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6:44
《洗兵马》是唐代诗人杜甫的诗作。全诗共有四转韵,每韵十二句,自成段落。第一段以歌颂战局的神变开端,庆贺平叛的胜利;第二段赞扬“中兴诸将”等平叛功臣,对李豫、郭子仪等人致词赞美;第三段希望起用良臣,切保天下太平,对大好形势下出现的不良现象也有批评和忧虑;第四段写海内遍呈祥瑞,举国称贺,切望人民安居乐业,洗尽甲兵,再无战争。诗中多欣喜愿望之辞,同时对朝廷的弊政也以寓讽刺与颂祷的手法提出了指斥和警告,因此有着鼓舞和警惕的双重作用。此诗采用了华丽严整、兼有古近体之长的“四杰体”,对偶工整自然,典故精当准确,声调回转宏亮,词句曲折壮丽。王安石在选杜诗时,将《洗兵马》标榜为杜集中压卷之作。
洗兵马
收京后作
中兴诸将收山东1,捷书夜报清昼同2。
河广传闻一苇过3,胡危命在破竹中4。
祗残邺城不日得5,独任朔方无限功6。
京师皆骑汗血马7,回纥餧肉蒲萄宫8。
已喜皇威清海岱9,常思仙仗过崆峒10。
三年笛里关山月11,万国兵前草木风12。
成王功大心转小13,郭相谋深古来少14。
司徒清鉴悬明镜15,尚书气与秋天杳16。
二三豪俊为时出17,整顿乾坤济时了18。
东走无复忆鲈鱼19,南飞觉有安巢鸟20。
青春复随冠冕入21,紫禁正耐烟花绕22。
鹤禁通宵凤辇备23,鸡鸣问寝龙楼晓24。
攀龙附凤势莫当25,天下尽化为侯王26。
汝等岂知蒙帝力27,时来不得夸身强28。
关中既留萧丞相29,幕下复用张子房30。
张公一生江海客31,身长九尺须眉苍。
征起适遇风云会32,扶颠始知筹策良33。
青袍白马更何有34,后汉今周喜再昌35。
寸地尺天皆入贡36,奇祥异瑞争来送。
不知何国致白环37,复道诸山得银瓮38。
隐士休歌紫芝曲39,词人解撰河清颂40。
田家望望惜雨干41,布谷处处催春种。
淇上健儿归莫懒42,城南思妇愁多梦43。
安得壮士挽天河44,净洗甲兵长不用45。
中兴的将领们收复了山东,捷报昼夜向朝廷传送。
黄河虽广听说一苇便可渡过,胡命危亡就像在破竹之中。
残留一座邺城不几天就可攻下,专任朔方军建立了无限勋功。
京城里尽是骑着汗血马的士兵,回纥兵喂肉在蒲萄宫。
已经欢庆皇威扫清海岱,常常想起御驾经过崆峒。
三年来横笛吹奏《关山月》,在各路大军面前草木都会生风。
成王功劳大了反而更小心,郭相深谋远虑古来很少。
司徒洞察秋毫恰似悬起明镜,尚书气质可与秋天比高。
这二三位豪俊都为时而出,把整顿乾坤救济时世的大事办了。
往东走不再为了想鲈鱼,往南飞看到有安居巢中的禽鸟。
春天又随皇帝来到长安,紫禁城正好烟花飞绕。
太子乘车通宵待发御驾也齐备,鸡鸣问寝到龙楼时正天晓。
攀龙附凤气势无人能比拟,天下变化成那么多侯王。
你们难道不知是依仗皇帝力量?时运来到不该自夸身强。
关中留下了萧丞相,幕下又起用了张子房。
张公一生本来志在四海,身高九尺须眉苍苍。
应召出生恰逢风云际会,扶持危局方知他策划精良。
“青袍白马”的侯景之流还留下什么?国家像后汉东周般欢庆再盛昌。
天地间处处都入贡,奇异的祥瑞争相进送。
不知从哪个国家弄来白环,又说在那些山里得到银瓮。
隐士们不再歌唱《紫芝曲》,诗人们懂得撰写《河清颂》。
农民急切盼望不要干旱,布谷处处鸣叫催促春种。
淇上的健儿赶快归来莫懒散,城南的思妇忧愁多入梦。
哪里能得到壮士引来天河水,洗干净甲兵永远不再使用。
此诗当作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二月,当时杜甫在洛阳。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几经奔波,往来于鄜州、长安、凤翔间。至德二载(757)九月,唐朝官军收复长安,十月杜甫携家随肃宗返回长安,仍任左拾遗。乾元元年(758)六月,杜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次年春至洛阳。这段时间两京相继克复,平叛捷报频传,杜甫认为胜利在即,就写了长诗《洗兵马》,希冀早日结束战乱,洗净兵甲永不复用。
杜甫《洗兵马》诗中有句说“词人解撰河清颂”(南朝宋文帝元嘉年间,河、济俱清,鲍照作《河清颂》赞美),这首诗本身就可说是热情洋溢的《河清颂》。
第一段(从“中兴诸将收山东”至“万国军前草木风”)以歌颂战局的神变开端。唐室在中兴诸将的努力下,已光复华山以东包括河北大片土地,捷报昼夜频传。三句借用以说克敌极易,安史乱军的覆灭已成“破竹”之势。当时,安庆绪困守邺城,所以说“祗残邺城不日得”。复兴大业与善任将帅关系很大,“独任朔方无限功”既是肯定与赞扬当时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在平叛战争中的地位和功绩,又是表达一种意愿,希望朝廷信赖诸将,以奏光复无限之功。以上有很多叙述的地方,“京师”二句则描绘了两个显示胜利喜庆气氛的画面:长安街上出入的官员们,都骑着产于边地的名马,春风得意;助战有功的回纥兵则在“蒲萄宫”备受款待,大吃大喝。“餧(喂)肉”二字描状生动,客观铺陈而又略寓讽刺朝廷借用回纥兵之意。从“捷书夜报”句至此,句句申明战争克捷的意思,节奏急促,几乎使读者应接不暇,也犹如带有破竹之势。以下意思略微转折,“已喜皇威清海岱”一句结束上面的意思,当时河北尚未完全克复,说“清海岱”显得用词有分寸;“常思仙仗过崆峒”一句启下,意在警告唐肃宗居安思危,勿忘当初“銮舆播迁”、往来于崆峒山的艰难日子。紧接以“三年笛里”一联,极概括地写出战争带来的创伤。安史之乱三年来,笛咽关山,兵惊草木,人民饱受乱离的痛苦。这两句提醒唐肃宗不要忘记苦战的将士,想到人民所受的苦难。这两句连同上两句,抚今追昔,痛定思痛,淋漓悲壮,在欢快的用词中小作波折,而不一味流走,极尽抑扬顿挫的情致,将作者激动而复杂的心情写出。
第二段(从“成王功大心转小”到“鸡鸣问寝龙楼晓”)逆接开篇“中兴诸将”四字,以铺张排比句式,对李豫、郭子仪等人致词赞美。“成王”收复两京时为天下兵马元帅,“功大心转小”,赞颂其成大功后更加小心谨慎。随后盛赞郭子仪的谋略、司徒李光弼的明察、尚书王思礼的高远气度。四句中,前两句平直叙来,后两句略作譬喻,铺述排比中有变化。赞语既切合各人身份事迹,又表达出对光复大业卓有贡献的“豪俊”的钦仰。“二三豪俊为时出”,总束前意,说他们本来就是为重整乾坤,应运而生的。“东走无复”以下六句承接“整顿乾坤济时了”而展开描写,从普天下的喜庆写到宫禁中的新气象,调子轻快:做官的人弹冠庆贺,不必弃官避乱;平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如鸟归巢;春天的繁华景象正随朝仪之再整而重新回到宫禁,天子与上皇也能实施“昏定晨省”的宫廷故事。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熙洽气象。
第三段(从“攀龙附凤势莫当”至“后汉今周喜再昌”)一开头就揭示一种政治弊端:朝廷赏爵太滥,许多投机者无功受禄,一时有“天下尽化为侯王”之虞。“汝等”二句即对此辈作申斥语,声调一变而为愤激。继而又将张镐、房琯等作为上述腐朽势力的对立面来歌颂,声调复转为轻快,这样一张一弛,极富擒纵唱叹之致。“青袍白马”句以南朝北来降将侯景来对比安史之乱中的叛将,说明叛将不堪一击;“后汉今周”句则以周、汉的中兴比喻时局。当时,房琯、张镐都已经罢相,诗人希望朝廷能复用他们,所以特加表彰,与赞扬“中兴诸将”互为表里。张镐于乾元元年(758)五月罢相,改任荆王府长史。这里说“幕下复用”,措意深婉。这一段表明杜甫的政治眼光。
第四段(从“寸地尺天皆入贡”到篇终)先用六句申明“后汉今周喜再昌”之意,说四方皆来入贡,海内遍呈祥瑞,举国称贺。以下继续说:隐士们也不必再避乱遁世,文人们都在大写歌颂诗文。至此,诗人是“颂其已然”,同时他又并未忘记民生忧患,从而又“祷其将然”:时值春耕逢旱,农夫盼雨;而“健儿”、“思妇”还未得团圆,社会的安定,生产的恢复,均有赖战争的最后胜利。诗人勉励围困邺城的“淇上健儿”要“归莫懒”,寄托着希望他们早日成功的殷勤之意。这几句话虽不多,却唱出诗人对人民的关切,表明他是把战争胜利作为安定社会与发展生产的重要前提来歌颂的。正由于这样,诗人在篇末唱出了他的强烈愿望和诗章的最强音:“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这首诗的基调是歌颂祝愿性的,热烈欢畅,兴致淋漓,将诗人那种热切关怀国家命运、充满乐观信念的感情传达出来了,是一曲展望胜利的颂歌。诗中对大好形势下出现的某些不良现象也有批评和忧虑,但并不影响诗人对整体形势的兴奋与乐观。诗章以宏亮的声调,壮丽的词句,浪漫夸张的语气,表达了极大的喜悦和歌颂。杜甫的诗原本以“沉郁”的诗风见称,而此篇是杜甫古风中的别调。从艺术形式看,采用了华丽严整、兼有古近体之长的“四杰体”,词藻富赡,对偶工整,用典精切,气势雄浑阔大,与诗歌表达的喜庆内容完全相宜。诗的韵脚,逐段平仄互换;声调上忽疾忽徐,忽翕忽张,热情奔放中富有顿挫之致,词句清丽而能有苍劲之气,诗句跌宕生姿,大大增强了诗篇的艺术感染力。
宋代张戒《岁寒堂诗话》:山谷云:“诗句不凿空强作、对景而生便自佳。”……然此乃众人所同耳,惟杜子美则不然。对景亦可,不对景亦可。喜怒哀乐,不择所遇,一发于诗;盖出口成诗,非作诗也。观此诗闻捷书之作,其喜气乃可掬,真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言戍卒之归休,室家之思忆,叙其喜跃,不嫌于亵。……至于“鹤驾通霄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虽但叙一时喜庆事,而意乃讽肃宗,所谓主文而谲谏也。“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虽似憎恶武夫,而熟味其言,乃有深意。……子美吐词措意每如此,古今诗人所不及也。山谷晚作《大雅堂记》,谓子美诗好处正在无意而意至。若此诗是已。
元代吴师道《吴礼部诗话》:老杜七言长篇,句多作对,皆深稳矫健。《洗兵马行》除首尾“攀龙附凤”云云两句不对,“司徒”“尚书”一联稍散异,余无不对者,尤为诸篇之冠。
元代范梈《木天禁语》:归题乃篇末一二句缴上起句,又谓之顾首,如《蜀道难》、《古离别》、《洗兵马行》是也。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刘云:悲壮少及(“三年笛里”二句下)。刘云:有气象、有风韵(“青春复随”二句下)。刘云:事外句外,常有余力(“汝等岂知”二句下)。刘云:此篇对律甚严而舂容酝藉。
明代胡应麟《诗薮》:七言律最宜伟丽,又最忌粗豪,中间豪末千里,乃近体中大关节,不可不知。……老杜“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以和平端雅之调,寓愤郁凄恢之思,古今吉壮句者难及此也。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苇过”,言易也;“破竹”,喻捷也;“喂肉”,寓刺也;“淇上”二句,见兵未能洗。全篇总是志喜而致戒,题曰《洗兵马》,厌乱思冶其本旨也。蔡绦曰:作诗者陶冶物情,体会光景,必贵乎自得。盖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强致也。譬之秦武阳,气盖全燕,见秦王则战栗失色;淮南王安虽为神仙,谒帝犹轻其举止:此岂由素习哉!予以谓少陵、太白当险阻艰难,流离困踬,意欲卑而语未尝不高,至于罗隐、贯休辈得意偏霸,夸雕逞奇,语欲高而意未尝不卑!乃知天禀自然,有不能易也。陆时雍曰:“攀龙附风”四语,忧深思远,非浅襟所到。
明代王嗣奭《杜臆》:一篇四转韵,一韵十二句,句似排律,自成一体,而笔力矫健,同气老苍,喜跃之象,浮动笔墨间。
明代唐汝询《唐诗解》:此肃宗还京之后,子仪收复山东,时少陵为左拾遗作此,以纪中兴之盛,而惜余寇未除,盖有安不忘危之意,……亦作垂拱燕安之秋也。须涤荡余寇,洗甲兵而不用,乃可耳。其后肃宗果怠于政,卒罢汶阳,将士无主,而使思明复猖獗,子美可谓有深虑矣。
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朱鹤龄曰:中兴大业,全在将相得人。前曰:“独任朔方无限功”,中曰:“幕下复用张子房”,此是一诗眼目。王荆公选工部诗,以此诗压卷,其大旨不过如此。
清代张谦宜《絸斋诗谈》:他人古诗用骈句,只为补虚;少陵古诗用骈句,乃有余勇。换韵转笔,陡健如龙腰突起。
清代田雯《古欢堂集杂著》:子美为诗学大成,沉郁顿挫,七古之能事毕矣。《洗兵马》一篇,句云“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犹是初唐气格。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平仄相间,对偶整齐,王、李、高、岑,上及唐初,声调如是,乃杜集七古之整丽可法者。至于此诗之作,自是河北屡捷,贼势大蹙,特为工丽之章,用志欣幸,中间略有寄意,全无讥风。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诗共四段,每段平仄相间,备用六韵,此古风变体。
清代杨伦《杜诗镜铨》:插入四句,尤极抑扬顿宕之致(“已喜皇威”四句下)。王西樵云:气势如春潮三折,排山倒海(“成王功大”六句下)。此及《古柏行》多用偶句,对仗工整,近初唐叫家体。少陵偶一为之,其气骨沉雄,则仍系公本色。唐仲言《洗兵马》一篇,有典有则,雄浑阔大,足称唐《雅》。陶开虞曰:“三年笛里关出月,万国兵前草木风”,雄亮悲壮,恍如江楼闻笛,关塞鸣笳:“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花绕”,写得收京后春日暄妍,百官忭豫,一种气象在目。
清代施补华《岘佣说诗》:《洗兵马》对仗既整,音节亦谐,几近初唐四家体;然苍劲之气,时流楮墨,非少陵不能作也。
杜甫(712—770年),字子美,尝自称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是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与李白并称“李杜”。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因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存诗1400多首,有《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