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3:34
《蜨蝶行》是汉乐府《杂曲歌辞》中的一首古辞。这是一首寓言诗。此诗以自由飞舞的蝴蝶被哺雏的燕子捕食这一出人意料的题材,揭示了自然界的生存竞争中存在着以强凌弱、弱肉强食的现象。全诗通过蝴蝶的眼中意中写景叙事,以蝴蝶的口吻写出,构思非常巧妙奇特,表达上也极为生动别致,特别是对蝴蝶及燕子的动作和神态的刻画尤为传神,具有新鲜感人的艺术魅力。
蜨蝶行⑴
蜨蝶之遨游东园⑵,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⑶,接我苜蓿间⑷。
持之我入紫深宫中⑸,行缠之傅欂栌间⑹,雀来燕⑺。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轩奴轩⑻!
⑴蜨蝶:蝴蝶。蜨,“蝶”的本字。
⑵东园:汉成帝时陵园。余冠英云:“本篇三个‘之’字,还有末句的‘奴’字,都与诗义无关,似乎宜是表声的字。”
⑶卒(cù):同“猝”。养子燕:正在哺雏的燕子。
⑷接:遇,碰到。苜蓿:豆科植物,俗称“金花菜”,是重要的牧草和绿肥作物。
⑸紫深宫中:阴森森的屋子里。宫,室。
⑹缠傅:捆缚。傅,附着或逼近。一作“传”。欂栌(bó lú):承接大梁的方木,又叫斗栱。
⑺雀来燕:语义不详。雀,疑与“唶”音近假借。“唶”乃叹词。
⑻“燕子”二句:乳燕见大燕衔着蝴蝶来喂他们,都摇着头,鼓着翅,扑着向前争食。何轩奴轩,高举貌。
阳春三月艳阳天,蝴蝶飞舞在东园。忽逢哺雏觅食燕,捕捉我于苜蓿间。
持我宫中斗拱边,雏燕见状尽开颜。摇头扇翅舞翩跹,欢呼雀跃争上前。
汉代自武帝时代就酷吏横行,甚至有所谓“腹诽”之法。人们有满腔的悲愤,苦于无法直吐,就往往发为“奇思”,借用“幽默”的方式宣泄。关于这种奇思产生的原因,清人冯班《钝吟杂录》说:“汉代歌谣承《离骚》之后,故多奇思。”鲁迅在解释幽默讽刺生成的原因时指出,“社会讽刺家是危险的”,特别在“王之爪牙”盛行的时代。但人们“倘不死绝,肚子里总还有半口闷气,要借着笑的幌子,哈哈的吐出来。”鲁迅的分析,对于解释汉代寓言奇诗的流行,也一样适用。而寓言采用动物作为主人公,按维戈茨基的分析以为,“能立刻造成审美印象所完全必需的同现实的分隔。”也就是说,能避免被视为直刺世事的嫌疑。同时又能使“虚构被诗歌打扮得富丽堂皇”,达到在人们头脑里刻下深刻印记,“取悦想象、打动情感”的强烈效果。因此,用寓言诗来抨击世事、讽刺时政,正是一种极有效而少危险的形式。它在汉代成批出现,并成为“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乐府民歌体式上的重要特点之一。《蜨蝶行》正是这样的寓言诗。
《蜨蝶行》全篇以蝴蝶的口吻,讲述了它在春日被老燕捉去喂哺乳燕的悲惨遭遇。它与《乌生》《枯鱼过河泣》等一样,充满了奇思、奇情。
《蜨蝶行》的主人公是昆虫界的一只美丽蝴蝶。诗中描述它的出场,只用了一句话:“蜨蝶之遨游东园。”简洁而无赘语,正如戏剧的脚本,只告诉人们“人物”“地点”。至于环境景物,全可让置景者自己去想象。从后文知道,“时令”正是暮春“三月”。那么,只要在“东园”的墙垣问,添上几株清翠欲滴的松柏,走道边铺满茵茵如毯的“苜蓿”草,点缀一些野草杂花,背景就全有了。如果再添上几分宁静、几声鸟鸣,气氛也就造足了。此刻,主人公(蝴蝶)正尽情遨游其间,忽而凝立花间,忽而翩翩飞起。那色彩缤纷的翅翼,正迎着春日的阳光,熠熠闪耀。简直是无忧无虑,欢快极了——这就是开头一句所包含的情景。
刹那间,情节发生突变:“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中……”三月天是哺养雏燕的好时光。“燕妈妈”看到孩子们嗷嗷待哺,便将剪翼一展,来到东园觅食。燕子原非凶恶之鸟,但在蝴蝶眼中,却是可怕的天敌。句中一个“奈何”,一个“卒逢”,正表现出蝴蝶发现燕子飞来时的吃惊,和无所遁逃的悲哀。蝴蝶不会鸣叫,但在诗行之中,读者似乎听到了它哀哀无助的惊恐呼声。接着便是一个悲剧性的场面:它还来不及从苜蓿花上飞起,便被飞掠而下的燕子刁持了去。诗中用一“接”字,形容燕子飞捕蝴蝶时的迅捷,极为传神。“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傅欂栌间,雀来燕。”主人公已束手受缚。它被燕妈妈刁持着飞入深宫的楼檐下。那草垒的燕窝,正缠附在大梁斗拱之上;来往的鸟雀,就只有可怕的燕子。“深宫”本非蝴蝶可到之处,而今猛然被带到此处,自令蝴蝶陡生阴森恐怖之感。看来,它离死期已不远了。而最妙的是结尾两句。雏燕大约已饿了多时,此刻突见燕妈妈归来,嘴里还衔着美味的佳肴。对其惊喜之态,诗人作了极为形象的描摹:“摇头鼓翼何轩奴轩!”前四字是摹形,刻划雏燕各各掮动着毛羽未满的翅膀,摇晃着张开大嘴的脑袋争食的景象,神态逼真。后四字是摹声,那是雏燕们迫不及待的惊喜叫声。不过,这一切又都从“主人公”蝴蝶耳目中写出,便不仅形象,还带上了强烈的主观感受。一个“何”字,一个“奴”字,正写出了蝴蝶被张口吞食前的惊恐万状的绝望。所以雏燕的叫声,听起来简直令蝴蝶魂飞魄散。接下去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因为蝴蝶已被吞食,那景象它是不及再见了。全诗就在主人公被吞食的刹那间结束,结得也恰是时候。
这首诗的寓意,读者可以自己去思索。不过,从诗中出现的主人公,是一只柔弱而无辜的蝴蝶看,它似乎借喻着某类女子。蝴蝶被“劫”的去处,又是在“深宫”,那就是告诉读者,酿成这场悲剧的地方,是在宫深似海的侯王之家。那么,诗中的黑色燕子,就是侯王之门的走卒和爪牙了。透过这首童话般的寓言,人们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惨不忍睹的社会悲剧。
表现人间的悲剧,却让翩翩蜨蝶来倾诉,这是异想天开的奇思。像这样充满奇思的寓言歌谣,在汉代一度成批出现。汉代这种寓言诗的功能,与战国策士们为了生动地阐述某种道理、易于为君主采纳而运用寓言,已有了很大差异。它更多地表现为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变形的揭露或讽刺。《蜨蝶行》正是既富于奇趣、又生动形象的寓言体社会讽刺诗。一件细事被写得抑曲婉转,生意盎然,非对自然生活与叙写对象有细致观察与深切了解者断不能写出。这正是乐府民歌取得生动感人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明末清初李因笃《汉诗音注》卷七:通篇就蜨蝶自言,妙!妙!蝶为燕攫,傅于欂栌,而崔乃欲从旁取之,又虑为燕所制,故未来蝶侧先翱翔于燕前也。“雀来燕”……尔时雀燕眈眈相视,惟蝶傍观,为能得其情也。写来神妙。末又带出燕子待哺急情,总在蝶眼中传其阿堵,不可思议。石生云:“雀来燕”句汉人神手,无问津者。
清代朱乾《乐府正义》卷十二:孤臣孽子,操心危虑患深,故达祸机之伏,从未有不于安乐得之。蜨蝶之遨游东园,又何异燕之巢于幕上。按旧说多为雀字所误。雀善踊跃,故云雀跃雀跃。《战国策》“雀立不转”,注:“雀立,踊也。”言燕见蝶傅檸栌间,雀跃而来,于是燕子见衔哺而鼓舞争食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