大道也荒废已久。各种各样的学说纷纷兴起,诡怪胡乱而猖獗一时。
那些宿学的长老固守听闻的学问,从学的后生也习以为常。稍微懂得治理国家大事便非常难得,纯正不杂的学者从古代以来就没有了。而这种稍有所知就好像种植园中的树木,只要有根就容易长大。我留你在城中舍不得让你离开,让你居住在城西。过了没有多久的日子,听你谈学问就像观看苍茫的江海湖泊。
很多人都指着笑我,说我不聪明,不能识人。他们的见解就好像儿童害怕雷电或鱼鳖受惊于明月一样。州府里面举荐进士,让我承担了考官的职务。你驰骋文采回答我的策问,章句辉煌、美丽无比。相公董晋特别地穿上了朝廷的命服,摆设了宴席请你们这些荐举的贡士乡饮。礼节与音乐的程序结束之后,我们互相拜别,而在庭院中送你进京赶考。你在离别之后没有多久便盛名远扬。
我私下里为你高兴也为你感叹,知道你一定会有所成就。但人间的事情是那样的不稳定,变化的迅速令人悲伤。我听到你高中进士的日子,正在为相公董晋奔丧。在悲哀的情绪当中听到吉利的语言,迷迷糊糊不知道应该是悲还是喜。黄昏的时候我住宿在偃师城西,徒自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到了夜间就听说了汴州兵乱的消息,起床沿着墙跟走来走去,难以排遣心头的忧患。我在当时将妻子儿女都留在了汴州,仓卒之间没法带出来;相见的日子难以预期,自然要过上孤苦伶仃的日子了。只是那骄小的女儿还没有断奶,让人想念而难以忘怀,有时会忽然觉得就在我的身边一样,耳边传来啼哭的声音。
我人在中途怎么才能有返回去的时候,行程一天也没法更改。过了一段时间,有人从东边传来消息说,我在汴州的家眷幸运地免遭殃祸,他们已经乘船经过汴水,向东匆匆赶到徐州去了。我跟着奔丧到达洛阳后,马上就在早晨停也不停地就往回赶。我从盟津借道而行,出入在涧水和高冈之间。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我来到河阳军门中,羸弱的瘦马已经摇摇晃晃快要扑倒了。河阳节度使李元希望我在这里稍留片刻,邀请我进屋并摆了酒宴。我身处卑贱也不敢推辞主人的好意,但心里怅然若失,像要发疯一样。再美味的佳肴也尝不出味道来,丝竹音乐听起来也只觉得轰轰直响。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终于脱身离去,往前直赶,就好象受惊的野鸭一样。
黄昏的时候我到达汜水,想要渡河却又没有船可以摆渡。大声呼叫了很久才有船来,在夜里我横渡了十里宽的黄河。船到中流的时候搁浅在沙滩上,沙中的水流不知道有多深。惊涛骇浪在这里重叠翻滚,星星在水波上也闪烁着点点光芒。驾车的辕马在这样的情景下也踯躅悲鸣,左右的仆僮更吓得哇哇哭叫。甲午那一天来到郑州的时门下休息,接近洧渊仿佛可以看到有龙在水中争斗。我向东南走过陈州和许州,池塘和水泽中茫茫地泛着春水。路边的草树都纷纷开了花,万紫千红高低开遍,百里的路途中几乎碰不到行人,只有山鸡在角角地鸣叫。走啊走,到了二月底,才来到了徐州南郊。
我跨下马来走到堤岸边,又上了船拜见我徐州的兄长。谁能说经历了千难万险,家族中的百口人会没有任何不幸呢?南阳公张建封仆射,安排我住在了睢水北岸。使我的箱箧中有了富足的衣服,使我的米缸中有了宽裕的余粮。我关起门来阅读书史,每天有清风吹拂窗口,给我带来凉爽。我每天都盼望着你能来游历,你好像知道我的意思一样,真的来了。我们之间的离别也并不太久,却经历了无数的辛苦。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经常吃不饱肚子,但一起谈学问却毫无厌倦之情。这样的日子有三十天之多,有时一直坐到五更天谈兴还很浓。我有一些别的朋友,但他们都在西京长安做官,孟东野也去了南方探寻禹穴,李翱也到浙江去观看钱塘江潮,相隔迢迢千万里路,能够聚会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淮水悠悠流去,楚山丛丛耸立,你现在又要离我而去,我心中的郁闷怎样才能穷尽?男儿的生命不会再度获得青春,百年的人生就像风一样飞驰而过。以你的才识还是能得到高官厚爵的,我劝你不必终老在一乡而不外出宦游。
唐德宗贞元十三年(797年),韩愈在汴州,孟郊从南方来,向他推荐张籍。十月,张籍自和州(今安徽省和县)来,从韩愈习文。第二年秋,韩愈主汴州贡举,张籍中第。第三年春,张籍于高郢主试下登进士第。秋,韩愈在徐州依张建封,张籍来访,留月余,此为韩愈送别张籍时所作。
这首诗主要叙写和张籍的交谊,连带写到与孟郊、李翱结交情形,夹叙几年来仓皇避乱、家庭离散、四处投奔的惨痛经历,一方面表扬、劝勉友人,另一方面抒写自己的志向。写法上显然有意模仿汉、魏诗和古乐府,以质直古朴的语气述事陈情,使痛切的感慨和深厚的情谊流露在字里行间。
这首诗在按部就班地叙述中,注意结构上转折变化、语气上提掇顿挫,描写淋漓详赡而不嫌繁密,抒情纡徐深厚而不避琐碎。造句、用韵方面也富有特色:中唐诗人作古体诗大都已相当格律化,但韩愈此诗却有意多用散句,力避骈偶,用韵也是有意宽泛自由。欧阳修曾举这首诗称赞韩愈诗的“笔力”,说“余独爱其工于用韵”,又说“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旁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诗中主要是押下平声的“阳”、“唐”两韵,这本是可以通押的两个宽韵,但韩愈又用了上平声的“东”、“钟”、“江”韵,下平声的“青”韵,去声的“漾”韵等,更有多处是重复使用同一韵字。如此逸越常规,有效地造成高古超俗的印象。在格律上立意矜创,正有助于表达深厚郁积、磊落不平的情怀,也使得诗别具奇崛高古格调。
全诗铺陈极多,使诗在叙事中有抒情,抒情中有议论,情景交融,议论纵横,字里行间充分流露出诗人对社会动荡的忧虑、不安,对和平安定的向往、渴望,对真挚友谊的珍视、追求,在困顿无聊的环境中坚持积极用世的志愿和热情。
北宋欧阳修: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浪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六一诗话》)
北宋张耒:韩吏部《此日足可惜》诗,自“尝”字入“行”字,又入“江”字、“崇”字。虽越逸出常制,而读之不觉,信奇作也。(《明道杂志》)
北宋强行父:韩退之作古诗,有故避属对者,“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是也。(《唐子西文录》)
南宋蔡梦弼:此诗与《元和圣德诗》多从古韵,读之者当始终以协声求之,非所谓杂用韵也。押二“光”字,二“鸣”字,二“更”字,二“狂”字。胡仔谓退之好重叠用韵,以尽己之意,盖不恤其为病也。(魏仲举《新刊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文集》)
明代胡震亨:韩愈最重字学,诗多用古韵,如《元和圣德》及《此日足可惜》诗,全篇一韵,皆古叶兼用。(《唐音癸签》)
明代许学夷:退之五言古《此日足可惜》一篇,措语与众不同。此篇故为拙朴,字字有金石声。学者必先读子美《杜鹃》、《义鹘》、《彭衙行》诸作,乃可读此,否则不免惊异耳。(《诗源辨体》)
明末清初俞玚:此诗中间叙次,亦仿佛《彭衙行》、《北征》光景。(顾嗣立《昌黎先生诗集注》)
清代朱彝尊:①(首二句下)奇句奇壮,意高远。②(“有根”句下)叙事觉太详、太实、太拙。③(“夜闻”二句下)自己跋涉辛苦,又闻此变,叙来稍觉有味。大抵文生于情是本等。④(“百里”二句下)要知此闲点景,方是诗家趣味。⑤(“淮之”二句下)添一“之”字,故避对,乃更古健。然《秋怀诗》何尝不对?此要看上下调法如何。(顾嗣立《昌黎先生诗集注》)
清代汪琬:(首二句下)惜别之意,似从“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二句翻出。(顾嗣立《昌黎先生诗集注》)
清代李光地:长洲顾宁人氏讥韩公不识古韵,盖谓此诗及《元和圣德诗》之类。然顾氏之学,以质于《诗》、《书》古文,合者为多,至声气之元,歌乐之用,古人所以协律同文之本,则似有未能明者。盖东、冬、江、阳、庚、青、蒸七韵,原为一部,以其元乃一气所生,而用之以叶歌曲,则收声必同故也。退之此诗,正用东、冬等一部。(《榕村诗选》)
清代何焯:①(“有根”句下)少有所知,便是“根”也。②(“儿童”二句下)韩、苏诗病。③(“窃喜”句下)二“窃”字,暗与众夫指笑对照。④(“惊波”四句下)非屡涉江湖,不知其真。⑤(“临泉”句下)只此句用一故实趁韵,非当时情理。⑥(“闭门”二句下)惊魂初复,不觉及秋,二语神助。⑦(“晨坐”句下)谓自五更起坐达晨也,本老杜“午时起坐自天明”来。⑧(“百岁”句下)结归“此日可惜”。结挺拔。(《义门读书记》)
清代查慎行:(“少知”二句下)才难一言,千古同叹。(《查初白十二种诗评》)
清代汪森:(“连延”句下)此段从读书旅次而忽念离索,笔法惊绝。用“三十日”句正为此日之可惜也,并及二三子、东野,正与前应而兼入李翱,文法极活。“男儿”句又与“此日”作应,章法整密,最近少陵,而排荡之气,则尤见公之笔力也。(《韩柳诗选》)
清代严虞惇:长篇叙情事,无对偶语,而不觉其冗漫,此见笔力。(上海图书馆藏本《昌黎先生诗集注》)
清代爱新觉罗·弘历:追溯与籍结交之始,至今日重逢别去。而其中历叙己之崎岖险难,意境纡折,时地分明,摹刻不传之情,并诊缕不必详之事,倥偬杂沓,真有波涛夜惊、风雨骤至之势。若后人为之,鲜不失之冗散者。须玩其劲气直达处,数十句如一句。尤须玩其通篇章法,搏控操纵,笔力如一发引千钧,庶可神明于规矩之外。(《唐宋诗醇》)
清代王鸣盛:诸家论韵,可谓谬矣。洪兴祖谓此诗杂用韵,若依顾炎武说,则洪说甚确。昌黎生于经学既衰之日,擿埴索涂,那有是处。(《蛾术编》)
清代方世举:此篇用韵,全以《三百篇》为法。此诗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盖古韵本然耳。(《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
清代黄钺:此篇颇似老杜《北征》,第微逊其纡余卓荦耳。(《昌黎先生诗增注证讹》)
清代程学恂:①(首二句下)慨然以起,与《醉赠张秘书》同。②(“耳若”句下)中间愈琐愈妙,正得杜法。③(“左右”句下)叙次妙处,真得老杜《北征》、《彭衙行》遗意。④(“甲午”二句下)百忧中有此古兴,妙绝。⑤公云“上与甫、白感至诚”,如《南山诗》,乃变杜之体而与相抗者也;如此篇,乃同杜之体而与相和者也。(《韩诗臆说》)
清代蒋抱玄:惜别是道情之文,然须字字从心坎流出,写得淋漓尽致,便是大家手笔。况既非律言,用韵错杂,无足瑕疵。评家多就用韵为上下手,毋乃蛙聒。(《评注韩昌黎诗集》)
清代吴汝纶:雄直之体,浑转之气,奇崛之句,杂沓并驱诗中,异观也。(《十八家诗钞评点》)
韩愈(768年-824年),字退之,河南南阳(今河南孟州)人,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因其常据郡望自称昌黎韩愈,故后世称之为韩昌黎;卒后谥“文”,世称韩文公。贞元八年(792年)进士及第,先后为节度使推官、监察御史,德宗末因上疏时政之弊而被贬。唐宪宗时曾任国子博士、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元和十四年(819年)因谏阻宪宗奉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穆宗时历任国子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在政治上反对藩镇割据,在文学上主张文以载道,其散文位居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并称“韩柳”。诗与孟郊并称“韩孟”。其诗力求新奇,有时流于险怪,对宋诗影响颇大。有《昌黎先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