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11 00:11
《远别离》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创作的乐府诗。这首诗通过娥皇、女英二妃和舜帝生离死别的故事,表现远别离的悲哀,并从故事中引出“尧幽囚”、“舜野死”的传说,说明人君失权的后果。“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形象地表现了诗人对唐王朝前途的忧虑。全诗议论、抒情和情景描写穿插得妥帖自然,以娥皇女英事开头,又以其事作结,既保持了结构上的完整性,又令人领略了悲剧式的崇高之美,艺术手法与诗歌主旨并行不悖,体现了李诗行云流水的风格。
远别离⑴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⑵,乃在洞庭之南⑶,潇湘之浦⑷。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⑸?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⑹。
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⑺。
尧舜当之亦禅禹⑻。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⑼。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⑽。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⑾?
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⑿。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⒀。
⑴远别离,乐府“别离”十九曲之一,多写悲伤离别之事。
⑵皇英,指娥皇、女英,相传是尧的女儿,舜的妃子。舜南巡,两妃随行,溺死于湘江,世称湘君。她们的神魂游于洞庭之南,并出没于潇湘之滨。见《列女传·母仪传》。
⑶乃,就。
⑸“海水”两句意为:谁人不说这次分离的痛苦,像海水那样的深不见底!
⑹惨惨,暗淡无光。冥,阴晦的样子。两句意为:日光暗淡,乌云密布;猩猩在烟云中悲鸣,鬼怪在阴雨中长啸。这是比喻当时政治黑暗。
⑺纵,即使。补,益处。皇穹,天。这里喻指唐玄宗。窃恐,私自以为。照,明察。凭凭,盛大的意思。雷凭凭,形容雷声响而又接连不断。这三句意为:我即使向唐玄宗进谏,又有什么补益?恐怕他不会了解我的忠诚,以至雷公也将要为我大鸣不平。
⑻禅,禅让,以帝位让人。这句是“尧当之亦禅舜,舜当之亦禅禹”的意思。
⑼“君失臣”两句意为:帝王失掉了贤臣,犹如龙变成鱼;奸臣窃取了大权,就像老鼠变成猛虎。
⑽或云,有人说。幽囚,囚禁。尧幽囚,传说尧因德衰,曾被舜关押,父子不得相见。舜野死,传说舜巡视时死在苍梧。这两句,作者借用古代传说,暗示当时权柄下移,藩镇割据,唐王朝有覆灭的危险。
⑾九疑,即苍梧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南。因九个山峰联绵相似,不易辨别,故又称九疑山。相传舜死后葬于此地。重瞳,指舜。相传舜的两眼各有两个瞳仁。两句意为:九疑山的峰峦联绵相似,舜的坟墓究竟在哪儿呢?
⑿帝子,指娥皇、女英。传说舜死后,二妃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呈现出斑纹。见《述异记》。这两句意为:两妃哭泣于翠竹之间,自投于湘江,随波一去不返。
⒀“恸哭”四句意为:两妃远望着苍梧山,大声痛哭,泪水不断洒落在湘竹上。除非苍梧山崩裂,湘水断流,竹上的泪痕才会消灭。
远别离啊,古时有尧之二女娥皇、女英,在洞庭湖之南、潇湘的岸边,在为与舜的远别而恸哭。
洞庭、湘水虽有万里之深,也难与此别离之苦相比。
她们只哭得白日无光,云黑雾暗,感动得猿猱在烟雾中与之悲啼!鬼神为之哀泣,泪下如雨。
现在我提起此事有谁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呢?我的一片忠心恐怕就是皇天也不能鉴照啊。我若说出来,不但此心无人能够理解,还恐怕要由此引起老天的雷霆之怒呢?
国君若失去了贤臣的辅佐,就会像神龙化之为凡鱼;奸臣一旦把持了大权,他们就会由老鼠变成猛虎。到了这个份上,就是尧也得让位于舜,舜也得让位于禹。
我听说,尧不是禅位于舜的,他是被舜幽囚了起来,不得已才让位于舜的。舜也是死在荒野之外,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葬在九疑山内,因山中九首皆相似。娥皇和女英连她们丈夫的孤坟也找不到了。
于是这两个尧帝的女儿,只好在洞庭湖畔的竹林中痛哭,泪水洒到竹子上,沾上了点点斑痕。最后她们一起投进了湖水,随着风波一去不返。
她们一边痛哭,一边遥望着南方的苍梧山,因她们与大舜再也不能见面了,这才是真正的远别离啊。要问她们洒在竹子上的泪痕何时才能灭去,恐怕只有等到苍梧山崩、湘水绝流的时候了。
唐天宝年间,唐玄宗荒于朝政,李林甫、杨国忠擅权,李白忧之,故借古题以讽时事,意在著明人君失权之戒。此诗见于《河岳英灵集》,当作于天宝十二载(753年)以前。
唐玄宗天宝五载(746年),京都长安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国的大案。此案是由皇位的继承问题而引起的:宰相李林甫千方百计地企图阻止太子李亨继承帝位,有预谋地组织了一场对东宫近臣和亲友的大屠杀。以太子妃的兄长韦坚为首的一批朝臣遭到了杀身之祸,坐贬者达数十人。最后李林甫又恣意罗致,广泛株连。虽然太子想尽办法,勉强保住了储君的地位,但朝中大权旁落,政治更加黑暗,已经暗伏安史之乱爆发的前兆。这次大狱,受株连的有几人是李白的挚友,即李邕、裴敦复、崔成甫。前两人惨遭杀害,崔成甫则被放逐到湘阴,最后死于沅湘。这激起了刚被排挤出长安的李白的无比愤怒,他对朝中权臣的专横跋扈深恶痛绝,忧国忧民之心油然而生,于是写下此诗。
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帝尧曾经将两个女儿(长曰娥皇、次曰女英)嫁给舜。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二妃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这个传说,使得潇湘洞庭一带似乎几千年来一直被悲剧气氛笼罩着,“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一提到这些诗句,人们心理上都会被唤起一种凄迷的感受。那流不尽的清清的潇湘之水,那浩淼的洞庭,那似乎经常出没在潇湘云水间的两位帝子,那被她们眼泪所染成的斑竹,都会一一浮现在脑海里。所以,诗人在点出潇湘、二妃之后发问:“谁人不言此离苦?”就立即能获得读者强烈的感情共鸣。
接着,承接上文渲染潇湘一带的景物:太阳惨淡无光,云天晦暗,猩猩在烟雨中啼叫,鬼魅在呼唤着风雨。但接以“我纵言之将何补”一句,却又让人感到不是单纯写景了。阴云蔽日,那“日惨惨兮云冥冥”,就像是说皇帝昏聩、政局阴暗。“猩猩啼烟兮鬼啸雨”,正像大风暴到来之前的群魔乱舞。而对于这一切,一个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诗人,即使说了,也无补于世,没有谁能听得进去。既然“日惨惨”、“云冥冥”,那么朝廷就不能区分忠奸。所以诗人接着写道:我觉得皇天恐怕不能照察我的忠心,相反,雷声殷殷,又响又密,好像正在对我发怒呢。这雷声是指朝廷上某些有权势的人的威吓,但与上面“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相呼应,又像是仍然在写潇湘洞庭一带风雨到来前的景象,使人不觉其确指现实。
“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这段议论性很强,很像在追述造成别离的原因:奸邪当道,国运堪忧。君主用臣如果失当,大权旁落,就会像龙化为可怜的鱼类,而把权力窃取到手的野心家,则会像鼠一样变成吃人的猛虎。当此之际,就是尧亦得禅舜,舜亦得禅禹。诗人说:不要以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亵渎人们心目中神圣的上古三代,证之典籍,确有尧被秘密囚禁,舜野死蛮荒之说啊。《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竹书纪年》载:尧年老德衰为舜所囚。《国语·鲁语》:“舜勤民事而野死。”由于忧念国事,诗人观察历史自然别具一副眼光:尧幽囚、舜野死之说,大概都与失权有关吧?“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舜的眼珠有两个瞳孔,人称重华。传说他死在湘南的九嶷山,但九座山峰联绵相似,究竟何处是重华的葬身之地呢?称舜墓为“孤坟”,并且叹息死后连坟地都不能为后人确切知道,更显凄凉。不是死得暧昧,不至于如此。娥皇、女英二位帝子,在绿云般的丛竹间哭泣,哭声随风波远逝,去而无应。“见苍梧之深山”,着一“深”字,令人可以想象群山迷茫,即使二妃远望也不知其所,这就把悲剧更加深了一步。“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斑竹上的泪痕,乃二妃所洒,苍梧山应该是不会有崩倒之日,湘水也不会有涸绝之时,二妃的眼泪自然没有止期。这个悲剧实在是太深了。
诗所写的是二妃的别离,但“我纵言之将何补”一类话,分明显出诗人是对现实政治有所感而发的。所谓“君失臣”、“权归臣”是天宝后期政治危机中突出的标志,并且是李白当时心中最为忧念的一端。元代萧士赟认为玄宗晚年贪图享乐,荒废朝政,把政事交给李林甫、杨国忠,边防交给安禄山、哥舒翰,“太白熟观时事,欲言则惧祸及己,不得已而形之诗,聊以致其爱君忧国之志。所谓皇英之事,特借指耳。”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李白之所以要危言尧舜之事,意思大概是要强调人君如果失权,即使是圣哲也难保社稷妻子。后来在马嵬事变中,玄宗和杨贵妃演出一场远别离的惨剧,可以说是正好被李白言中了。
诗写得迷离惝恍,但又不乏要把迷阵挑开一点缝隙的笔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这些话很像他在《梁甫吟》中所说的“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轰震天鼓。……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不过,《梁甫吟》是直说,而《远别离》中的这几句隐隐呈现在重重迷雾之中,一方面起着点醒读者的作用,一方面又是在述及造成远别离的原因时,自然地带出的。诗仍以叙述二妃别离之苦开始,以二妃恸哭远望终结,让悲剧故事笼括全篇,保持了艺术上的完整性。
诗人是明明有许多话急于要讲的。但他知道即使是把喉咙喊破了,也决不会使唐玄宗醒悟,真是“言之何补”。况且诗人自己也心绪如麻,不想说,但又不忍不说。因此,写诗的时候不免若断若续,似吞似吐。范梈说:“此篇最有楚人风。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辞意反复行于其间者,实未尝断而乱也;使人一唱三叹,而有遗音。”(据瞿蜕园、朱金城《李白集校注》转引)诗人把他的情绪,采用楚歌和骚体的手法表现出来,使得断和续、吞和吐、隐和显,消魂般的凄迷和预言式的清醒,紧紧结合在一起,构成深邃的意境和强大的艺术魅力。
宋代曾季狸《艇斋诗话》:古今诗人有《离骚》体者,惟李白一人,虽老杜亦无似《骚》者。李白如《远别离》云:“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如此等语,与《骚》无异。
宋代严羽《沧浪诗话》:太白《梦游天姥吟》、《远别离》等,子美不能道。
明代高棅《唐诗品汇》:此太白伤时君子失位,小人用事,以致丧乱。身在江湖之上,欲往救而不可,哀忠谏之无从,舒愤疾而作也。刘云:参差屈曲,幽人鬼语,而动荡自然,无长吉之苦。范云:此篇最有楚人风。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辞意实复屈折行乎其间者,实未尝断而乱也,使人一唱三叹而有遗音。至于收泪讴吟、又足以兴夫三纲五典之重者,岂虚也哉!兹太白所以为不可及也。
明代李东阳《麓堂诗话》:古律诗各有音节,然皆限于字数,求之不难。乐府长短句,初无定数,最难调叠,然亦有自然之声。……如李太白《远别离》、杜子美《桃竹杖》,皆极其操纵,曷尝按古人声调,而和顺委曲乃如此。
明代王世懋《艺圃撷余》:太白《远别离》篇,意最参错难解……范德机,高廷礼勉作解事语,了与诗意无关。细绎之,始得作者意。其太白晚年之作邪?先是肃宗即位灵武,玄宗不得已称上皇,迎归大内,又为李辅国劫而幽之。太白忧愤而作此诗。因今度古,将谓尧、舜事亦有可疑。曰“尧舜禅禹”,罪肃宗也;曰:“龙鱼”、“鼠虎”,诛辅国也。故隐其词,托兴英、皇,而以《远别离》名篇。风人之体善刺,欲言之无罪耳。然“幽囚野死”,则已露本相矣。古来原有此种传奇议论。曹丕下坛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太白故非创语。试以此意寻次读之,自当手舞足蹈。
明代李沂《唐诗援》:乱处、断处、诞处俱从《离骚》来,妙在不拟《骚》。
明代许学夷《诗源辩体》:太白《蜀道难》、《天姥吟》,虽极漫衍纵横,然终不如《远别离》之含蓄深永,且其词断而复续,乱而实整,尤合骚体。
明末清初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词意若断若乱,实未尝断而乱,评者谓“至于收泪讴吟,又足以兴夫三纲五典之重,岂虚也哉”。读此等诗,真午夜角声,寒沙风紧,孤城觱吹,铁甲霜生,一字一句,皆能泣鬼磷而裂肝胆。
明末清初王夫之《唐诗评选》:通篇乐府,一字不入古诗,如一匹蜀锦,中间固不容一尺吴练。工部讥时语开口便见,供奉不然,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也。
清代郎廷槐《师友诗传录》:述王士稹语:李之《远别离》、《蜀道难》、《乌夜啼》……皆乐府之变也,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玄宗禅位于肃宗。宦者李辅国谓上皇居兴庆宫,交通外人,将不利于陛下。于是,徙上皇于西内,怏怏,不逾时而崩。诗盖指此也。太白失位之人,虽言何补!故托吊古以致讽焉。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杨载曰:波澜开阖,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
清代翁方纲《石洲诗话》:太白《远别离》一篇,极尽迷离,不独以玄、肃父子事难显言。盖诗家变幻至此,若一说煞,反无归着处也;惟其极尽迷离,乃即其归着处。
清代翁方纲《小石帆亭诗话》:翁方纲:“太白《远别离》一篇极尽迷离,不独以玄、肃父子事难显言,盖诗家变幻至此,若一说煞,反无归著处也。”
清代吴震方《放胆诗》:所谓皇、英之事,特借之以引喻发兴,其词不伦不类,使读者自知之。此等精诚,唯少陵有之。其后唯卢仝、韩愈预见唐末宦竖之祸,亦托诸《月蚀》之诗,皆非有唐诗人所可及也,岂漫然作此荒远不经之言哉!太白诗大约叙知遇、叹沦落以及饮酒、游仙、闺词为多,如此奇峰杰构,往往掩映于长林丰草中,故特标此数首(按:指《远别离》、《战城南》、《梦游天姥吟留别东鲁诸公》、《襄阳歌》等),以识太白真面目、真气魄。
清末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胡孝辕曰:此篇……著人君失权之戒。使其词闪幻可骇,增奇险之趣。盖体干于楚《骚》,而韵调于汉铙歌诸曲,以成为一家语。高步瀛曰:结言遗恨千古,语甚悲痛,与起段相应。
日本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沈云:中有欲言不可明言处,故托吊古以抒之,屈折反覆,《离骚》之旨。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是屈原之后最具个性特色、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有“诗仙”之美誉,与杜甫并称“李杜”。其诗以抒情为主,表现出蔑视权贵的傲岸精神,对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于描绘自然景色,表达对祖国山河的热爱。诗风雄奇豪放,想像丰富,语言流转自然,音律和谐多变,善于从民间文艺和神话传说中吸取营养和素材,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的色彩,达到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存世诗文千余篇,有《李太白集》三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