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2-18 15:53
376年,居住在多瑙河以北的成千上万的日耳曼人突然涌到罗马帝国的边境,要求得到庇护。他们携妇将雏,惊恐万状,仿佛后面追来了洪水猛兽。把这些强悍的蛮族赶得四处逃窜的“洪水猛兽”,就是匈人。
匈人被罗马人认为是文明程度很低的游牧民族。
到公元四世纪,这个时候的欧洲历史文献里开始提及一个非常丑陋和野蛮的民族,在里海北岸的顿河草原游牧。
罗马史学家马塞林(Ammianus Marcellinus)对他所知道的匈人有过这样一段描述:“匈人比欧洲所有的蛮族还要野蛮很多。他们天生丑怪,四肢粗短,躯干壮硕,大脑袋,罗圈腿,整个身体的线条就好象是上帝用斧头在一块老树根上随便砍出来的一样。他们吃半生不熟的兽肉,或者是地里挖出来的草根,从来不用调料;穿粗糙的亚麻布衣服,或者是鼠皮袍子,一件衣服上身以后就再也不洗不换,直到破烂不堪。他们在马背上生长,可以几天几夜不下马。打仗的时候,他们很少排成整齐的队形,时而分散,时而聚集,来去如风,往往在敌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就已经冲到眼前,而杀戮劫掠一番后又迅速离去。他们是非常可怕的敌人,在远处他们飞快地射箭,来到近前他们用剑与敌格斗,舍身忘死骁勇无比,当敌人拚命招架时他们会突然甩出绳套,将敌人缚倒在地,动弹不得。”
匈人是一支生活在东欧、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古代游牧民族。公元375年,匈人开始大规模扩张,他们向西攻灭阿兰人和东哥特人在多瑙河沿岸所建立的国家,向南攻克亚美尼亚,一直打到波斯和叙利亚。进占匈牙利草原以后,匈人停了下来。此时的匈人仍然是由各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部落首领之间的争执拖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但是这个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433年,阿提拉成为匈人各部落的领袖,建立了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匈人以凶残闻名于世,他们所到之处烧杀掳掠,走后往往留下一片废墟,一地白骨。公元440年,匈人攻灭多瑙河南岸富庶的耐苏城(Naissus),他们烧杀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几年后罗马的使者路过此地,不得不在城外宿营,这时河边仍然能见到累累白骨,而城里尸臭冲天,让人无法靠近。
匈牙利草原相当狭小,据说只能养活三十万头牲口,根本无法承受大规模的放牧;加之被征服民族的供奉颇丰,使匈人不用辛苦劳作就可以衣食无缺,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匈人逐渐改变了游牧的习惯,定居下来,也就慢慢地丢失了游牧民族的锐气。匈人的退化让人联想起满洲的八旗兵,在入关后短短几十年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这大概是游牧民族的一个通病。由于匈人的牧马数量越来越少,不得不建立步兵部队以补充骑兵部队的不足。到阿提拉即位之时,匈人军队从战术到组织都和欧洲其他蛮族没有太大差别了,战斗力也无法和刚到欧洲时相提并论。沙隆之战的时候,阿提拉的部队里的骑兵只是少数,而绝大多数是其他蛮族的仆从部队。
公元五世纪,罗马帝国已经进入风雨飘摇的晚年。罗马人几百年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已经将他们血液里的坚韧和锐气消磨殆尽,一个个变得懦弱消沉,庸碌不堪大用。从军在共和国时代曾经是人人敬仰的高尚职业,到帝国时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躲避兵役惟恐不及。
从公元二世纪开始,罗马军队里蛮族士兵的比例越来越高,日耳曼族将领也开始屡见不鲜。这样的部队和罗马人缺乏认同感,离心离德,于是将领反叛士兵哗变的事件屡有发生。每每蛮族入侵意大利半岛,一些罗马军团就要和皇帝讨价还价,不给足开拔费决不出战,罗马城因而几次被蛮族攻破,生灵涂炭。
此时大批日耳曼人已经在罗马各个省份扎下根来,建立了各自的独立王国。其中比较重要的是西哥特人在高卢南部和西班牙北部,以及汪达尔人在北非迦太基所建的国家。西罗马帝国在与各蛮族政权的冲突中越来越力不从心,不得不默认他们的独立地位。如果没有埃裘斯这位罗马的末代名将苦心经营,西罗马帝国可能要早灭亡五十年。
野心勃勃的阿提拉最终还是不满足于东罗马帝国的岁币,他早就对高卢和意大利的繁华富庶垂涎三尺。正巧这时罗马宫廷内爆发一桩丑闻,为阿提拉入侵西罗马帝国提供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公元449年,西罗马帝国皇帝的妹妹奥诺莉亚(Honoria)和侍卫长私通被发现,皇帝瓦伦丁尼安(Valentinian)将她送进一个修道院软禁起来。生性风流的奥诺莉亚耐不住青灯孤影的修女生活,暗中写信向阿提拉求救,声称愿意以身相许。阿提拉立刻向西罗马皇帝瓦伦丁尼安索要奥诺莉亚,遭到拒绝后就起兵入侵高卢。
在法国东北部的香槟平原上,坐落着法国小城沙隆(Chalons)。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地势略有起伏,马恩河蜿蜒流过,两岸长满高大的白杨树。沙隆城外五英里的马恩河边,一个小山包突然隆起,周围依稀可见人工开凿的堑壕。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古战场,千百年前有一支军队曾经在这里掘壕据守,做最后的抗争。如果有当地人路过,他会告诉你这个山包名叫“阿提拉营地”。
451年9月20日,就在这块平原上,爆发了欧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会战。会战一方是日落西山的罗马帝国,而另一方是号称“上帝之鞭”的阿提拉领导的匈帝国。
会战以后匈人军队败退到这个小山包附近据守,而阿提拉用木制马鞍堆起一座小山,将他所有的金银珠宝和妃嫔置于其上,他自己端坐在中间,打算一旦罗马军队攻破他的营垒,就引火自焚。
阿提拉其人
根据一个哥特史学家记载,阿提拉具有一个典型匈人的外形,他肩膀宽阔,躯干壮硕,一颗硕大的头颅,面色黝黑,胡须稀疏粗硬,鼻子扁平,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鹰隼一般的小眼睛。他喜欢以犀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让人不寒而栗。
阿提拉和那些简单粗暴的蛮族首领完全不同,他是一位出类拔萃的政治家和战略家。阿提拉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从来不感情用事。虽然在连年的征战中表现出优秀的军事才能,阿提拉更愿意利用政治手腕达到他的目的。
阿提拉上台第一件事就是征服东罗马帝国。匈人军队在色雷斯连续击败东罗马军队,最终迫使东罗马皇帝求和,答应每年进贡两千一百磅黄金,并割让多瑙河南岸大片土地。阿提拉又用武力使东哥特人和其他蛮族俯首帖耳,在东起伏尔加河,西至莱茵河,南抵多瑙河的广袤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在阿提拉统治的二十年里,匈人的首都布达城是欧洲的政治中心,欧洲各国派出的使者云集此处,争先恐后地献上自己的贡品,表示臣服。
埃裘斯其人
埃裘斯出生高卢的名门望族,他的父亲高登裘斯有蛮族血统,在罗马军队中累积战功,最后做到罗马帝国的骑兵统帅(Master of the Horse),被封为伯爵。由于父亲的缘故,埃裘斯的青少年时期是作为人质在蛮族部落里渡过的,先是哥特人,然后是匈人。埃裘斯在匈作人质期间,结识了很多匈人贵族,包括当时的匈王卢阿(Rhuas) 和他的侄子阿提拉,颇受他们的青睐。埃裘斯从此和匈人结下不解之缘,他成年以后每每在罗马的政治斗争中遇挫,总是避祸于匈王帐下,而卢阿每次都出兵出钱帮他打回去。借助匈人的支持,埃裘斯迅速在罗马政坛上崭露头角,成为罗马帝国的高卢总督。他在高卢同西哥特人,法兰克人和阿莱芒人等等蛮族作战,屡战屡胜,从而奠定了他一代名将的地位。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埃裘斯俨然成为罗马帝国的顶梁柱,高卢蛮族们谈虎色变的人物。
埃裘斯和匈人的关系一直相当和睦,他和阿提拉自幼相识,两人交情甚笃,有点象郭靖和拖雷的关系。成年以后埃裘斯一直精心培育和阿提拉的这份友情,两人过从密切,书信不断。埃裘斯曾经给阿提拉找了一位博学多识的私人秘书康斯坦丘斯(Constantius),帮助阿提拉打理外交,接待来自希腊罗马文明世界的使者;他还将自己的儿子送到阿提拉身边学习骑射。埃裘斯希望和匈帝国和平共处,他知道西罗马帝国对付境内的日耳曼蛮族就已经左支右绌,决不能再与匈人交恶。由于青少年时期做人质的经历,埃裘斯对日耳曼人和匈人有相当深刻的认识。匈人虽然猖獗一时,但其势必不长久;倒是日耳曼人非常迅速地吸收罗马文化的养分,文明程度大大提高,加上他们本身坚韧强悍的素质,着实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埃裘斯的努力为西罗马帝国赢得了二十多年的和平局面,这段时间阿提拉多次进攻东罗马帝国,但一直和西罗马帝国相安无事。
领导罗马帝国联军击败匈王阿提拉的人,是罗马的末代名将,被称为“最后的罗马人”的埃裘斯(Flavius Aetius)。公元五世纪的上半叶,罗马帝国已经分裂为东西两个部分,而帝国的版图也已是千疮百孔,无数的日耳曼蛮族部落在罗马各省份建立了独立王国。埃提乌斯虽然无力阻止象海潮一般的蛮族入侵,但他利用他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华同蛮族部落周旋,才使摇摇欲坠的罗马帝国不至于倾覆。
公元451年,埃提乌斯联合西哥特人,在沙隆之战中击败了入侵的匈人大军,并把阿提拉围困在马恩河边的营地里。面对垂死挣扎的阿提拉,埃提乌斯突然犹豫起来,迟迟没有对负隅顽抗的匈人发动最后一击。
接到阿提拉的战争动员令以后,从伏尔加河到多瑙河的匈人部落和蛮族藩邦尽皆响应,派兵向莱茵河畔集结。大军所到之处,高卢名城一个接一个地陷落,惨遭屠戮和焚毁。阿提拉攻陷法兰克城市梅茨(Metz)以后,兵分两路,一路沿塞纳河向西进军,而阿提拉自率一路南下,兵锋直指名城奥尔良(Orleans)。
阿提拉大军对高卢北部的蹂躏震惊了西罗马帝国的所有蛮族,大家都意识到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对抗匈人的。埃裘斯抓住这个同仇敌忾的良机,四处奔走,施展他高超的政治才能建立一个抗击匈人的统一战线。高卢和西班牙各地的日耳曼蛮族,甚至不列颠的凯尔特部落都派兵来援;和埃裘斯打了二十年仗的宿敌-西哥特王特奥多里克(狄奥多里克,Theodoric)也亲自领兵前来助战。
阿提拉得知罗马联军逼近奥尔良城以后,立刻撤围北去,同时命令在高卢各地劫掠的匈人部队向香槟平原集结。埃裘斯率领大军尾随而来,两军终于在马恩河畔的沙隆附近那片广阔的卡塔隆尼大原野相遇,各自摆开决战的阵势。
关于沙隆会战的具体参战人数,当代历史学界仍存在很大争议。但学者们已经普遍不相信古代记录中那夸张的百万之众。比较合理而中肯的数字是,双方合计10万人。
阿提拉大军的主力,无疑是15000名匈人骑兵。古人和现代学者一样,对他们的骑兵印象非常深刻。这些来自北亚草原的骑兵,绝大部分是一些无甲轻骑兵。习惯骑着亚洲矮种马来去如风,并在马上使用复合弓进行准确射击。若是逼不得已与敌人近身作战他们会使用随身携带的刀剑长矛。
除去了数量极多的轻骑兵,匈人还有一些装备头盔和胸甲的精锐装甲骑兵。不过数量不会超过几千。基本上属于他们当中的军事菁英。
匈人帝国的部落特质,让他们的军队无力承受过多伤亡或者持久苦战。所以,惯用的战术是通过运动射击来消耗敌人。最后待敌军因筋疲力尽而露出破绽,再展开近身战收割对手。
所以,匈人总是需要治下的众多附庸民族,来为自己提供辅助部队。这其中就包括了早年收入麾下的南俄草原民族阿兰人。但更为重要的是,提供精锐重骑兵的东哥特人。他们骑的马比匈人骑兵的马要高大得多,并装备了锁子胸甲、长矛和盾牌。
除了军事菁英们的骑兵力量,东哥特人还为阿提拉提供了不少步兵。其中既有装备较差的重装步兵,也有一定比例的弓箭手。加上德意志地区的众多日耳曼部落,阿提拉的军队中总计有约30000多人的步兵部队。
反匈人联军一边的很多人,与阿提拉麾下的附庸部队相比,几乎是一模一样。很多逃亡到高卢边区的阿兰人和萨马蒂亚人(萨尔马特人),已经用上了罗马式装备,但依然骁勇善战。西哥特国王特奥多里克的军队士兵,与对面的东哥特人,同出一族。至于其他的日耳曼同盟,比如勃艮第人、萨克森人,也和敌方阵营的日耳曼士兵,大同小异。
甚至于罗马人自己的直属军队,也有大量归化的蛮族战士。历史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军团的孱弱早已是人尽皆知。步兵们的装备不断朝着轻装化发展,方盾被圆盾取代,重型标枪被数量更多的轻型标枪或长矛所取代。
更容易吸纳蛮族战士的罗马骑兵部队,稍好一些。除了数量较少的具装重骑兵外,数量最多的是通用骑兵。披挂锁子甲,并使用长矛、圆盾、长剑剑或标枪的他们,怎么看都更像是蛮族军事系统的后裔。
不过,来自布列塔尼半岛的罗马军户后裔与不列颠罗马难民部队,仍然很好保持着罗马帝国早期军队的传统。
卡塔隆尼亚平原是两支军队主帅都心仪的理想决战之地。位于两片森林之间的开阔地形,既适合骑兵数量庞大的匈人大军驰骋,也适合拥有大规模步兵的罗马-蛮族联军展开。而在平原的东侧,有一块可以俯视四周的高地。阿提拉和罗马人都意识到这块高地的重要性,并在各自的布阵计划中,作了相应的安排。
罗马联军方面,由埃裘斯亲率排成密集防御阵型的罗马人、布列塔尼人、法兰克人和其他日耳曼部队组成左翼,罗马式军队被布置在左翼外侧,这有利于避开敌军的凶猛前锋,也可以在战事不利时及时保存火种;西哥特军队在右翼,按计划将由他们负责夺取高地,为此埃裘斯给他们调配了上千名极为精锐的近卫骑兵,在埃提乌斯的策略里,强横的西哥特军队充当了矛头的角色,若是他们能够占领高地,就能居高临下对中间的敌人发动冲击,一举赢得胜利;而中央是不受信任的阿兰人和其他蛮族。
埃裘斯这样部署相当冒险,因为他把罗马联军最弱的部分放在中间,非常容易被匈人军队从中心突破,将罗马阵线拦腰斩断;从另一方面讲,中心突破的匈人部队也有被罗马从两翼包抄的危险,搞得不好会重蹈罗马人在坎尼的覆辙。埃裘斯面对他的老朋友阿提拉,走出一步险棋。
阿提拉针锋相对,他将匈人骑兵布置在负责主攻的中央位置。众多日耳曼附庸步兵被安排在右翼,左翼则是东哥特人的大军。他的计划是以东哥特军拖住西哥特军,然后由中央的匈人骑兵打垮阿兰人。接着,中路突破的匈人骑兵,将和右翼的日耳曼步兵一起,两面夹击较弱的罗马-日耳曼部队。最后才解决较强的西哥特人。
这个时候的罗马军队和凯撒时代相比已经面目全非。罗马军团的编制到此时已经缩小为一千多人。步兵的装备也有变化,全金属表皮的盾牌取代了木制盾牌,防护性虽然增强,但重量也大增,非常不利于步兵冲锋。罗马步兵从前惯用的重型标枪被一种超轻型标枪替代,这种标枪虽然穿透力远逊,但射程可达五十米。罗马军队此时的战术已经变得非常保守,一般都是组成盾牌阵等敌人来攻。与罗马军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哥特军队,以大量的重装骑兵为核心,战斗时由铁骑冲击敌阵,步兵随后掩杀,已经体现出后古典时代战争的特点。
附注,这里有一段小插曲:经传,在决战前一夜,罗马联军中的法兰克军与一支隶属于匈人联盟的格皮德人(Gepids)军队意外相遇并展开一场遭遇战。战至天明,双方各自收兵,伤亡合计约1500余人。不过这条消息并没有得到证实。第二天拂晓,双方便仍然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开始进军。
战役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打响了。阿提拉骑着显眼的白色战马,穿戴黑色金属盔甲,在阵前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接着,他亲自手持一张夸张的战弓,朝埃提乌斯联军的方向,射出了金竿红羽的箭。他的大军,随即倾巢出动!
最早交战的是双方的骑兵中军。那些身披重铠,手持长矛的阿兰骑士们,在国王桑吉斯的喝令下发动了雷霆般的冲锋。他们用高速冲锋,冲过了匈人弓骑兵的箭矢攻击,直撞入了对面的骑射手群中。阿兰人一直没有忘记当年被匈人部落驱逐出南俄草原的仇恨。所以,他们参加联军除了为了活命,也是为了复仇。
眼看匈人骑兵阵线不断动摇,阿提拉立即出动自己亲军,让他们加入战斗。这些匈人菁英在战斗技巧上,完全胜过阿兰人。逐渐陷入骑兵包围圈的后者,只能选择后撤。这样一来,左翼的罗马-日耳曼军就侧翼大开。
此时的埃提乌斯,正指挥着麾下的部队,不断抵抗那些断发纹身的日耳曼人海攻势。后者经常以粗糙的方阵,发起骇人的冲锋。而罗马人与布列塔尼人的部队,则更多依靠前排的盾墙抵挡。寄希望于后排的标枪与弓弩,尽可能多地杀伤对手。
法兰克人这样的日耳曼军队,也以自己的方式组织反冲锋。但当匈人骑兵击溃阿兰人后,非常顺利地从侧翼对他们进行了包围。缺少护甲装备的法兰克人,在步骑兵夹击下,打得非常艰苦。
同样问题也发生在联军左翼的外围。传统的罗马式骑兵,在与数量众多的匈人骑兵交手后,只能选择暂时后退。这一来,罗马步兵们的侧翼也被骑兵包围。很多士兵必须一面注意前排的肉搏战,还要举着盾牌提防侧翼的箭矢。
打退罗马-日耳曼部队后,匈人骑兵开始向左旋转,包抄西哥特军队。阿提拉对战局洞若观火,他知道罗马军团早已今不如昔,只有西哥特人尚能一战,如果能将其歼灭,就胜券在握。这时匈人联军的两翼也开始一起压上来,会战到此已经变为一场混战,而罗马联军形势危急。
阿提拉没有看错,西哥特人最终力挽狂澜,为罗马帝国赢得了这场会战的胜利。年过六十的西哥特王特奥多里克亲率铁甲骑兵反击,带着亲卫骑兵冲向了一队东哥特人步兵,结果中箭落马,被紧跟其后的西哥特铁骑践踏而死。东哥特轻步兵们不间断地挥动手臂掷出致命的标枪,让拥挤在战场的西哥特人无处可藏。甚至有悍不畏死的东哥特人,手持古老的战斧跃动,把高地中央动弹不得的西哥特骑兵都劈下马来。但他们自己也很快被大群西哥特持矛步兵,推下高地。
失去首领的西哥特人只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在王子托里斯蒙德(Torismond)的指挥下迅速恢复了秩序。
混战中,西哥特军的装备优势开始体现出来。居住在高卢的他们,洗劫了大量罗马军械库,得到比住在黑海的同胞更好的装备。虽然双方大量装备的护甲都是锁子甲,但西哥特军的锁子甲不仅六环相扣还有钉子铆接,性能远远胜于东哥特军四环相扣的锁子甲。同样的一刀,砍在西哥特军的锁子甲上可能仅会损伤穿戴者的皮肉。但若是砍在东哥特军的锁子甲上,就可能造成嵌入骨头的致命伤。
西哥特骑兵凌厉的反击将匈人-东哥特联军压了回去,而慌不择路的匈人骑兵迎头撞上了左翼罗马军团的盾牌防线,纷纷倒在罗马标枪的攒射之下。这时匈人左翼的东哥特人也抵挡不住西哥特铁骑的冲击,率先败逃。
苦苦支撑的埃提乌斯,也在这时亮出了最后一击。罗马的精锐骑兵,在大半天战斗里都一直养精蓄锐的状态。他们的反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提拉麾下的日耳曼人开始遭受两翼夹攻,在重压下抛弃了他们的主子。几乎所有人都拖曳着武器,逃向了后方的森林。罗马-日耳曼联军、西哥特军和返身杀回的阿兰骑兵一起,从三个方向挤压着阿提拉所在的匈人本部骑兵。沙隆会战到此才分出胜负。
兵败如山倒的阿提拉,必须要在英勇战死和狼狈逃亡之间作出抉择。他不加思考就选择了后者,慌不择路的阿提拉逃回了马恩河畔的营地。一些杀红了眼的西哥特骑兵,险些在追击中击杀阿提拉本人。
阿提拉率领残军撤回马恩河畔的营地,用匈人的大篷车首尾相连,弓箭手密布其间,组成一道相当坚固的防线。入夜以后,战场上依然一片混乱。托里斯蒙率所部西哥特人追击时在黑暗中与他的大部队走散,结果误入匈人的营地,要不是他的随从拼死搭救,托里斯蒙几乎就去见了他的父王。埃裘斯也和他的罗马军团失散,不得不在西哥特人的大营里过夜。直到天亮时分,罗马阵营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击败了匈王阿提拉。
由于阿提拉在战前将劫掠所得与全部辎重,都部署在一片背靠河流防御的车营内。所以在联军优势兵力的围困下,他连单骑出逃的机会都没有。晚期罗马军队中,比例大为提升的远射轻步兵,则可以以逸待劳的射杀任何企图突围的匈人轻骑兵。绝望的阿提拉甚至让手下人准备好了柴火,打算以壮烈的自焚了结一生。
阿提拉此时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虽然缩在营垒里负隅顽抗,依然斗志不减。匈人的战鼓不分昼夜地响彻云霄,而托里斯蒙率西哥特骑兵几次攻击都被乱箭射了回来。在罗马阵营的联席军事会议上,大家七嘴八舌,有的主张强攻,有的主张围困,但埃裘斯心里却另有计较。他奉劝托里斯蒙立刻回国坐稳王位再说,以免夜长梦多。埃裘斯一语惊醒梦中人,托里斯蒙马上率军赶了回去。罗马阵营走了西哥特人,顿时显得势单力薄,众人的心气也没那么高了。这样拖了几天以后,罗马联军遂撤围而去。
埃裘斯在这个关键时刻放了阿提拉一马,使得后世史学家一直困惑不解。埃裘斯有超出常人的政治眼光,他这个决定其实大有道理。埃裘斯一直认为西罗马帝国的心腹大患不是匈人,而是高卢蛮族。保留匈人这个外患可以让西哥特人为首的蛮族有所忌惮,不得不和罗马帝国继续合作。阿提拉一死,匈人帝国势必崩溃,而高卢蛮族们肯定要掉转矛头来对付罗马帝国。况且这场会战几乎是西哥特人独力赢下来的,如果再让阿提拉死在他们手里,西哥特人势必威名远扬,以后会更加难以控制。撇开政治上的因素,埃裘斯恐怕也不想将他多年的好友阿提拉置于死地,他还是希望阿提拉能接受教训,恢复过去和平共处的局面。
阿提拉撤回匈牙利以后,并没有接受教训,而是于次年领兵避开高卢,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攻入意大利北部。这时埃裘斯就鞭长莫及了,因为他的高卢盟友都认为事不关己,不愿出兵援助罗马。阿提拉大军长驱直入,而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已经逃离罗马。这关键时刻天主教教皇利奥一世亲自去见阿提拉,劝说他放过罗马。阿提拉居然被说动,遂撤了回去。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事件使罗马天主教廷威信大增,中世纪罗马教权在欧洲的统治地位就是从这里开始。
阿提拉在沙隆之战中侥幸逃生后,仅仅多活了两年。他的结局非常符合一个蛮族首领的身份。公元453年,阿提拉迎娶一位日耳曼族的新娘,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众人进得新房,发现阿提拉血管爆裂,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而他的新娘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见到这个情景,匈人贵族们纷纷拔刀将自己身上割得鲜血直流,因为根据匈人的习俗,英雄之死应该用武士的鲜血,而不是妇人的眼泪来悼念。阿提拉死后,他的儿子无法驾驭庞大的帝国,仅仅一年后东哥特人和其他蛮族就纷纷反叛,匈人帝国遂土崩瓦解。
沙隆之战后埃裘斯的事业如日中天,他也因此居功自傲,丝毫不掩饰对皇帝瓦伦丁尼安的蔑视。瓦伦丁尼安是幼年即位,前二十多年都由太后摄政,他人格卑劣,心胸狭窄,对埃裘斯的轻慢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本来埃裘斯的儿子和瓦伦丁尼安的女儿订有婚姻之约,公元454年的一天,埃裘斯听说瓦伦丁尼安有意毁约,就亲自面见瓦伦丁尼安,言辞激烈地敦促他履行诺言。瓦伦丁尼安按捺不住,跳起来一剑刺入埃裘斯的胸膛,他的宦官佞臣们也一拥而上,将埃裘斯杀死,罗马最后一位名将就这样丧生于宵小之手。这件事公布以后,整个欧洲为之震惊,无论埃裘斯的朋友还是敌人都扼腕叹息。一个大臣直率地告诉瓦伦丁尼安说:“我不了解陛下和埃裘斯的过节,我只知道您刚刚用左手砍掉了右手。”仅仅一年后,瓦伦丁尼安就被一个忠於埃裘斯的匈族侍卫刺杀,而当时站在周围的群臣和卫兵都冷眼旁观,无人援之以手。失去了顶梁柱的西罗马帝国,苟延残喘了二十年后就被东哥特人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