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更新时间:2023-07-14 17:05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金雄白著,研究汪伪政府极重要的第一手史料。全书一百余万字,不仅详细记述了政权的始终,国内战场及太平洋战场的进展与背景,沪渝双方及日本方面的角力,战时南京上海一干名流的纸醉金迷,新闻战、特工战等等。还记载了沦陷区民众的生活,如米粮棉纱管制的情形和政策的出台背景之类。内容浩瀚,资料充实,在研究汪政权的书中,有不可磨灭的地位。

创作背景

金雄白的一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传奇,他在自己文章里也一再这么说。他1904年出生在上海青浦,1985年在日本去世,一生的经历很复杂。他早期主要从事报业,此后也一直是和报纸相始终。其学历只是中学,通过潘公展的关系,得了个法律学士文凭,在上海滩挂牌营业,短短几年竟成了很有名的律师。抗战期间金氏追随周佛海落水,历任汪伪法制、财经方面多项职务,并任《中报》总编辑。汪伪时期,汪政权政治活动中一些无法公开的经费,很难处理,需要开设一家银行来秘密走账,金氏遂摇身一变成了伪南京兴业银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日本人投降后他毫无例外地被当成汉奸投进了监狱,财产遭籍没,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后法院以金氏“协助抗战,有利人民”减刑为两年半。

金雄白于一九四八年获释,在内地和香港无所事事惊蛰伏了两年。大陆易手后,金氏起先对新政权还抱有幻想,希望在鼎革后做一个良民,但新政府办事人员几次找他谈话彻底粉碎了他的好梦。到底是老江湖,在报社的那么多年的从业经验培养了政治敏感,他觉得红色政权下的大陆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便设法再次跑到香港。这大概是他一生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到港后,他先是还不改在上海的派头,经常流连咖啡馆舞厅,出手豪阔,但坐吃山空,看看不是长久之计,遂在“不学有术”的报界奇人陈彬和的怂恿下经商。陈纠集了一帮南逃到香港的失意政客和商人合伙。金氏因办过银行,被公推为总经理,这帮人都不是经商的料,而且彼此拆台和猜疑。由于经营不善,全军皆墨,公司最后倒闭时,金雄白把所有的积蓄都填了进去,才还清了欠债。

1954年,金氏重操旧业做了陈孝威的《天文台报》的主笔。1957年,金雄白的朋友,陈孝威的连襟姚立夫,计划办一个掌故类的半月刊,这就是后来在香港延续几十年的著名掌故刊物《春秋》,金雄白受姚立夫的撺掇,从1957年8月起,在《春秋》上连载《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登载的文章于1959年7月始陆续刊行单行本,1964年2月全书4册杀青。数十年间,再版5次之多,并于1960年翻译成日文。以后作者又不断增订和补充,以《汪政权实录》合订出版,1965年合订精装本再版后,改为《汪政权始末记》。这套书出版后,在华人社会里一纸风行,在海外引起很大的轰动。

内容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全书204节,1000多页,100万字以上。先后出版了四册、五册和六册三种版本。我手头的《汪政权始末记》是1965年出版的精装五册本,下面就据此书,对全书的内容做一个简略的梳理。

第一册 1~56节 自汪精卫离渝,抵沪酝酿开府,南京还都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作者加入汪伪组织的起因,汪氏离开重庆的原因和方式,汪氏开府金陵前在上海筹划的细节,青岛会谈三政权合流,高陶的出走经过,沦陷后上海的多政治派别的角力,汪伪七十六号的组织,重庆政府和汪伪七十六号的特工战,汪氏组府和还都的细节,汪政权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清乡,汪政权内派系的斗争和内讧,汪政权和日本政府的周旋。

第二册 57~106节 汪政权的人事、施政及汪氏病死日本的情形,沦陷区的百姓生活和经济,沦陷区伪军、汪政权的主力部队和税警团的情况,汪政权和日本、伪满及外交,汪政权内高官和重庆政府的勾通款曲的内幕,汪政权官员的生活,对周佛海以及周氏派的评价,七十六号的恶行以及李士群吴四宝的横死,汪氏客死东瀛,灵柩返回南京葬于梅花山及战后汪墓被毁的真相。

第三册 107~114节 自陈公博继位到日本投降。附录了汪氏晚年的诗词和周佛海狱中遗诗,

汪政权治下(主要是上海和南京)的人民生活,汪氏死后陈周之间的明争暗斗,日本投降时汪政府树倒猢狲散的混乱场面,汪政权解散和陈公博赴日经过,国民党和汪政权军事勾结接收沦陷区的情形,戴笠对汪伪汉奸的安抚,汪伪高官落网和关押。

第四册 145~180节 抗战胜利后接收,对汪伪汉奸囚禁、审判、判刑的详情。附录 陈公博遗著:八年来之回忆。汪伪政权里重要人物的关押审判和临刑的情形:陈公博在法庭上的答辩和就刑经过;梁鸿志的被捕,狱中吟咏和被刑,汪伪垮台时周佛海重庆之行内幕以及周氏如何瘐死狱中,(周的太太杨淑慧曾去找周恩来,周除了嘱咐杨淑慧别透露曾与其见面的消息外,还对杨说:周佛海手里有无蒋介石的凭据?如有,立刻秘密交还,或可尚有一线生机),陈壁君储民谊丁默村等人的审判和狱中的表现,作者对审判汉奸的看法和不满。

第五册 181~204节 有关前四册的补遗和补正。关于汪氏离渝,河内遇刺,日本病逝。战事初起时重庆政府对战事的悲观以及对与日媾和的态度,汪精卫与低调俱乐部,汪精卫离开重庆的原因分析在河内被刺的详情,对高陶事件的辩诬,汪精卫赴日谈判组府的条件,陈公博附汪的内幕,汪政权重要人事表。此册还附录了别人记录的汪氏对国事遗书《最后的心情》,这件事颇有戏剧性,据金说此遗嘱是1964年一个匿名的人寄给他的,在汪氏弃世二十年后允许发表。这份遗书真伪尚存争议。

金雄白在写《汪政权开场与收场》时,距离汪政权的覆灭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汪政权是不折不扣的汉奸政府已经成了一般大众接受了的盖棺论评。金氏不是以“抚哭叛徒的吊客”的身份来做做这件事的,因为他本人就是汪政权中的一员。他在此书的开篇里都反复声称不是为了给汪政权翻案,而是为了澄清事实,提供身经目击的真相,给后人作为殷鉴和评价。他对当时政府的判决是很不服气的,写这本书无非是为了辨是非,争公道。

作者以一人之力来写汪政权的一幕历史,在手边无资料的情况下全凭记忆,真是不易。他一再说这本书是个人的回忆录,记述的是自己经历的或可以征引的史实,在写作时是凭着个人的良知,以自身亲见亲闻的事实为根据,力求做到真实可信。此书的弊病也很明显,因为在刊物连载,大多是急就篇,没有统一的大纲。纲目之间缠结凌乱,叙事前后倒置,内容多有重复,文字也比较拖沓、枝蔓。

对汪政权的首脑汪精卫,作者是充满同情和敬仰的。这种感情出自作者内心,读者在字里行间自可感受到。金氏认为:汪精卫主观上绝非卖国求荣,相反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汪氏是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心态,毅然脱离重庆中枢,忍辱负重和暴日交涉,寻求另一途径的和平,在沦陷区建立政权,救国家于水火,保留国家一点元气,以求得中日纠纷最终解决”。他觉得像汪氏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了利禄和意气甘心出卖国家和民族,来自毁其半生的光荣历史的。汪精卫在抗战前处理中日关系时,就提出过“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口号。金氏引用汪氏出走重庆时留给蒋介石的信中的“兄为其易,我为其难”的话企图证明汪氏开伪府于金陵是和蒋介石彼此唱双簧。作者在书中还引用汪政权三巨头各自的辩解:汪精卫说:到底是汉奸还是民族英雄,看能否救国为标准,和平能够救国,也一样可以去做;陈公博说:抗战是对的,和平也是不得已;周佛海则说 抗战是为了救国,和平也是为了救国。

汪政权里,金雄白与周佛海有很深的友谊和关系,周在汪政权里一向是炙手可热,因之汪政权中的许多机密,金都与闻。和陈公博早期被动随汪下海不同,周在汪政权中自始至终咄咄逼人,他是汪政权的台柱子,一直握有汪政权的财政大权。作者作为周派一员,《汪政权开场与收场》一书中对周佛海的政绩和为人给于肯定。周氏瘐死狱中下葬南京时,金雄白还特地赶去悼念死友。但金氏自承一直不清楚曾经是蒋介石身边红人的周佛海甘心落水的真正目的,对周氏一直和重庆互通款曲也给不出答案。金氏对非周派人物多无好评,这大概是帮派气在作怪。但他对陈公博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在金氏的笔下,陈氏是为朋友不惜以死相殉的人。汪氏去世后,陈勉为其难接手那样一个烂摊子,陈自己说是为了收场,而不是继续演出。日本投降后,陈公博出逃日本。金雄白对此的解释是陈不想丢命于乱世,而且留在南京对国民党接收不利,还称赞在被押回国的飞机上,陈所作的“东南天幸山河在,一笑飞回作楚囚”之句堪比汪氏的名句“从容做楚囚”。

汪朝人物复杂,派系众多,即便是周派内部也因为权力分配和利益关系相互倾轧。作者于此处,往往爱憎分明,对不喜欢的人信笔指斥,绝不假借:杀人魔王丁默村临刑时吓得浑身如筛糠;“平时以杀人为业者,至一旦被人所杀时,反而惊惶失措,丑态百出”,而文弱书生,在被刑时反倒从容不迫。胡兰成反复无常,被作者直指为“变质的中国人”;罗君强等人钻营无所不用其极;任援道翻云覆雨出卖同僚朋友;汪政权中很多高官醉生梦死,私生活糜烂不堪入目等等。他对高宗武陶希圣中途“叛离”尤其鄙视,书中有大段的篇幅不遗余力驳斥陶晚年在台湾的书《潮流与点滴》中关于高陶出走事件的叙述。

研究抗战史的人大概很难绕过《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这套书,此书风行的原因除了民间的抗战史一直是空白,在国共两家正史之外,以第三者和汪伪亲身经历的身份来撰写这一段历史是其重要特色。金氏一再强调,他是以个人身份来写《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的,带有个人传记的成分,和一般史书不同。这套书还保留了很多原始资料,如照片,手迹等,这在通常的抗战史书里不易见到。据金氏自己说,此书连载时,他经常收到读者的来信,多是同情,感慨和惋惜。港台两地只有曹聚仁和龚得柏曾著文公开驳斥,曹氏的立场一贯左倾,其观点大约和“XXX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的社论仿佛,且不去说他;龚氏在报界一直以大炮著称,正义感极强。看了他反驳的文章(后来龚还出了一本书:《汪兆铭降敌卖国秘史》),觉得实在是强词夺理,不足让人信服。

研究汪政权的书中,《汪政权开场与收场》自有其不可磨灭的地位。除了史料价值,作者作为汪政权中的一员,其观点也值得重视。金氏认为一国如果有那么多的汉奸,那是国家的耻辱;也许是兔死狐悲,他对那几个临刑前能坦然就死的文职人员,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作者在遣词造句中都流露了对汪伪政权和官员的无限同情,诸如他称陈公博从容赴死是“为服法范例”,“有面目见汪氏于地下”等等,这对我们习惯于非白即黑的忠奸思维实在是个挑战。

看完这套书,了解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后,读者会意识到真正的抗战和我们的常识中敌我对垒,你死我活的情形大相径庭,战场上两军在肉搏的同时,谈判桌上也一样紧锣密鼓。有打有和,和谈并举,博弈不止只是在战场。汪政权中确实也有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如陈公博的才能,周佛海的机变和林柏生的文采等等,但汪政府成员中为私欲而祸乱国家,属于有奶就是娘的败类,更是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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