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7:33
《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是明末清初诗人顾炎武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首联写读到友人赠诗时的心情,天涯相望,产生愁怀。颔联就重阳习俗进一步表示自己无心赏花,借酒消愁的忧思。颈联引申和发挥,虽志存肝胆,但大势已去,恢复无望,愈感悲痛。尾联表达对友人的感情,哀叹自己“逐客已无家”的处境。此诗名为赠答,实为悲愤,在抒写与友人的离情别绪中,融入了国家兴亡之感。全诗语言洗炼,风格高古,沉郁苍凉,悲壮感人。
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⑴
是日惊秋老⑵,相望各一涯⑶。
离怀销浊酒⑷,愁眼见黄花⑸。
天地存肝胆⑹,江山阅鬓华⑺。
多蒙千里讯⑻,逐客已无家⑼。
⑸愁眼:忧愁的眼光。黄花:菊花。
⑹“天地”句:意谓天地间还存在肝胆相照的人。肝胆,此指不忘故国、誓图恢复的忠肝义胆。
⑺阅:经历。鬓华:鬓发花白。
⑻蒙:承蒙,得到。千里讯:指王炜赠诗问讯。
⑼逐客:被放逐之人,诗人自指。因当时流落在外,四处漂泊,就像被放逐一样,故称。
在重阳这天,骤然感到了深秋的衰飒。你我遥遥相望,各自在那地角和天涯。
想排遣离情别绪,且饮下杯中的浊酒。睁开忧愁的醉眼,空对着篱畔的菊花。
我们的忠心赤胆,早已长存天地之内。走遍千山万水,不过平添了两鬓白发。
千里寄深情,多蒙处士你把我探讯。我这漂泊的远客啊,现在已经无法还家。
明清易代之际,清军入主中原,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顺治二年(1645)五月,福王弘光朝覆灭,江南纷纷起义抗清。吴志葵军攻苏州,顾炎武与友人归庄、吴其沆等参加义军,于昆山起义自守。清兵破城,死难者四万,顾炎武幸免于难,而生母何氏被砍伤右臂,两胞弟惨遭杀害。顾炎武奉嗣母避居常熟语濂泾,嗣母闻常熟县城失陷,绝食而死,临终嘱咐顾炎武“读书隐居,无仕二姓”。此后,顾炎武一度追随吴昜抗清,被南明隆武帝遥授官职,并欲偕族父顾咸正赴闽中,因故未能成行。隆武政权覆灭后,顾炎武曾秘密写信给郑成功,试图联系海上抗清武装,但未获成功。后尝试从海道投南明鲁王未果,遂暂时隐居太湖。家仆陆恩勾结豪绅叶方恒,欲告发顾炎武“通海”,被顾炎武招亲友所杀,顾炎武也因此入狱。顺治十三年(1656),顾炎武在友人相助下出狱,到南京钟山下定居,其间又遭到了仇家的迫害。此时顾炎武在江南抗清时结识的朋友王炜已离开江南,听闻顾炎武的遭遇深表同情,在《赠宁人》中有“我已无家不可论,逢君多难复吞声”寄意。同年重阳,他又写了《秋日怀宁人道长先生》赠给顾炎武,顾炎武就写了这首诗作为酬答。
与一般的酬答诗不同,此诗在抒发离情别绪的同时,还寄寓了诗人对国家兴亡的深沉感慨。全诗沉郁苍凉,感人至深。
首联先点出答诗的时间。王炜赠诗是在重阳节,诗人酬答亦当在此后不久,所以有“秋老”之说。在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的时节,能使人兴致朗畅、清气勃发的时日,可能就要数重阳节了。然而,对于负有家国之痛的诗人,“九日”却带来另一番滋味——“是日惊秋老”,没有顾盼、伫望,抑或逢佳节的愉悦情绪,只是遽然惊觉,时至今日已入深秋。一个“惊”字,深含悚然心惊的意味,道出了诗人在萧瑟的秋天里凄凉的心境。诗人一直为反清复明奔走呼号,但是随着抗清势力逐渐被削弱,希望越来越渺茫,身处秋风之中,诗人心中的悲凉自然会更为强烈。“相望各一涯”写出了诗人与好友远隔天涯,彼此殷切惦念之意。王炜赠诗是为表达自己的思念,诗人酬答亦当有所回应。但是,诗中表达的思念有别于一般的朋友之情,而隐含志同道合、互相勉励之意。王炜既被称作“处士”,当然也与诗人一样不仕清廷,因此诗人才能与他推心置腹,无须有所避讳。
颔联是向友人诉说自己凄凉愁苦的心境,与首联的“惊秋老”一脉相承。王炜诗中“满眼黄花无限酒,不知元亮可销忧”将顾炎武比诸高风亮节的陶渊明,以示敬意,诗人便对此作出酬答。“离怀”是对王炜的怀念,也倾注着对家乡的关照。诗人具有非凡的抱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生不忘恢复大明江山,但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痛心不已。他只有在与友人的交往中,才稍稍得到宽慰,然而友人远在天涯,自己便只能借浊酒以遣离怀,而满眼黄花,却平添诗人心中的忧愁。“愁眼见黄花”是从杜甫《遣怀》“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化来,似更伤痛。节令景物、手中酒杯、胸中意绪、朋友札讯,全都融入这两句中。在复明希望十分渺茫的情况下,诗人见秋深而惊心,见黄花而下泪,浊酒不仅难以消愁,反而愁上加愁,有此心境自不难理解,集中反映出诗人的满腹伤心事和一腔亡国恨。
颈联显现出诗人的志向和气节,也抒发了诗人对时乖运蹇、韶华易逝的感慨。前两联沉重压抑,郁郁不舒,只能看做是诗人情感的外现层次,究其精神境界的深层,诗人对可信赖的朋友定会敞开心扉。“天地存肝胆”是诗中最为慷慨激昂、集中自言其志的一句,表达出“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过零丁洋》)的决心和志向。这爽朗坚毅的昭示,是精诚所至、光彩照人的地方。“江山阅鬓华”自言历尽兴衰,鬓发早斑,在感伤自己命运的同时,更寓深切的亡国之痛。虽然诗人时年四十四岁,但江山鼎移已整整十二春秋,南明的根据地越推越南,范围越缩越小,诗人不禁有惊老之叹。诗人一生汲汲恢复,至死不渝,肝胆可鉴天地,白发能感河山。虽然江山易主使之早生华发,但一个壮心不已的志士形象已由此可见。沉雄苍凉的风概焕发强烈的民族气节,国破家亡的悲愤勃发于持之以恒的抱负之中,是对友人的“见怀”,也是朋友间的相期共勉。诗人把个人友情与国家兴亡有机结合起来,感慨深沉。
尾联表达出对友人关怀之情的谢意,回应题之酬作,同时也表明自己的处境和心迹。“多蒙千里讯”一句,暗扣题中“酬”字,亦与首联的“相望各一涯”相互呼应,其感激之情固然真诚,但其中多少含有一些苦涩。“逐客已无家”,既是表明国破家亡,无家可归,同时也是暗抒心志:明亡后,有人曾劝告诗人放弃抗清活动,“已无家”就是诗人的回答,它表明诗人保全气节,誓死不降的心迹。同时,诗人在乡豪迫害之时,于酬应之作,依然惓惓江山国家,使人肃然起敬。这一联中颇含无可奈何之意,但于苍凉之中,亦可见其不屈之志。
此诗抒写与友人王炜的肝胆相照之情,却处处不离故国之思,表现了诗人强烈的爱国之情。全诗风格高古,沉郁苍凉,特别是颈联坚实激楚,风骨遒劲,为一篇之要。明末清初诗人有不少学杜甫,这是离乱之世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顾炎武受杜甫影响很深,沉郁苍凉中深含激昂之气,故虽悲而不失其壮。
文史学家羊春秋《明诗三百首》:笔既渊茂,语亦激楚。松柏之质,黍离之悲,时见于楮墨之间。“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何等气宇,何等胸襟!非服膺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不能道其只字。
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陈友琴《元明清诗一百首》:这首酬答诗,与一般应酬之作不同。它在抒写离情别愫之中,又交织着对国家兴亡的深沉感慨,而这两种情感却是如此有机地熔铸在一起。整首诗苍凉沉郁,情切意深,颇能打动读者的心弦。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朱惠国《元明清诗文》:此诗是酬友,主要表达对友人的情谊与思念,但身处异乡,恰逢佳节,又不免病酒伤秋,感伤国事,因此,诗将朋友之情与故国之思交织融合,充分表现出诗人怀念故国,感伤处境以及叹惜时序匆匆的复杂心态。诗劲健老苍,沉郁悲凉,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顾炎武(1613—1682),初名绛,字忠清,清兵渡江以后改名炎武,字宁人,号亭林。昆山(今属江苏)人。学者称亭林先生。少年时参加“复社”反宦官权贵斗争。明亡后,清兵南下,参加昆山、嘉定一带人民抗清起义。失败后,十谒明陵,遍游华北,致力边防和西北地理的研究,不忘兴复。晚岁卜居华阴,卒于曲沃。学问渊博,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以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研究。晚年治经侧重考证,开清代朴学风气。在哲学上,反对空谈“心、理、性、命”,提倡“经世致用”的实际学问。在文学上,则要求作品为“经术政理”服务。诗多伤时感事之作。著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音学五书》《韵补正》《亭林诗文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