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5-29 17:13
沈文倬(1917-2009.10.21),字凤笙,江苏吴江人,原本家中让他去钱庄学经商,但他对经商毫无兴趣,不及半年,就逃回家要求读书。沈文倬先后师从沈昌直、金天翮、姚廷杰三先生受文史之学,最后从前清翰林院编修、湖北存古学堂经学总教、吴县曹元弼先生专攻“三礼”之学。曹元弼被誉为清代最后的杰出经学家,十三经的经文、注文烂熟于胸,沈文倬仰慕其学问高深,成了他的关门弟子。不久,日寇入侵,为避战火,也为了沈文倬便于求学,沈家迁居苏州宝林寺前,与曹翰林家毗邻,恰如汉末郑玄筑精舍于马融宅外一般。
沈文倬是勤奋的。几十年来,他几乎每天至少读经半卷。他的一位学生回忆:“每次上门请益,先生几乎一无例外,总是坐在那间简陋的书房里,而桌上总是摊着书。他那一摞线装的《四部备要》本《仪礼正义》,原本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又被他批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字。”沈文倬读古书喜加标点和批注,以为这是读书的好方法,故标点过的古籍为数不少。沈文倬又是从容的。那位学生还忆及:先生讲课慢条斯理,写作字斟句酌,未必每年有文章定稿,有了也未必肯马上发表。他的学术地位是由数量有限的论文确立的。“直到1999年,年登耄耋的先生才出版第一部个人著作《宗周礼乐文明考论》……写作跨度逾40年,而总数才14篇。”
高吸入低产出是沈文倬的特点。他的文章不靠量的堆积,而是以质取胜。他的每一篇文章都解决了历史上悬而未决的问题。《〈礼〉汉简异文释》证明了康有为“古文经为刘歆伪作”实系浮词虚说;《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揭示了“礼典的实践早于文字记录而存在”的历史事实,由以阐明了礼典与礼书的关系;《黄龙十二博士的定员和太学郡国学校的设置》对汉代建立经学博士的复杂史实条分缕析,正皮锡瑞《经学历史》之误,纠王国维《汉魏博士考》之偏,从而详判武、昭、宣三代各经博士官的兴废增缺,成为研究汉代经学必须参考的文献……
其实,沈先生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只是个一味埋首故纸堆的“老古董”;恰恰相反,他的思想很开明、很活跃,年轻时对新学也颇为了解。老先生当年还曾写过不少新诗和小说,尤其是古诗词的功底非常扎实。有诗词学者说,沈先生的功底绝不逊于那些整日吟哦不已的诗人。沈先生自言“予年轻时好诗古文辞,率意咏唱,但多未留存……专攻‘三礼’后,难得作诗填词”,现存有小部分诗作编成《槐圩集》,压在箱底,至今未予发表。凭着老先生的文学才情和古诗词功底,凭着他下了决心绝不回头的治学态度,一直走下去,成为一个诗词学家甚或小说家,也并非不可能。他喜欢诗词和文学,但他更钟情和执著于“三礼”。他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如果是面面涉猎,其结果定是面面不精。为了专攻“三礼”,他强抑兴趣,与心仪的诗古文辞分手。“为避诗名便废吟”的诗句道出了他的惋惜,也表露了他研究礼学的决心。从此,沈先生一头扎进“三礼”,不求闻达,“治经、礼六十余载”,“为往圣继绝学”。
抗战胜利后,沈文倬在上海《文汇报》等报刊上发表了《说高禖》、《“蜡”与“腊”》等礼乐文章,引起了顾颉刚的注意,顾先生慧眼识人,不因其没有大学毕业的正规学历而犹豫,毅然破格聘其为副编审。沈文倬一进入国立编译馆,就校点整理经籍、编撰经籍提要、草拟经学词典。解放后国立编译馆解散,沈文倬校点整理和撰作的经籍、书稿仅存留《孟子正义》,其他全部散佚。随后他来到上海图书馆,负责编纂《中国丛书综录》,三年即告完成。在上海图书馆的十二年间,沈先生熟悉了古籍目录版本之学,他将此视为做学问的凭藉。
时代也给予了沈文倬难得的机遇。1959年,从甘肃武威出土了一批汉简,其中就有《仪礼》九篇,1965年《武威汉简》摹影本正式出版。这是清代学者无法比拟的条件,也确定了沈文倬的《仪礼》研究轨迹,即通过汉简本与经文对比勘正,考订文本,解决礼学疑问。
沈文倬还特别重视新的研究方法,王国维所说的“取外来之观念与故有之材料相参证;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的遗文相释证”,一直也是沈先生所秉持的方法。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观念和方法也极为重视,据沈葹回忆,中学时沈先生就让她学习《自然辩证法》,“而父亲自己还认真学习了《资本论》、《反杜林论》和不少中外哲学名著。他老人家看似埋首故纸堆里,却以唯物史观指导研究工作;他对武威汉简的研究成果以及对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的批判等,都是鲜明的实例”。
不料,正当一切准备就绪时,“文革”爆发,知识分子成了“牛鬼蛇神”,许多书籍被判为“毒草”,“牛鬼蛇神”被赶进“牛棚”,特别是古书统统在焚烧之列。沈文倬以前完成的文章以及搜集的卡片被付之一炬。
书是知识分子的灵魂,灵魂飞天,空留躯壳。有人舍弃躯壳与灵魂同飞,有人空留躯壳形同木偶。沈文倬呆在“牛棚”里悠然与灵魂神交。冲击最厉害的那几年,白天劳动或挨斗,深夜还花二三个小时考查武威汉简和礼经文本。
他奉调到杭州大学新成立的语言文学研究室,一心从事学术研究。
沈文倬被安排赴安吉参加杭州大学最后一期“五七”干校“农林班”,白天成了鸭司令,晚上却漫步于礼学的殿堂。再后来,沈文倬被派往中文系资料室担任图书管理员,白天参加政治学习,晚上抓紧研究和撰作。因为当时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有些跟他一样遭遇的学者纷纷放弃学问,他却不为所动。由于礼学被视作“封建糟粕”,因此只好私下研究,幸好同寝室的老师颇为通情达理,使得沈先生能够放心挑灯夜战。他人缘颇好,大家有问题都爱向这位“图书管理员”请教,发现他原是一本“活字典”,并乐于陈述其精到的见解。此时,生活虽然清苦,扣发后所剩的40元工资要养四口之家,但研究总归是做下去了。
忆及那些被焚毁的文章,他惋惜,却不耿耿于怀,“文革”中依然专心撰作。“文革”十年,恰恰是沈先生成果较丰硕的阶段。他曾这样写道:“既而丁阳九之阸,被高密之锢,作苦余晷,昏灯暝写,十年如一日,所得乃倍于曩所篹者。”在这十年中,他完成了《〈礼〉汉简异文释》、《〈礼〉汉简七篇为古文或本考》、《汉简〈服传〉考》、《〈礼〉汉简非庆氏经本辨》、《菿闇述礼》等论文;确定了《仪礼》成书的上限与下限年代,解开了这一历史上纷争不止的“公案”;考订了《仪礼》中的上千处异文,为之正本清源;对经学的源流也有了相当明确的描述。当时,顾颉刚先生看到这些长篇文章后,欣喜万分,赞沈文倬“实为今世治礼经者之第一人也”;却又不禁叹息,这些宝贵的成果,不知道要何时才能面世。
随着1976年拨乱反正,沈文倬的命运有了可喜的变化。他回到了科研岗位,
开始招收硕士生,1986年开始招收“先秦礼制与《仪礼》”研究方向的博士生。他的论文也陆续在《文史》等刊物上连载发表,在学术界掀起阵阵巨浪。
他被聘为杭州大学终身教授,后转任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至今。
2009年10月21日,先生在上海寓所逝世,享年九十三岁。
解放后,先生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政治研究院学习,后分配在上海市文管会——上海图书馆工作,曾任编目部副主任。《中国丛书综录》编辑组组长, 八个人用一年多的时间,编纂了具有全套检索手段和全国四十余家图书馆联合书目功能的《中国丛书综录》。1963年调入杭州大学语言文学研室工作。不久,被评定为副研究员,1981年开始带硕士研究生,并在《文史》、《中华文史论丛》等刊物上发表论文。
1983年,杭州大学创建古籍研究所,是就文研室扩充而成的,同年,先生被提升为教授;1986年开始带博士研究生,先后讲授了广校雠学、《说文解字》研究、两周青铜器铭文研究、古器物学、群经研读、“三礼”精读等课程。
先生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七个方面:一、《古经汉学论》、《黄龙十二博士的定员和太学、郡国学校的设置》、《从汉初今文经的形成说到两汉今文经的传授》、《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等,分别发表于《文史》等刊物中;二、《武威出土礼汉简考辨四种》、《汉简服传考》(《文史》第25、26辑)、《礼汉简异文释》(《文史》第33至36辑)等;三、《菿闇述礼》:其中四十余篇已发表于《中华文史论丛》、《学术集林》、《古文献研究》等刊物中;四、《宗周礼乐文明》:《宗周岁时祭考实》、《略论宗周王官之学》等,分别发表于《学术集林》等刊物中;五、古文字考释:《执驹补释》、《对扬补释》、《有关〈对扬补释〉的几个问题》等,分别发表在《考古》等刊物中;六、其他:《对“士丧礼既夕礼所记载的丧葬制度”的几点意见》、《清代学者的书简》、《孙诒让周礼学管窥》等,分别发表于《考古学报》、《文物》等刊物中;七、古籍整理:《习学纪言序目》、《孟子正义》(中华书局出版)、《苏舜钦集》、《王令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红雨楼序跋》(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等。先生的经学研究,尤其是“三礼”学的研究在学术界颇具声望和特色,目前是我国一位以“先秦礼制研究”为研究方向的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