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11 22:29
《湖》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晚年创作的中篇小说,《湖》连载于《新潮》1954年1-12月号。
《湖》叙述主角桃井银平由于双脚如猿猴般丑陋,因自我嫌恶而产生一种屈辱感与失落感,也与社会产生了隔阂。为了寻求解脱,向往美与追求美,他特别喜欢追求美貌的女性,企图以一种复杂而荒诞的感情,来治愈自己的心灵创伤。结果非但无法治愈内心的寂寞,冲淡自己的孤寂感,反而被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丑妇跟踪。银平觉得此生已无法获得救赎,绝望之际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魔界,寄望来世脱胎换骨,变成一个美男子。
这一作品的主题与川端康成儿时的生活境况(父母双亡)、性格和作品中的一贯情绪是谐和统一的。川端康成的少儿时期,一岁丧父,二岁失母,七岁祖母身亡,十一岁姐姐离世,十六岁祖父逝世,他不仅接二连三地为亲人披孝送葬,而且辗转寄食在亲戚家中,也不断地碰上亲戚的丧葬。有一年暑假,川端康成一次参加丧礼,再加上为中学英文教师和一位好友送殡,他的表兄送他一个“参加葬礼的名人”之绰号,表嫂表妹甚至说川端的“衣服全是坟墓的味儿”,送他一个“殡仪馆先生”的雅号。作为普通人,他尽了心力,走遍了世界,为美奔波到老。而作为艺术家,他觉得“死是最高的艺术,死就是生”。1954年1月至12月川端康成在《新潮》杂志上,连载发表了《湖》,引起日本评论界的广泛关注。
银平
银平的身世是不同寻常的,出身名门的母亲下嫁给门第相差悬殊的父亲之后生下了银平。在银平十一岁时父亲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母亲故乡的湖里崖尺平家从此被母亲故乡的人嫌恶。作品没有道出父亲的死因但是母亲曾说“如果住在那种房子里,我也会死去的”话语隐晦发人深思。父亲的死使银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世俗看待美丑的眼光,而像极了父亲的猿猴般的脚所带来的“劣等感”从此追随银平一生。父亲死后母亲离开银平返回了故乡并在银平去东京求学时患病而死银平彻底成了“弃儿”。在东京第一次大空袭前,一个娼妓把一个婴儿留在银平借宿的家门口并附信说是银平的孩子。“纯粹是恶作剧啊”,即将奔赴战场的银平只得把那个婴儿放到小胡同人家的后门。“被银平抛弃了那孩子才真正成了弃儿”从战场回来的银平常常苦恼于这个孩子的幻影——“幼子用圆乎乎的巴掌使劲拍打自己的额头”。在痛苦自己成为弃儿的同时却用自己的手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了弃儿这是银平的悲哀所在。弃儿情结所促成的负罪感造就了银平内心的另一种“丑陋感”。
银平另一段不容忽视的重要的人生经历是参加了“二战”。作品中没有描写银平对这一段经历的回忆只是提到银平活着回来并成了高中国文老师。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战争的残酷和战败的悲哀是无论如何都会在银平的内心留下沉重的一笔。因此在川端康成战后作品的人物身上多少都透露出战败的“悲哀感”。而对于此部作品中的经历过战争的银平来说就更不例外在这样复杂的内心情感支配下,尔后的银平呈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心理诉求。因为“丑”而悲哀,渴望美的事物来弥补内心因为“丑”而产生的自卑。这正如银平自己所说的“肉体部分的丑陋因憧憬美而哀泣”“丑陋的脚追逐美女”是“天国的神意”。
《湖》的主人公银平因为“丑”而憧憬美在追求 美的道路上步入“魔界”然而不断的失败和轮转展现出了步入“魔界”的仿徨,使人深深地感受到“丑”的宿命的痛苦和寻求美的救济的焦虑 。
主角银平是个有跟踪貌美女性癖好的中年男子,通俗的说,也就是现在人们眼中的那些喜欢尾行漂亮姑娘的痴汉。书中写了银平的三次尾行经历,这三次尾行的对象分别是他的学生、美丽动人却在一个老人的包养下流失青春的女人、恋爱中的少女。在现实社会,显而易见,这样的行为是不容许,基于法律,基于理性。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理性是占据优势的,这本书的序言里面参考了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不满》,它说:
“文明社会强调美感、清洁、秩序,而活在文明社会的人必须俯首称臣,压抑自己的本能冲动并且追求文化理想。众人发现文化理想并非易取,却又要压制自己的性欲以及好胜心,自然挫折不已。然而,世人的挫折就是文明社会的胜利,快乐是求之不得的奢侈品。”
从少年银平开始(从父亲死后),银平就带着受伤(无父、受人讥笑的丑、母又亡)的心开始了对“美”的追求。幻想中的美确实在现实中存在,但却永远追求不到。而且使他再次受到伤害。特别是对表姐弥生的爱恋,尤其是和学生久子的恋情给他的打击更大。虽然久子心中对老师的爱永远,但还是迫于现实的压力而离开了银平又结了婚。
小说中银平所追随、跟踪的女人大都是心灵有伤的、甚至是变态的,比如宫子。说明现实中,即使银平认为的“美”,也并不那么完美。在银平心中,他认为完美的一是久子,二是算町枝了。但町枝也自称“不幸”。那么银平幻觉中的“纯粹”的美,不正和现实中存在的所谓美形成鲜明对照吗?所以银平的感伤是永恒的,其悲剧结局也是必然的,其“追求”的结果也必然是失望的!会不会发展成绝望呢?只有我们自己去想了。丑陋的扭曲的人性,可悲而无常的人生。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生活着的社会,快乐很快就会过去,而生的痛苦、追求的失望或者说思考的痛苦永在!
为什么银平喜欢跟踪那些美丽的女子呢?小说中银平是这么说的:“对陌生人当作路人分手后,又感到可惜……这种心情,我是常有的。那是多好的人啊,多美的女子啊!在这个世界上,在没有第二个人能使我这样倾心。和这样的人萍水相逢,或许是在马路上擦肩而过、或许在剧场里比邻而坐,或许从音乐会场前并肩做下台阶,就这样分手,一生中是再不会见到第二次的。尽管如此,又不能把不相识的人叫住,跟她答话。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这种时候,我简直悲痛欲绝,有时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我想一直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可是办不到啊。因为跟踪到这个世界的尽头,那只有把她杀掉了。”
有趣的也是可悲的,是银平追求幻觉中的美总是得不到。而自认为的“丑”却总是不请自来。第一次尾随久子后自己被“马路天使”跟踪;捕萤会回来被一个逢场作戏的贫穷娼妇跟踪并一同喝酒;被一个幻觉中自己抛弃的也许是自己的婴儿追踪。这无疑加深了银平对美的追求的失望、绝望。追求的美得不到,况且这美也并不完美;竭力避开的丑却又总是粘上自己,这一切矛盾,塑就了银平这一个永恒感伤凄凉的形象。这一矛盾,银平无法解决,川端康成无法解决,人性无法解决,存在的社会无法解决。那么可以这样说,银平的遭遇与父亲的人生结局本质上是一样的,他就是父亲的化身。银平追求女人的美(或美的女人)与父亲当年追求美丽的母亲,二者非常相似。那银平的结局也可想而知了。
综合作品中自跟踪行为开始后出现的这些女性与银平的交集,可以分成这样几类:与银平同为魔界居民能够和银平产生共鸣的散发“魔力”的女性——久子和宫子;银平可望而不可即,宛如天界的“圣”少女——町枝和澡堂女;现实生活中寻求性交易的站街女和中年妇女;为自身利益精打细算的恩田和阿辰母女。后两种都可以用“俗”世中的女性来归类。作品中每次出现吸引银平的女性之后都会安排出现“俗”的女性,暗示银平在每一次美的追求之后都回到现实。现实的丑陋又促使银平展开新的追求,但是追求没有结果又回到现实。银平始终徘徊在失落的追求和丑陋的现实中,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这也恰好与作品本身“意识流”的创作手法相呼应,时而处身现实,时而陷入回忆与幻想,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从这个角度看,银平的尾行欲望出于求美的本能冲动,而这种美,便是日本文化中重要的一次的美,或者说转瞬即逝的美,就如樱花所象征那样。日本有个词叫作“一期一会”,是茶道用语,后来引申有了深一层的含义,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人一生或许只能一次遇见同一个人,你眼前的人可能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人生中,所以我们要珍惜每一次相遇。日本文化和美学中,非常强调美的一次性,即生即灭的短暂才是美的极致,美必须夭折,美必须薄命,长久的事物得不到美神的垂青。然而,产生尔后消逝造就了美的永恒,所以川端说:
“美,一旦在这个世界上表现出来就不会泯灭。”
《湖》这部作品通过主人公银平展现了一个因为“丑”而憧憬美,渴望“美”给予温暖的爱,却又因为“丑”的自卑而陷入“恶”行为。期待美的救赎这样一个精神世界。这也正是作品呈现出来的川端康成在追求美的路上步入的“魔界”。在这个世界里,“美”的追求以“丑”的名义,突破了伦常,突破了道德戒律。是一种纯洁的发自内心的自然感情,是身心压制下的自然反抗。然而步入“魔界”对美的寻求,是自愿陷入“恶”的深渊的行为必须忍受陷入“恶”的痛苦和由此带来的不得善终的后果。主人公银平在美的追求上的不断失败和轮转,又展现出了步入魔界的仿徨使人深深地感受到“丑”的宿命的痛苦和寻求美的救济的焦虑。
从技法上讲,《湖》的意识流表现承继了早期的意识流实验小说《水晶幻想》,但更趋圆熟。审美上,《湖》是唯美的。给人以超现实的空无感、恍惚感。川端康成一如既往地将关注的焦点放在男女情思上,尤其是男性对于女性的特殊感觉。说穿了即川端本人的女性感觉。川端的女性感觉是独特的,时常将寓意隐含在反差很大的表层对比中,乃致于常常令读者产生浊秽之感。例如,《湖》中70岁的有田老人竟与25岁的年轻女人同枕共衾,还在少妇身上寻求“母爱矽。又如,作品中常常将女性洁净温柔的美与丑陋的脚趾、脚气之类牵扯在一起。说到底,在对于女性的久久眷恋中,作为川端的精神特征之一,乃是一种人性懦弱的恐惧或人生无常的悲哀。
川端康成,日本新感觉派作家,小说家。1899年6月14日生于大阪。幼年父母双亡,其后姐姐和祖父母又陆续病故,他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一生多旅行,心情苦闷忧郁,逐渐形成了感伤与孤独的性格,这种内心的痛苦与悲哀成为后来川端康成文学的阴影很深的底色。在东京大学国文专业学习时,参与复刊《新思潮》(第6次)杂志。1924年毕业。同年和横光利一《不是代》杂志,后成为由此诞生的新感觉派的中心人物之一。新感觉派衰落后,参加新兴艺术派和新心理主义文学运动,一生创作小说100多篇,中短篇多于长篇。作品富抒情性,追求人生升华的美,并深受佛教思想和虚无主义影响。早期多以下层女性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写她们的纯洁和不幸。后期一些作品写了近亲之间、甚至老人的变态情爱心理,手法纯熟,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