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5-02 08:18
谢应芳(1295~1392)元末明初学者。字子兰,号龟巢,常州武进(今属江苏)人。自幼钻研理学,隐白鹤溪上,名其室为“龟巢”,因以为号。授徒讲学,议论必关世教,导人为善,元末避地吴中,明兴始归,隐居芳茂山,素履高洁,为学者所宗,有《辨惑编》、《龟巢稿》等。
谢应芳生逢乱世,世衰道丧,以斯文为己任,崇正辟邪。从元至正初年起便隐居于武进白鹤溪(今邹区鹤溪河),构筑小室名叫龟巢。遂自号“龟巢老人”,乡里子弟尊称龟巢先生。常州府曾聘为教授。他对学生循循善诱,总结出一套教学法。浙江行省闻名欲聘为三衢清献书院山长,辞不就。后各地义军起,谢应芳便去苏州一带避难,几次遇危险,一年中搬了五次家,经常揭不开锅。后来苏州人对这位年高德劭的饱学之人逐渐有所了解,争聘为子女的老师,他靠束修钱以维生。
朱元璋削平群雄,建立明王朝后,江南渐渐安定,谢应芳已是70多岁的老人,返回故乡,在武进芳茂山(横山)隐居,勤读写作,老而不倦。当时,朝中高官与在野缙绅们路过常州,必定要去芳茂山上“龟巢”拜访龟巢老人。不管来的人官阶多高、名声多大,谢应芳都平等相待,决不低下阿谀,而且议论必及民生、言谈必论向善。
谢应芳80岁时,不顾羸弱,应郡守的邀请,以德高望重之身,出来主持了《续毗陵志》的编撰工作,97岁高龄谢世。
谢应芳著有《辨惑编》、《思贤录》、《龟巢稿》、《怀古录》、《毗陵续志》、《龟巢诗文钞》、《龟巢词》等。最能反映他学养与思想倾向的是《武阳志馀》卷十儒林类中记载他的一些轶事。他在苏州一带避难时请求官府黜退吴江三高祠(纪念战国时期越国范蠡、晋代张翰、唐代陆龟蒙)中的范蠡;而要求修葺三国时东吴名相顾雍的墓莹。在故乡则显扬武进林庄邹忠公浩墓,去掉学官中的土地祠。他主张禁止民间办丧事时做佛事等迷信活动、还向周郎中(正五品官)上书陈述开荒等五件事并向何太守请求减少水脚之征,事事都有利民生民风。
谢应芳最著名的著作是《辨惑编》。《辨惑编》的主要内容是反佛、道,这也是理学理论的精华所在。这既是他个人思想体系的体现,也是理学的合理内核在常州地区的传承。谢应芳认为,生、死为自然之理。他斥老、庄、仙、佛(此处所言老、庄,非先秦时期的老子、庄子,而是被道教改造过、并奉为道教之祖的老、庄)之说为异端,致力于破除鬼神、禁忌、禄命等迷信,认为“古之为异端邪说者众矣,若老庄仙佛之流,自秦汉以来,惑世尤甚”,“邪说害正,人人得而攻之”(《辨惑编·异端》)。他还指斥道教的斋醮仪式说:“道家以老子为理由,书亦未尝有设醮之论也,至宋徽宗妄意求福,命羽流为之,未及倾危宗社,流落金国,所求之福,竟何有哉!二君昏迷不明物理,特以此为缁黄衣食之计焉耳。”(《与王氏诸友论斋醮书》)理论锋芒直指宋徽宗,认为北宋亡国,与宋徽宗相信道教有关。是“妄意求福”,是“倾危宗社”,是“昏迷不明物理”,所以最后“流落金国”,“为缁黄衣食之计(当阶下囚)”。同时,谢应芳还以元天历年间大疫为例,大疫来临,病人众多,凡“务求医药,不事祈祷”者,大都活了下来,而那些求神保佑的,却都死掉了。认为这充分说明了佛道的虚伪性。 《辨惑编》是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的重要著作,在明初有极大的影响。后世论及元明之际,无论是思想史、哲学史,谢应芳的《辨惑编》是必提的著作。
谢应芳,字子兰,武进人也。自幼笃志好学,潜心性理,以道义名节自励。元至正初,隐白鹤溪上。构小室,颜曰“龟巢”,因以为号。郡辟教乡校子弟,先质后文,诸生皆循循雅饬。疾异端惑世,尝辑圣贤格言、古今明鉴为《辨惑编》。有举为三衢书院山长者,不就。及天下兵起,避地吴中,吴人争延致为弟子师。久之,江南底定,始来归,年逾七十矣。徙居芳茂山,一室萧然,晏如也。有司征修郡志,强起赴之。年益高,学行益劭。达官缙绅过郡者,必访于其庐,应芳布衣韦带与之抗礼。议论必关世教,切民隐,而导善之志不衰。诗文雅丽蕴藉,而所自得者,理学为深。卒年九十七。
谢应芳到了老年,牙齿尽落,常为咀嚼而发愁。有一次,他到寺院拜访一名高僧。高僧知他齿牙不利,特意精心制作了几款豆腐菜肴,既好吃又不需要费力咀嚼。食毕,谢应芳言道:“凡人年老者,以肉养之,古今一致。然老而无齿,则肉林之盛,禁脔之供,其如朵颐何?求其甘软若豆腐者,真可谓养老之善物也。”并欣然提笔作《豆腐诗》:“谁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种玉选青黄,工夫磨转天机熟,粗渣囊倾雪汁香。软比牛酥便老齿,甜于蜂蜜润枯肠。当年柱史如知味,饮乳何须窈窕娘。”
此后,他家中常精心烹制豆腐菜肴,以供食用。渐渐地越觉豆腐软嫩味美,最能养老,不是醍醐,却又胜似醍醐,於是便将豆腐美称为“素醍醐”,并作诗《素醍醐》加以称赞。
对于谢应芳词,前人关注不够,有人认为他的词内容多写个人出处,风格上和散曲类似。粗疏一看,此评颇有道理,但仔细阅读谢应芳现存词作后,觉得此评又有武断之嫌。从谢应芳现存词作看,其内容还是比较丰富的,艺术上也有独到之处。在元代后期散曲与词艺术互动过程中,谢氏词是值得研究的典型案例。
首先,谢应芳词艺术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现实,表达了元明易代之际普通老百姓的心理感受。如[蓦山溪]《遣闷》:
无端汤武,吊伐功成了。赚尽几英雄,动不动、东征西讨。七篇书后,强辨竟无人,他两个,至诚心,到底无分晓。 髑髅满地,天也还知道。谁解挽银河,教净洗、乾坤是好。山妻笑我,长夜饭牛歌,这一曲,少人听,徒自伤怀抱。
作品写于至正丙申,即至正十六年(1356),元朝正处于覆灭前夜,当时大江南北,战火连天,既有元朝军队和起义军之间战争,又有起义军与起义军之间内部战争,仅规模较大的战役就有和州之战、杭州之战、集庆之战、太康之战、常州之战、淮安之战等等,长江左右,人民饱受战争之苦,四处颠簸,流离失所。作者家乡常州在此年即遭兵焚,《龟巢后记》说:“天兵至西州来者,火四郊而食其人,吾之龟巢与先旧宅倶烬矣。予乃船妻子间行而过横山,窜无锡,期月之间屡频于危,当是时,跧伏蓬底,屏息若支床者,然又数数引颈,回顾以恋其故土。明年仲秋至娄江,东近于海,潮风汐雨,飘摇栖苴,久之遂舍之,从人借屋而寓。阅四年,居凡五徒,闻乡邑无噍类,以是同室之人幸若再生,虽贫寠不以为苦,且复以为乐也。”[1]作品有感而发,上片词写天下局势。以汤武诛灭桀纣,改朝换代起势。历史上,汤武伐桀是顺应人心之事,而作者却以“无端”修饰,表面上是说汤武无端起兵,成功之后,得到了英雄之名,于是就东征西讨,实际上否定汤武是假,而是说当时盘踞各地的军阀,他们都号称正义之师,闹得鸡犬不宁,天怒人怨。1356、1357两年,朱元璋占领了集庆、镇江、常州,自称吴国公,张士诚取常熟、平江、湖州,自称周王,他们相互攻伐,人民残遭蹂躏。作者词中所谓汤武、桀纣,实际上就是指他们。作品接着又说《孟子》阐述儒家思想的七篇著作之后,再没有人说他们是正义行为,至于他们两人是否心诚,谁也不知道。用“春秋无义战”,来说明现 在军阀之间的战争也是不义之战。下阕先描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再写渴望平定心情,而那些争王图霸者,有谁会去听一个穷苦潦倒者之言,所以只能自伤怀抱。结句形象地传达出了作者忧国忧民的襟怀。在谢应芳现存的词作中,具有这类思想感情的作品不在少数。再如:
吴淞旧雨相邻住。喜复来今雨。那时因遇。十年艰险,剑头炊黍。 如今相见,衰颜醉酒,似经霜红树。湖山佳处。登高望远,遍题诗去。 ——[贺圣朝]
上词是直说战乱,本词则以隐约传示方式,写战乱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创伤。上阕作者回忆了与朋友一起吴地避难的情景。以“十年艰险,剑头炊黍”,来形容当时心惊胆怕的生活。战乱之后,老朋友重新见面,应该有万千肺腑之言,作者却独说当时心理感受,由此可见战乱给作者多么深刻的印象。下阕写今日相见之情。随着时光流逝,因为战乱而一事无成,现 在已经是满头白发,恰如经霜树叶一般枯萎,面对好山好水,只有题诗赋文,聊以自慰。作品风格蕴籍,抒发的感情沉著悲凉,“衰老乱离之感,言之蕴藉乃尔,令人消魂欲绝。”
在谢应芳词作中,除了集中反映当时战乱现实之外,还有一部分作品,表达了身处异代的遗民感受,这些内容,在元末明初的词作并不多,所以更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如[沁园春]“寄张希尹,兼简刘小斋、张熙载”:
忆昨秋风,送书画船,过杨柳洲。把锦囊倾倒,灯花共喜,棹歌归去,诗草仍留。坐榻高悬,家童偶语,此客寻常颇见不。襟怀好,比子猷寻戴,别样风流。 别来一日似三秋。且喜花时可胜游。要寻山问水,春申故国,赋诗釃酒,季子高丘。醉帽簪花,吟茵藉草,莫笑疏狂老未休。回来也,有堂前旧燕,江上盟鸥。
词上阕写与朋友游赏景物行程,下阕用“春申故国”、“季子高丘”、“堂前旧燕”等故实,既指明了游览之地,又含蓄委婉地抒发身处异代感受。作者面对已经易主的江山美景、故国田园,情感怆然,只有故作潇洒之态,来掩饰心中耿耿之情。在这里要指出的是,谢应芳的异代之感,和前朝遗老遗少们的异代之感,有本质上不同,遗老遗少们的异代感受是刻骨铭心、没齿难忘的家亡国灭之痛,而谢应芳作品中异代之感,是作为前朝老人,经历了腥风血雨之后的一种无奈与苍凉,是战乱给作者心灵留下阴影的表现。所以谢应芳词中所透露出的异代之感,往往是通过描写战乱现实来表达,两者相互结合,情感更为沉郁。如[八声甘州]《寄无锡钱梦弼》:
记年时东走避风尘,随处觅桃源。偶相逢一笑,堠山西畔,乔木参天。百尺元龙楼上,下榻许高眠。鼓我瓠巴瑟,鱼鸟欣然。 每日春风池馆,有竹林诸阮,醉袖联翩。要簪花捧砚,常挟两飞仙。又安知、桑田变海,竟飘零、老去雪盈颠。绨袍外、故人余意,肝胆雕镌。
上阕是回忆避难吴地情况,虽然在避难之中,作者与朋友苦中作乐;下阕写现 在景况,还是游山玩水,但心境却不同,由于沧海桑田,作者白发满头还要到处飘零。从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作品中沧海桑田之感,是由于战乱飘零而引发的。
在谢应芳词中,还有一部分抒发了闲适之情,当然引发作者闲适之情的原因很多,但主要还是作者经历决定的。谢应芳作为一位普通的读书人,身处易代鼎革之时,既没有图王争霸者的雄心大志,也没有旧朝贵族的痛心疾首,只是以授徒为生,加之他学问赅博,故而人们争“延致为弟子师”,(《明史·谢应芳传》)一家基本上依靠束修维持生计。至正初年,隐居武进白鹤溪,江南平定后,又隐居于芳茂山,闭门读书,达官缙绅来访,不卑不亢。诗书的熏陶,战乱的经历,养成了雍容豁达的乡村儒者风范,智者乐山,仁者爱水,山水已经成了无言之友,山水也成了他表达闲适之情的载体。如[一剪梅]:
东风吹醒老梅枝。南也芳菲。北也芳菲。月明半夜五更时。笛也争吹。角也争吹。 青松涧底独离奇。寒也谁知。暖也谁知。老夫聊为一歔欷。梅也题诗。松也题诗。
本词写梅花初开景象。一夜春风,梅花开得漫山遍野,明月朗照,音乐声起,意境是多么清幽美妙;山谷青松,历经寒冬洗礼,更加苍翠碧绿,也是那么可爱。作者看到此景,想起了两种不同境界,遇春而发的梅花,经历风雪的青松,虽然他们经历不同,但都充满着生命的活力,都是一篇美好的诗歌,故而不禁为之感叹唏嘘。本词虽然沾染了现实因素,但从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作者闲适情绪。
谢应芳词作,在艺术上很有特色,他的部分作品基本上跳脱了“豪放”或“婉约”旧有格局,其表现方式明显受到散曲影响,可以说,谢应芳是一位典型以散曲表达方式写词的作家。下面主要从四个方面对其词作进行艺术剖析。
首先是谢应芳词作语言的散曲化。散曲语言语言给我们第一感觉就是大量运用俗语和口语,包括“哎哟”、“咳呀”之类的语气词,正如凌濛初所说:“元曲源流古乐府之体,故方言、常语,沓而成章,着不得一毫故实”。谢应芳词作在用语方面也有这一特点。俗语、口语很多,基本上每一首作品都有口语和常语的痕迹,举不胜举。如:
青年去了。青衫破了。旧日青毡无了。一时清兴未能除,说与故人知道。 春花春好。秋花秋好。每日看花尤好。人生沽酒买花钱,消得杖头多少。 ——[鹊桥仙]《寄汪南轩》
昆冈火烈去 年时。玉也灰飞。石也灰飞。鹤长凫短总休提。善有天知。恶有天知。 今 年快活保妻儿。歌也相宜。舞也相宜。挥金如土醉如泥。休负佳期。莫负佳期。 ——[一剪梅]《三首寓意寄故人》之一
上述两首作品,基本上是用口语、常语写成。和传统词比较,显得流利生动,一点也没有传统词的隔膜。就是用典也采取散曲“化生为熟”方法,如“杖头钱”、“鹤长凫短”。特别是“鹤长凫短”,将“鹤唳心惊”和“王乔凫舄”连用,改变了典故原来意思,以此来比喻战乱时节作者到处逃难的感受,非常贴切生动,也具有一定内涵,即使不知道这一典故的读者,也可以理解其中意义。
其次,和诗词比较起来,散曲的句法比较完整,句子与句子之间经常用虚词和语助词相联系,语意比较连贯,诗词中很常见的省略语法、意象并列、句与句之间跳脱的写法,在散曲中比较少见,故而散曲作品一般在精炼含蓄方面不太讲究。谢应芳的词也具有这一特点,无论是长调作品,还是短调作品,多用散文化的句式来写词,在语义上,句与句之间联系较紧,意义也比较连贯。如[一翦梅]《寿安玄卿》:
一色苍然两河翁。年也相同。月也相同。六年湖海共飘蓬。烟也溟蒙。雨也溟蒙。 移家今住葑门东。朝也相从。暮也相从。何当归隐旧山中。桃也春风。李也春风。
作品是贺寿之词,却无一字涉及寿字,而是写两人相同的漂泊感受和退隐情趣。全词如同说话一样平淡,以时间为经线,感情为纬线,从两人年龄说起,表示关系亲密,再说到两人一起逃难,言感受一致,又说当下朝暮相从,最后说到两人隐居志向,表明志趣相投。平铺直叙,语尽意尽,没有一点起伏,和叙事散文所用笔法大致一样。
第三,散曲和词相比,曲韵密而多,词韵疏而少,所以读起来散曲更为流利婉转,没有词的顿挫之感。谢词用韵,正是借鉴散曲用韵的方法,如上面几首作品,都具有这一特点。[鹊桥仙]《寄汪南轩》,本调正体韵脚是四个,而本词却用了“了、了、了、道、好、好、好、少”八个韵字;[一翦梅]本来正体韵脚是六个,而《三首寓意寄故人》中的“昆冈火烈去年时”一词,却用了“飞、飞、提、知、知、儿、宜、宜、泥、期、期”十一韵,《寿安玄卿》用了“翁、同、同、蓬、蒙、蒙、东、从、从、中、风、风”十二韵。韵脚加密,在谢词中比较普遍,除此之外,谢词中还有平仄通押现象。这些现象,反映了谢应芳词在音韵的使用上,也逐步朝着当时汉语语音实际方向靠拢,不拘于旧有程式,也可以说是取散曲用韵之长,来补词用韵之短,使写词者不要苦心推敲韵脚,其实是从格律的角度,解放了词体。词原俗,后尚雅,在一定意义上说,谢应芳词作艺术风格是对词体原有风格的复归。
第四,从总体上看,谢应芳词作还具有散曲味。其词味,不是蕴籍含蓄,而是散曲式的刻露尖新,多用直说,诙谐机趣、通俗流利。如:
老大无人青眼,凄凉奈尔黄花。秋来杯酌断流霞,兀对江山如画。 梦里去寻东老,觉来欲唤西家。山童羞说未能赊,报道点茶来也。 ---《西江月·秋暮简友人索酒》
词写秋来无酒对黄花之尴尬。老境凄凉,对花无酒,应有无限慨叹,而作者却采用散曲对这类题材的处理方式,从内容到题目都写得诙谐幽默,尤其结句,写得神情逼肖,颇觉机趣尖新。何谓尖新,李渔说:“其实尖新即是纤巧,犹之暮四朝三,未尝稍异。同一话也,以尖新出之,则令人眉扬目展,有如闻所未闻;以老实出之,则令人意懒心灰,有如听所不必听。……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从文体角度看,词的语言虽然比诗的语言灵动,但是在人们传统观念中,词忌讳纤巧。刘熙载所谓“含蓄”,谭献所谓“柔厚”,冯煦所谓“幽涩”,陈廷焯所谓“沉郁”,况周颐所谓“重、拙、大”等说,皆言词之语言与意境当含蓄朴厚。曲则不同,“其句则采街谈巷议,即有时偶涉诗、书,亦系耳根听熟之语,舌端调惯之文,虽出诗、书,实与街谈巷议无别者。”散曲尖新的意境往往就是通过这些语言表现出来的,谢应芳的词,也习惯运用这些“与街谈巷议无别”的尖新之语,故而很多作品意境颇有散曲味道。如下面两首[点绛唇]词:
古往来今,何人不道闲居好。忙多闲少。应被青山笑。 蒲柳衰颜,我独惊秋早。茅斋小。几番掀倒。风雨都湿了。海上归来,鬓毛枯似经霜草。薄田些少。茅屋园池小。 三子犁锄,三妇供苹藻。村居好。兔园遗稿,是我传家宝。
这两首作品,除了一处用典之外,其余全部都是生活中大实话,也就是李渔所说的“耳根听熟之语”,而就是这些大实话,写出的意境却是尖新的,特别是两首词结句,前者“风雨都湿了”,表达了家贫屋破的无可奈何之状,屋漏偏遭连阴雨,作者心情是沉重的,一般来说,应该写得很酸楚,但却用这样一句很平淡的话来表达,突现了作者苍凉无语的心态;后者“是我传家宝”,也是一句极俗语言,却恰当地表达了作者的志趣。作品就是运用这些生活中的熟语,起到了画龙点睛似的作用。
谢应芳词在语言和表达方式上的散曲化,其原因应该不是单一的。首先应该是散曲和词互动的结果。谢应芳所处的时代,散曲这一艺术形式,通过文人磨砺,已经逐步雅化,用语的选择,表达方式的运用,意境的创造等方面,与词很多相通之处,词与散曲文体界线被模糊和弱化,当时有很多词人,也兼写散曲,谢应芳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们在词的创作中,不可避免会渗透散曲的表达方式,在散曲创作中,也不可避免运用词的表达方式,这些应该是艺术创作中一种不自觉的行为。其次,还与作家艺术追求有关。谢应芳在[水调歌头]《再和寄酬袁子英萧寺》词中说:“多谢寄来双鲤,白雪阳春数曲,为我和巴讴。”此处他用“阳春白雪”来比喻朋友诗歌,而自己艺术趣味是“巴讴”,表明了他所追求的是象民歌一样通俗风格。其中或可能有作者自谦成分,但也应该是表明了他的艺术观。另外,谢应芳在晚年写的一首诗中说:“前朝士习雕虫巧,先生词章风格老。”[6]说明他对元末的工巧诗风并不满意,而是赞成自然老成风格。所以我们说谢应芳词的散曲化,既是文学时代风格造成的,又是他自己艺术追求在词创作中的自然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