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26 22:22
殷温娇,清代版本的《西游记》中的人物 ,殷开山之女,生得“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所谓“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这位小姐还有个小名叫“满堂娇”。
明代百回本《西游记》中,有关于唐僧生母及唐僧身世的零星描写,例如:
从这些情节看,唐僧生母是殷开山之女,嫁给海州人士、状元陈光蕊,后来可能在陈光蕊赴洪州任的路上遭遇水贼,唐僧生母被欺占。当时,她已有孕在身,被劫后三个月产下一子。此子在出生时险遭杀戮,后于满月时抛入江中,并被金山寺的僧人搭救。唐僧十八岁时,二人相认,后唐僧赴京师向殷开山求助,得以报仇雪恨,而陈光蕊也得到了搭救。
清代《西游证道书》第九回描写道,殷温娇在抛绣球招亲时,状元陈光蕊在楼下经过,小姐一见光蕊人材出众,知是新科状元,心内十分欢喜,就将绣球抛下,恰打着光蕊的乌纱帽,两人缔结秦晋之好。后来,陈光蕊被任命为江州知府。在陈光蕊到江州上任的路上,刘洪、李彪两个艄公起了谋财害命之心,陈光蕊被推入河中,殷小姐被刘洪霸占,而刘洪拿着陈光蕊的官诰堂而皇之地到江州上任,殷小姐本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夫仇未报,又身怀有孕,只得暂且忍辱负重。
后来,殷温娇生下一男婴,在南极星君的指点下知道此子非比寻常、丈夫已得龙王相救等事。当日,她敷衍了欲杀害此男婴的刘洪。次日,她趁刘洪外出,把男婴放入江中一木板上,还写了血书,请求看见孩子的好心人收养他。那男婴后被一和尚收养,在寺院中长大,即为玄奘。他与殷温娇相逢,携温娇书信找到外公殷开山,带兵捉住了刘洪、李彪两个恶徒,陈光蕊也得龙王相助起死回生,本来一家团聚皆大欢喜,然而殷温娇小姐因为自己失节,最终自杀身亡。
不过,清代《西游证道书》仍保留了部分明代百回本《西游记》中的情节,从而与新增的关于殷温娇的记述发生矛盾。例如,该书第九回提到殷温娇是在生下唐僧的次日就将他抛入江中,但第九十九回历数唐僧劫难时仍说是“满月抛江”;又如该第九回称殷温娇随刘洪生活在江州,剿灭刘洪也是在江州,但第十一回仍说是在洪州剿匪,等等。
唐僧父母的遭遇是一个典型的“水贼占妻型”(刘勇强语)的故事。这类故事的标准形态是:一官员携家眷由水路赴任,船主心生不良,将官员推堕入水害死,并霸占其妻或女,冒充上任。若干年后,官员之妻女或其子借机复仇。关于这类情节,我们可以找到很多相同或相似的素材。比较典型的有唐传奇《谢小娥传》、宋元话本《张舜美灯宵得丽女》。在此,我们不想讨论隐藏在这类故事背后的社会背景。我们关注的是,作为主要当事人的温娇,在这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作为叙述人的作者,对温娇自尽后众人的反应只字不提,因为在一般人看来,对一位有违“妇道”的女人来说,没有大加挞伐就已经不错了,更遑论会有什么褒奖呢?而事实上,殷小姐在这一故事中所表现出的坚韧意志足以让众多男性汗颜。为雪丈夫之仇,为全儿子之命,她忍受奇耻大辱,含恨度日,受尽折磨,身心均遭到严重摧残。作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对象,她的所作所为可歌可泣,表现了一个伟大女性和母亲的善良而高贵的品质。这样的女性怎么能轻易被人忽略呢?
但如果将她的遭遇放在明代那个“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社会环境中去考察的话,我们会发现,对温娇的处理已经是够“仁慈”的了。《明史》卷302, “张烈妇”在大乱将临之际对她女儿说:“妇道惟节是尚,值变之穷,有溺与刃耳。”面对突发事件,为了保全名节,妇女只有自尽的份。母亲对女儿的这番“教导”让我们不寒而栗。正是有如此深厚的礼教传统为基础,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当温娇知悉丈夫被害后,要以死殉夫了。但正所谓“节”“孝”不能两全,由于温娇此时已有身孕,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如果自尽全节的话,固然能够博得一个节烈的美名,但对陈家来说,便要冒断子绝孙的危险。而对于死去的陈光蕊来说,更没有人为他沉冤昭雪了。此时,失节变成了“小义”,而为陈家保留血脉和为丈夫报仇成为了“大义”,这正是温娇忍辱偷生的强大精神支柱。冯梦龙曾在《情史》卷一“情贞类”补遗中发过一段议论:“妇人自裁,乃夫死后第一干净事,况迫于强暴,计无复之者乎!若所夫尚在,又当委曲以求再合,非甚不得已,不必悻悻怀怒,争寻结局以明志也。”冯氏的这段话,既强调了守节的重要性,同时也网开一面。虽然这个“不得已”还比较含糊,但可以确信的是,温娇的遭遇应该归于此列。
必须说明的是,虽然温娇活下来了,但这种苟且偷生事实上是生不如死,因为在她内心世界,正忍受着难以排遣的的痛苦的煎熬。小说中,温娇对父亲的一番表白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
丞相直入衙门正厅坐下,请小姐出来相见。小姐欲待要出,羞见父亲,就要自缢。玄奘闻知,急急将母解救,双膝跪下,对母道:“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反要寻死?母亲若死,孩儿岂能存乎?”丞相亦进衙劝解。小姐道:“吾闻‘妇人从一而终’。痛夫已被贼人所杀,岂可䩄颜从贼?止因遗腹在身,只得忍耻偷生。今幸儿已长大,又见老父提兵报仇,为女儿者,有何面目相见!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
尽管有殷丞相这样开明的父亲和陈玄奘这样理解母亲苦衷的儿子,也不能使她从深深的负罪意识中解脱出来。
小说中曾提到过温娇的三次自尽。第一次是要殉夫,但考虑到孩子和为丈夫报仇,没有付诸实施,主要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她;而第二次则有所不同,此时,丈夫的血海深仇已报,对于她来说,生存的意义已经没有了,故而这次她是从容面对死亡,不过在父亲殷丞相和儿子玄奘的苦苦哀求下,暂时没有付诸实施;第三次则是获悉丈夫死而复生后,此时应该是苦尽甘来,合家共享天伦之乐了,但对于温娇来说,此时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崇高的使命感已让位于深深的负罪意识。温娇以她的死,既保存了自己的名节,也为家人赢得了足以旌表的名誉,然而不免残酷了些。
在对待温娇自尽这件事上,作者的安排虽令读者于心不忍,然而却真实地遵循了社会生活的真实逻辑。死比活好,死了是烈妇贞女,活着却永远都是戴罪之身。因此她的死,几乎是她所能选择的最好结局,既符合礼教下多数女性的价值选择,又满足了社会对女性的期望。温娇的别名叫“满堂娇”,“娇”与“骄”同音,作者用这个名字当然有其用意。
作者是以满怀赞赏的心态看待她的从容平静的死去。她的死,是值得全家满堂骄傲的。在那样的社会里,像温娇这样以死赎罪不正是家庭、亲朋好友和整个社会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吗?
明代现存百回本《西游记》中,在第十一回中有对唐僧身世的简略描写,其中并无无殷温娇之名。清代版本的《西游证道书》,在名为“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的新第九回中,除大段记述唐僧出身及殷温娇、陈光蕊等人的事迹外,还有所谓“憺漪子”的一段话,将没有多讲唐僧出身的明百回原本说成是“俗本”,把备载出身故事(包括殷温娇经历)的释厄传作为“古本”。当代也有文章称,作为单独一回的殷温娇及唐僧身世的故事,出自吴承恩原著(且已是吴承恩删减材料后的结果)。至于在现存的明代百回本中并无这一节,则是百回本将这一节删去的结果,而删除的目的在于为尊者讳,即编著者很难容忍作为佛学大师的唐僧竟有这样殷温娇这样一位“不洁”的母亲。
然而,经过学者黄永年的考证,《西游证道书》中“憺漪子”的说法是欺人之谈,颠倒了原著和后世删改本之间的关系。不过,这种说法毕竟供认了这个新第九回是依据释厄传所撰写,并提到大略堂。释厄传,就是在卷首卷尾有时题作“唐三藏西游释厄传”的朱鼎臣的版本(简称“朱本”);大略堂,很可能就是朱本的另一个刻本,也可能就是朱本原版加上个“大略堂”内封面的印本。黄永年认为,朱鼎臣的版本是《西游记》长篇讲述唐僧出身故事之始,并指出,朱本中的大量改写、增添,不见得另有不同的传说为依据,而出自朱本编造。也有观点称,江流僧故事应有自己的流传体系。无论如何,记录殷温娇的名字及详细事迹的这一回,并非明代百回本《西游记》中所有,而是后人增添的。
有文章指出,小说《西游记》中殷温娇的故事多有疑点。例如,殷温娇在抛弃婴儿前,为便于日后相认,一口咬下婴儿的脚趾头,似过于残忍;关于唐僧父亲被害及复仇的过程以及殷温娇的几次自尽,也出现了阴谋论式的解释。
其实,早在朱鼎臣本《西游记》描写唐僧身世时,就已经与明代百回本《西游记》在情节上发生出入,而且编写仓促,建阳书坊中的编写者水平也很有限,有“胡编乱造”的批评(黄永年语)。《西游证道书》又把这个出身故事改写成叫做“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的新第九回,另把原来明百回本第九、十、十一回的内容改成第十、十一两回。这个描写殷温娇故事新第九回虽在可读性上有所提高,但严格地讲仍有画蛇添足之嫌;尤其是文字粗疏,前后矛盾之处甚多,且与《西游记》的整体风格不符。殷温娇故事中的矛盾和疑点,可以由此部分地得到解释。
86版《西游记》马兰饰殷温娇(出场集数第4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