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34
《王维吴道子画》是北宋文学家苏轼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这首诗表达了对王、吴二人绘画艺术的观感及评价。开篇六句总叙吴、王二人之画,以下二十句分别评论吴画和王画,诗中对吴道子佛像壁画备极称誉,并有生动细致的描绘,做到了苏轼所要求的“求物之妙,如捕风系影”,以创作灵感和雄放的笔力驾驭了高超的表现技巧。诗中评论王维墨竹画,不但形容生动简炼,还给予更高的评价,认为王维表现了高洁的人品和画品,且与诗品一致。最后六句总评吴、王之画,认为吴是高明的画工,而王画则形神兼备,物与神游。全诗结构新颖,于整齐中见出变化之妙。
王维吴道子画1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2。
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3。
吾观画品中4,莫如二子尊。
道子实雄放5,浩如海波翻。
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亭亭双林间6,彩晕扶桑暾7。
中有至人谈寂灭8,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9。
蛮君鬼伯千万万10,相排竞进头如鼋11。
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12。
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13。
祇园弟子尽鹤骨14,心如死灰不复温15。
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16。
交柯乱叶动无数17,一一皆可寻其源。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18。
摩诘得之以象外19,有如仙翮谢笼樊20。
吾观二子皆神俊21,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22。
到哪儿去寻访吴道子的画?普门和开元两座寺院的墙壁。开元寺有东塔,留存着王维绘画的手迹。我看古往今来的画家,没有谁比得上这两位先生尊贵的品级。道子的画风实在雄奇奔放,浩浩荡荡如同海浪翻滚。当他下笔时灵感像疾风骤雨,画笔未到处气势已先夺人。在那高高的两棵娑罗树间,灿烂的朝阳从扶桑冉冉东升。画中间有至高无上的佛祖,在讲说寂灭的教义是超脱死生。觉悟的信徒全都在悲哀哭泣,也有人手扪胸膛表示理解不深。天竺的众多君长和千千万鬼王,互相拥挤争听佛法,像鼋一样拼命把头伸。摩诘本是一位可敬的老诗人,如佩香草诗风秀美芳芬。现在观看他的壁画,也像诗品一样朴美清淳。画中的祇园弟子个个清瘦如仙鹤,内心枯寂宛若死灰不会再温。门前的两丛竹子,霜雪般清劲竹节贯连着竹根。枝干交错,繁乱的叶子像在摇动,一一都能找到根源和经脉。吴先生的画虽然绝妙,还只能看作杰出的画工技艺超迈。摩诘得到了物象内在的精神,就如仙鸟飞离樊笼超脱于形迹以外。我认为两人的画全都气势飞扬寓于神采,对于王维我尤其崇敬说不出一句异议的话来。
这首诗是组诗《凤翔八观》之三,写于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作凤翔府签判时,时年二十六岁。王维与吴道子并为唐代开元(713-741年)、天宝(742-756年)年间的有名画家,凤翔的普门与开元二寺的壁间,俱有二人的佛教画,诗人于游观二寺时见到王、吴二人的画,便写下这首诗。
这首诗表达了对王、吴二人绘画艺术的观感及评价。
诗的发端四句,以错落的句法,点切诗题,交待王、吴二人画迹的所在,使人了然于普门、开元二寺俱有吴画,而王维的画则在开元寺的塔中。下面“吾观”二句,紧接着对二人的成就作概要的评断,肯定他们在画苑中并列的崇高地位。下面即分别描写二人的画象及是人所感受到的各自的艺术境界。
“道子实雄放”之下十句写吴道子画。“雄放”二字概括地道出吴画的艺术风格特点。“浩如海波翻”句以自然界的现象尽致地形容出雄放的气势。“当其”二句是诗人从画像中所感受到的吴道子运笔时的艺术气概。这种对吴道子创作过程的体会,也表达了诗人自己的艺术思想。后来诗人在其《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曾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么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即逝矣。”若能意在笔先,成竹在胸,才能“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这是艺术家的创作获得神妙境界的三昧所在,只有内具于自身,才能领会到他人获得这种成就的匠心所在。“亭亭双林间”以下六句写吴画的形象,极精要地勾勒出画的内容,生动地显现出释迦临终说法时听众的复杂情态,他们或感悟悲涕,或扪心自省,而那些“相排竞进”者的状貌,又表现得非常情急,这一切都栩栩如生。
“摩诘本诗老”以下十句写王维的画。“摩诘”从王维的身份提起,寓含王维画品的精神特质。即所谓“画中有诗”。“佩芷”句是对王维的人品和艺术的高度赞赏,即王维的人品和诗画艺术都是芳美的。“今观”二句照应前面“诗老”句,引用人所熟知的王维的诗的成就来喻其画风。“清且敦”意谓其画亦如其诗之形象清美而意味深厚。“祇园”以下六句写王维画的内容。前二句写画中人物情态,不似吴道子画表现的强烈,而意味颇蕴蓄。后四句写画中景物,为吴画所无,俨然是一幅竹画,再现了竹的茎叶动摇于清风中的神姿。纪昀说“交柯”句“七字妙契微茫”,王文诰说这四句即“公之画法”,这里面即寓有诗人画竹的艺法。这六句的画面,都具有“清且敦”的艺术风味。
诗末“吴生”六句,就对王、吴二人画的观感作总的评论,在尊重之中又对二人艺术造诣的境界,有所抑扬。对吴道子画评为“妙绝”,是对吴画中听众情态毕现形象的评价,而“妙绝”仅在迹象,只是画工的高艺。诗人认为王维画“得之于象外”,如神鸟离开樊笼,超脱于形迹之外,精神自然悠远,于是心中佩服,觉得无所不足。这里也体现了诗人美学理想的又一个方面。他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中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又说:“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认为绘画不能但求形似,正如赋诗不能只停在所赋事物的表面,而要在形迹之外,使人在精神上得到启发,有所感受。瘦竹、幽花与幽人、处女,物类的质性迥异,而从瘦竹之感到幽人的韵致,从幽花如见处女的姿态,俱是摄取象外的精神,意味无穷。这种脱略形迹、追求象外意境的美学思想,长期支配中国文人画的创作,形成中国绘画艺术独具的风貌。
这首杂言诗以七言为主。七言古诗是盛唐诗人的一个胜场,李白、杜甫在这一诗体上是并峙的两座高峰。七古与五古同是在创作上极少拘束的,而七言长古更宜于纵情驰骋,在章法结构及气势节奏各方面更可变化无方,臻于奇妙之境。李、杜之后,中唐惟有韩愈能有不少佳作,再后就很寥落。苏轼的七言长古名篇迭出,成就之高,足与李、杜、韩相抗衡,这篇《王维吴道子画》即为其早年意气骏发之作。这首诗的章法很值得注意,整首诗的内容都在发挥诗题,而起结分合,条理清晰完密。诗的开始四句总提王维、吴道子,为全诗的纲领。“吾观”二句,又在分写王、吴画前先作总评。“道子实雄放”及“摩诘本诗老”两层,依次分写王、吴画面,为全诗的腹身。最后六句以评论收束,前四句分评吴、王,末二句于一致赞赏之余又稍有高低轻重,重申总评的精神。起和结的两节诗句于整齐中有参差,虽始终将王、吴二人并提,并极灵活而极错落之致。全诗章法如诗中所说:“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原。”
全诗的韵调具有优美的节奏感。开端四句闲闲而起,似话家常,语极从容。结尾六句,因评论而有所抑扬,语气于转折间呈矫健之势,而掉尾又觉余音袅袅,悠扬无尽。中间写吴道子一层,形象奇突,如峰峙涛涌,使人悚异;而写王维一层,景象清疏,如水流云在,使人意远。作为诗的中心的这两层,意象情调,迥然异趣。而全篇四节,波浪起伏,如曼音促节,递相转换,在大体上为七言句中适当间以五言,整体形成谐美的旋律,而气势仍自雄健。这是七言长古所必具的,也是不容易做到的。
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以史迁合传论赞之体作诗,开合离奇,音节疏古。道子下笔入神,篇中摹写亦不遗余力。将言吴不如王,乃先於道子极意形容,正是导题法也。后称王维,只云画如其诗,而所以誉其画笔者甚淡。顾其妙在笔墨之外者,自能使人於言下领悟,更不必以画断,凿凿指为“神品”、“妙品”矣。
许顗《彦周诗话》:老杜作《曹将军丹青引》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观吴道子画壁云:“笔所未到气已吞”,吾未得见其画矣。斯评也,二公之句各可以当之。
汪师韩《苏诗选评笺释》:以史迁合传赞之体作诗,开合离奇,音节疏古。
方东树《昭昧詹言》:神品妙品,笔势奇纵;神变气变,浑脱浏亮。一气奔赴中,又顿挫沉郁。所谓“海波翻”、“气已吞”、“一一可寻源”、“仙翮谢笼樊”等语,皆可状此诗。
苏轼(1037-1101年),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之子。嘉祐年间(1056-1063年)进士。曾上书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后因作诗讽刺新法而下御史狱,贬黄州。宋哲宗时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颖州,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在各地均有惠政。卒后追谥文忠。学识渊博,喜好奖励后进。与父苏洵、弟苏辙合称“三苏”。其文纵横恣肆,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又工书画。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书传》、《东坡乐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