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5-27 18:46
《舂陵行》是唐代诗人元结的作品。此诗先概括叙述了赋税繁杂,官吏严刑催逼的情况,勾勒出广阔的社会背景;再细致描写具体的催租场景,描述了百姓困苦不堪的处境;后写诗人在催征赋税时的思想活动。全诗反映了当时时期苦难的现实,表现了诗人对人民的悲惨生活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语言质朴,感情抒发曲折细腻,淋漓尽致,诗人的刚直正义之气溢于言表。
舂陵行(并序)
癸卯岁⑴,漫叟授道州刺史⑵。道州旧四万余户,经贼已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⑶。到官未五十日⑷,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於戏⑸!若悉应其命⑹,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⑺;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⑻,必不免也。吾将守官⑼,静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达下情。
军国多所需,切责在有司。
有司临郡县,刑法竞欲施。
供给岂不忧?征敛又可悲。
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
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⑽。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
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
邮亭传急符⑾,来往迹相追。
更无宽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儿女⑿,言发恐乱随。
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
听彼道路言,怨伤谁复知!
“去冬山贼来,杀夺几无遗。
所愿见王官,抚养以惠慈。
奈何重驱逐⒀,不使存活为!”
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⒁。
州县忽乱亡,得罪复是谁?
逋缓违诏令⒂,蒙责固其宜。
前贤重守分⒃,恶以祸福移。
亦云贵守官,不爱能适时。
顾惟孱弱者⒄,正直当不亏。
何人采国风⒅,吾欲献此辞。
⑴癸卯: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
⑵漫叟:元结的号。
⑶不胜:受不了。
⑷到官:到任。
⑸於戏:叹词。
⑹悉:全部。
⑺欲焉:想怎么。逃罪:逃免于罪;逃避罪责。
⑻罪戾:罪状。
⑼守官:坚守官员的本分。
⑽单羸(léi):犹孤弱。
⑾邮亭:古时传递文书的人沿途休息的处所。
⑿鬻(yù ):卖,出售。
⒀驱逐:犹逼迫。
⒁符节:古代朝廷向官员授权,允许其代行天子军政职权(或是代天子巡狩)的凭证与象征。
⒂逋缓:拖欠,延缓。诏令:古代帝王、皇太后或皇后所发命令、文告的总称。
⒃安守本分。
⒄孱弱:瘦弱;衰弱。
⒅国风:《诗经》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抵是西周初至春秋间各诸侯国的民间诗歌。
国家因战事不断,军事上需要大量财物,这些财物需要专门负责的官员到地方去征收。他们到达郡县后,竞相严刑征敛。然而百姓的供给能力是有限的,这大大超过其所能承受限度的横征暴敛,怎么不让有良知的官员为之伤悲?道州本来地方就小,经过盗贼的屠杀洗劫后,剩下的人口实在是太穷困疲敝了。一个较大的乡里,人口不过十户,原来的那些大族早已变得人丁稀少,且羸瘦不堪。人们早上吃树根,晚上嚼树皮,饿得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想快走力又不足,所以步履蹒跚,让人不忍目睹。面对老百姓的这种凄惨状况,我连去追问一下都不忍心,更何况鞭打他们来征敛呢?但是前来催逼赋税的文书和官吏往来不断,且十分紧急。他们丝毫不顾百姓死活,只是一个劲儿地催我严格限期完成征收任务。我深感无可奈何,让老百姓卖儿卖女来抵赋税吧,恐怕话还没有说完,就会引起暴乱。派人到百姓家中去搜索一通吧,可他们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听听那百姓们的陈述吧,他们的怨伤有谁能理解呢?“去年冬天‘西原蛮’侵犯道州月余,烧杀掳掠,人口和财物差不多都快被杀掠和扫荡一空了。我们希望朝廷官吏能施以恩惠、加以安抚,谁料他们只知道横征暴敛,竟使我们无法活下去了。”皇上让我做这个州的刺史,是让我安抚百姓。如果因横征暴敛而使百姓流亡甚至暴乱,那是谁的罪过呢?当然如果我因为违反上面的命令而让百姓缓交赋税,蒙受责问也是应该的。前代的贤人重视为官要坚守安抚百姓、为民做主的本分,反对因考虑个人的利益得失而改变这一原则。考虑到百姓的困苦不幸,我愿意选择不亏良知的正直之道。如果有谁奉皇上之命来采集民间歌谣,我愿意把这首诗献上。
此诗当写于唐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广德元年(763年),元结受任道州刺史,次年五月来到任所。安史之乱平定后,统治集团更加残酷地剥削人民,在岭南激起了被称为“西原蛮”的少数民族的反抗,道州被占领。道州原有四万多户人家,几经兵荒马乱,剩下的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人民困苦不堪,而官府的横征暴敛却有增无减。元结目睹民不聊生的惨状,上书为民请命,并在任所修建民舍、提供耕地、免减徭役。元结写下此诗。在这种人民灾难重重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情况下,元结有感而写了《舂陵行》和《贼退示官吏》两诗。
《舂陵行》是元结的代表作之一,曾深得杜甫的赞赏。全诗分为三部分。
前四句是第一部分,写上情,概括叙述了赋税繁杂,官吏严刑催逼的情况。“军国多所需”是人民痛苦的根源,诗人痛感于赋税的繁重,因此开篇单刀直入。接着引出下文。“切责在有司,有司临郡县”,顶针句式的运用,从形式上造成一种紧迫感,说明上级官府催促之急。短短数语,渲染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供给岂不忧”至“况乃鞭扑之”是第二部分,写下情,具体描述百姓困苦不堪的处境。前两句“忧”与“悲”对举,通过反诘、感叹语气的变化,刻画了一个封建时代的善良的官吏的矛盾心理:既忧虑军国的供给,又悲悯沉重征敛下的百姓。诗句充满对急征暴敛的反感和对人民的深切同情。在这屡经乱亡的年代,百姓负担沉重,“困疲”已极。“大乡”“大族”尚且以草根树皮为食,小乡小户的困苦情况就更不堪设想了。“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只用两句诗,就刻划出被统治阶级盘剥的百姓的孱弱形象。由此而引起的诗人的同情和感慨,“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又为第三部分的描写埋下了伏线。
前两部分从大处着笔,勾勒出广阔的社会背景,下面又从细处落墨,抽出具体的催租场景进行细致的描写。“邮亭传急符”以下是第三部分,写诗人在催征赋税时的思想活动。
诗人先用“急符”二字交代催征的紧急,接着以“来往迹相追”补充,一个“追”字,形象地展现出急迫的情状。诗人深受其累,在这首诗的自序中说:“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他对此异常不满,明确指责这种“迫促”毫无“宽大”之“恩”。
接着集中笔墨揭示诗人的内心世界,将诗人的感情变化描写得委婉,细腻。一开始,诗人设想了各种催缴租税的办法:让他们卖儿卖女——那会逼得他们铤而走险;抄家以偿租赋——他们就没有生活来源。写到这里,诗人荡开一笔,借听到的“道路言”表现人民的怨声载道。“重驱逐”的“重”字,写出官凶于“贼”的腐败政治现实,表现出强烈的怨愤情绪。这就促使诗人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诗人由设法催促征敛,转而决定笃行守分爱民的正直之道,甚至不顾抗诏获罪,毅然违令作出缓租的决定。希望自己的意见能上达君王,请求最高统治者体察下情,改变现状。
这一部分,诗人发了很多议论。这是他激烈思想斗争的表现,是心声的自然流露。诗人通过这些议论,深刻地展示了自己思想感情的变化。
这首诗以情胜,诗人用朴素古淡的笔墨,倾诉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有一种感人肺腑的力量。诗中心理描写曲折详尽,真实而细致地展现作为封建官吏的诗人,从忧供给到悲征敛,从催逼赋税到顾恤百姓,最后献辞上书,决心“守官”“待罪”(见序),“微婉顿挫”(杜甫《同元使君舂陵行序》)。这首诗不尚辞藻,不事雕琢,用白描的手法陈列事实,直抒胸臆,正如元好问所说:“浪翁水乐无宫徵,自是云山韶濩音”(《论诗绝句》),具有一种自然美,本色美。
杜甫:览道州元使君结《舂陵行》兼《贼退后示官吏作》二首,志之曰:当天子分忧之地,效汉官良吏之目。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少安,可待矣。不意复见比兴体制、微婉顿挫之词。感而有诗,增诸卷轴。简知我者,不必寄元。(《同元使君舂陵行》序)
葛立方:元结刺道州,承兵贼之后,征率烦重,民不堪命,作《舂陵行》。其末云:“何人采国风?吾欲献此诗。”以传考之,结以人困甚,不忍加赋,尝奏免税租及和市杂物十三万缗,又奏免租庸十馀万缗,困乏流亡尽归。乃知贤者所存,不特空言而已。(《韵语阳秋》)
唐汝询:元诗本从风谣结构,独此作称其笔。(《汇编唐诗十集》)
张谦宜:读高简平淡诗,须看其无所不尽处,若局促气短,挂漏偏缺,岂得言诗?《舂陵行》沉着痛切,忠厚之意,自行其中。若令柴桑公为此,轻拂淡染,含情半吐,反不能动人。此界当知。(《茧斋诗谈》)
元结(719—772),唐代文学家。字次山,号漫郎、聱叟,曾避难入猗玗洞,因号猗玗子,河南(今河南洛阳)人。公元753年(天宝十二年)登进士第。曾参加抗击史思明叛军,立有战功。后出任道州刺史,政绩显著。其诗注重反映社会现实和人民疾苦,讽谕时政,抨击官吏的横征暴敛,敢于为民请命。山水诗作也清新自然。在散文上也颇有成就。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元次山集》。又曾编选《箧中集》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