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29
《秋来》是唐代诗人李贺的诗作。此诗以桐风、衰灯、寒素、冷香、秋坟、恨血等意象构成一幅凄凉的画面,抒发悲秋之情,感叹命运不济,报国无门,写尽了作者心中的悲凉和痛苦。全诗寄情于物,以浪漫主义的以幻写真的独特手法,在深远的悲愤和瑰丽奇特的艺术形象间达到了和谐的统一,体现了李贺诗歌诡谲凄异的风格。
秋来
桐风惊心壮士苦⑴,衰灯络纬啼寒素⑵。
谁看青简一编书⑶,不遣花虫粉空蠹⑷。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⑸。
秋坟鬼唱鲍家诗⑹,恨血千年土中碧⑺。
⑴桐风:指吹过梧桐叶的秋风。壮士:诗人自称。
⑵衰灯:暗淡的灯光。络纬:虫名,俗称纺织娘,因秋天季节转凉而哀鸣,其声似纺线。寒素:白色的秋天。一说为寒布,或谓贫寒之人。
⑶青简:青竹简。一编书:指诗人的一部诗集。竹简书久无人读,蠹虫就在其中生长。
⑷不遣:不让。花虫:蛀蚀器物、书籍的虫子。蠹(dù):蛀蚀。
⑸香魂吊书客:指前代诗人的魂魄来慰问诗人。香魂,才人志士之魂,一作“乡魂”。书客,诗人自指。
⑺“恨血”句:《庄子·外物篇》:“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
秋风惊人心,壮士辛苦著作急,有似昏灯里,纺织娘啼叫着催织寒衣。
日后谁来读我用竹简写下的这编书,不使它被蠹虫蛀成粉屑和洞隙?
这思想牵扯着,今晚我的肚肠也要愁直了,雨滴冷飕飕,像有古诗人的灵魂来慰吊。
秋夜坟场上,诗鬼们诵读着鲍氏的诗句,他们的怨血在土中化作碧玉,千年难消。
《秋来》一诗当作于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为诗人临终之言。一说此诗作于元和八年(813),为诗人辞官还居昌谷时。
李贺流传后世的二百多首诗中,“鬼”诗有十多首。此诗写秋天来临时诗人的愁苦情怀,从其阴森料峭、鬼魅飘飘的风格来看,就是一首“鬼”诗。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这原是古往今来有才智之士的共同感慨。诗人对于时光的流逝表现了特异的敏感,以致秋风吹落梧桐树叶子的声音也使他惊心动魄,无限悲苦。这时,残灯照壁,又听得墙脚边络纬哀鸣;那鸣声,在诗人听来仿佛是在织着寒天的布,提醒人们秋深天寒,快到岁末了。诗开头一、二句点出“秋来”,抒发由此而引出的由“惊”转“苦”的感受,首句“惊心”说明诗人心里震动的强烈。第二句“啼寒素”,这个寒字,既指岁寒,更指听络纬啼声时的心寒。在感情上直承上句的“惊”与“苦”。
这一、二两句是全诗的引子。一个“苦”字给全诗定下了基调,笼罩以下六句。“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上句正面提问,下句反面补足。面对衰灯,耳听秋声,诗人感慨万端,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己写下的这些呕心呖血的诗篇,又有谁来赏识而不致让蠹虫白白地蛀蚀成粉末呢?”情调感伤,与首句的“苦”字相呼应。
五、六句紧接上面两句的意思。诗人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深深为世无知音、英雄无主的忧愤愁思所缠绕折磨,似乎九曲回肠都要拉成直的了。诗人痛苦地思索着,思索着,在衰灯明灭之中,仿佛看到赏识他的知音就在眼前,在洒窗冷雨的淅沥声中,一位古代诗人的“香魂”前来吊问他这个“书客”来了。这两句,诗人的心情极其沉痛,用笔又极其诡谲多姿。习惯上以“肠回”“肠断”表示悲痛欲绝的感情,李贺却自铸新词,采用“肠直”的说法,愁思萦绕心头,把纡曲百结的心肠牵直,形象地写出了诗人愁思的深重、强烈,可见他用语的新奇。凭吊这种事情,一般只是生者对死者做,他却反过来说鬼魂前来凭吊他这个不幸的生者,更是石破天惊的诗中奇笔。
“雨冷香魂吊书客”,诗人画出了一幅十分凄清幽冷的画面,而且有画外音,在风雨淋涔之中,他仿佛隐隐约约听到秋坟中的鬼魂,在唱着鲍照当年抒发“长恨”的诗,他的遗恨就像苌弘的碧血那样永远难以消释。诗人表面上是说鲍照,实际上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志士才人怀才不遇,这正是千古同恨的事情。
此诗上半篇采用的是常见的由景入情的写法,下半篇则是全诗最有光彩的部分。“思牵今夜肠应直”,在牵肠情思的引发下,一个又一个恍惚迷离的幻象在眼前频频浮现,创造出了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以幻象写真情的独特境界。诗人深广的悲愤与瑰丽奇特的艺术形象之间达到了极其和谐的统一。在用韵上,后半篇也与前半篇不同。前半篇虽然悲苦、哀怨,但还能长歌当哭,痛痛快快地唱出,因而所选用的韵字正好是声调悠长、切合抒写哀怨之情的去声字“素”与“蠹”。到后半篇,与抒写伤痛已极的感情相适应,韵脚也由哀怨、悠长的去声字变为抑郁短促的入声字“客”与“碧”。
这是一首著名的“鬼”诗,其实,诗所要表现的并不是“鬼”,而是抒情诗人的自我形象。香魂来吊、鬼唱鲍诗、恨血化碧等等形象出现,主要是为了表现诗人抑郁未伸的情怀。诗人在人世间找不到知音,只能在阴冥世界寻求同调,感情十分悲凉。
宋代刘辰翁《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卷一:非长吉自挽耶?只秋夜读书,自吊其苦,何其险语至此。然无一字不合。
明末清初曾益注《昌谷集》卷一:凡人秋来感伤易生。壮士志在千古,故一闻桐风,则心中若惊而起凋落之感,况对残灯、聆络纬而值寒素之景。故云“谁见”。即杀青为之,所不免也。思至此,而永夜不寐,肠轮若牵而为之直矣。斯时也,谁复知我,则唯有冷雨之侵、香魂之吊而已。是形虽存,其去死亡几何,而能不抱恨也哉。试听秋坟所唱鲍家之诗,彼其长恨之端,困结莫解,如苌弘之血化碧千年,终不磨灭耳。《蒿里》丧歌,鲍照《代蒿里行》,代为死者之言,故唱《蒿里》者,即鬼唱也。
明末清初黄周星《唐诗快》卷二:唱诗之鬼,岂即客之魂耶?“鲍家诗”,何其听之历历不爽(末句下)!
清代姚文燮《昌谷集注》卷一:衰梧飒飒,促织鸣空。壮士感时,能无激烈!乃世之浮华干禄者,滥致青紫,即缃帙满架,仅能饱蠹。安知苦吟之士,文思精细,肠为之直?凄风苦雨,感吊悲歌。因思古来才人怀才不遇,抱恨泉壤,土中碧血,千载难消,此悲秋所由来也。
清代叶矫然《龙性堂诗话续集》:(贺诗)至七言则天拔超忽,以不作意为奇而奇者为最上。如《高轩过》之“二十八宿罗心胸”、“笔补造化天无功”,《昆仑使者》之“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宫街鼓》之“磓碎千年田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梦天》之“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秋来》之“不遣花虫粉空蠹”、“雨冷香魂吊书客”,诸如此类,真所谓“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者耶!
清代黎简《黎二樵批点黄陶庵评本李长吉集》卷一:言谁能守此残编,如防蠹然?愤词也(“谁看青简”二句下)。恐老死似此也,至此诗佳亦何济耶(末二句下)?
清代纪昀《四库全书总目》:(贺)所用典故,率多点化其意,藻饰其文,宛转关生,不名一格。如“羲和敲日玻璃声”句,因羲和驭日而生“敲日”,因“敲日”而生“玻璃声”,非真有“敲日”事也。又如“秋坟鬼唱鲍家诗”,因鲍照有《蒿里吟》而生“鬼唱”,因“鬼唱”而生“秋坟”,非真有“唱诗”事也。循文衍义,讵得其真!
李贺(790—816),唐代诗人。字长吉,福昌(今河南宜阳西)人。唐皇室远支,家世早已没落,仕途偃蹇,仅曾官奉礼郎 。因避家讳,被迫不得应进士科考试,韩愈曾为之作《讳辩》。和沈亚之友善。其诗长于乐府,多表现政治上不得意的悲愤,对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现实,也有所揭露、讽刺。又因其多病早衰,生活困顿,诗中于世事沧桑、生死荣枯,感触尤多。善于熔铸词采,驰骋想像,运用神话传说,创造出新奇瑰丽的诗境,在诗史上独树一帜,严羽《沧浪诗话》称为“李长吉体”。但也有刻意雕琢之病。有《昌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