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2-03-24 07:03
玻利瓦尔广场位于委内瑞拉加拉加斯老城区,历史上先后曾被命名为“兵器广场”、“集市广场”和“宪法广场”。1883年,南美洲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诞辰一百周年之际,委政府正式将广场命名为“玻利瓦尔广场”。1874年,委内瑞拉人民为表示对这位民族英雄的怀念,在广场中央树立玻利瓦尔骑马像雕塑。该雕塑由ADAM TADOLINI设计,在欧洲制成后运至加拉加斯,人物和骏马栩栩如生,动感强烈。雕塑的黑色大理石基座上镌刻着:“委内瑞人民谨以此纪念解放者。”广场绿树成荫,风格别致,四周为市政府、首都联邦区政府、外交部和大教堂等建筑物。
夕晖,波哥大早已生长成占地广大的现代都市,老城区偏处山麓一隅,但玻利瓦尔广场仍是国家统治力量所交织的中心。
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在西班牙殖民统治的最后一百年,是“新格拉纳达”总督区的首府,辖地大致包括今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和巴拿马。当年的波哥大和所有的美洲殖民城市一样,以一个主要广场为中心建设发展起来,这就是今天的玻利瓦尔广场。波哥大早已生长成占地广大的现代都市,老城区偏处山麓一隅,但玻利瓦尔广场仍是国家统治力量所交织的中心。广场的东侧是教堂,南侧是国会,国会后面是总统府,广场的西侧是市政厅,北侧是最高法院。被宗教、行政、立法、司法机构围绕的广场阳光灿烂,空气清冷,我坐在10月的台阶上,知道毫无疑问这是这个国家的核心。
1985 年11月6日,35名“M-19运动”武装分子轻松地袭占了玻利瓦尔广场北侧的最高法院,扣押了300名人质,其中包括法官和大法官们。政府采取了强硬对策,用正规军发起进攻,动用了坦克,整幢建筑被严重损毁。M-19分子毕竟只握有轻武器和有限的弹药,最终全部毙命。11名大法官死亡,另有一名大法官送到医院后死于心脏病,其他死难者众多,火焰冲空,血流成河,世界震惊。这件惨案使得哥伦比亚至今蒙羞,在国民心理上留下了沉重的阴影。因为它,20多年之后的今天哥伦比亚人总要对外人声辩“我们这里是安全的”,他们不快乐。那个惨案之所以发生的缘由是不是真的消除了,国家政治和社会公正是不是有显著进步,则涉及复杂的评判,不能放进本文范围内。
仍未停息的哥伦比亚内战开始于上世纪的60年代,当时有本国的内因,也与国际环境有关,更与这个国家的历史有关。简短些说,当初西班牙入侵者杀戮土著人之后建立了殖民统治,开办了一些当地原先没有的产业,一代代白人后代在这里出生,他们的社会地位次于西班牙本国派来监管的高级官吏,高于混血人、土著人和黑奴。这些在美洲出生的白人称作克里奥尔人,他们拥有社会财富的大部分,但必须听命于西班牙宫廷,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到制约。终于,到19世纪初,整个拉丁美洲的克里奥尔人发动了独立革命,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通过向混血人、土著人、黑奴允诺改善他们的地位而获得了下层民众的支持。独立革命成功后,克里奥尔人上升为拉丁美洲的统治者,的确获得了“自由”,但下层民众的境遇并未如许诺的那样改善,对这些人而言,无非是大主子从西班牙宫廷换成了克里奥尔人。而且,此时的拉丁美洲分成了很多国家,不再有一个居于最高位的统一领袖,各地方之间的竞争就反而增加了对下层的压榨盘剥,迫使他们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时光走到20世纪中叶,二次世界大战后,强大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出现,振奋了各国受压迫阶层的翻身希望。50年代末古巴革命的精彩成功,更是激发了拉丁美洲的革命斗志,因为卡斯特罗真切地示范了人民革命在这个大陆可以是如何走向胜利的。整个拉丁美洲的文化、历史以及现状有如此高的相似和同质性,尤其在混血人和土著人较多的国家,政治诉求的同质性就更高,因之,武装斗争的火焰就哔哔噗噗燃起在秘鲁、玻利维亚、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委内瑞拉、危地马拉、萨尔瓦多、尼加拉瓜等国。斗争中提出的具体诉求有所侧重不同,有的是主要反对美国的渗透和控制,有的着重在反抗寡头利益集团侵吞土地,但总的说都是争取民族尊严和人民权益。有个提法是非常鲜明地指出核心诉求的,认为19世纪初摆脱西班牙统治的独立解放运动是第一次革命,而要进行第二次革命,把上次没完成的任务完成,这任务就是让人民真正得到平等的权利,而不是唯有一小撮人获益。各国崛起的各支力量,有的宗法马克思主义,有的执民族主义、平民主义、社会民主主义以及其他难以一言说清的主义的旗帜。单说马克思主义大旗下,就又有跟随苏联路线或中国路线的差异,并且,随着中苏在60年代初发生了关于国际共运的公开论战,拉美国家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发生了分裂。话扯的有点远了。“M-19运动”并不是个共产主义组织,但它的出现和发展却是在这么个历史情境中,和其他很多种主义的运动一起登上了舞台。
1970 年4月19日的哥伦比亚总统选举,胜选人没能够上任,因为他被指责选举舞弊。这个人名叫Gustavo Rojas Pinilla,是全国平民联盟的领袖。M-19运动的全称是“4月19日运动”,在西班牙文里是Movimiento 19 de Abril,简写作M-19,它自称是全国平民联盟的武装分支,但是联盟却从来没承认有此分支。总之,M-19自1973年登台现身,并且出手非凡,搞出了几件听起来未免有点好笑的事端。
1,1974年1月,M-19从独立革命英雄、“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的故居展览馆偷走了他的剑和马刺,声称要让革命象征重耀光芒。
2,1979年元旦,M-19偷挖地道进入一个大军火库,盗走5000件武器。数以百计的左翼嫌疑人因而被捕,据信遭受了酷刑折磨。另一件更大,1980年,M-19突袭了多米尼加大使馆的一场酒会,扣押的人质里有16名大使。相持了61天后,武装分子和12名人质一同离开波哥大,前往古巴的哈瓦那,人质在那里才重获自由。据称,M-19从哥伦比亚政府得到了五千万美元赎金。
军事上,M-19专门在城市里活动,即所谓城市游击队,企图用制造轰动效应来强迫影响政府。政治上,他们是社会民主主义者、平民主义者、民族主义者、玻利瓦尔主义者的混合体。有消息说M-19与尼加拉瓜的左翼力量和古巴有联系,甚至说得到古巴的训练和后勤支持,但是M-19的领袖声称并不愿意与外国形成这样固定的关系。早期的他们抢抢银行、偷偷文物,到了80年代初,已让其他各支反叛武装的城市活动相比之下黯然失色了。它在各城市建立分支,这些分支里有些后来演变成了独立的组织。到1985年的年中,据估计M-19有1500至2000名活跃的成员,位居第二大游击队组织,仅次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顺带超前说下,FARC时至今日仍是让政府眠不安枕的力量,而M-19早就放下武器变成和平政党了。
M- 19是有政治和社会抱负的组织。1976年,他们绑架和处死了一个行业工会的主席,因为,据他们指控,这位主席与美国中情局合作。名人被绑架和杀害的事接连发生,许多政府官员和警察局被袭击,一些美国公司的官员也被袭击,M-19宣称要把外国利益逐出哥伦比亚。那次攻占多米尼加大使馆也是戏码的一部分,足够高强度地引起了国际社会关注。
各届政府对M-19采取过不同策略。1981年3月M-19曾被政府军重创。1982年上台的政府与M-19和谈,双方1984年签署了停火协议,然而一年后协议就破裂了,M-19指责政府没履行政治改革的承诺,所以要重新拿起武器。最炫目的焰火表演登场了。表演场地,选定在波哥大的最高法院大楼,它坐落于玻利瓦尔广场的北侧。
对1985年11月上旬政府祭出的雷霆手法,后来争论从未消停过。比起多米尼加大使馆事件拖了61天,这次只一天就解决了战斗。赞同的人说,不如此不能遏制这类行为。批评的人说,当时政府内实际上发生了一天的军事政变,被军队强硬派掌控了局面。总之,那幢被损毁的大楼不复存在,原址上已经造起来了一幢新建筑,仍是最高法院,这或是明智之举,可以淡化血腥的记忆,但是深割在国家核心的那道伤口又怎能轻易淡化呢?现场死亡共计106人,包括政府军士兵、法律工作者、平民和全部M-19枪手。要说有什么能稍许值得安慰的话,这个极端暴力事件是M-19 武装斗争的一声丧钟,四年多后它放弃武力,组织的成员进入国家生活的各方面,不少人成了活跃的合法政治家,哦,你说是政客也行。
游击队为何攻占最高法院?有不同的解释版本。且看事情的过程:35名武装分子乘一辆卡车到达,冲进去杀了大楼管理员和少数几个卫兵后,扣押了300人,其中有24名大法官和20名其他法官,首席大法官亦在其中。袭击发生后三个小时,军队从大楼的下三层救出了200人,武装分子和其他人质退到了四楼和五楼。
武装分子把一份录音带从最高法院送到广播电台,说这次占领行动是“以和平与社会公正的名义”进行的。武装分子还通过电话要求总统到最高法院来接受审判,因为他违反了与M-19的和约,对国家犯了罪。总统当然不去,召开了紧急内阁会议。这时候最高法院起了大火,持续烧了两天,一些人被烧死,大量档案文件焚毁。后来有个说法是这次袭击的一个任务就是销毁对M-19不利的文件。美国人更说M-19的行动受到麦德林毒品集团的唆使和支持,因为大量关于那些毒贩的资料也被焚毁了。那个时期,哥伦比亚和美国签订了引渡协议,应美国要求,有意把毒枭送到美国去审判,此议激起了猛烈的反对,毒品集团骤然加强了疯狂的全面袭击,而政界和法律界也有人提出这种引渡协议是违反哥伦比亚宪法的。但是,事件后哥伦比亚政府的特别调查委员会做出结论,否定了美国人关于毒枭集团唆使M- 19销毁文件的说法。
M-19行动的主要目的是迫使政府履行和约,改善国家政治,得到些他们所要的“社会公正”。他们显然低估了政府这回果断处置的决心和能力,误以为还能制造效应,复制一次挟持外交官那样的胜利成果。
政府军第十三旅的旅长指挥了战斗。坦克发挥了重要作用。三十多名城市游击队员踞伏在大楼里,在铁甲炮塔和机枪面前,基本上没有还手能力。镇压行动在大楼外面的部分很容易被观察到,进入楼内之后的事则说不清了。一位幸存下来的大法官说,武装分子意识到走投无路后,在厕所里命令大法官们站队,实施枪决。他还说,武装分子弹药打光了,而政府军的火雨倾泻不停。这位大法官曾呼吁停止射击尊重生命,但没人理睬。有点像是奇迹,这位大法官受伤后和另外几位一起,被现场的游击队领导人允许离开了大楼。
平暴成功后,总统上电视讲话,他说自己对这整个可怕噩梦负全责,对不管哪一方的所有死者和家庭表示悲悼。他还说和平进程仍要进行下去。但是总统未料到还需要对更多的噩梦表达他的悲悼。一个星期后,距离波哥大直线仅100公里的Nevado del Ruiz 火山爆发,二万多人(当地居民的四分之三)永远埋在滑坡山体里。总统说:“我们的民族悲剧接踵而至。”
后来的M-19再没恢复元气,虽然继续绑架名人逼政府谈判,还曾试图与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左翼游击队联合组成“美洲旅”。他们也接着劫富济贫,例如1987年 3月28日,M-19人员在卡利附近的公路上劫了一辆运鸡的卡车,把1300只鸡分给当地穷人。有时候他们也如法炮制给穷人分牛奶。1989年底,M- 19和政府签订了有条件的和平协议,政府保证不追究M-19以往的行为,并帮助组织成员返回平民生活去谋生;M-19保证不重抄家伙打仗。1990年3月 8日,一个山区营地里举行了一个感情强烈的仪式,一千名游击队员在哥伦比亚政府和国际观察员眼前列队走过,放下手里的枪支。这些枪被送去熔化。从当时的新闻报道看,计划是由一位雕塑家用这些枪熔化而成的钢铁制作一个纪念碑。这个碑究竟制作了没有,放置在哪里,我一时没查到资料。游击队员放下武器时,领导人发出的口令是“为了哥伦比亚,为了和平,放下武器”。在经过了16年斗争后,这个嗜血的组织决定转向合法的议会斗争,自身的名称改为“M-19民主联盟”。
至迟七十年代已懂事的中国人都知道“议会斗争”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是我们批判修正主义的一个主要罪状。过分简单地说,这是那时苏联的路线,鼓吹参与选举来追求政治理想,通过在国家政治里发挥作用来实现所憧憬的社会公正。与此对照,中国革命的主张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拉丁美洲的左翼力量中,对中苏这两条路线都有追随和实践者。
M-19立即参加了1990年总统竞选,此时的领导人皮萨罗早先曾投效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因理念不合出走,参与创建了M-19。皮萨罗作为总统候选人,于1990年4月被人在飞机上打死。同一年总统候选人被打死的不止他一个,先后还有另外两位,可见哥伦比亚乱到何等程度。有意思的是,M-19搞政治也和搞城市游击战一样出手非凡,一两个月就在地方行政长官选举上迅速有所斩获,1990年底在全国立宪投票中获得了三分之一的票数,这个在公路上持枪劫鸡分给穷人的组织,果然是有人缘。
基于民族主义的立场,M-19是反对哥伦比亚和美国的引渡协议的。究竟M-19与毒品集团有无合作联系,始终存在互相矛盾的说法,一直有人讨论和调查研究,同一个作家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自己的说法也屡见不鲜。那个协议在80年代后期是扔进哥伦比亚社会和政局深水的炸弹,冲起惊天狂澜,最终被裁定违宪,废除了。这个貌似对邪恶势力的让步,至少部分地导致一些毒枭向政府投降,起了分化毒品集团的作用。每个毒枭面临被送到美国的前景时,他们只好誓死作战,如果有出路,加上政府肃毒的坚定而有效的举措,情况就不同了。
武器已放下了二十年,当时的猖狂毒枭也纷纷化为泥土,有的M-19 成员成了国会议员、政府部长,驰骋在政坛上,他们是否如早年初衷那样仍在为社会公正而奋斗?我无从得知。没有人因1985年最高法院惨剧受到法律惩罚,不管是M-19作为肇事方面,还是政府作为处置的方面。好听的说法是国家往前走,向前看,然而,使这个国家冒出过很多游击队的那些社会肇因改变了多少?我也无从得知。读一读当年拉丁美洲各国反叛力量的宣言,激昂而又有理论支撑的追求人民权益的正义辞藻,我们有点岁数的中国人真的十分熟悉,甚至是有亲切感。别忘记,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今天,此时此刻,仍在活动,新闻说游击队和政府军在拉锯地带驱赶逼迫平民做这做那,平民不堪其扰,有的人跟记者说想干脆参加游击队算了。政府军清剿行动中欺压平民的报道不时出现,拿平民尸体报功的指责也一直都有。FARC不搞城市游击战,而是扎根贫困荒僻的农村,这叫政府有点头痛。
每临傍晚,夕晖映入眼眸,我坐台阶上欣赏玻利瓦尔广场之美,来往的哥伦比亚美女独具风韵,那是种健美,养眼又怡神。广场周遭是军警密度最高的地方。如果你以为他们是致力于保卫人民,恐怕错了。离开国会、总统府、最高法院,就不多看见军警了。前不久,我刚从哥伦比亚回家,新闻说卡克塔省的省长被绑架后撕票,割断了喉咙。这个省是FARC的根据地,一向多事,省会距离我到访的圣阿古斯丁考古公园没有多远。我真真地又看见玻利瓦尔广场上的那些制服,那些美女,那个衣服褴褛的乞丐,他对我说“上帝保佑你”。
社会公正,从来都不容易,人类永远的考题。
关于玻利瓦尔的那支剑,传奇的气氛曾被一次次营造。1990年M-19宣布放下武器后,领导人皮萨罗被媒体问及时曾说,那剑在“好手(good hands)”里,意思是可靠的好人掌管着,可他不愿说明是什么人,在哪里。这前后,有的新闻说游击队成员说剑已送给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但是,1991 年2月,M-19正式把那支剑送还给了博物馆。1974年他们偷到这支剑后说:“玻利瓦尔,你的剑返回战斗中了”。17年后在归还仪式上M-19领导人说:“它越过了重峦叠嶂,藏在过很多爱国者的家里,穿过了很多边界,今天,它回到哥伦比亚人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