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1-26 15:44
《西江怀古》是唐朝诗人杜牧所作的七言律诗,出处是《樊川文集》。
西江怀古
上吞巴汉控潇湘,怒似连山静镜光。
魏帝缝囊真戏剧,苻坚投棰更荒唐。
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
范蠡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往来商。
杜牧(约803~852),宇牧之,京兆万年(今属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孙。唐文宗大和二年(828)进士,为弘文馆校书郎。随后赴江西、淮南、宣歙等地任幕僚,后历任左补阙,膳部、比部员外郎,黄州、池州、睦州刺史,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湖州刺史,知制诰等职,最终官至中书舍人。其诗风格俊爽清丽,独树一帜,尤长于七言律诗和绝句。
上吞巴汉控潇湘
点题“西江”的所在,即西陵一带的长江,上连巴蜀汉中,下接潇湘吴越。
怒似连山净镜光
此句描写江水动静无常。
魏帝缝囊真戏剧
魏帝即:曹操 , 此写曹魏将以沙囊填塞长江并借以南侵孙吴。
《吴志·步骘传》引《吴录》云:骘表言曰:“北降人王潜等说,北相部伍,图以东向,多作布囊,欲以盛沙塞江,以大向荆州。夫备不豫设,难以应卒,宜为之防。”权曰:“此曹衰弱,何能有图?必不敢来。若不如孤言,当以牛千头,为君作主人。”后有吕范、诸葛恪为说骘所言,云:“每读步骘表,辄失笑。此江与开辟俱生,宁有可以沙囊塞理也!”
苻坚投棰更荒唐
此写前秦苻坚欲伐东晋时,苻坚与臣下关于越长江天险而伐晋是否可行的对话。苻坚将东晋政权比诸孙吴之末代君主孙皓,此故事也是成语“投鞭断流”的由来。
《晋书·符坚载记》:太子左卫率石越对曰:“国有长江之险,朝无昏贰之衅。臣愚以为利用修德,未宜动师。”坚曰:“仲谋泽洽全吴,孙皓因三代之业,龙骧一呼,君臣面缚,虽有长江,其能固乎!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本诗所写西陵,即是发生夷陵之战的夷陵。
◎《吴志·吴主传》:黄武元年,是岁改夷陵为西陵。
西陵一带长江东流出西陵峡,这里是孙吴数千里长江防线的左翼,因相对处于长江上流,是战略性的江防要地。孙吴将领中,陆逊、陆抗,步骘、步阐两名门父子曾先后镇守西陵,可见孙吴对西陵江防的重视。其中,在西陵镇守时间最长的是后来为孙吴丞相的步骘。
◎《吴志·步骘传》:在西陵二十年,邻敌敬其威信。
本诗所写“魏帝缝囊真戏剧”即发生于步骘都督西陵的二十年间。
有关陆、步父子镇守长江防线要镇西陵,截至唐代仍有诸多吴人筑城守江的遗迹。
◎唐·李善注《文选》卷五十三陆机《辨亡论》:东阬,在西陵步阐城东北,长十馀里。陆抗所筑之城,在东阬上,而当阐城之北,其迹并存。
◎《水经注》卷三十四《江水》:江水出(西陵)峡,东南流,迳故城洲。洲附北岸,洲头曰郭洲,长二里,广一里。上有步阐故城,方圆称洲,周回略满。故城洲上,城周一里,吴西陵督步骘所筑也。孙皓凤凰元年,陟息阐复为西陵督,据此城降晋,晋遣太传羊祜接援未至为陆抗所陷也。江水又东迳故城北,所谓陆抗城也。城即山为墉,四面天险。江南岸有山孤秀,从江中仰望,壁立峻绝。
如此要镇,陆、步名门两代先后镇守,但由于孙吴末代君主的暴政,步阐与陆抗之间曾在西陵城下发生一场大火并。
◎《吴志·三嗣主传·孙皓》:凤皇元年秋八月,徵西陵督步阐。阐不应,据城降晋。遣乐乡都督陆抗围取阐,阐众悉降。阐及同计数十人皆夷三族。
◎《吴志·步阐传》:凤皇元年,召为绕帐督。阐累世在西陵,卒被徵命,自以失职,又惧有谗祸,於是据城降晋。
◎《吴志·陆抗传》抗遂陷西陵城,诛夷阐族及其大将吏,自此以下,所请赦者数万口。
步阐据西陵之叛并不是偶发的,就在步阐叛吴前二年的建衡二年,就曾发生过夏口督、孙吴宗室成员孙秀投奔西晋之事,可见孙皓之暴政已使孙吴长江防线风雨飘摇。
◎《吴志·宗室传》:建衡二年,皓遣何定将五千人至夏口猎。先是,民间佥言秀当见图,而定远猎,秀遂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奔晋。晋以秀为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
杜牧看到的西陵之江水已是硝烟散尽的太平景象,于是他给我们留下了这句咏长江景象的千古绝唱。
范蠡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往来商
金圣叹《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云:是切叹世无范蠡,满江好风,总吹财奴耳。
人们常常不知道为什么登高望远、咏史怀古的诗歌总要带上一股浓浓的愁绪,仿佛凭吊历史古迹,眺望莽苍景色必然要“惆怅”。从陈子昂那首《登幽州台歌》中“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到苏轼那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似乎让人读来浑身上下都裹了一层悲凉。
也许,登高极目时,总会让人感到宇宙的浩瀚与自然的阔大,从而感受到“人”的渺小。凭吊古迹时,总会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与历史的无情,从而感受到“我”的短暂。所以,在时间与空间面前的悲哀、孤独、失落,是人类一种共同的心理感受,它从古到今笼罩着那些敏感的诗人,使他们一登上山峦楼阁,一看见遗址陈迹,就会从心底里透出一种哀伤悲凉的感慨。杜牧《西江怀古》说:
上吞巴汉控潇湘,怒似连山静镜光。魏帝缝囊真戏剧,苻坚投棰更荒唐。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范蠡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往来商。
这就是在浩荡的大江面前生出来的无限感慨。有人以为曹操能以布囊盛沙塞断长江,这荒唐的念头真是可笑;苻坚自称投鞭可以断流,这口气也实在狂妄得可以。可是这些荒唐与狂妄的人如今都早已灰飞烟灭,而江上渔歌依然、沙鸥依然,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又何尝因为这些狂人而改变半分?就是那位智谋极高、财富极多,进而运筹帷幄、退而泛舟江湖的范蠡,如今又何在呢?还不是一抔黄土、化为清尘了吗?只能让人千载之下感到寂寞而惆怅。江上的好风依然在吹,但曹操享受不上,苻坚享受不上,范蠡享受不上,却都付与了往来江上的商人。惟有长江依然是长江,它千百年来仍是上连巴蜀汉中,下接潇湘吴越,汹涌时惊涛拍岸,叠浪如山,平静时水光接天,明如平镜。
人在宇宙与历史之中永远是一个匆匆过客和一粒小小沙砾,除非缩于蜗角,坐井观天,才能获得夜郎自大的满足,否则就永远会感到存在的悲剧意味。诗人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在思索一些常人不愿意思索的问题或觉得不必思索的问题,所以他们总是比常人更多地品尝到人生的悲哀。正像杜牧另一首咏史怀古诗《江南怀古》所说:“车书混一业无穷,井邑山川今古同。”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两句的潜含意义。其实,诗人是在叹息,纵然像秦始皇那样使“车同轨,书同文”,建立了一统帝国的伟人,如今又安在呢?井邑山川却仍然是老样子,并不因为一两个伟人而改变。杜牧另一首《题敬爱寺楼》里说:“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这“悠悠”就是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悠悠”,并不是《诗经》中“悠悠我心,青青子衿”的“悠悠”。冯集梧注引《淮南子》:“吾日悠悠惭于影”,也是对的;日影是时间的标志,在时间的无情流逝之前,有谁能不惭愧自己的短暂生涯?在高楼远眺,又有谁能不怅叹自己的渺小?
《三国演义》开篇的一首《西江月》,有几句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其中的苍凉正是“人”对生存意义的困惑。同样,当读杜牧《西江怀古》时,便不由感到这个诗人当时眺望长江、缅怀古人,心里一定也在想人在无垠的空间与无际的时间里那尴尬的处境。
诗歌里有几类主题常常是老生常谈地被人反复吟咏,像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包括爱情与友谊),什么理想与事业,什么山水自然的美丽等等,千人道过来,万人道过去。人生的短暂、个人的渺小与宇宙的永恒、自然的阔大,也不知道有过多少诗歌写过这个主题,像《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等,都是这一主题的咏叹调。可是,为什么诗人总是乐而不疲地反复咏哦,而读者总是不觉其烦地愿意捧读呢?这是因为这个主题永远牵动着人类心灵深处的一个暗结,即“人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人活着就是要建功立业,那么当他生命结束化为黄土之后这功业又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人存在于世不是为了建功立业,那么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如果是一场戏,那么每个人似乎都成了牵线木偶式的傀儡。人生如果不是一场戏,那么表现了一番身手之后又由谁来评是说非?人生为什么只有百年之期,而宇宙却为什么永世长存?自人的角度看宇宙,那似乎是一个永远解不尽的巨大的谜,而从宇宙的角度看人类,是不是会觉得人类像忙忙碌碌的蚂蚁或不知春秋的蟪蛄?于是,这个主题在人们心中就成了一个“原型”,每当这一原型出现,人心都会发生共鸣,因为古人也罢,今人也罢,东方人也罢,西方人也罢,都有着这么一个心灵共震频率。
所以,当杜牧的《西江怀古》以浩瀚宏大、亘古不变的长江及江上古今咏唱的渔歌、江面飞去飞回的沙鸥、永远东升西落的日月反衬人类英雄智者的渺小时,人们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人”的哀伤。尤其是当想到曹操、苻坚、范蠡虽是英雄豪杰。却不过是匆匆过客徒留笑柄,因而反观更加渺小的“我”时,这心中的怅惘便更加上了一重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