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熙

更新时间:2024-06-19 22:57

袁永熙(1917年2月8日-1999年12月13日),男,原清华大学党委书记、原北京经济学院院长,贵州省修文人,生于天津,早年参加学生运动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与陈布雷先生之女陈琏结婚,同年被国民党逮捕入狱,后经营救出狱;建国后担任清华大学党委书记,后被列为右派分子,历尽坎坷,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先后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七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以及北京经济学院院长﹑顾问等职务,1999年12月13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2岁。

人物简介

袁永熙(1917年2月8日-1999年12月13日),系贵州省修文人,1917年1月出生于天津。1938年6月参加革命,先后任昆明云南民先队队部组织干事、队长。1938年秋考入西南联合大学经济系,同年12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39年春,任西南联大党支部书记、总支书记。1940年9月,任云南省工委青委委员、宣传部长。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国民党在大后方掀起反共高潮,中共云南省工委为避免国民党逮捕中共地下党员,把联大学生中大部分党员撤出学校,袁永熙到云南个旧隐蔽,任云南个旧地区负责人。几个月后他离开云南到四川,在南方局领导下,负责江津地区党的工作。

1943年,袁永熙回到昆明到西南联大复学,任西南联大党的第一支部书记,并参加组建党的外围组织——中国民主青年同盟

1945年“双十协定”签定后不久,国民党发动内战,纠集80万军队进攻解放区。中共中央发出号召,全国人民动员起来,用一切办法阻止内战。西南联大在全国第一个发起以学生为主的“一二一”反内战运动。袁永熙同志是该运动的杰出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毛泽东同志指出“一二一”运动是国民党统治区正在发展的民主运动的标志。

1946年袁永熙同志回到北平,任北平、天津南方局系统地下党负责人。在1946年12月发生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和1947年5月发生的反饥饿、反内战的“五·二〇”学生运动中,袁永熙同志领导的党组织和民主青年同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对此,毛泽东同志称赞国民党统治区的学生运动,是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二条战线。

1947年9月24日,袁永熙与其夫人陈琏陈布雷之女)同志遭国民党逮捕;他在狱中受到严刑拷打,但始终坚贞不屈,机智勇敢地保护了党的地下组织,1948年经多方营救保释出狱。

1949年全国解放后,袁永熙同志在共青团中央学生部任秘书主任,副部长。1952年任清华大学党委书记、校长助理。在此期间,袁永熙同志坚决贯彻执行党的教育方针,善于团结教师,发挥教师的积极性,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好评。

1953年9月至1956年5月任清华大学党委第一书记。

1957年袁永熙同志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劳动;在此期间,妻子陈琏迫于组织压力与其离婚(陈琏在“文化大革命”中惨遭迫害和侮辱,愤而跳楼自尽)。

1962年5月被摘掉“右派”帽子后,调河北南宫中学任教,先后担任南宫中学初中二年级语文,高二、高三英语课。1964、1965年连送两届高中毕业班,所教英语高考成绩居邢台专区各中学第一,升学率位居第一,受到南宫中学和邢台专区领导的表扬。袁永熙在南宫中学任教期间,服从领导,勇挑重担,勤奋刻苦,团结同志,业务精,人品高,深受师生好评。

袁永熙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残酷迫害,身心遭到极大摧残,幸有南宫中学生物教师张兰芬相伴相依才得以度过劫难,幸存下来。袁永熙在逆境中,仍对党的教育事业忠贞不二,兢兢业业,孜孜以求,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袁永熙长期蒙受的不白之冤得到了彻底平反,被暂时安排在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工作,后到中央办公厅处理上访领导小组工作,他积极为受冤屈的干部落实政策,为冤假错案平反做了大量的工作。

1981年调任原北京经济学院任代理院长、院长职务,1994年改任学院顾问,同年离职休养。在此期间他对学院的教育改革与学院的基础建设、组织建设、学科建设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并主持编写了中国第一套《人口丛书》;1999年12月,袁永熙同志因病逝世。

人物生平

特殊身份的共产党人

袁永熙,贵州修文人,出身名门望族,其祖父是清朝显宦,并与徐世昌是儿女亲家,此外他还是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次长叶公超的内弟;但他最知名的一个身份是蒋介石幕僚长陈布雷的女婿——这样一个背景的人,居然是“铁杆的”中国共产党地下党员。

袁永熙曾在战时的西南联大经济系读书,是西南联大地下党总支书记,也是南方局下属的云南省工委青委委员和宣传部长。

他曾组织和领导了著名的“一二·一”昆明学生运动,其间与陈布雷的小女陈琏相爱。

抗战胜利后,袁永熙回到北平,任平津南方局地下党负责人、中国共产党北平学委书记,公开身份则是所谓“敌伪产业处理局”职员。

1947年8月,袁永熙和陈琏在北平结婚,当时他们都已是秘密的地下党成员。不久,因叛徒出卖,国民党军统特务逮捕了这对新婚夫妇,由于身份特殊,他们被用飞机押送南京,关押在国防部保密局,后经陈布雷叶公超出面具保,得到“释放”。此后两人在南京任职(陈琏在国立编译馆,袁永熙在中央信托局南京分局),其实仍是在地下党的安排下继续从事秘密活动。陈布雷自杀后,上海地下党秘密派陈琏的表妹翁郁文乔石夫人)专程到南京,嘱其离开南京,秘密潜往解放区。此后,他们在上海地下党交通站站长乔石的安排下,由交通员秘密护送至苏北,最后到达石家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胜利者的脸上出现了愁容

进城后,袁永熙的家安在青年团中央机关的宿舍里..一批批老同学新朋友不断到他家来作客..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的脸上却时常隐隐露出愁容。有的老同学发现,“小袁”——袁永熙是抗日战争时期西南联合大学中共地下党的总支书记,他的战友、同学们都习惯地叫他“小袁”——眉宇间的英气大不如前。

3月间全国第十四次学代会召开,毛泽东在香山接见与会代表。参加学生运动十几年,昆明“一二一”运动、北平学生抗议美军暴行和“五二〇”运动的领袖人物袁永熙,却被排除在外。理由是他“不符合政治条件”。4月间召开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袁永熙的团中央委员候选人资格,也以同样的理由被取消了。

回到了党中央的怀抱,袁永熙的党的组织关系却不能恢复。1947年他在北平被反动当局逮捕,1948年通过岳父陈布雷(蒋介石的高级幕僚)的关系保释出狱。现在,党要严格审查他在狱中的表现。

中央青委审查了袁永熙在狱中的表现。基本肯定他在狱中的斗争是英勇的,认为他没有暴露党员身份,没有泄露党的机密,又保护了同志,出狱后积极找党,总的表现是好的,初步决定同意恢复他的党籍。但又提出,为了帮助他认识某些缺点和错误,建议给予适当处分。袁永熙就和陈琏在一起,以英勇牺牲在敌人屠刀下的先烈为榜样,查找自己的差距。

事出意外,青委的这个报告送到中央组织部,竟未被批准。中组部的领导人中有了不同意见。一位资历很深,威望很高的老大姐认为,共产党员填写了“悔过书”就是失节行为。她说:“敌人不知道你是共产党员,你自己总该知道吧,怎么能丧失气节,向敌人屈服呢?”另一位同样资历深威望高的老大姐钱瑛,却持不同意见。钱大姐长期主持南方局的组织工作,熟悉地下党的工作,也深知袁永熙的情况。她认为在当时情况下,如果袁永熙拒签与共产党员身份无关的“悔过书”,无疑于暴露自己。他没有权利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他的党员身份一旦暴露,同案的陈琏、邢方群、陈彰远的生命就都有危险,还会危及更多尚未被捕的同志。难道只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才是保持革命气节?

两位大姐的意见不一致,中组部只好向中央请示。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领导人刘少奇对中组部的请示作了这样的批示:“现在胜利了,对干部要求严格些有好处。可让其重新入党,但不影响将来的使用。”这一批示看似不偏不倚,对两种意见都有所采纳,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肯定了袁永熙在狱中有变节行为,因而才不能恢复党籍 ,而要他重新入党。

袁永熙知道这个“历史污点”的分量,他的心灵受到严重的创伤。可是他已经无处辩白无处申诉了。他对邢方群说,自己向来遇到多大困苦也不哭,但这一次他哭了。他只能无奈地服从组织的决定。好在留在团中央工作期间,领导人和同志们都了解他信任他,为他创造了良好的工作学习条件。不予恢复党籍而是重新入党的决定,确实没有影响组织对他的使用。他几次随团出国学习、考察,多次参加全国性的会议,起草文件,参与决策。1952年他被任命为团中央学生部副部长。

在千难万险中搏斗了十年

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艰险的环境中对反动势力搏斗了十来年,一夜之间忽然被一笔购销,成为一个新党员,这个严酷的决定,袁永熙实在难以接受。

十年间,不论是在昆明、在云南农村、在四川白沙、在北平,他始终都在为争取实现民主、自由、富强、文明的新中国而进行当时当地可能进行的斗争。

他入党不久就被选定为西南联大支部书记。那时候,在昆明,救亡民主活动还处于开荒时代。他脱颖而出,以正在经受肺结核侵害之身担当重任,支持邢方群的创举,把群众性社团“群社”建立起来,发展起来,充实起来,并且带动广大同学成立了许多社团,形成百花盛开的局面,冲破了反动当局统治下的大后方的“可怕的冷静”。

1941年初,皖南事变以后政治寒流袭来的时候,特务头子康泽杀气腾腾地带了一帮打手,到昆明准备大批抓人,成立集中营。袁永熙表现出来机敏、沉着,从容不迫,带领同志们有步骤有秩序地疏散,并争取地方势力龙云和开明的学校负责人梅贻琦抵制康泽的恶毒谋划,使康泽处处碰壁,气急败坏地离开昆明。

在重庆附近的江津白沙三年,不能经常与红岩联系,在大环境不利的情况下,他基本上还是独立作战,依托自己任教的学校,撒播民主种子,扩展民主阵地。

1944年秋,民主运动高潮来临,他回到昆明,就又成为民主运动的弄潮儿。依托“民青”,促进了那里的进步民主力量再次大发展。

抗战胜利后,1945年10月初,蒋介石运用嫡系武装力量迫使龙云下台,任命CC骨干分子李宗黄为云南省党部主任、代理省主席,云南民主运动形势恶化。同时,一边在重庆举行国共会谈,一边在华北一些地区内战的炮火已经响动。在内战阴云密布的形势下,人民群众对和平民主的要求更加强烈。11月下旬一天夜晚,昆明市几所大专院校学生在西南联大的大草坪集会,呼吁民主和平,要求制止内战。

会后,被反动武装威胁激怒了的同学们连夜串联签名,要求罢课以示抗议。当时中共云南地下工委并没有做什么部署,是蒋介石的亲信李宗黄在大家的反内战怒火上浇下了一瓢滚油。袁永熙领导党支部当机立断,因势利导,适应同学们的要求,从各方面做好工作支持群众运动。“一二一”运动就是这样勃发起来的。昆明三万多学生行动起来,到处举行大大小小的集会,组成各校的和全市的罢课委员会,赶写和印发宣传品,各式各样的街头宣传激动人心。人们在抗战胜利以后为内战阴云密布、专制统治强化而憋了几个月的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那些天,袁永熙更加奔忙起来,听各处群众反映,了解各界动态,在各个学校之间跑来跑去。为的是准确地知道运动的火候,随着情况的变化对群众提出恰当的建议,以促进运动得到最好的结果,最大限度地避免民主力量的损失。为了得到教授们的支持,他登门拜访吴晗、闻一多等,使他们了解同学们的情绪。教授们之间相互串联,开会一致决议停课支援学生。在教授们和学生们之间出现不同意见的时候,袁永熙各方奔走,化解了意见的分歧,统一了大家的行动。

1946年夏天,袁永熙回到北平,以金城银行职员的公开身份立足,担任南系地下党学委的负责人。他不但在从昆明复员到北平的学生中活动,而且很快就与原来在北方的进步民主力量取得联系。在遵守不打通组织关系的原则下,做到了密切配合,相互呼应。

1947年4月间,他了解到北平各大学学生反对内战的情绪高涨,纷纷聚集起来讨论时局,商量应该怎么办,一些社团已在酝酿向群众开展反内战宣传。清华大学学生已经提出了“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他敏感到,这个口号把政治斗争和经济斗争密切结合起来了,适合广大群众的迫切要求。于是当机立断,与地下组织的同志们商定,立即开展一次反饥饿反内战的群众运动。在“五二〇”以前,北平学生就上街游行了。

北平“五二〇”大游行以后,过去在昆明“一二一”运动中那一部分激进的学生又突然提出建议:定6月2日为全国反内战日,在这一天同时罢课、罢敎、罢市、罢工,举行大游行。华北学联未经慎重讨论,一时激动,采纳了这个建议,并向各地发出通知。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错误决定,等于把自己的行动计划事先告诉反动当局,反动当局据此就可以有准备地进行镇压。袁永熙和他主持的南系地下学委的同志们知道后,立即与北系的同志们商议,共同阻止这一行动。

他们说服大家,改全市大游行为在各个校内追悼闻一多、李公朴和一切被反动派杀害的人们,并请各校学生代表到沙滩北大校内,举行“民主广场”命名仪式。同时采取各种措施,防止特务破坏。既避免了遭受打击,也保护了群众的积极性。

经受了狱中斗争的考验

袁永熙在狱中填写悔过书究竟算不算变节行为?

按照过去党的领导人对他的教育,袁永熙在狱中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错误,不能被定性为变节.。以后的事实也证明,虽然允许他重新入党和不影响对他的使用,但已无法弥补这种不合理的定性对一个忠诚战士的伤害。

早在1937年7月,中组部就有明文规定:对那些“因为党的嫌疑被捕,未供出自己与组织的关系(即未承认是共产党员),因有人担保,而法庭一定要照例填写自首书或一般反共志愿书始能出狱者,亦不得作自首论。”中组部的文件还指出,如果不去细心分别各种情况,对保释出狱的同志“一律的采取打击的方法,这是一种左倾关门主义的错误”。不知什么原因,在处理袁永熙的问题时,这个文件的精神竟没有发挥作用。

袁永熙被捕扵1947年9月26日晚,他和陈琏结婚刚两个月。那天晚上,邢方群(地下党北平职业青年支部负责人之一)、陈彰远(地下党清华大学支部书记)在袁永熙和陈琏(地下党北平职业青年支部委员)家里开会。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说是绥靖公署来的,要找袁永熙。袁永熙迅速地把陈彰远他们带来的“民青”(在昆明成立的民主青年同盟)章程藏到衣柜顶上。本来,他们要讨论“民青”与北平其他进步青年团体成立联合组织的问题,因此带来了原先的章程。四个人一起被捕,藏在衣柜顶上的“民青”章程也被搜走。

那天到袁永熙家里来抓人,本来是受另一案件的牵连。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暴露。

袁永熙长期从事地下斗争,随时有被捕的可能。南方局主管组织工作的钱瑛和中共云南工委书记郑伯克都一再和他谈过,万一被捕应该如何应对。他们告诉他,只要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你已经暴露,就决不能承认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要事先编好口供,至死不改,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组织和同志,也要保护党的机密。

这次被捕后,他就根据这一原则给自己编造了一份假口供。不管敌人怎样严刑拷打,他始终坚决否认曾参加过共产党。但特务已经从他家里搜走了“民青”的章程,这个问题无法回避。只有他自己承担起来,才能保护陈彰远、邢方群以及陈琏的安全。于是,他承认自己在昆明时参加了“民青”,介绍人是闻一多教授.(闻一多先生早已被国民党特务枪杀,已无从追查)。他说回到北平后,自己已经毕业离校,忙于结婚,找职业,安排生活等,早就不和“民青”联系了。特务追问“民青”的章程是哪里来的,他说,是经济系的一位同学在北平找不到工作,他要到外地去,临走时扔到自己家里的(实际上这个同学早已到解放区去了)。

特务们使用各种酷刑追逼袁永熙承认共产党员身份。他们用皮鞭死命毒打他,用竹签子刺他的手指,往他的鼻子里灌辣椒水……使他多次昏死过去,甚至逼他的妻子陈琏到刑讯室看他受刑。袁永熙经住了这些考验,始终没有暴露自己的党员身份。这也是同时被捕的同志得以先后获释的一个重要原因。

离开这个监狱前,特务们要他写一个他们叫做“自白书”的材料。他就按照他的假口供的口径,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认真读书的学生,参加“民青”是为了要求和平,反对内战。离开昆明后和“民青”已经没有联系。

12月初他被押解到南京。关押期间,特务给同室的几个人各发一张“悔过书”让他们签字。如果“悔过书”上有表示退出共产党的字样,他当然可以拒签.,因为他没有承认党员身份。他看到“悔过书”上没有这样的词句,只是一些“受共产党煽惑,误入歧途”之类的词句。同室的人陆续都签了名,袁永熙如果不签名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在每一个词句前面加上两个字:“并未”。这样,实际上把“悔过书”变成了“并未悔过书”。“手续”在形式上是完成了,特务也无可奈何。

最后,他的姐夫叶公超(当时的外交部次长,早年袁永熙的姐姐袁永嘉在燕京大学毕业后,与当时任清华大学外文系主任的叶公超结婚)从中斡旋,保释他出狱。有三个最低限度的条件:不离开南京,不过问政治,和“民青”脱离关系。他想,在过去的供词中已经说过到北平以后与“民青”再无来往,实际上已经承认了脱离关系,说不离开南京、不过问政治,实际上也管不住自己的秘密活动,就同意了。

出狱以后,他立即积极找党,同时尽可能联系南京的大学生,传播从收听新华广播电台的播音得到的解放战争节节胜利的消息,做思想工作。直到得到机会进入解放区,参加中央青委的队伍,进入解放了的北平。

无可奈何地当了“右派

不能恢复党籍而重新入党以后,袁永熙尽管心里想不通,还是接受组织上的安排,尽心尽力地做好工作。而且坚持实事求是,决不随风转向。

1953年,中共在全国大学中开展思想改造运动,袁永熙受中宣部、教育部和团中央委派,率领工作组到广东岭南大学和中山大学领导运动。这两所著名的大学被认为是思想改造任务很重的地方。当时,他虽然认识不到建国后这第一场针对高级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的“左”的实质,但是,在对待知识分子问题上,他的头脑显然比较清醒。在开展思想批判的同时,很注意对知识分子的团结和尊重。这两所著名大学的学者,因而免于受到严重的伤害。时任中南局书记的陶铸对他们的工作给予了肯定。

1954年,他被调到清华大学,担任党委第一书记。在祖国大规模经济建设刚刚开始的历史时刻,能到清华这个“工程师的摇篮”去主持工作.,他感谢组织的信任,立即离开团中央,精神振奋地到清华去,一头钻进新的工作。没有想到,1956年5月清华大学党代会上,上届党委第一书记袁永熙,这次被“选”为常委,行政职务是校长助理。据说,会前高校党委向北京市委打了报告,提出像袁永熙这样有“历史污点”的人不宜担任党委的主要领导人。当然,这是领导上的内部决定,公开的说法是“工作需要”。可是大家心里明白,这实际是降格使用。

不论做党委书记还是常委委员、校长助理,他总是毫无常见的做党的领导工作的人的凌人气势和官架子,尊重学有专长的教授们,认真执行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像过去自己当大学生时候一样热爱青年学生。正如他去世后组织上为他写的“生平”中所说的,他在清华大学期间,“善于团结教授,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好评。”——而这正是他不久以后被定为右派分子的原因之一。

1957年春夏之交,有一次,学校通知党员领导干部进城听关于整风的重要报告。袁永熙作为党委常委,神情自若地坐在准备进城的大轿车里。开车前,听到有人在窗外喊他的名字。下车后他得到通知:“这个会你不要去了!”看着汽车开走,袁永熙怔怔地站在那里发愣。他预感到,这次运动可能又要整到他头上来了。后来他得知,当时有个党内“打招呼”的文件,也没有给他看。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早已经被内定为右派。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整风运动转向“反右派”运动不久,袁永熙就开始受批判。在一次有上级党委代表出席的扩大党委会上,宣布袁永熙“已经堕落为右派分子”,还列举了他的一些“反党罪行”。他的老战友邢方群和张定有一天奉命去清华大学参加对袁永熙的揭批会。他们两人在会上没有发言,因为他们确实记不起来袁永熙有什么反党言论。有几个大概是运动的骨干分子的人作了揭批发言后,袁永熙说:“会上揭发的事,与我无关。如果学校当局硬要拿我做典型,我也无可奈何!”

实际上,这场运动一开始,他就被北京市委主要领导人点名为党内右派分子。先定了性,再拼凑材料,然后无限上纲,乱戴帽子。袁永熙的亲友家人只知道他和学校领导人之间在教学上有点不同意见,这本属工作中的正常现象。谁也没有听到他有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疾风暴雨来得真快,7月22日,《人民日报》第四版头条地位赫然出现一则三千来字的大新闻,标题是:在斗争的紧要关头背叛共产主义立场 袁永熙作了右派分子进攻党的内应

同一天,《北京日报》也在头版刊登了这条新闻。显然是统一布置的。

在这之前,团中央书记胡克实听说袁永熙在清华大学受到批判,大为吃惊。正准备派人到清华大学去问问,报纸已经登了出来,事情已成定局。

第二天,《中国青年报》全文转载《人民日报》的报导,大小标题一字未改。第一版上还以通栏位置发表社论:《思想上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者必然会发展成为政治上的右派》。作为团中央的喉舌,《中国青年报》把袁永熙作为训诫青年干部的一个重要反面教材,不但把他和全国著名的“大右派”相提并论,还把他的所谓“变节”的历史问题也抖露出来,说他“被捕后贪生怕死,向敌人投降自首,无耻的背叛了革命,后来又不改造思想,运动一来,自然就堕落成为右派分子……”

1958年3月,清华大学党委给他定案的结论中,强加给他三项罪名:1,整风期间污蔑诽谤党中央;2,在右派猖狂进攻期间恶毒攻击党委整风没有决心;3,对右派分子进攻大加赞扬和支持。

所根据的材料,几乎都来自他同个别人交谈时的片言只语,掐头去尾,断句取义,夸大歪曲,有的则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只要有一个人“揭发”,既无物证,又无旁证,就成为一条“罪证”。他一再说明这些材料不确实,党委都不予理会。在整风运动开始的时候,他遵照党中央的精神和清华大学领导人的意向,说明整风首先是整党的领导干部的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鼓励大家鸣放。这就成为诽谤党中央,支持右派向党进攻。在彭真作整风报告后,他赞成报告中提出的边整边改釜底抽薪,提出接受合理意见,领导做个检查,以利于团结大多数。这完全出于善意,协助领导。那时候他对中央的反右部署毫无所知,曾对一位副书记在常委会上不发言不理解,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这些就被认为“攻击党委”。“善于团结教授,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好评。”这在当时就难免被认为“作了右派分子的内应”。右派几乎都是知识分子。

袁永熙在西南联大时的老战友、当时在北京市教育系统做领导工作的李晨,对于袁永熙被定为右派大为震惊。他找到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刘仁说:“我想不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袁永熙这样一个人会反党反社会主义”。为这样的大右派说情是犯大忌冒大风险的事。当时,刘仁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批评李晨,只是让他“还要像过去那样关心他,帮助他”。后来,李晨才得知,其实刘仁也不同意把袁永熙划为右派,只是他也无能为力。袁永熙的老领导郑伯克安慰他说:一定能平反,只是时机未到。鼓励他还要好好工作。

曾被视为一代英雄人物的袁永熙,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成了一个“右派分子”,还加上了“阶级异己分子”的头衔,只因为他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和他相濡以沫并肩战斗了十八年的妻子陈琏被迫不能不和他离婚了,孩子们也跟着妈妈走了。这是他和妻子的共同决定(详情见本书中的《跨进门槛以后》一文)。他被开除党籍、撤职、降薪以后,被赶到昌平县长城脚下劳动改造。这时候的袁永熙已经无家可归,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终日放羊喂猪,与猪羊为伴。他后来自我解嘲说:唱了几年“苏武牧羊”。这期间,他曾受到羊的感染,患了羊炭疽病,高烧不退,病了整一年。几个医院查不出他患的是什么病。幸亏一位诊治过这种病的大夫猜出了病因,他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1962年夏天摘掉了他的“右派”帽子。他结束了“苏武牧羊”式的生活,作为“摘帽右派”,被分配到河北省南宫县继续改造。

九死一生,“文革”再遭厄运

戴着“变节自首分子”、“右派分子”、“阶级异己分子”三顶大帽子,袁永熙到了南宫县南宫中学做教师。当时已是期末,学校不好给他安排课程,就让他临时协助体育教师开展球类活动。这位四十多岁的文质彬彬一书生,接受了这个任务,就认真当起篮球裁判来。看他满场跑着吹哨子,运动员们还以为他是新来的体育教师。他这个裁判公正认真,得到大家的认可。以后每逢球赛,学生总请他当裁判,他也随叫随到。虽然每次散场他都累得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弹,内心却是少有的轻松愉快.。青年教师们的课外活动,不管是球类、棋类,他都兴致勃勃地积极参加,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下半年,他开始教初中的语文课,每天兢兢业业认真备课。学生的作业,他全批全改,经常工作到深夜。学生对这位知识渊博工作负责的老师非常满意。这时候,由于中苏关系恶化,中学的外语课一律不再学俄语,要求有条件的开设英语课。南宫中学没有英语教师,遇到了困难。校长和袁永熙商量。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下来,承担了高二和高三的英语课。1964年和1965年一连送走了两届毕业班。毕业学生的英语成绩在所属专区是最好的,升学率也是最高的,因而受到专区的表扬。大家都非常高兴。

以袁永熙当时的身份,在南宫中学他很可能成为受人歧视的另类。可是,几年下来,在这里他却普遍受到人们的尊重。大家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右派分子?看到他孤身一人生活艰难,同事们非常同情他的遭遇。1965年邢台大地震后,学校里房舍倒塌,食堂不能开伙,袁永熙的生活更为困窘。同事中的热心人决心要为袁永熙建起一个能为他遮风避雨的家。他们想到了一直独身的化学老师张兰芬。张兰芬虽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却不改乡土本色。她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人处世只以她认定的善恶是非为准,并不受什么政治戒律和教条的约束。加上她心地单纯善良,性格强韧,认定了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坚持做到底。实际上张兰芬早就对袁永熙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他早年参加革命,为人民作出过贡献。看到他人品好,有学问,认定他是一个受了冤枉身处逆境的好人。她愿意为这个灾难深重的苦命人献出一颗爱心。就这样,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热情地为他俩操办了婚事。从此,袁永熙不但又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而且有了一个忠诚不渝的生命保护神。

可惜又是好景不长。半年以后,“文革”浩劫来临,南宫小城也逃不过这场灾难。中学生还不大懂事,最易受到煽动蛊惑。袁永熙头戴几顶政治大帽子,又是京城里下来的大干部,他的行政级别虽然已从十级降为十七级,仍然高于县里的领导人。再加上个别心术不正的人挑动,运动开始的第一天,他就被抄家封门,关进“牛棚”,成为学校里批斗的头号“黑帮”。

到了8月,毛泽东写了《我的一张大字报》以后,红卫兵的暴力恐怖活动波及全国,南宫中学的武斗一天天升级。一次批斗会上,学校的教导主任被活活打死,同时被批斗的袁永熙和几位教师已是命悬一线。幸而军宣队及时赶到,救了他们的性命。以后,县里接连发生了“走资派”和教师自杀和被杀的事件。张兰芬意识到袁永熙的处境已十分危险。这时候不论批判谁,都可以和袁永熙挂上钩。批刘少奇,说他是“刘少奇的黑爪牙”。批彭真,说他是“彭真安在南宫的定时炸弹”。批三家村,他又成了“三家村的黑干将”……他多次遭到毒打,满口牙齿都被打掉,多少天都不能咀嚼食物。张兰芬下定决心,豁出自己的一条命也要保住好人和亲人袁永熙的一条命。

红卫兵逼迫张兰芬揭发袁永熙的罪行,她不肯乱写,甚至故意以不写相对抗。红卫兵说她对抗运动,“勒令”她和四类分子一起干脏活重活。她很乐意,这样正好可以保护和照顾袁永熙。有一次她跟着到批斗会场,看到袁永熙被红卫兵们拳打脚踢,逼他承认别人捏造的假材料。她觉得情况不妙,一口气跑到武装部。一见军宣队的同志,她救人心切,不由自主就双膝跪下,请求他们“救救袁永熙”。军宣队赶到学校,袁永熙已被打得满脸鲜血不成样子了。以后,只要一看到袁永熙被揪走,她就去武装部搬救兵。1967年开始“抓叛徒”,一天夜里,县里要开大会批斗“叛徒”,勒令袁永熙参加。她怕参加这个会凶多吉少,就和袁永熙一起去找军宣队。军宣队同意袁不去开会。张兰芬想办法带他走到几里地外的棉田里,躲到12点钟以后,她俩才悄悄回到家里。这次批斗大会上,84岁的有名望的老县长不幸丢了命。第二天,造反派头头凶狠地训斥张兰芬:“以后你再去找支左领导人,就砸断你的腿!”张兰分毫不示弱:“除非你们不再斗袁永熙,否则我还会去。”以后,他们果然暂时抛开袁永熙,每天对张兰芬拳打脚踢,逼她揭发袁永熙,实际是要她对自己的丈夫栽诬陷害。张兰芬不理这些。他们甚至以吊死她相威胁。她还是不予理会。最后支左部队派人驻进学校,才制止了他们的无法无天行为。支左部队的领导人之所以能够这样全力救助袁永熙,是因为他们“文革”前在学校搞过一段军训,了解袁的历史和在校表现。更重要的是,确如袁永熙的儿子所说,如果没有这位继母的舍命维护,他们的父亲在十年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袁永熙的专案人员跑遍了全国,查清了他在运动中的交代完全属实,别有用心的人对他的所谓揭发则纯属捏造诬陷。他的问题解决了,而南宫中学已被砸烂,学生回家,教师都到干校劳动。袁永熙以后被分配到乡里的中学任教。张兰芬作了统计,袁永熙在南宫待了十七年之久,任教不足九年,劳改和挨批斗的时间则长达八年。八年间,遭受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铁拳的摧残,比三十二年前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里所受的种种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袁”终于又回到了北京

1979年,三中全会以后,袁永熙才回到北京等待落实政策。他的精神状态已大不同于两年前,又是机警干练、从容镇定的了。老同学们高兴地说:昆明时代的小袁又回来了。

寒冬已过,大地开始复苏。为袁永熙落实政策的事情,得到多方面的支持,解决的还算顺利。清华大学党委经过复查,宣布袁永熙的右派问题属于错划。经北京市委批准,予以改正,撤销了开除党籍和定为阶级异己分子的结论,恢复党籍,恢复政治名誉和原来的待遇。以后,团中央党委确认了袁永熙在狱中没有暴露党员身份,保护了同志,保守了党的组织机密,表现出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革命品质。出狱后,积极找党,并向党彻底交代清楚情况,没有隐瞒,表现出对党的忠诚。因此,认为过去主管领导部门对袁永熙的处理意见“是不妥的”,建议予以撤销。团中央的这个建议上报后,中组部复函同意团中央机关党委的意见,撤销当年“不妥当的”处理意见,恢复袁永熙的党籍。沉冤终于得以洗雪。袁永熙再也不用背负那个精神枷锁了。可是,这一“沉”就是漫长的32年!

这年春节,邢方群陪袁永熙去给50年代团中央的老领导胡耀邦拜年。耀邦问袁永熙今年多大了?袁说63岁了。耀邦接着说:“63,大了点了,做不了多少年了。”他指了一下座中的胡启立说;“要像他那个年龄就大有可为了。”耀邦是多么为袁永熙惋惜呵!可惜时间不能倒流。

袁永熙是在清华大学被定为右派分子的,按政策规定平反后本应回原单位。可是,受到来自高教部的阻力,不能回清华。他被安排在中央办公厅,在冯文彬领导下工作。冯要他搜集十个违法乱纪的实例,作为典型案件。他明知道很不好办,也只好接受下来。他先选出北京市某县县委书记贪污的一个案子来调查。此人在市委有后台,顶住了,材料弄不出来。这类案子,看来够“典型”的,碰到的阻力都很大。他下边的干部也掣肘,认为这种事情干不得,不知道会碰到这些人在上面的哪位首长,自己吃亏。他实在干不下去。后来,由北京市给他安排工作,调到北京经济学院。当他被正式任命为经济学院院长时,已经行年六十有五。他抓紧自己的余年,踏踏实实为学院的建设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还主编了中国第一部《人口从书》。以后,又先后担任第六和第七两届全国政协委员。

这样的问题谁能回答?

八十年代初期,云南党史办公室在昆明召开“一二一”运动史稿座谈会。

马识途和袁永熙都被邀与会,而且被分配同住一室。他们两人四十年代同在西南联大领导民主运动,两人分别担任两个支部的书记。按照地下工作的规则,两个人工作上互相配合,但不打通关系,避免接触。因此,两人并肩战斗了几年,彼此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讲过。此时此刻,两位老战友在经历了几十年大风浪大坎坷之后,在过去一起战斗过的地方重逢,真是意外的惊喜。一声“老袁”“老马”,两手紧紧握住,老袁的眼睛湿润了,话匣子打开了,像江河水一样滔滔不绝奔流而出。他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讲给自己的战友。

讲到“反右派”,他愤愤然:明明说是要大家帮助党整风,号召大家提意见,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谁知言犹在耳,却大抓起“右派”来.。其实,那些被打成“右派”的人,不过是要求民主和自由,反对腐败和官僚主义而已。我们在昆明那时候,看到从延安发出的一切文件,不都是号召为民主自由和幸福的新中国而奋斗吗?我们在昆明不是以民主自由作为战斗的旗帜吗?为什么胜利了就背弃自己的诺言?还竟然说什么有罪之人言必有罪。把右派定为“反革命”,就是宣布思想言论可以犯罪,可以科以刑律了。这是封建王朝才有的事,怎么可以出现在向人民承诺了要实现民主和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

袁永熙向马识途讲述他和陈琏在“文革”中的遭遇。他最伤心的是陈琏的跳楼自杀,谈起来涕泪横流。作为国民党高官的女儿,陈琏以她的家庭条件,联大毕业,到美国留学,成为专家,然后回国,那样,她不是可以被待为上宾吗?他又反问:抗战时期,党不是号召知识分子参加革命吗?陈琏这样出身的知识分子就不应该参加吗?实际上周恩来总理对陈琏的入党就非常重视。建国后还让她专门就就家庭出身问题在全国政协大会上发过言,引起很好的反映。可是,运动一来,像她这样背着反动家庭包袱的人,就是有“原罪”的人,就成为运动的重点,受到残酷的斗争。她只有一死了之。毛主席讲过没有知识分子参加,中国革命是不能胜利的,难道胜利以后就不要知识分子了吗?

袁永熙向马识途提了一大堆问题,马无法回答,他也并不一定等着回答,他是在倾诉。马识途说,这是那些在历次运动中遭受煎熬的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声。他们常常自问:我到底错在哪里,难道就错在我是知识分子吗?这样的问题谁能回答?

袁永熙和陈琏的儿子陈必大曾问过他:如果仍从当年的环境开始,让你重过一生,你还会投身革命吗?他说:如果天下清平,谁都想有一个稳定的职业,过体面的生活。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做官,如果日本鬼子没打进来,我们兄弟完成学业后,也许有人会走这条路。但日本的侵略和蒋介石的政策弄得国是日非、民族危亡,不改变当时那种社会状况,个人前途也无从谈起。而且青年学生一腔热血,容易被改造社会的激进理想所吸引,即使不切实际,也总觉得比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窝窝囊囊、蝇营狗苟要高尚。再说,即使你老老实实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谁能保证日后你就不会被打成右派呢?问题不在当初的理想是对是错,问题在于为什么后来不能按照当初的理想去做……

这个“为什么”的确是个根本性的大问题。当初为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富强的新中国的理想而奋斗,有什么错?共产党旗帜鲜明地提出这样的奋斗目标,我们就跟着共产党走,有什么错?建国后我们继续坚持实现当年的理想,却成了不识时务,这岂是我们当初能够料到的?为什么共产党没有实行原先的诺言,而采取了另一套路线、方针、政策,而且把坚持原先的理想的人们当作敌人?回答了这个大问题,就解答了中国问题的大半。谁来回答?

陈必大还谈到,父亲当了两届政协委员,有几次想就教育体制改革和民主法制建设作个系统发言。可是他对“左”的论调非常抵触,当他看到报纸上那些“清除精神污染”、“反对自由化”之类的文章,又觉得心里添堵,意兴阑珊,常常把稿纸一扔再也不碰。儿子说,爸爸自己讲,年轻时锋芒毕露,二十年右派生活的磨练,如今与人交往非常慎重,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常告诫儿子,要懂得在战斗中侧身而立(鲁迅语),能不说的话就不说.。他大概还记得,1948年11月12日,陈布雷,那个对专制魔王愚忠但为人正直清廉的老人,在自尽前十几个小时,特意把他唤去,对他说的几句语重心长的话:“永熙呵,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从政而不懂政,投在蒋公门下,于今悔之晚矣!永熙呵,政治,政治这个肮脏的东西不好弄,千万别卷进去……”

80年代中,在钱瑛同志追思会上,三十多年前那位坚持把袁永熙定为“变节”的老大姐竟然还认出来袁永熙,亲切地招呼他:“小袁啊,当年给你的处分,现在看是重了些……”袁永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说:“大姐,你多保重!”不知老人家是否知道,这个 ”重了些”的处分,几十年来给面前这个“小袁”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安宁的日子没有几年,袁永熙又被病魔缠身,先被怀疑患上了癌症,后又被脑血栓击倒。这些病患与多年的苦难折磨显然有关。痛苦再一次折磨袁永熙多年。虽有老伴张兰芬悉心照料,但是半身不遂,不但腿脚不听使唤,脑子也不灵了,寂寞抑郁,心情很不好。老友邢方群常来看他,知道他为自己一生屡遭不幸而深感不平,一再劝慰,并送给他一本《彭德怀传》,对他说,像彭德怀这样功勋盖世的老帅遭受迫害而死的已非一人,我们总算没有被折磨死,聊以自慰吧!——邢方群说,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只能相对叹息。

在新旧世纪交替之际,袁永熙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战友们深深惋惜:他在生命成熟的时期,才华没有得到发挥,未能放射出青年时代地下工作中那样耀目的光辉。这惋惜不仅是为他个人,这教训当然也不仅仅在于哪几个人。

当年陈布雷万念俱灰,死前留下遗言:“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是从政而不懂政治。投在蒋先生手下,终至不能自拔,如今悔之晚矣。”他还对袁永熙说:“政治这个东西不是好弄的,你和陈琏像现在这样,凭自己的本事,做点对社会有益的事,不是很好吗?千万不要再卷到政治中去了,千万,千万!”言犹在耳,又一场政治风暴将袁永熙和陈琏席卷而去。作为教训,后来袁永熙学“聪明”了,他曾一再告诫自己的孩子:“要懂得在战斗中侧身而立,能不说的话就不说,更不要得理不饶人,因为一张狂就失分寸,就得罪人。”

说真话真是难,难在要提防别人有机心。于是在中国的语境下,就有了这样的一问——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人物家庭

袁永熙第一任妻子是陈琏(1919年10月13日出生于浙江慈溪,1967年11月19日自杀于上海)。

陈布雷是蒋介石的“文胆”、心腹,可是,陈布雷的女儿陈琏、女婿袁永熙却是有名的中共地下党员。他们一直“潜伏”在敌后,甚至为此入狱——陈琏是陈布雷最钟爱的骨肉至亲。陈琏也深爱父亲,但是为追求理想,她不顾亲情,走上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翁婿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女婿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刻,这显得多少有些尴尬。

恋爱

北京电视台热播的连续剧《潜伏》受到广大观众的强烈欢迎并非偶然。它以扣人心弦的场面、曲折离奇的情节、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反映了20世纪40年代国共谍战的历史。它虽然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影视作品,却并非胡编乱造的“戏说”,而是具有大量真实史料作为后盾的。

蒋介石贴身国策顾问陈布雷的女儿陈琏和女婿袁永熙就是这样一对“潜伏者”。

陈布雷(1890年—1948年),浙江宁波慈溪人,是蒋介石最信赖的同乡和最亲近的侍从主任、国策顾问、智囊,在蒋介石身边工作长达20余年。

蒋介石遇有重大事件,大都要单独跟陈布雷密谈,由陈整理各方面的意见,以供蒋决策;蒋介石每次对文武官员讲话,或由陈布雷事先起草,或由陈布雷预拟提纲。即便是蒋介石即席讲演的记录,也要经陈布雷润色才能定稿;此外,凡是蒋介石发出的重要电稿,都要经陈布雷一一审阅订正。因此,陈布雷被称为蒋介石的“文胆”,是蒋介石的心腹要员。

就在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的家里,竟然出现了一位中共地下党员!

陈琏是陈布雷的女儿。她于1919年生后不久,母亲杨宏农(品仙)就因产褥热去世。陈布雷倍加疼爱幼女,为她取乳名“怜儿”。

陈琏是个非常美丽的才女,当事者在回忆时几乎都会提到她的花容月貌: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酒窝,秀丽、端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然而她又是一个特别倔强和追求上进的人,父亲曾要她进幼儿师范,但她读了一年之后,就和父亲大闹,坚决转学,考入了杭州高等学校。

陈琏一直仰慕俄国的“十二月党人”,这些贵族浪漫而富于激情,背叛了自己的出身,为了推翻沙皇统治而不惜杀身成仁。陈琏是陈布雷最钟爱的骨肉至亲。怜儿也深爱父亲,但是为追求理想,陈琏不顾亲情,走上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陈布雷带着怜儿撤退到重庆。她在合川国立二中读高中时,中共地下党组织便为她的心迹所感动,发展她秘密入党。她高中毕业后即打算去延安,结果被周恩来邓颖超劝阻,要她以大局为重,留在父亲身边从事地下活动。

陈琏于1939年20岁时,考入昆明西南联大。陈琏秘密活动的上级就是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袁永熙。袁也出自名门望族,祖父是清朝的显宦,和徐世昌是儿女亲家。袁永熙还是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次长(副部长)叶公超的内弟。他比陈琏大两岁,也在西南联大读书。

1940年,23岁的袁永熙已经是西南联大的中共地下党支书,后来又担任总支书记。抗日战争期间,昆明西南联大的革命青年运动非常活跃:读书会、歌咏会、朗诵会、墙报,以及上街宣传抗日、募捐、演戏等一系列救亡运动,构成了进步青年火热的生活。而当时在艰苦生活中患着肺病的袁永熙正是西南联大活动的主要领导者。自然而然地,陈琏和袁永熙相爱了。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袁永熙回到北平,任“平津南方局”地下党负责人,北平学委书记。公开身份是“敌伪产业处理局”的职员。

1946年秋季,27岁的陈琏大学毕业,也到北平工作,担任贝满女子中学历史教员。她对住在南京的父亲提出:要跟袁永熙结婚。

远在国民政府首都南京的陈布雷,对怜儿的婚姻非常关切,对于未来女婿一切疑点都倍加详查。他暗中委托国民党北平市副市长张伯瑾详查袁永熙其人。据密报:袁永熙人品才学俱佳!而且,外交部次长叶公超教授是袁永熙的姐夫,孙国华教授是他另一个姐夫,历史学家吴晗教授是袁永熙的好朋友,著名学者、散文家朱自清教授则和孙国华相熟,对袁永熙十分赏识,陈布雷于是欣然接纳了这位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

1947年8月10日,袁永熙和陈琏在北平成婚。隆重的婚礼在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举行,国民党军政要员、社会名流及其太太、小姐们应邀而至,北平市市长何思源先生证婚。北大、清华校友们送的礼物是一套《鲁迅全集》……

入狱

新婚生活甜蜜幸福。“陈布雷的女儿”这块招牌为他们夫妻开展地下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但不久,发生了“地下电台案”。因为意志薄弱者的叛变供认,特务知道了北平中共地下党的活动地点。袁永熙引起特务怀疑。1947年9月,军统特务从棉花胡同甲5号的房顶纵身跃下,包围了袁永熙和陈琏的住房,在家中搜出了“民青(民主青年联盟)纲领”等文件。

1947年9月24日,刚刚度过蜜月的新婚夫妇双双进了牢房。国民党特务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使他们屈服。于是,北平的特务把陈琏、袁永熙用飞机押送到南京,关在国防部保密局,听候发落。

被国民党军统特务逮捕后,面临威逼利诱,陈琏、袁永熙机智应对,使军统特务无隙可乘,一无所获。陈琏、袁永熙掩护了同志,保全了组织,自己的中共地下党员身份也没有暴露。

软禁之时,袁永熙会从容地突然对军统特务说:“来,抽支烟。”然后翻开地图,暗中查看解放军已打到什么地方。

女儿和女婿以“共党嫌疑”之名关押在南京国防部,无异给一向标榜“效忠党国”的陈布雷以公开的羞辱。他反复权衡后,给蒋介石写了一封短信:“女儿陈琏、女婿袁永熙,因‘共党嫌疑’自北平解抵南京,该当何罪,任凭发落,没口无言。”

其实蒋介石早就接到密报:袁永熙、陈琏只是“嫌疑”而已,况且蒋对陈布雷这个跟随自己20多年的心腹智囊十分了解,他不会轻易开口求人的,看了陈布雷的短信,蒋介石必须对此案有个了结。

在一次宴请北京大学校长胡适之后,蒋介石告诉陈布雷:“你女儿女婿的案子,我已派人查过,不是共产党,是‘民青’(民主青年联盟成员),你可以把他们领回去,要严加管教。”于是,陈布雷开始为保释怜儿和女婿出狱积极活动。

1948年5月底,陈布雷和国民党元老叶公超出面具保。但由于“民青”的关系已无法否认,袁永熙在出狱时不得不签了一份“悔过书”。不过他在“受共党蛊惑、误入歧途”这类词句前都坚持加上“并未”二字,以示不服。

归队

1948年1月底,陈琏先出狱,来到南京湖南路陈布雷官邸。稍事休息后,她由舅父陪同,回到浙江慈溪老家。此后,失去自由8个月的袁永熙也被保释出狱。翁婿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女婿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刻,这显得多少有些尴尬。

袁永熙在陈公馆住了3天。陈布雷请来亲朋好友为他洗尘。翁婿之间相处甚洽,陈布雷嘱托女婿:“怜儿已经回慈溪老家了,你也到那边乡下去。我已是风烛残年,自顾不暇,怜儿就托付给你了。国家多难,好自为之。”半年以后,陈琏夫妇回到南京,陈琏到国立编译馆工作,袁永熙在中央信托局南京分局当科长。遵照地下党的安排,他们潜伏在国民党要员陈布雷身边,继续从事秘密的地下活动。

1948年11月12日,陈布雷电话召女婿到公馆长谈。陈布雷说:“永熙,政治这个东西不好弄,你和怜儿千万不要卷到这里面去。我搞了大半辈子政治,一生的错误就是从政而不懂政治,以致无法自拔,于今悔之晚矣!”

次日凌晨,在遗言中留下”油尽灯枯“的国民党要员陈布雷在极度失望中饮药自尽,享年仅59岁。

父亲突然逝去,在陈琏心底掀起巨澜,她深深感到惋惜。尽管她和父亲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但殷殷父女之情怎能忘怀?

11月15日是陈布雷大殓之日,上海地下党秘密委派陈琏的表妹翁郁文(中共地下党员)专程到南京,带来了组织上对陈琏的关心,并告之可以安排他们夫妇秘密到“那边(解放区)”去工作。之后,陈琏跟着袁永熙匆匆赶到上海,上海地下党交通站站长乔石(后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热情接待了他们,为他们准备了去苏北解放区的通行证,并祝愿他们一路顺风。

1949年1月,袁永熙、陈琏由中共地下党交通部门秘密护送,逃离国民党统治的上海,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经镇江到苏北,穿越硝烟方尽的淮海战场,直奔石家庄,终于归队。很快,他们又加入了解放北平的革命队伍!

后话

在接下来的历史审查中,袁永熙在狱中签字的那张“悔过书”成了争论的焦点。经过刘少奇批示,“开除党籍,可以重新入党”。新中国成立后,袁永熙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党委书记。

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清华大学党委书记袁永熙被划为右派分子,开除出党。批判斗争的消息登在报刊的头版头条。为了服从党的利益,当时在团中央工作的38岁的陈琏打报告给组织,宣布与袁永熙离婚。

此后陈琏终生未嫁,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过活。

1962年,陈琏调往上海到华东局宣传部工作。临行前一天,她托亲戚带领,让三个孩子去跟父亲聚会一天,自己避而未见。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陈琏的“历史问题”再次受到审查,被造反派定为“叛徒”,遭到无情的揪斗。

1967年11月19日的早晨,48岁的陈琏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从上海泰兴路华东局宿舍11楼上飘然跳下。人们在她的桌上发现了遗书:“同志们,关于我被捕的情况,我1949年的交代是完全真实的!这一点你们将来总会明白的,然而我自己却等不到那一天了。”

袁永熙在被下放至河北省南宫县中学担任教师期间,与同校的生物教师张兰芬再婚;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袁永熙与陈琏的冤案终得平反,他后来担任北京经济学院院长、顾问等职务,1999年去世。

人物评价

袁永熙在6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把自己毕生的精力贡献给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的学生运动和教育事业;

袁永熙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追求真理,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光辉的一生;他的逝世,是中国共产党和高等教育事业的一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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