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31 14:34
1943年,迈克尔·翁达杰出生于斯里兰卡一个富裕的农场主家庭,父亲主要经营茶园,家境殷实。迈克尔·翁达杰的血统比较复杂,身上流着荷兰人、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等多个民族的血液,因此,他后来成为跨文化和跨国界的“无国界作家”群中的重要一员,写作一种“世界小说”并且享誉世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与他的文化背景和血缘背景都是有关系的。幼年的他在父亲的大茶园里度过了愉快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11岁的时候,他跟随母亲来到英国伦敦,在那里读了小学和中学。随后迈克尔·翁达杰从英国来到了加拿大,先后在主教学院(中学),主教大学、多伦多大学就读并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后来,主要在多伦多一所大学教授英语文学。
迈克尔·翁达杰最早也是从诗歌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生涯的。1967年,24岁的迈克尔·翁达杰出版了第一部诗集《优雅的怪物》而一鸣惊人。从风格上看,这部诗集明显受到了法国超现实主义诗风的影响,诗句短促、意象丰富,表现了一个由语言所创造的想象世界,他能把眼睛所看到的社会不公化成一些畸形和突兀的象征物,在诗歌中呈现。
1969年,他又出版了第二部诗集《七个脚趾的人》,将澳大利亚——他曾经去那里旅行了一段时间——的中部地区那广大和原始的荒野风景,以一种半神话、半民间传说的方式呈现,形式上以片段和截面为主,诗篇中有的带有叙事性,有的则非常冷峻简短。
1973年,他出版了诗集《鼠肉冻》,截取了现代人复杂的心理状态作为诗歌片段。
1979年,他又出版了第四部诗集《我学会了用刀的技巧》,以非常生活化的句子,结合了英语意象派诗歌的风格,逐步地从日常生活中寻找到了诗歌的身影。该诗集获得了加拿大总督文学奖。
1984年和1992年出版了诗集《世俗之爱》和《剥桂皮的人》,歌咏了爱情、婚姻和日常生活中的美丽和波折。可以说,迈克尔·翁达杰首先是一位杰出的现代主义诗人。
迈克尔·翁达杰在文体和形式上的实验是最应该被重视的。在出版了两部诗集之后,1970年,他就开始了小说和其他文体的实验。这一年,他出版了一本跨文体的作品《小子比利作品选集》,假托美国历史上出现的草莽英雄、左撇子枪手小子比利的作品集的名义,将诗歌、散文、照片、访谈、剧本等文体组合起来,运用了多层结构和后现代的拼贴手法,把历史传说、作家想象、文体杂糅全弄在一起,探讨了美国梦的暴力特征,又将加拿大和美国那种开拓荒野的精神注入其间。这本书因为它那有趣的文本杂糅和对美国历史的戏仿与再解释而获得了赞誉,并荣获当年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在这一年,他还出版了一部学术著作《伦纳德·科恩评传》。
由于《小子比利作品选集》获得了好评,他对自己能够驾轻就熟地运用各种文体很自信,并继续在他后来的作品中进行大胆尝试。1976年,他出版了带有纪实文本特征的小说《经过斯洛特》,继续他在文体上的实验。《经过斯洛特》是以美国新奥尔良一个著名的黑人爵士乐手博尔顿的生平作为蓝本,他把真实历史人物、实地采访和小说虚构结合起来,描绘了一个著名的爵士乐乐手的生活和他所在的时代的气氛。小说以多视点、全透视的方式结构,以意识流和片段性拼贴的写法,使文本具有了画面和意识流动的结合特征,那些连续但是不断被隔断的画面,产生了一种顿挫感。小说以多人的视角来回忆,以对当时场面的再模拟、以碎片式的缤纷印象,带领我们再度回到了那个爵士乐摇曳多姿的黄金年代。这部作品获得了评论家和普通读者的好评,并荣获了《加拿大书评》杂志颁发的小说奖。
1981年,迈克尔·翁达杰出版了一本篇幅在中文10万字左右的小说《世代相传》。这是他根据自己的家世所写的一部带有自传性的小说作品,非虚构文本的成分很大,有着迈克尔·翁达杰鲜明的个人风格:对历史人物和材料的精确把握、对形式感的痴迷、对片段叙述的爱好和强调。《世代相传》的品质非常特殊,介乎小说和自传之间,这部作品带有史实的成分,而迈克尔·翁达杰也很擅长在史实的基础上展开想象、描述和结构。它的叙述是以小的段落来构成一个个的章节,仿佛到处都是空隙,作者只拣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呈现出来。在这些片段之间,留下来的空隙则是需要读者去回味的。因此,《世代相传》的形式很像是一部由文字片段所描述出来的老电影,画面感十分强烈,而且是那种黑白电影画面的效果。那些在迈克尔·翁达杰的家族树上生长的祖先们,一个个地宛如生动的水果悬停在历史的深处,被迈克尔·翁达杰用摄影机拍摄、定格、放大、缩小,被他剪辑成充满了蒙太奇的趣味和诗意的纪录片。通过这部小说,我们可以看到迈克尔·翁达杰如何剪裁自己复杂的血脉系统,使它成为一份挺拔的、详略得当的家谱,人性的微暗和丰富性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呈现,从遥远的斯里兰卡发出的回声,在加拿大的广阔的土地上回响。
迈克尔·翁达杰后来还尝试了写作电影剧本,他的小说风格的形成,可以说带有电影剧本的高度文学化和小说化的特征。身为加拿大新一代移民,迈克尔·翁达杰一直到多年之后才开始真正触及到加拿大题材。1987年,他出版了小说代表作《身着狮皮》,将他独特的写作手法发挥到了极致。《身着狮皮》这个名字来自于古代巴比伦的神话传说史诗《吉尔伽美什》,说的是英雄吉尔伽美什在朋友死去之后,独自披上狮子皮浪迹于荒野之中,而这部小说显然是拿史诗作为一个互相映照象征。
1992年,《英国病人》让他获得该年度布克奖,根据此书改编的电影更是包揽了1996年奥斯卡的9项大奖 《英国病人》是迈克尔·翁达杰最好的小说作品,也是他影响最大的作品。
迈克尔·翁达杰的作品的题材跨度非常大,寥寥几部作品的背景分别是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欧洲、北非、亚洲,他全都写过,可见他的视野之宏阔。2001年,他出版了长篇小说《阿尼尔的幽灵》,终于将小说的背景放到了斯里兰卡。小说的中文译名非常好,叫做《菩提凝视的岛屿》,佛陀在凝视着一个内战频繁的国家民不聊生的景象,成为小说的一个核心的意象。
2007年5月,迈克尔·翁达杰出版了小说新作《远眺》,为他赢得了当年的加拿大最高文学奖———吉勒奖。
尽管翁达杰极富独创性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引来一些争议,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他杰出的叙事艺术拓展了小说的疆域。也因为此,有评论认为,翁达杰以其独特的文学成就,达到了堪与翁贝托·艾柯等后现代派小说大师并肩的重要地位。
据说,翁达杰喜欢使用笔记本写作。他通常会手写完成最初三四稿,有时还用剪刀和胶带,对段落、甚至整个章节剪剪贴贴。他的有些笔记本,里页叠着四层稿纸。对于他来说,写作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要做的工作主要就是整理和重写语句,因此他简直没法理解文思堵塞是为何故。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写作如何不同凡响,这种癖好,却关联着他独出机杼的写作手法。翁达杰总能以一种饱含激情和诗意的笔触,用一种文化杂汇的微妙组合,将虚构与事实、抒情与机智、反讽与幽默、诗歌与小说、新闻与笔记等等,融为一体。
《身着狮皮》以迈克尔·翁达杰居住了多年的加拿大多伦多作为地理背景,在小说的内部时间的跨度上、在历史信息的容量上都是他的作品中最丰富的。20世纪初期的加拿大多伦多,是一个移民众多、充满了拓荒气息的地方,迈克尔·翁达杰将他的视点聚焦在来自北欧的芬兰、西欧的意大利和南欧的马其顿的几户移民的身上。这些移民,在当时以英国人和法国人为主的加拿大移民中间也属于边缘人群体,因此,他们的故事就带有了边缘族群的特征。迈克尔·翁达杰在翻阅一些历史资料的时候发现,在1920年代,有一个加拿大的百万富翁叫安布罗斯·斯莫尔,有一天,他神秘地失踪了,从此没有音讯,这引发了迈克尔·翁达杰的文学想象力。由对这个失踪的百万富翁的兴趣,他发现,官修的历史书记载的,都是那些有权力和有钱的人的历史,他就把目光放在了在历史书中消失的默默无闻的边缘移民们。他们才是多伦多历史的真正创造者。小说虚构了一个和那个失踪的百万富翁多少有些联系的边缘人群,他们中间有工人、打工者、革命者等等,是如何在历史的夹缝里取得生存的权利。小说的核心故事是围绕着一座大桥的建设来展开的,其中,以帕特里克·刘易斯这个从加拿大乡村来到多伦多谋求新生活的新移民作为主角,他接受了委托去寻找那个失踪的百万富翁,另外他又去挖掘安大略湖底下的隧道来谋生。以他为中心人物,一些次要人物纷纷登场,由此演绎出一出非官方书写的历史和人生的大戏。尤其是他和两个女人的关系是小说着墨的重点,帕特里克在遭遇了两个女人的爱情之后,也准备披着狮子皮独自走向加拿大蛮荒之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爱情、激情、愤怒和贫穷以及革命,这些东西在小说那片段式样的描绘中,成为不断闪烁的主题,每个人都在寻找,都是历史琥珀中的蠓虫,都在寻找着人生的意义,并与时代的溃疡战斗。
在小说中,迈克尔·翁达杰并没有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案,他的写作风格也严重区别于狄更斯和左拉这些描绘下层百姓和边缘人生活的现实主义大师,在狄更斯和左拉的笔下,大众是被同情的,被歌颂的主角,叙述更加真实有力,而这部小说由于片段和摄影机眼式样的叙述,反倒使得小说缺乏了一种厚实和密度感,在获得了后现代的、闪烁的、不确定的、碎片式的新小说的新奇之外,也失去了伟大小说本身应该具有的密度和厚度。
小说的故事背景放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后期,地点是意大利佛洛伦萨北部的一个废弃的别墅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那里是一个临时的战地医院。小说中出现了四个人物,他们之间构成了小说最重要的人物关系,迈克尔·翁达杰紧紧围绕这四个人,展开了有密度和强度的叙述。这四个人是:一个全身烧伤的神秘人物,被其他三个人称为“英国病人”;印度锡克族工兵辛格;护士汉娜;汉娜父亲的老朋友、英军特工卡拉瓦乔。这四个人因为战争的原因,都聚集在那座废弃的残破别墅里。其他三个人搞不清楚这个全身都是绷带的伤员到底是什么人,对他的底细完全不清楚,因此,轮番地和他谈话,试图搞明白他的身份和受伤的原因。尤其是护士汉娜,她才20岁,父亲和母亲都在战争中死亡,因此她痛恨战争,悉心地照料这个“英国病人”。后来,她才逐渐地了解到,“英国病人”是一个著名的地理学家和考古学家,名字叫奥马尔希,他是一个匈牙利的贵族,他在北非沙漠中考古的时候,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凯瑟琳,被发现他们关系的凯瑟琳的丈夫驾驶飞机撞击,结果,凯瑟琳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为了营救凯瑟琳的生命,这个考古学家离开营地,前往英军那里寻求帮助,结果被英军认为是德国间谍,控制起来了。为了能够尽快营救凯瑟琳,他寻找到机会,逃脱了英军的控制,又被德国人俘虏了。为了营救在山洞的营地中等待他的垂死凯瑟琳,他以地图和一些地理资料和德国人作了交换,换得了一架飞机,他驾驶飞机来到了等待他的凯瑟琳那里,带着伤势越来越重的她冒险驾驶飞机离开了沙漠地区。但是,在飞行途中飞机遭到了盟国军队的攻击,飞机落到了沙漠里起火爆炸,奥马尔希侥幸生还了,凯瑟琳却死去了。浑身烧伤的奥马尔希被护士汉娜他们营救到那座破败的别墅里。这些都是他自己讲出来的。在汉娜获得了他的信任之后,他才开始给她讲述上述自己的生平和爱情经历。最后,“英国病人”死去,间谍卡拉瓦乔也死去了,工兵辛格和护士汉娜之间却迸发了爱情,他们一起离开了那座废弃的别墅——临时的医院。
《英国病人》出版之后,获得了很大反响,还获得了1992年英语“布克小说奖”,使得迈克尔·翁达杰成为国际瞩目的小说家。《英国病人》这部小说从写法上延续了典型的迈克尔·翁达杰的叙事方式,就是打乱时间的顺序,将事件作为时间的一个个节点来重新编织故事,以片段的形式,将人物关系纠结得紧密,以之结构全部作品。《英国病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显然是因为它聚合了多种的元素,首先是战争的,可以说,这是一部广义上的反战小说,战争使书中的四个人物和没有直接出场的其他人物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而且,其中很多人都面临了死亡的威胁、考验和最终结局。对战争的思考和描写,是20世纪作家的一大主题,因为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这一百年,战争使得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次,小说对欧洲在20世纪上半叶推行的殖民主义也进行了反思,正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才掀开了殖民地纷纷独立为民族国家的历史浪潮。第三,小说对爱情、婚外情、欧洲文明、友情和历史文化,都做了深入的表现,尤其是对两个主人公的爱情的描述,打动了无数人的心灵——虽然这场爱情是一场不道德的婚外情,但是却壮烈美好。而似乎只有婚外情才能被迈克尔·翁达杰写得这么的壮烈和华美:以飞机撞击谋杀情敌、出卖情报给德国纳粹去换取飞机救情人、飞机被盟军攻击后爆炸,浑身受伤还在医院里念念不忘自己的情人,这些情节都是带有猎奇和大众最感兴趣的一面,因此,《英国病人》以混合了战争、历史、爱情、背叛和死亡的多侧面、多角度的元素,才使它成为一部大热的作品。
斯里兰卡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和亚洲、非洲自二战结束后所掀起的民族国家独立运动中纷纷独立的国家所遇到的内部问题一样,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在执政党和反政府的“猛虎组织”之间爆发了全国性的内战,一度,政府军、南方反政府军和北部的泰米尔分离主义游击队形成了厮杀的三股力量,形成了血腥的内战局面。这部小说就是以那个年代血腥的战争逐渐地平息之后的斯里兰卡作为背景,来呈现这个岛国所经历的创伤的。
小说讲述了曾经离开了斯里兰卡15年之久的安霓儿,带着联合国人权组织给她的使命,前往内战暂停之后的斯里兰卡,调查一场血腥屠杀中死亡的真相。斯里兰卡政府为了跟踪和控制安霓儿,专门派了考古学家瑟拉斯一同调查。结果,在一个考古现场,竟然发现了最近一些年的骨骸。安霓儿认为,必须调查这场屠杀的真相,即这些死者是什么人、什么原因被杀害的,但是她的调查却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阻力。真相就在眼前,可她似乎无法获取进展。小说的主人公安霓儿有些像是作者迈克尔·翁达杰的化身,小说的写作技巧也非常高超,作者在这部小说中依旧采取了片段式样的结构叙述,在写法上是以多角度、多声部呈现出多个视角来观察斯里兰卡的眼光,既有外部的打量,也有内部政府、市民和反叛者的注视,每个人、每个角度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共同在安霓儿寻找屠杀真相的过程中,组合成一种充满了复杂性的张力,使小说在以来自西方的眼光打量自身的民族矛盾导致的内部分裂的同时,还呈现出东方国家的文化特性,和东方迈向现代国家的艰难性。在佛陀的面前,屠杀之血已经凝固,而人类的生命价值和生存的境遇,则依旧是一个艰难时世。
这是迈克尔·翁达杰以巨大的勇气呈现祖国的内部伤痛的作品。他以他者的眼光来重新审视祖国的现实,小说达到了人道主义的高度,又明显增大了叙述密度,具有悲剧性的力量,其诗人般清晰明确的笔触依旧鲜明,拼贴般的叙述段落构成了小说的当代性和国际性,贯穿全书的线索非常清晰,都是按照安霓儿的视线来进行的。
小说书名“DIVISADERO”来自西班牙语,有两重涵义,其一为“分隔、分离”,其二为“远观、遥望”。正如书名所预示的那样,小说奇怪地“分裂”成两个部分,如果说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只能说,这两个部分是互相“遥望”的。小说的背景放到了1970年代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农场,父亲和女儿安娜,养女克莱尔和养子库珀生活在一起,生活平静,但正在长大的孩子们内心波涛涌动。十六岁的安娜和库珀之间的私情被父亲发现,安娜出走,成了一个文学研究者,到法国乡村研究已故作家塞古拉的生平,库珀成了一个赌场牌手,克莱尔成了一个公设辩护律师的助手。多年后,克莱尔遇到了库珀,但库珀很快就因遭受殴打而丧失了记忆。而安娜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她在法国遇到了一个叫拉斐尔的吉他手……
就如支离破碎的情节所呈现的那样,小说的结构不是线性的,而是块状的,像是几个完全不同色系的色块,被并置于画布之上,互相之间或有重叠,或有冲撞与呼应,它们之间并没有时间的逻辑关系,就像一部时空交叉的电影,读者唯有依靠自己的想象和敏悟,才得以建立一种可能的“整体”。 然而,如同翁达杰的其他作品,《遥望》中复杂错乱的创作艺术,并没有淹没他敏感的心灵。小说里尼采的箴言重复响起:“有了艺术,我们才不会被真实的残酷所毁灭。”很显然,翁达杰的创作并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样本。相反,它以艺术抵抗真实的残酷,以诗意慰藉创痛的心灵,正因为此,他的诗意与关切才如此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