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29 21:05
《独不见》乃乐府旧题,大抵抒写思而不见的思妇之悲。刘孝威的这首拟作,拟托为数百年前的汉妇之口,唱出了一首哀怨动人的悲歌。
夫婿结缨簪,偏蒙汉宠深。
中人引卧内,副车游上林。
绶染琅琊草,蝉铸武威金。
分家移甲第,留妾住河阴。
独寝鸳鸯被,自理凤凰琴。
谁怜双玉筋,流面复流襟。
女主人公的丈夫,看来颇有机运。因此,女主人公对自身命运的悲剧,开始时一无预感。相反,它倒是以丈夫的突然得宠,而带有了令人目眩的喜剧色彩:“夫婿结缨簪,偏蒙汉宠深。”“缨”为冠带,“簪”为发簪。夫婿结冠入仕,偏就得到了汉天子的青睐。这在事后思来,虽不免令女主人公懊丧(一个“偏”字,就传达出了这一点);但在当初,大约颇让她又惊又喜了一阵子吧?接着传来了更加令人兴奋的消息:夫婿一经得宠,便如晨星升天,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白天乘坐着镶金嵌银的属车,侍从着天子游览上林苑;夜晚还常由太监(“中人”)导引着,出入天子的寝宫。这便是“中人引卧内,副车游上林”二句所展示的景象。真是意气轩昂、恩宠无比!夫婿的威风还远不止此。他官运亨通,越做越大,就是那身打扮,也与众不同——“绶染琅琊草,蝉铸武威金。”“绶”乃系玉印之丝带,染上琅琊郡(今山东诸城县一带)的草色,可知当为“绿绶”或“青绶”。据《后汉书.舆服志》,“诸国贵人、相国皆绿绶,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绶”。那么,这位夫婿所佩官印,已在“相国”、“九卿”之列了。“蝉”指“武冠”之饰物。史载汉之武官,前加黄金珰,“附以金蝉”。这样的武冠,唯大将军、侍中、中常侍可戴。而今夫婿之冠,竟有武威(郡名,在今甘肃武威一带)金所铸蝉饰,可见已贵为天子近臣。这两句铺陈夫婿绶带、冠饰之盛,不仅点出其身价之高,而且隐隐传达出了一种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之态。站在读者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
以上六句从女主人公的追述中,表现夫婿得宠的情形。诗中运用铺陈手法,将夫婿的显贵,渲染得如火如荼、辉煌耀眼,大有令人不暇应接之感。诗情至此,始终在飞舞腾驽中上升。我们的女主人公,当年正是带着如此喜悦的心情,注视着夫婿的平步青云。对自己的未来生活,大约亦有过许多憧憬和美梦吧?
自“分家移甲第”以下,诗情陡然跌转。现在,夫婿已贵与列侯相仿,终于移居王公贵方可居住的“甲第”了。如此说来,他那患难之时的结发妻子,很可以迁来京都,享受一番荣华了?岂止“留妾住河阴”。他根本就没想过接她入京,反而让她孤零零地留在了河阴(今河南平阴县一带)!句中一个“留”字,颇值得推敲:它分明已告知读者,我们的女主人公,此刻已被薄情夫婿所遗弃了!只是她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还幻想着夫婿的回心转意罢了。
从此以后,她只能在孤清冷寂中,打发那漫漫时光:“独寝鸳鸯被,自理凤凰琴”。这两句辞面上装点了“鸳鸯”、“凤凰”之类,似乎颇显得美好;然而那不过是女主人公孤单幽居生活的反衬而已。被而绣有鸳鸯双栖之形,不见得“独寝”之更加孤独凄凉?琴而可奏凤凰和鸣之音,不更显得弃妇抚弦的无言之悲?昔日与夫婿鸳鸯相谐、凤凰和鸣的种种梦想与憧憬,而今统统化为飘坠如灰的碎影了!女主人公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呢?
诗之结句,女主人公不禁悲从中来,发出了“谁怜双玉筋(泪水),流面复流襟”的呼告之语。这呜咽吞泣的呼告,正如幽幽琴奏中突发的变滞之音,顿使全诗沉入一片凄楚之间。令读者感到,与夫婿那蒸蒸日上的辉煌显达相比,这留在河阴的妻子的生涯,是何其黯淡无光和可悲可叹!
表现弃妇“不见”夫婿的哀伤之情,偏从夫婿平步青云的铺排、渲染中写出;在贵者日荣、思者日衰的强烈映衬和前扬后抑制的巨大跌转之间,抒发主人公的不尽伤痛,给读者以撼动身心的震撼——这便是刘孝威《独不见》在艺术表现上的独到之处。与同类诗作相比,此诗堪称心裁独出!
刘孝威(?~548)南朝梁诗人、骈文家。名不详,字孝威。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出生官宦之家,齐大司马从事中郎刘绘之子、刘孝绰第六弟。生年不详,卒于梁武帝太清二年。孝威以诗胜,三兄孝仪以文胜,故孝绰有“三笔六诗”之誉,气调爽逸,风仪俊举。初为安北晋安王法曹,转主簿。《隋书·经籍志》著录《刘孝威集》十卷,今佚。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辑有《刘孝仪孝威集》。今存诗约六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