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2-13 02:03
《金陵怀古四首》 是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组诗作品。这四首诗主旨为感慨兴亡。第一首诗表面上是怀古吊今的嗟叹,其实隐含着历史朝代的兴衰更替具有必然性的思想。其余三首则在第一首的基调上进行推衍演绎。后三首的前半部分都是对宋太祖夺取金陵统一全国的勋业的歌颂,后半部分则多为寄托兴亡的感慨,概括历代政权盛衰的规律。全诗语言高度概括精练,主题鲜明,情感充盈,既包含着诗人的丰富感情和想象,也包含着思想家深沉的睿智和政治家匡时忧国的怀抱。
金陵怀古四首⑴
霸祖孤身取二江⑵,子孙多以百城降。
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⑶?
东府旧基留佛刹,后庭余唱落船窗⑷。
黍离麦秀从来事⑸,且置兴亡近酒缸。
天兵南下此桥江⑹,敌国当时指顾降。
山水雄豪空复在,君王神武自难双⑺。
留连落日频回首,想像余墟独倚窗。
却怪夏阳才一苇,汉家何事费罂缸。
地势东回万里江,云间天阙古来双。
兵缠四海英雄得,圣出中原次第降。
山水寂寥埋王气,风烟萧飒满僧窗。
废陵坏冢空冠剑,谁复沾缨酹一缸⑻。
忆昨天兵下蜀江,将军谈笑士争降。
黄旗已尽年三百⑼,紫气空收剑一双。
破堞自生新草木⑽,废宫谁识旧轩窗。
不须搔首寻遗事,且倒花前白玉缸。
⑵霸祖:指在金陵开创基业,取得霸权的历朝开国君主。孤身:形容开国君主白手起家,取得天下。二江:北宋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的简称,其地相当于今江西全部、江苏和安徽长江以南部分以及湖北的部分地区。
⑶逸乐:安乐。这两句的意思是:追求豪华生活都是在成功之后,哪知道亡国之祸总是和贪图安乐连在一起的?
⑷后庭:指陈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曲。陈后主在位荒淫腐败,以致亡国,故此曲被称为亡国之音。
⑸黍离:《诗经》篇名,即《国风·王风·黍离》,旧说为东周大夫行经西周故都,见宗庙宫室尽为禾黍,因眷怀故国而作。麦秀:即《麦秀歌》,为殷朝旧臣路过故都,因悯伤故国而作。
⑹天兵:旧称封建王朝的军队。这里指宋朝军队。
⑺神武:原谓以吉凶祸福威服天下而不用刑杀。后沿用为英明威武之意,多用以称颂帝王将相。
⑻沾缨:谓泪水浸湿冠缨。指痛哭、悲伤。
⑼黄旗:古代军中用旗。
⑽堞:也叫女墙,城上如齿状的矮墙。
王安石早年曾随父亲王益宦游金陵;王益死后,全家就在金陵长期定居;晚年罢相,又在金陵城外的钟山之麓卜筑隐居。在他的集中有不少歌咏金陵的诗篇,《金陵怀古四首》就是他在金陵感怀历史兴亡而作的一组七律。
这四首诗中的第一首是主题曲,第一首诗的前面二联又是这一主题的概括。首联一开始就拈出了建都金陵诸国兴亡盛衰相继的历史现象,次联则点明其原因:凡是取得二江建都金陵的开国之君,大多都是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取得天下,而其子孙往往轻易地把政权断送。二江是宋代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的简称,也是建都金陵诸国的主要统辖区域。而这些政权所以败亡相继,主要是因为继承者享国以后,日趋奢靡逸乐。这二联高屋建瓴,概括的不单是金陵,也几乎是历史上一切政权的盛衰兴亡的规律。三四两联则以丰富的想象和怀古的诗情述说南朝旧事,以与上半首相印证:那金陵城中的东府城曾是东晋简文帝的丞相、荒淫的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府第所在,而如今只剩下几间佛寺了。想当年杜牧泊秦淮河上,听到商女唱着陈后主谱写的《玉树后庭花》遗曲,便联想到那淫靡之音终于使后主成为亡国之君。杜牧写出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句。如今这十里秦淮,依旧画舫不断,余唱未休。诗人最后感慨地说:当年东周的大夫和殷朝的旧臣悯伤故国,眷怀旧都,因而作了《黍离》《麦秀》之歌,然而千百年来,兴亡更替,人们对此既无能为力,那还是置之不论,一切付之酒杯,以免徒然的伤感吧。
第二首诗承上首而来,从六朝和五代的兴亡往事转想到宋太祖赵匡胤当年翦灭南唐,统一中原的千秋勋业。当时宋兵从采石矶架浮桥东渡,一举攻陷金陵。敌国的山川形势,虽然雄险,但在神武的君王面前,却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一切让诗人日暮倚窗,遐想不已。他又想到了当年汉将韩信从夏阳东渡黄河击败魏王豹的故事。这里的长江比起“一苇可渡”的黄河来,当然要难渡得多,但宋兵却连罂缸也不用就过去了。作者是故意用翻案之笔,来达到抑彼扬此的目的。
第三首诗则进一步从宋太祖的荡平群雄、戡定江左的王业,想到金陵形势纵然险固,却从此不会再 有英雄乘乱割据之事了。这万里东下的长江和高入云间的天阙山的双峰,一向都是据守金陵者的天然屏障,但在五代十国的群雄角逐中,胜利者终归于从中原南下的赵匡胤。这时割据者在金陵的“王气”就黯然而收,只剩下萧飒的寒风吹拂着佛寺的僧窗了。人们有时还可以从那些小朝廷君王的陵墓里找到一些随葬的冠剑,但没有人会为他们泪沾冠缨,以酒祭奠了。
第四首诗再次回顾旧事,探寻原委,指出那些割据江东的小国,只因不修内政而进入日暮途穷的境地。因此赵宋的王者之师在挥戈南下、进军金陵的时候,没有经过什么艰苦战斗就降服了敌国,好似摧枯拉朽。敌国君主的运数已尽,作为帝王仪仗的黄旗不复飘扬,所谓“‘三百年王气”黯然而终。如果这里的天上还有什么紫气的话,这不过是过去埋在地下的龙泉、太阿这类宝剑的剑气而已。但这些都已成为历史陈迹了,而如今这里残破的城楼上已是树木丛生,倾圮的宫殿中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门墙和轩窗了。用不着为这些旧事搔首惆怅,还是开怀畅饮这玉杯中的美酒吧。这首怀古诗基本上是模仿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两相比较,高下立见。刘诗前半追叙史实,洗炼紧凑,表现出王浚摧枯拉朽之势,气势何等豪迈,笔墨非常淋漓酣畅。而王诗叙事欠洗炼紧凑,“忆昨”两字纯属多余,下句繁杂,缺乏一气流转的顺畅感。颔联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深沉感上都明显弱于刘诗。刘诗后半抒情,犀利的笔锋直指割据一方的藩镇势力,向他们发出严正的警告,义正辞严,力透纸背,极富现实意义。王诗则发古之幽思,虽然也有感慨和惆怅,但还是以开怀畅饮收场,其意义有限。且“破堞自生新草木”完全是效颦“故垒萧萧芦荻秋”,而原作的灵气则被扫荡无余了。倒是王安石那首《桂枝香·金陵怀古》词填得妙:“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这首词不但立意高远,体气刚健浑厚,化用前人诗句不着痕迹,且笔力遒劲,而神采飞扬,足与刘诗匹敌,堪称金陵怀古之杰作。
在这四首诗中,第一首诗是组诗的基调,这首诗末两句表面上是怀古吊今的嗟叹,但联系前四句来看,却隐含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即历史上的朝代兴衰,都不是偶然的,骄奢淫逸,是取败之道,该灭亡的就应该让它灭亡,不必惋惜。这层意思贯穿全组诗。其余三首实际上都是第一首的推衍演绎。如果说第一首意在道古,那么其余三首就是意在论今。这三首的前半部分都是对宋太祖夺取金陵统一全国的勋业的歌颂,后半部分则多为寄托兴亡的感慨。这是借诗寓意,进一步丰富了诗歌的内涵,深化了诗歌的主题,比起一般的歌功颂德的作品来,更值得回味和思索,也使得这组诗歌既包含着诗人的丰富感情和想象,也包含着思想家深沉的睿智和政治家匡时忧国的怀抱。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嘉祐三年(1058)上万言书,提出变法主张。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任参知政事,推行新法。次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熙宁七年(1074)罢相,次年复任宰相;熙宁九年(1076)再次罢相,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半山园,封舒国公,不久改封荆,世称荆公。卒谥文。执政期间,曾与其子王雱及吕惠卿等注释《诗经》《尚书》《周官》,时称《三经新义》。其文雄健峭拔,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歌遒劲清新。所著《字说》《钟山一日录》等,多已散佚。今存《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后人辑有《周官新义》《诗义钩沉》等。